那只手野蛮地捏着乔纳森的脖子,把他举到了半空中,他只能用脚趾尖挨着地。因为喉咙被掐住了,他没法大声呼救,只能徒劳地挣扎着,想要摆脱那只像老虎钳一样的手。在他无助的视线下,墙壁还在翻滚扭动,砖块组成的形状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容易识别——一条粗壮的手臂,一只沉重的靴子。终于,轰隆一声,一个怪物从墙壁里挣脱出来,俯视着乔纳森。
它至少有八英尺高,全部由乌黑发亮的砖块组成——甚至包括它的制服外套,裤子和靴子。它的身躯很笨重,但行动却很敏捷,砖块能够以惊人的速度移动到相应的位置。它把头转向乔纳森,用空茫而冰冷的目光审视着他。
“你不该待在这里。”怪物说,煤灰像唾沫似的从它嘴巴里喷溅出来。它的声音深沉而刺耳,就好像是有人开动了装满鹅卵石和石板的洗衣机。
“求求你……”乔纳森断断续续地说,他踢蹬着双脚,想要够到人行道,“我喘不过气来了……”
怪物没理睬他:“你是什么人?”
“乔纳森……求求你放手……”
脖子上的力量没有任何改变,还是那么强劲。氧气逸出了身体,四肢变得软绵绵的。但怪物还在掐着他的脖子。
“你躲在雾里干什么?想找偷包的目标吗?”
“不!我是来拜访一个人的。求求你……”
乔纳森的头眩晕起来,眼睛直冒金星。从广场另一边的某个地方隐约响起了仓促的脚步声。
“等等,警官!”一个女性的声音叫道。
怪物松开手,砰地一声把乔纳森丢到了人行道上。他捂着脖子,强忍住了呕吐的感觉。芮奎拉蓦然间跑过来,跪到了他身边。
“乔纳森!我找不到你了!你没事吧?”
一时间,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麻木地点点头。小女仆站起身来,转向了怪物,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两个。透过泪水迷蒙的眼睛,乔纳森看到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屈膝礼。
“晚上好,先生。请问出了什么事?”
“已经很晚了,不适合在街上闲逛。对有身份的市民来说太晚了。”
“这是我的过错,警官,”芮奎拉回答,“我在代表我的主人处理紧急事务——不记得弓街警察在外面了。”
怪物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只要黑暗之地的王座是空的,警察永远都在外面。”
“我知道——我应该记住的。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保证。”
警察的肩膀部位波动了一下,在乔纳森看来,这就是个耸肩的动作了。
“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那下次就是你的葬礼。”
说完,怪物就走进了墙里,轰隆一声,它的四肢散成了砖块,最后它的整个身体都融了进去。乔纳森小心翼翼地爬起来,狐疑地用手抚摸着平整如初的墙壁。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他回头望着芮奎拉问道。
“一个弓街警察,”她若有所思地回答,“有点儿像开膛手的私人警察。”
“它能在墙里移动,芮奎拉。”
小女仆点点头:“它们是砖头人偶。在墙壁里移动的速度比你我跑得都要快。开膛手的王座空置期间,某些黑暗族民就会看准机会为自己夺取权力。而警察则倾向于让他们改变想法。”
“我说呢,”乔纳森沮丧地回答,“我早就觉得黑暗之地有点儿紧张——这下我知道原因了。今天晚上还真是刺激,先是怪医生,又是这个。”
芮奎拉咬了咬下嘴唇:“对不起,乔纳森。我应该提前警告你有警察的——我真的忘记了。我们还是走吧——越快见到卡内基越好。”
她轻盈地走开了,汹涌的雾气立刻吞没了她。
“你确定要走过去吗?”乔纳森迟疑着叫道,“叫辆马车不是更安全吗?”
芮奎拉转过身来,脸上挂着微笑,“你没听到吗?警察在街上巡逻呢。这是黑暗之地最安全的时期。”
“这句话你还是留着跟我的喉咙说吧。”乔纳森嘟囔着,赶紧追上了她。
他们离开广场,沿着宽阔的大道向黑暗之地的中心地带走去,厚重的雾气开始消散,就跟它的降临一样突兀。错综复杂的街道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仿佛黑暗之地的居民全都被魔法变消失了。通常情况下,乞丐和残疾人会吵吵嚷嚷地聚在伊尔派高架桥下的拱形桥洞里,但从这里再往远处,直到位于北部的布里克摩尔大荒野,全都一个人影也没有。就算是在格兰德上——黑暗之地夜生活的中心——人行道上也空荡荡的。反常的沉寂让乔纳森心神不宁;一辆马车咔嗒咔嗒地跑过他身边,吓得他跳了起来,原来是车夫把马弄惊了。
菲茨威廉街是格兰德的一条腐朽的分支,卡内基的公寓就坐落在这里,在一家殡仪馆的上面。乔纳森登上熟悉的楼梯,双脚下意识地避开了那级松动的台阶。楼梯顶端的平台上有扇厚重的红色大门,上面布满了深深的抓痕。乔纳森大步走上前去,重重地敲了几下,但没人来应门,芮奎拉在他身边打了个冷战。
“我们该怎么办?”她说,“我们不能去找他。也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别担心。”乔纳森回答。他蹲下去,伸出手在地垫下摸索着,掏出了一把沉重的金属钥匙,“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所以知道备用钥匙放在哪里。”
芮奎拉皱了皱眉:“伊莱亚斯就不能找个稍微不那么明显的地方来藏东西?”
“你真的觉得他需要吗?”乔纳森边问,边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里,“只有疯子才敢闯进来!”
灰色的曙光爬上了公寓的窗户。伊莱亚斯-卡内基四仰八叉地躺在客厅的长沙发上,睡得很香,一条腿还耷拉到了地板上。他的马甲没扣扣子,露出了沾着污渍的白色旧衬衫。破破烂烂的大礼帽扣在脸上,捂住了他响亮的呼噜声。他的左手抓着一只空空的褐色瓶子,沙发周围的地板上散落着啃过的动物骨头。整个房间弥漫着阴沉沉、懒洋洋的气氛,就跟家具上落着的动物毛发一样厚重。
芮奎拉环视着这一幕,又打了个冷战。“我觉得你应该叫醒他。”她说。
乔纳森咧开嘴巴笑了:“没那个必要。我们上楼梯的时候他就闻到味道了——是不是,卡内基?”
“你还真是个天才,小子,”帽子下面传出了沉闷的声音,“好了,趁着我还没觉得肚子饿,给我出去,让我继续睡觉。”
乔纳森对着芮奎拉眨眨眼睛。
“看来他还挺想我。”他说。
两个小时以后,冬天的太阳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竭尽全力照亮了这套寒酸的公寓。狼人用爪子尖剔着牙,看乔纳森和芮奎拉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餐。
“如果你到这里来是因为觉得光明之地很无聊,而你又希望冒险,那你可是挑错时间了,小子,”他咆哮着说,“真该死,这段时间黑暗之地太闷了。”
“外面就像个坟场。”乔纳森附和道。他撕下面包皮,放进了鸡蛋里。
“随时给我个坟场都可以,”卡内基嘀咕着说,“总有机会在那里碰到一两个尸妖,还能运动运动。眼下,每个人都害怕警察把他们逮起来,因此所有的犯罪活动都中止了。那些会走路的砖头妨碍了生意——我好几天都没接到新案子了。”
“是啊,我很荣幸地碰到了一个警察,”乔纳森说,“我们跟它不是很合得来。”
“它们没有成熟的社交技巧,”卡内基勉强承认说,“但却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么说,你不是来进行一日游的,那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碰到麻烦了,”乔纳森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狼人坐回椅子里,疑惑地望着他:“这次你又干了什么?”
“实际上,伊莱亚斯,”芮奎拉插嘴说,“这不是乔纳森的错……”
在小女仆开始叙述这件事之前,因为早就熟悉了卡内基喜怒无常的性格,乔纳森本以为他会愤怒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咒骂着挥舞起爪子。但让他吃惊的是,狼人只不过是往后仰着脑袋,平静地听着,还不时地点点头。芮奎拉说完后,侦探冷冷一笑。
“你的那个主人特别讨厌乔纳森,是不是?”
“凡是得罪过温德塔的人没几个还活着,”芮奎拉郑重地说,“我想他是不会罢手的,除非是他觉得自己实施了报复。”
“说起来,我们以前似乎没能阻止过他。小子,你好像坐在点燃的爆竹上。你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乔纳森谨慎地说,“只是……平时到了这个时候,你会冲着我大喊大叫,怪我又给你惹了麻烦。”
卡内基粗声粗气地笑了几声,戏谑地拍了拍乔纳森的后脑勺:“鉴于目前的情形这么无聊,就算你捏了开膛手杰克的鼻子,我也不会介意的。为了有事可做,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那我们该怎么办?”
狼人伸了个懒腰:“嗯……芮奎拉,你说温德塔不搭理你,但是跟管家说话?”
“佩勒姆先生?他是唯一一个获许进入书房的人,但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我说过了,他们两个都不见了。”
“那好吧,我们去温德塔山庄一趟,查清楚管家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去山庄?”乔纳森怀疑地说,“我还以为应该离温德塔远点儿!”
“如果芮奎拉是对的,那温德塔就在伦敦的另一边——他绝对不会去山庄找你。而且,在吸血鬼离开期间,这是个去那边查探的绝佳机会,我可不想错过。走吧。”
狼人把帽子捣鼓出形状,站了起来。就在这时,下面的街道上响起了喋喋不休的议论声。卡内基把头探出窗户,看了看怀表,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乔纳森问道。
“下次就该忘记自己的脑袋了,”卡内基轻声抱怨着抬起了头,“计划有变,我们先去泰伯恩树,再去温德塔山庄。”
乔纳森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泰伯恩树?为什么——那里有什么?”
狼人龇起牙齿,对着他笑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内,新的开膛手就诞生了。”他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