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森带着芮奎拉快步走出校园,踏上了短暂的返家旅程。小女仆一言不发地走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虽然很高兴再次见到芮奎拉,但只要有她在场,乔纳森就从来没有彻底放松过。她太敏感了,乔纳森经常发现自己会说错话。有时候,他感觉到卡内基起伏不定的暴力情绪比小女仆的戒心要好对付多了。此刻她正走在自己身边,脸颊在风里微微发红,但乔纳森有种感觉,芮奎拉有些莫名的失望,因为他需要劝说才愿意回到黑暗之地。
虽然她像只刺猬似的难以对付,但她还是冒着触怒温德塔的风险,又一次向乔纳森伸出了援手。鉴于她这么多次都违抗了吸血鬼的意志,而竟然没有像其他仆人那样被吸成干尸,还真是个小小的奇迹。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温德塔对芮奎拉是那么冷酷残忍,但小女仆还是选择留在他的身边,这也同样令人惊叹。某些关系,乔纳森认为,是个难解的谜。
他们走过主干道上的一排商铺,成箱的水果和蔬菜浸润在外面人行道上的汽车尾气里。一辆警车拉着如泣如诉的警笛掠过他们身边——乔纳森抑制住了躲到什么东西后面去的欲望。回到光明之地三个月了,他还是不相信警察没有追捕他。上次和芮奎拉在一起的时候,为了找到黑暗之地的宝物赤血石,他们闯进了肯辛顿的一座宅院里。最终,他们活着逃离了那里,但宝石却遗失在黑暗之地。
乔纳森曾经想继续寻找宝石,却没有任何线索。于是,他不情愿地留在了光明之地收拾烂摊子。毕竟,从伦敦警察局逃出来时造成了很大的轰动,眼下他具备了双重身份:失踪人口和未遂抢劫案的嫌疑犯。要不是爸爸在家里等着他,他很有可能就彻底不回来了。那个时候,他深深吸了口气,穿越回来,等着警察上门逮捕自己。
但什么事也没有。没人问他问题,也没人说起什么。甚至也没人来敲门。乔纳森在卧室里安顿下来,回到以前的学校去重新注册,尝试着过起了普通生活。在回来几个星期后,他在报纸上看到一篇不起眼的文章提及了那桩抢劫案。上面简单地写道:
抢劫案有了突破性进展:警方调查了一起肯辛顿地区的非法闯入案,于昨日在伦敦东南部一栋住宅内逮捕了几个匿名嫌疑犯。负责这起案件的侦探贺拉斯-卡迈克尔对行动结果表示满意,并且透露警方并未在寻找其他嫌疑犯。
没有更多细节了。乔纳森不知道该怎么办——据他所知,他的几个共犯,也就是马戏团盗窃集团的成员,正安然无恙地待在黑暗之地。他还记得在警察局里见过的卡迈克尔侦探,也记得他的助手查理-威尔逊警官。那位年轻的警官就跟乔纳森见过的警察没有区别,而卡迈克尔则不同——他弓腰驼背的,带着神秘的气息,似乎知道的事情远比表面上多得多。可是他在这上面说案子解决了。
也许是卡迈克尔相信了他的故事。也许是因为让乔纳森这么大的孩子逃掉了,他感到不好意思。也许,就像是众多别的光明族民那样,他只是把乔纳森给忘了。无论是什么原因,警察不再找他的麻烦了,这让乔纳森松了口气。
两个人离开了主干道,朝着他家所在的林阴大道走去,乔纳森不得不承认,过去的几个星期并不是那么糟糕。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危险接踵而至,暂时放松下来,做些没做过的事情,这种感觉很是不错:懒散地靠着看些垃圾电视节目;从网络上下载歌曲;跟爸爸和家庭密友埃尔伍德夫人聊天。他们都尽量避免谈起黑暗之地,主要是因为它会让大家想起一个痛苦的事实:乔纳森的妈妈不在了。虽然特丽萨-斯塔林在那个堕落的市镇都失踪十几年了,但乔纳森和爸爸都还心存着希望,相信她活着,他们还能再见面。
最近发生的改变让斯塔林家的房子焕发出了光彩——窗户擦得干干净净,剥落的油漆也都重新涂上了。乔纳森走上车道,踏进了家门。起居室里,爸爸正坐在扶手椅上,翻阅着一本皮革封面的大书。他身边的桌子上放着杯还没喝过的咖啡,面上浮起了一层皮。埃尔伍德夫人盘着纤细的双腿,坐在沙发上看杂志。
看到乔纳森进来,阿兰惊讶地抬起了头。
“你回来干吗?”
“有人来看我,”乔纳森回答,他往旁边走了一步,露出了身后的芮奎拉。
阿兰取下眼镜:“我想我们最好聊聊。”
大家围在餐桌旁,尴尬地吃了一顿午餐。这几个月来,芮奎拉的出现是黑暗之地第一次触及斯塔林家的生活,乔纳森能够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氛围。芮奎拉冷淡而沉默,埃尔伍德夫人则带着明显的敌意。当乔纳森描述大体情况时,这个娇小的女人不停地翻着白眼。只有阿兰好像没被这种气氛影响,他若有所思地咀嚼着食物,然后咽了下去,结束了午餐。
“不行。”他说。
乔纳森眨巴着眼睛:“你说什么,爸爸?”
“我说了,不行。你不能去黑暗之地。你要按照我们商量好的,留在这里。”
“你没听到芮奎拉的话吗?温德塔来找我了!”
“那只是她的想法。一片纸,几件衣服不见了——这有可能意味着任何事情,孩子。”
“我的主人从没原谅过乔纳森对他的冒犯,”芮奎拉静静地说,“当我说他要伤害乔纳森的时候,请相信我。”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我们自会处理的。”阿兰回答。
“怎么处理?”乔纳森提高了声音说,“我们讨论的是一个吸血鬼,爸爸!我知道,我们以前设法打败过他,但有时候,我们没那么好的运气。”
“如果他留下,他会给你们带来危险,”芮奎拉补充说,“让乔纳森跟我一起回黑暗之地去吧,这对所有人都好。”
“请原谅,怎样对我的家人最好应该由我来判断,”阿兰厉声说,他语气中的尖刻让乔纳森吃了一惊,“毕竟我才是他的父亲。”
“阿兰说的没错,乔纳森,”埃尔伍德夫人插嘴说,“你真的觉得回到黑暗之地就安全了吗?问问你自己吧,看在老天的分上!”
“我不明白,”乔纳森说,“以前我要回去的时候,你们从来不会有意见!”
阿兰往前倾过身体:“以前我让你去黑暗之地,是因为你有危险,而我又没法照顾你;或者是我觉得那样对找到你妈妈有帮助。但是,现在我能照顾你了,而且这跟特丽萨没关系。我拒绝再次颠覆我们的生活,如果只是因为那只无耻的吸血鬼可能会采取某些行动。”
小女仆叹了口气,推开了盘子,阿兰转向了她。
“芮奎拉,我很感激你赶来警告乔纳森,我知道这么做会给你自己带来危险。但你必须要理解——我也关心乔纳森的安危,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我想他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留在光明之地,和他的父亲待在一起。”
芮奎拉僵硬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完全理解,斯塔林先生。我们关心的东西不同。我是个黑暗族民,乔纳森是半个黑暗族民,而——”
“而我不是?”阿兰帮她说完了这句话,眼神变得冰冷。
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的,”过了半晌,小女仆才回答说,“你不是。正如我所说,我们所关心的东西不同。祝各位日安。”
说完,她就走出了厨房。
“等等,芮奎拉!”乔纳森大叫道,但唯一的回答就是前门关上的声音。他转过身去,怒视着阿兰。
“爸爸,您说的太好了。”他讽刺地说。
埃尔伍德夫人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阿兰收拾起餐具,丢到了水槽里。
“凡事都有底线,乔纳森。”他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
深夜,斯塔林家还是保持着阴郁而顽固的沉寂。埃尔伍德夫人早就找了个借口回去了,留下坚持冷战的父子两个。在厨房里发生争执后,阿兰撤回了书房里,再没出来过。乔纳森在家里晃荡了一天,同样感到焦虑而愤怒。虽然在内心深处,他能理解爸爸为什么不让他去黑暗之地,但这并不表示他赞成爸爸的决定。
乔纳森躺在自己的床上,翻着一本破旧的漫画书。他知道该睡觉了,但他睡不着。并不仅仅是因为在生阿兰的气——还有种可怕的感觉在纠缠着他:在光明之地的某个地方,温德塔正在一步步向他逼近。
窗户咯吱响了一声,吓得他跳了起来。又是咯吱一声,乔纳森放下漫画书,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十一月的寒意涌进了房间,让他打了个寒战。她看到芮奎拉站在后花园的阴暗处,手里握着几块石头。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乔纳森悄悄地问。
“我说过了,”她高声对着上面喊道,“你得跟我一起走!”
“你听到我爸爸的话了!如果我背着他跑掉,他会发狂的!”
芮奎拉翻了个白眼:“你们对付过比那更坏的局面,是不是?你知道我是对的。不然你为什么还不睡觉?”
乔纳森咬了咬嘴唇。他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违抗爸爸的意愿,但如果芮奎拉是对的,留在这里就会给阿兰和埃尔伍德夫人都带来危险。更重要的是,黑暗之地的吸引力让他的心脏怦怦直跳,让他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流。他几乎能听到嘈杂的街道在夜幕下苏醒过来。在这一点上,芮奎拉并没有错:阿兰永远都不会明白那种感觉。
“快点儿!下面冷死了!”
卧室里明亮而温暖,是如此诱人,乔纳森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就爬出窗户,顺着排水管滑进了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