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侠也没好气:“你究竟想说明甚么,我实在不是很明白。”
马进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事情怪异得不可思议,可是我又不得不作出这样的判断,她──方如花的孪生姐妹,是在一个和外界完全隔绝,而她又得不到教育的环境中长大的。在那个环境之中,她只能见到几个人,那几个人也面目模糊,多半长期戴有面罩。她所接受的知识训练,只是简单的生活常识和语言,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名字,她──”
原振侠越听越是骇异,他经历过的怪事再多,马进医生所说的那个“环境”,还是不可思议的!
很简单,把那女郎放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把她养大有甚么目的呢?
看来,目的除了培养一个“人造白痴”之外,没有第二个可能。
那么,培养一个人造白痴的目的又是甚么?
原振侠把这两个问题提了出来,马进只是一味摇头:“叫我答不上来,可是她叙述自己所能记起的生活,我都有录音,你可以去慢慢听。听了之后,你也可以得到和我相同的结论,她根本不是失忆,而是在她的生活之中,根本没有甚么可以记忆的事──你说得不错,她是一个刻意培养出来的人工白痴──”
原振侠望了马进医生好一会,他没有理由不相信马进的判断,可是马进的判断又实在不似骗人,而且完全莫名其妙,难以理解──
马进医生又道:“今天晚上,我把录音带送到你那里去,我看,在她的身上,有极怪异的事情在──”
原振侠苦笑,马进道:“我要去陪她,希望能再问出一些甚么来。”
原振侠和他挥手道别,到了办公室,他又试图联络苏耀西,可是仍然没有结果,这不禁令原振侠担心起来,苏耀西已有接近二十四小时没有音讯了!
原振侠自然相信苏耀西有照顾自己的能力,可是二十四小时找不到他,这就有点太不寻常。
而且,苏耀西曾给他留言,说是已知道了黑绸下的神秘物体的秘密,是不是因为触犯了陈氏兄弟的甚么隐秘?陈氏兄弟之中,曾有一个,不知道是陈景德还是陈宜兴,曾有过拿先进武器射人的纪录,会不会因此而对苏耀西不利呢?
原振侠有点不安地来回踱了几步,想起苏耀西的两个兄长,一个长驻美洲,另一个在欧洲,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知道苏耀西的行踪?
要找苏耀西的两个兄长,自然不是容易的事,他们全是商业钜子,在医院中也不方便使用长途电话,所以原振侠向同事打了一个招呼,回到了家中。
一小时之内,他分别和苏耀东、苏耀南通了话,他们也不知道苏耀西的去向。
苏耀南的话,提醒了原振侠:“耀西在图书馆附近,有一幢别墅,你去过?他常喜欢一个人在那里耽上一两天,和外界完全隔绝,如果你急于见他,我看他多半在那里。”原振侠明知道,苏耀西留了话要和他联络,不很可能再一个人躲起来,但是除了那别墅之外,也真的想不出他会到甚么地方去。
那幢别墅,原振侠去过不止一次,在小宝图书馆附近,十分荒僻的一个小山头上,是一个静养的好所在,没有电话,也没有任何可以和外界联络的通讯工具。
原振侠离开了住所,驾车前往,当车子经过小宝图书馆的时候,他放慢了速度。
这个世界上搜集玄学、巫学最多的特殊图书馆,给他太多回忆,如今貌如天仙的超级女巫玛仙,当年丑如鬼怪时,就是在这个图书馆外。原振侠在驶过去的那株树下,遇到了大巫师,使他一生的命运,起了根本的变化。
而玛仙命运的变化,又连带地影响了他人,连他,原振侠也有了改变,玛仙进入了他的生命!
这一切,在开始的时候,都只不过是极平常的事,可是一步步发展下去,却又曲折离奇之至!
他转上了一条上山的斜路,然后,在一阵犬吠声中,他的车子停在一幢十分精致的洋房前,花园的铁门关着,犬吠声随着窜出来的九条狼狗而更加响亮,一个男仆一面喝着狗,一面走到门口,认出了来人的身分,表示十分讶异:“原医生,三先生昨天在这里,才走了不到一小时,他一直在书房踱来踱去,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原振侠呆了一呆,心想苏耀西行事,也可说莫名其妙之极了,明知这里和外界通讯隔绝,要和自己联络,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
但是转念一想,苏耀西绝不是行事没有条理的人,不然如何管理那片庞大的企业?他那样做,一定有他的特别道理!
他忙问:“他可有说为什么要找我?”
男仆摇头:“没有,看来,三先生很焦急,也很暴躁,他发生什么事了?”
原振侠再问:“走的时候,他没说到哪里去?”
男仆摇头:“没有,他在发脾气,谁敢问他?”
原振侠和那男仆对答间,男仆已把铁门推了开来。苏耀西不在,原振侠又何必进去,可是已经发现了苏耀西举止有异,进去看一看,或许可以发现一些线索。
原振侠想了一想,驶车进去,对男仆道:“带我到三先生的书房去。”
书房相当宽敞,可是却十分凌乱,可以看得出,书房的凌乱最近才形成,也就是说,是苏耀西造成的。那时,原振侠正不断在找他,而他却在这里找书──从书架上的书,至少有三分之一被搬了下来,胡乱堆在地上的情形来看,苏耀西应该是在找书。
原振侠皱了皱眉,男仆说他一直在踱来踱去,从满地是书的情形看来,他一定难以避免每一步都踏在书本上面去。
而在书桌上,摊着几本书,其中有一本巨大的画册,原振侠一看,就看出那是高棉的吴哥窟摄影剧,其余几本,也全和吴高窟这个湮没了好几个世纪的神话古迹有关的记载。
原振侠呆了一呆,他立即想到的是:陈氏兄弟,曾在他们的天台花园上,宣布覆盖在黑绸之下的东西,重八百二十公斤,是从吴哥窟偷运出来的,牺牲了二十个人的性命!苏耀西忽然关心起吴哥窟来,是不是和黑绸下的那东西有关?
原振侠呆了片刻,在书房中没有什么发现,心中虽然疑惑,但是苏耀西一小时之前,还平安无事,自然可以不必再为他的安全担心了。
他离开了别墅,上了车,驶出没有多远,电话响起,他拿起电话来,就听到了马进医生气急败坏的声音:“原,总算找到你了!天,她不见了……她离开了医院,不知到哪里去了……”
原振侠陡地一呆,马进医生口中的“她”,自然就是那个女郎。马进才对她的成长过程和环境,有着不可思议的推测,她就“不见了”!
原振侠在一楞之后问:“不见多久了?医院的范围很大,全找过了?”
马进显然焦急过度,甚至呜咽起来:“你快来吧!”
原振侠在马进的声音之中,听出了这个精神病专家的精神状态,已接近崩溃的边缘,他忙道:“我尽快赶来,你是不是和警方联络一下?”
马进哽咽着说了一句甚么话,原振侠还没有听清楚,那边已把电话挂上了。
原振侠呆了几秒钟,就把车子驾得飞快,赶回医院去。他和马进医生不是很熟,可是一向性格如此内向的马进,又到了这个对恋爱来说已然太迟的年龄,既然已经跌进了爱情的陷阱之中,他感情之脆弱,也必然远在青年人之上。
那女郎要是有了甚么意外,对马进医生来说,将是个可怕之极的打击。
一面驾车,原振侠又自然而然想到马进医生对那女郎来历的设想,这种设想如果成立,那真是一件可怕之极的事情!
竟然有人刻意培养一个人工白痴,这是对生命的一种极可怕、极严重的侮辱!
他的思绪十分乱,因为那女郎的出现,极其突然,现在又失踪,是不是又回到她原来的地方去了?而她原来生活的地方,又在何处?
那女郎整个人都是一个谜,一个难以解开的谜!而且,也难以再通过传播媒介和普通的方法去找出她的来历,因为所有人一看到她的照片,就必然会说她是方如花。
等到原振侠赶回医院,看到了马进医生时,他吓了一大跳!马进面色灰败,满面都是汗珠,神情惊惧沮丧,至于极点,眼神散乱,一见到原振侠,就双手紧紧捉住了他,声音发颤:“都找过了……找不到她,原,我有极可怕的预感,可怕之极的预感──”
原振侠忙道:“你太关心她,自然会有一些……特别的想像,通知警方了没有?”
马进出气多人气少:“你别安慰我,我是精神病专家,一生致力于人类脑部活动的研究,知道自己的预感是怎么一回事──”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他又不忍心去责备马进医生──谁都可以看得出他在极大的痛苦之中!
原振侠只好顺着他的意思问:“那么,你预感到了一些甚么?”
原振侠在这样问的时候,实在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他当然不否定很多人有预感能力,超级女巫玛仙在这方面的能力之强,简直惊人。
可是,他不相信马进的预感有甚么作用,正如刚才所说,马进对那女郎如此关心,自然会有许多想像。
马进医生的神态却十分认真,他的声音之中,也充满了恐惧:“我预感到……会有极可怕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她……她会……真怪,原,我绝不愿意有这种想法,可是,每次预感其来,最后,我就有那样的……感觉──”
原振侠叹了一声:“你究竟感到了她会怎样?”
马进无力地抹了一下汗:“她……是实验室中的一只白老鼠──我感到她就像实验室中的白老鼠。”
原振侠呆了一呆,他自然知道实验室中的白老鼠是怎么一回事,做为一个医生,他和实验室中的白老鼠打过无数次交道,利用白老鼠来做种种实验。
所以,“实验室中的白老鼠”,也就是实验品的代名词,马进有了这种预感,自然是十分可怕的事!
原振侠皱了皱眉:“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成为实验室中的白老鼠?”
马进摇头,神情更悲哀:“我不知道,我只是有这个预感。”
原振侠忍不住指责:“你若是用预感来对待事实,那你是在自找麻烦!”
马进坐了下来,双手抱住了头,原振侠这才注意到,有两个护士和一个实习医生在一旁,看来是一直在等马进恢复正常,可以工作。原振侠向那见习医生道:“马进医生的精神状况很不好,你们自顾自去工作吧!”
见习医生的神情无可奈何,咕哝了一句:“他需要注射镇静剂!”然后带着两个护士走了。见习医生说的虽然是牢骚,可是原振侠确然认为有这个需要,不过他还没有提议,马进已抬起头来,用甚为肯定的语气说:“她一定回到她原来生活的环境中去了。”
原振侠问:“她原来的生活环境在甚么地方?”
马进陡然跳了起来,声音急促:“我不知道,你可能会知道,你见多识广,可能会知道──我在和她交谈之中,只知道她生活环境的大致情形,你或许可以在她的话中猜到是甚么所在,我有和她谈话的录音!我和你一起仔细听,一定可以有发现──”
原振侠答应得十分爽快:“好,我和你一起听,可是你必须令你自己的情绪恢复正常──”
马进苦笑:“我不是不想,只是做不到──”
原振侠提议:“暂时离开医院,嗯……到我的住所去?喝点酒,定定神?”
马进木然点头,打了几个转,看来乱得哪里是门口都分辨不清。原振侠握住了他的手臂,才把他带了出去,又领着他上了车,在到了原振侠的住所之后,马进先是一声不出,默默地喝着酒,然后,才打开带来的皮包,取出了几盒录音带,和一具小型的录音机来。
听那几卷录音带,足足花了六小时之久,原振侠好几次表示了极度的不耐烦,可是看马进那种失魂落魄的可怜样子,他又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在那六小时之中,原振侠和医院、警方一直保持联络,若是一有了那女郎的消息,他立刻可以知道,可是,那女郎在离开了医院之后,却像是在空气之中消失了一样,芳踪杳然。
原振侠也曾几次试图联络苏耀西,可是仍然没有结果。录音带虽然长达六小时,可是内容却十分单调,对话的内容,来来去去重复着,要是归纳整理一下,大约至多十分钟就可以说明一切了。
马进医生对那女郎的声音显然十分迷恋,他就算听上六十小时,只怕也不会厌。
谈话的内容,是马进做为一个精神病医生,向一个被诊断为失忆的病人进行治疗,设法诱导病人记起以前的生活情形来──日常的生活点滴,深入记忆,许多细节汇集起来,就有可能引发更多的记忆,那是十分正确的一种治疗方法。
那女郎的回答,在很多情形下相当迟疑,可是在重复的询问之中,她每一次回答都相同,可知那确然是她的记忆。
问她住在甚么地方至少有十次,她的回答是:“住在房间里……和这里一样……白色,不过没有这个……没有这个……”
她在这样回答的时候,一定曾伸手指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是她过去生活的房间中没有的,这时,录音带中传出了马进充满了惊讶的声音:“窗子?”
那女郎于是继续:“那东西叫窗子?没有,没有窗子,只有门,有许多人在门口进进出出,可是我不能出门──”
“我不许出门,有一次,我硬要出门去看看,就被人推回来,罚我……一天没东西吃。”
录音带的内容其实并不闷,甚至还相当令人感到震撼,原振侠在听第一遍的时候,已迅速地作了种种的设想,令他后来不耐烦的是,同样的话,一再重复,没有新意。那女郎形容她住的环境,显而易见,她是处在一种被囚禁的状态之下生活的,那种幽禁,甚至十分严厉,那女郎说来十分平淡,但只要仔细想一想,就可以感到一阵异样的阴森可怖!
马进医生在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叙述时,也一定十分紧张,那从他的声音中可以听得出来,他在急急地问:“那些进进出出的人是甚么人?甚么样子?”
那女郎的回答是:“不知道他们是甚么人……样子和你……和你们差不多,不过脸上……看来每个人都一样,不像你们的样子个个不同。”
马进医生又问:“房间里有甚么?”
女郎于是说房间中的情形,从她所说的来看,她住的“房间”很大,设备齐全,一切生活的所需,应有尽有,她也有着丰富的食物供应,和十分周到的生活照顾。
原振侠甚至一下子就可以听出“每天都要戴上黑眼镜,躺在一盏很热的灯下面”,是她在接受紫外线的照射──对一个长期被幽禁,不见天日的人来说,这种照射,十分必须。
照这种叙述来看,她生活在一群人的悉心照顾之下,那些人并不虐待她,也使她会语言、能生活,可是却使她的智力维持在四五岁孩子的水平。
从那女郎所讲的她过去的生活情形来判断,真的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马进医生的那个结论:
她不是失忆,而是根本没有甚么可供记忆的,反倒是原振侠车子的一下碰撞,使得她长期以来,受到压抑的脑部活动,变得正常,使得她至少会产生问题,想知道自己究竟是甚么人──
然而她无法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由于她记不起来了,而是她根本从来也不知道自己是甚么人!有一点需要说明一下,那女郎的遭遇十分奇特,而且她说得很详细,在那个特异的生活环境之中,她过着独特的、不可思议的与世隔绝的怪生活,完全受他人操纵,以致她知识程度几乎等于零。所以她被撞之后,忽然接触到她幽禁世界之外的一切,才会如此恐惧无依,不知如何才好!这一切,都引起原振侠绝大兴趣,本来是不应该觉得不耐烦的。
令原振侠不耐烦的原因之一,是翻来覆去听了许多遍,而另一个极重要的原因──
另一个令原振侠在听了两小时录音带,听到了第五六次叙述之后,不想再听下去的原因是,门铃忽然响起。
天地良心,那一下门铃声,和以前千百次,以及和以后必然会有的许多次,都一模一样,只是一下门铃声,可是原振挟一听,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张口结舌,望着门,而且立刻以极高的速度冲过去开门。
在那一霎间,他有极强烈的感觉,在门外的,是他的一个至亲至爱的人,门外人的生命,和他的生命,几乎是联结在一起的!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在此之前,他从来也未曾有过这种感觉,而虽然是第一次,这感觉却如此强烈、如此真实──
虽然他不能肯定,可是他也隐隐感到,门一打开之后,会看到的人,必然是玛仙!
门打开,门外的人果然是玛仙,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长裙,雅致宜人,俏丽的脸庞上,有着闪亮的光采,发型仍然那样怪异,一只金光闪闪的金环,垂在一络发脚之下,妙目流盼,令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由衷地叫:“宝贝!”
他张开双臂,环住了玛仙娇柔的身子,抱拥着玛仙,两位一体地走了进来,声音之中,充满了欢欣,向马进介绍:“玛仙,我的超级女巫──”
玛仙向马进盈盈一笑──那实在是可以令任何人在一个短暂的时间之中,连呼吸都为之停止的一个笑容。可是马进抬头望了一眼,目光散乱,视而不见,像是美艳绝伦的玛仙是一个透明人一样,他只是敷衍似地道:“你好,我是马进医生──”
接着他立时道:“原,你听,她又说到她是如何在这条路上出现的经过了──”
原振侠不禁叹了一声,那女郎是如何在路上出现的,他已经听过五次了,玛仙不来,他或者还可以耐者性子听下去,现在,玛仙突然出现,他和玛仙之间,不知有多少话要说,也不知会有多少身体上亲近的动作,再叫他去听他听过了许多次的复述,他实在不耐烦了。所以,他已说得相当明白:“反正来来去去都是一样的,就听到这里为止了,好不好?”马进陡地一楞,刹那之间,像是受了重大的打击,连讲话的声音都给人以一种凋谢的感觉:“你不是……说过帮我设想一下她在甚么环境中长大的吗?”
原振侠还想说甚么,玛仙已在他的耳际低声道:“别因为我的出现而中断你们在进行的事──”
原振侠发急:“你神出鬼没,要是你出现的时间不长,我可不想再浪费时间──”
玛仙柔柔地笑,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答应了人家的事总要做到,不论你因此花了多少时间,我补给你就是──”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示意马进继续,他不顾有人在旁,拥着玛仙,灼热的唇已印在玛仙的唇上,玛仙也紧抱着原振侠,两人别后的思念,都在四唇交接之中,融向对方的心灵。
长吻至少持续了两分钟,马进医生对眼前的旖旎风光视若无睹。
长吻之后,原振侠和玛仙两个人一起挤进了一张一个人坐相当宽大,两个人坐,两人的身子可以紧贴在一起的一张沙发之中。
原振侠急速地,用最简单的方法把事情说了一下。
玛仙听得大是讶异,细而长的眉毛,扬起极高,来表示她心中的诧异程度。
然后,尽管原振侠十分不耐烦,玛仙却听得十分用心,不住用手在原振侠的手背拍打着,表示她在听到这一段叙述的时候,她有她的看法。
所以,后来讨论的时候,玛仙也参加,提供了不少意见。
这时,那女郎正在说她如何会到了公路上的:“我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每天晚上我都是那样睡的,醒来也都是一样,那天忽然一切都不同了,一直只是听人说起过的东西,都出现在眼前,我知道头上那一大片蓝色的是天,白色的是云,可是我以前从来也没有真正见过,只是在图片……电视上见到过。我也知道来来去去飞快的各种颜色不同的东西是汽车,可也是第一次真正的看到它们。”
那女郎在说到这里时,有马进医生的声音:“可怜的小宝贝──”
那女郎已超过了二十岁,当然不是很适合“小宝贝”这个称呼,但马进医生的年纪,至少是她的一倍,自然也可以这样叫她,况且他对她的爱怜,是如此之深。那女郎继续着:“我站在路边,一动都不能动,双腿发软,身子发抖,我想叫,可是却叫不出声来,等我终于可以挪动身子时,才跨出了两步,一辆车子就向我直冲过来──”
录音机播放到这里时,原振侠提起了玛仙的手,轻吻了一下:“那时,你正打电话给我,你虽然远在万里之外,可是已经预知会有事情发生?”
玛仙低声道:“是,可是我的感觉显然不是那么灵──我只感觉到有事情会发生,而未能知道发生的事,竟会如此怪诞!”
原振侠紧抱了她一下:“你太贪心了,你已拥有超人的异能,还埋怨自己的能力不够?”
玛仙长叹了一声:“巫术的异能,简直没有止境!”
接着,又听那女郎讲着她被撞后的感觉:“我跌倒,醒过来,看到了一个面目十分清楚的人在照顾我,后来知道他是原医生,忽然之间,我……十分乱,紊乱得……又害怕又心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许许多多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都……忽然会去想……原医生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叫什么名字。我究竟叫什么名字呢?马医生,我究竟是什么人呢?为什么会这样7为什么会这样子?”
虽然声音自录音机中传出,可是仍然听来凄惨无依之极,十分感动人,玛仙眨着眼,长睫毛抖动着,显得她对那女郎的遭遇,十分同情。
等到听完了六小时,那女郎的反覆叙述,原振侠也在间歇的时候,把方继祖和方如花的出现,肯定方如花和那女郎是孪生姐妹的经过,都向玛仙说了一遍。
当玛仙听到“孪生”的时候,咬了咬下唇,略摇了摇头,表示了若干程度的不同意,可是她并没有立刻说出她的反对意见来。
她的反对意见,是在完全听了录音带之后才提出来的,她说:“不一定是双胞胎。”
马进和原振侠一起望向她──马进一定是直到这时才看清了她的美丽,所以有极短暂的惊愕,但是随即又回复到他焦急和失落的情绪之中。
原振侠不同意:“一定是,不可能有那么相似的两个人!”
玛仙的回答是:“不是那么相似,而是一切都完全相同,全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原振侠在和玛仙说话的时候,仍然是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中,面对面互望着,玛仙的这句话才一出口,原振侠陡然因为玛仙的话而想了起来,也立即知道了玛仙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刹那之间,他受了极大的震动,竟然肯霍然起立,暂时中止了和玛仙娇躯的接近!
原振侠站了起来之后,又和玛仙互望了一眼,然后两人异口同声叫了起来:“勒曼医院──”
接着,他们的脸色都很白,半晌不语。
从他们的神情来看,谁都可以看得出,他们两人一定想到了甚么严重之极的问题,可是在一旁的马进,却全然莫名其妙。
他只是重复了一句:“勒曼医院?”
那表示他对勒曼医院多少有一点印象,但是却绝不知详情。而这时,原振侠和玛仙,却都没空去理会马进的反应。因为他们同时想到的一个可能,十分惊人!
勒曼医院──原振侠在听到玛仙说起“两个根本一模一样的人”之后,就立即想起了它来,自然是由于采用无性繁殖的方法,复制人体,正是勒曼医院的医生们最成功的本事。
原振侠现在的身体,就不是他与生俱来的,而是勒曼医院的复制品。
玛仙说,除了双胞胎之外,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自然是指复制人言,那么,那个女郎,是不是方如花的复制人?
勒曼医院的复制人,曾经引起过,现在还存在着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复制人究竟算是一种甚么形式的生命?是不是和普通人一样,应该享有人所应有的那种人权,还是不把他们当人,只把他们当作是实验室中培养出来的怪物?
(真怪,马进医生预感到那女郎会有“实验室中的白老鼠”的命运。)
勒曼医院的做法,显然采用了后者,复制人在医院的“储藏室”中生活,能有很好的食物供应,维持身体的健康,可是却一点也得不到知识的灌输,所有的复制人,只不过是一具身体,一个躯壳,用“行尸走肉”这句成语去形容复制人。虽然听起来十分可怖,但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那女郎所叙述的过去的生活情形,倒确然和复制人的情形相当近似,但是它不尽相同,还有很多疑点。
疑点倒并不在于何以会有方如花的复制人,勒曼医院的人在世界各地活动,曾有着名的美女在不知不觉中被采集了细胞,培养出复制人的纪录,方如花清丽动人,说不定也引起了勒曼医院负责采集名人富豪身体细胞的人的注意,兴之所至,也“光顾”了她。疑点是在于,如果那女郎是勒曼医院的复制人,她绝无可能在本市出现。
勒曼医院听说已在格陵兰的冰原之下,建立了庞大的基地。格陵兰和此地,相去数万里,以那女郎的智力程度,绝无可能前来──若说是勒曼医院特意把她送到这里来的,那就更没有理由了!
原振侠和玛仙首先想到同样的大疑点,所以两人互望着,又一起摇头──他们摇头,自然表示他们又否定了那女郎是勒曼医院的复制人。
而接着,他们又想到了更多的疑点,原振侠先说:“没听说过复制人接受语言的训练──”
玛仙叹了一声:“是,复制人在他们眼中根本不是人,勒曼医院创造了生命的奇迹,也对生命进行了最大的侮辱,很难论定他们的行为──”
马进陡然叫了起来:“你们在讲甚么?”
原振侠叹了一声:“没甚么,本来,我们以为已找到了那女郎的来历,但是,仔细一想,显然是弄错了──”
马进发急:“她的来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她找出来──”
原振侠叹了一声:“如果你的推测正确,她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那更神秘莫测。她原来的生活环境,所能肯定的,只是在一幢建筑物之中,就算进一步肯定,这幢建物在本市,也难以把她找出来!”
马进双手紧握着拳,身子发着抖,声音嘶哑:“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原振侠只好说:“警方一定会努力把她找出来的!”
马进陡然激动起来:“你不是经历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吗?这件事不够稀奇?不值得你关心?为甚么你不肯参与?”
原振侠也不禁有了怒意:“我没有参与?我花了六小时的时间,翻来覆去听这几卷录音带,是为了什么?”
马进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白,看来他还想对原振侠吼叫一番,而就在这时,电话铃声陡然响起,玛仙立时道:“快听,打电话来的人有急事──”马进由于心情极度焦急而产生的莫名其妙的怒意,一下子全转到了玛仙的身上,他大声喝:“有没有急事,你怎么知道?”
玛仙笑得很甜:“我知道,因为我是一个女巫。”
玛仙的回答如此特别,对于情绪激动的人,大有镇静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