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出门两天才回来,对我说:明天黑蛋英子不能和你玩了,我联系了一笔业务,得让他们上山砍竹子。我忙央求爹:再放他们一天假吧,让我们再玩一天吧,行不?爹笑着答应了。
我说:“你联系竹器外销这么辛苦,干嘛不利用互联网呢。在电脑上发一条产品信息,全国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爹疑惑的说:“我倒是听说过用互联网联系业务的事。不过——它真管用?”
“一定管用!爹,等我把龙……等我再玩一天,我负责把这件事给你办妥,不光国内,还要用英文发到全世界。”
爹显然对我的能力不是太相信,或者说对这种虚无瞟渺的办法不相信,他随口应一声:“好吧,我等着你。”他匆匆吃完早饭,带工人上山砍竹子去了。实际上,他的小工厂只有三个长年的工人,黑蛋英子不去,就只剩下一个将带一个兵。爹在准备工具时,我犹豫着是否告诉他那两个神秘人的情况。后来决定暂时不说,免得影响我们对龙崽的秘密行动。
过一会儿黑蛋英子都兴冲冲地来了。我们详细商量了今晚的行动。首先是潜伏地点,我提议潜伏在黑龙潭的对面,就是龙崽最初下水的地方,因为它吃完贡品后是按原路返回的。对这一点,两人都同意。再者就是究竟带不带花脸。英子说当然得带上,要靠它嗅认龙崽的踪迹呢。我说,对倒是对,但我最了解花脸,它可不是什么心机深沉的好猎犬,如果它早早就吠起来,不是把龙崽给惊走啦?
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得带上它。我们喊来花脸,郑重地告诫:花脸,晚上带你去打猎,你一定得沉着,不许乱吠,听懂没有?花脸仰着它忠诚的狗脸,傻唿唿地看着我们,只知道摇头摆尾地撒欢。我无奈地说:
“它肯定没听懂。黑蛋,英子,按我的印象,龙崽——别看它属于爬行动物——智力肯定比花脸高。你们说对不对?”
“当然,它能听懂咱们的话!”
“它还会说话呢,只是我们听不懂罢了。”
我奚落花脸:“花脸,你还是高级动物(哺乳动物)哩,还不如一条爬行动物聪明,什么话你也不懂。”花脸听不懂这是赞扬还是批评,照旧摇尾巴。我们只好怀着担心把花脸带上,赶往黑龙潭。
晚上,我们三人和花脸埋伏在黑龙潭对岸的草丛中。花脸一直耐心地聆听着,不时在喉咙里低声吠叫。我抱着花脸的脖子,努力让它安静。
夜里一点时,草丛中有了动静,花脸立即耸起背毛。果然是我们的老朋友出现了,它不慌不忙游出草丛,跃入水中,三角形波纹向对面荡去。花脸在我怀里努力挣扎着,对我不放它追击猎物表示抗议。
我们焦急地等待着,等待十分漫长,我们觉得两个钟头过去了,可一看电子表,才过去十几分钟。这会儿龙崽在神龙庙里干什么?它把贡品该吃完了吧,也许这会儿已经爬到祭坛上“亮相”,或者在到处寻找我们也说不定。我们艰难地熬到凌晨4点钟,花脸忽然耸起耳朵,向远处倾听着,它在听什么?英子扯扯我:“龙崽,你看花脸!”
对岸并没有龙崽的动静,何况花脸是向我们后方倾听。我忽然灵机一动,说:“花脸一定听到什么信号,就是昨天晚上龙崽听到的信号!要知道,狗耳能听到超声波,所以,这个信号很可能是超声波信号,是召唤龙崽回家的。只是不知道信号是谁发出的,是龙崽的父母,还是它……有一个主人?”
黑蛋对此表示怀疑:“龙崽还能有什么主人?要知道,它是一条龙啊。龙如果有主人,一定是玉皇大帝了。我想一定是它的父母在发信号。你想,蝙蝠和海豚都能发出超声波嘛。”
英子嘘一声,指指对岸。这会儿那边有了动静,一个黑影从庙里出来,滑入潭内,有溅水声,我们已经熟悉的三角形波纹向这边扩展。龙崽很快到了这边,爬上岸,抖掉身上的水珠。
我们紧张地屏住唿吸,但我一时没有照顾到,花脸挣开来,咆哮着想窜出去,我心里连唿糟了糟了,龙崽肯定听见了!连忙抱紧花脸的脖子,生气地敲它的脑袋。花脸噤声了,委屈地低声呜咽着。龙崽当然听到了动静,向这边扭过头看一会儿。不过它似乎对这点动静根本不在意,回过头,不慌不忙地钻进草丛中游走了。等草丛中的沙沙声远去,我顾不得埋怨,拍拍花脸的脖子,示意它快去追赶。花脸嗅认着,领着我们追踪而去。
路十分难走,有时是深可埋人的草丛,有时需要钻过低垂的枝干,有时是陡峭的山嵴。我们气喘吁吁地翻过一座山,花脸忽然停住,如临大敌地地注视着前方的丛林。那边有忽忽拉拉的响声。循着响声,我们在200米外找到了龙崽的身影,它正在那里用力摇摆着脑袋,愤怒地吼叫着,莽哈,莽哈。我们三人十分纳闷。它在干什么?莫非要“龙颜大怒”、“淹地千里,伤人八百”么?
我们很快猜到原因:它的美丽的龙角卡在树枝上,进退不得了。我捅捅黑蛋:看,这就是你所说的神通广大的应龙,连几根树枝也对付不了。黑蛋说,别说风凉话,你看它多难受,要不咱们去帮帮它?
我说:“那怎么行,咱们一露面,还怎么追踪啊。”
龙崽还在愤怒地咆哮着。我心中那个疑问又浮出来:如果龙崽是食肉动物,是一条强大的无所畏惧的“龙”,那它就不会进化出角这种防御武器,这玩艺儿多累赘!在密林中生活,说不定它会把龙崽的命送掉。莫非进化论的规则在它身上失效了?
前面的龙崽终于摆脱树枝,钻进草丛中不见了,我们继续小心地追踪,时刻盯着月光下起伏蜿蜒的那具龙体。龙崽行进的速度很快,把我们累得唿唿哧哧的。我们都不是老练的猎人,脚步很重,尤其是进到林区后,脚下免不了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龙崽不可能听不见的,但它对身后的声响置若罔闻。我心中越来越疑惑,拉拉两人让他们停下,低声问:“你们说,龙崽能不能听见我们的脚步声?”
黑蛋大声喘息着——单是他的喘气声也把我们的行踪暴露啦!黑蛋说:“肯定能听见。除非它只能听见超声波而听不见正常的声波。不过按咱们在神龙庙和它打交道的情形看,它肯定不是聋子。”
“那它为什么一点儿不管身后的声音,只是大摇大摆地往前走?莫非它……想把我们引入某个陷阱?”
我的推理让他们有点悚然,英子激烈的反对:“不会,绝不会!它干嘛把我们引入陷阱?如果它是条吃人的凶龙,在神龙庙早把我们吃了。那时咱们几个都吓傻了,跑都不会跑,它一口一个,吃着多惬意呀。”
黑蛋也说:“对。它绝对是条善龙。你看它在神龙庙的表现,多善良,多亲热,比你家的花脸还温顺呢。”
他们这些观点我也是很赞成的。“那……继续追踪?”花脸焦灼地低吠着,催我们往前走。于是我们又迟迟疑疑地前进了。突然,前面的龙崽停下来,向后张望着,还用力嗅认。我想糟了,它真的发现我们了。龙崽调过头,快步向这边跑来。我赶忙拉着两人和花脸躲进树丛中,带出一片声响。不过龙崽不是冲我们来的,它对这边的声响照旧听而不闻,径自向一片密林斜插过去,很快隐没不见。我拍拍花脸的头顶,让它向这边追踪。这片林子很密,又不敢用电筒,行走十分困难。我焦急地想,恐怕要把龙崽追丢了。
蹑手蹑脚地走一会儿,前边突然传来一片声响。我们赶快闪到树后,刚把三人一犬隐藏好,龙崽就踢踢踏踏地返回了——几乎是擦着我们的鼻子尖经过。它仍然不在意我们藏躲时发出的声响,自顾沿原路走了。我们暗自庆幸,连忙跟在它身后。
在此后的追踪中,我心中一直有隐隐的不踏实,好像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而我一直把它忽略了。是什么呢?我想啊想,想不出来。还是英子解开了我的迷团,她忽然停下来,用力抽着鼻子,疑惑地说:
“龙崽,这路上有一股臭味!”
我恍然大悟。没错,有一股异臭,是从龙崽经过的地方传来的。臭味很淡,但仔细辩认后能断定,它和那晚的味道儿一样。臭味明显是从龙崽身上飘过来的,刚才它擦过我们身边时臭味最浓。但龙崽身上应该没有臭味呀——在神龙庙它还舔过我们三人呢,那时我们什么也没闻见。
我们继续追踪着,一边绞着脑汁。不知为什么,虽说只是一点儿臭味,但这事一直使我惴惴不安。过了一会儿,黑蛋恍然大悟地说:“我知道了,我知道原因了!”
“什么原因?”
黑蛋得意地说出他的猜测——那真是黑蛋独有的推理,换了第二个人也想不到的。他说,刚才龙崽明显是离开行进方向,往树林里拐了一下,干什么去了?大便去了,而现在它身上那淡淡的味道,实际就是大便的臭味。想想嘛,它的食欲这么好,荤的素的热的凉的全捞到肚里,难免有点消化不良,难免有点臭味。对它这点小贵恙咱们就别挑剔啦,连咱们人类也是这样呢,你说是不是?
我和英子啼笑皆非,他的结论对于龙崽——不管怎么说,它身上还带着神秘的光环——未免不敬。可我们也驳不倒他,慢说龙崽是条普通的动物,即使它是应龙的后代,也同样需要吃喝拉撒嘛。我咕哝道:“行,真有你的,你真是思维敏捷。不过龙崽干嘛跑那么远去解手,它也知道男女之防么?噢,对了,龙崽的性别还不知道呢,你们说它是雌龙还是雄龙?”
三个人在这个问题上的意见很难一致,我认为它应该是条雄龙,主要是因为它的角,大而美丽的角一般是雄性的特征,是用来向雌性炫耀的。不过这一点并不严格,很多雌性动物也长角的。黑蛋和英子认为它应该是一条雌龙,是条性格温顺又多少带点调皮的小囡囡。这时花脸向我们吠起来,原来我们只顾讨论龙崽的性别,没注意到龙崽已经消失了。这片山林恢复了深夜的寂静,月亮安静地洒着催眠的月光。我们努力观察和倾听,没有发现龙崽的动静。
这会儿花脸才显出它的本领。它不慌不忙地嗅着,左转右转,领我们到了一面山坡前。山崖上有一个黑黝黝的深洞,附近有行走的痕迹,洞口还安有高高的木制栅栏。花脸在栅栏上抓挠着,显然这就是龙崽的行宫。
这个结果让我们有点儿失落感。龙崽就住在这儿?如果这就是它的行宫,那这位可怜的龙崽必然是龙世界中的贫下中农。龙宫从来都是极其豪华的,慢说东海龙王,洞庭湖龙王,就是一个小小的井龙王(见西游记)还有个漂亮的龙宫呢。栅栏门紧闭着,不知道里边是否有龙崽的父母。不过我想更可能是它的主人。因为龙崽的父母——如果我们不承认它们是有灵性的神龙——不大可能为自己的巢穴安上大门的。我们三人低声商量着,决定翻过去查看。黑蛋自告奋勇,说他的手脚最利索,他先进去吧,万一有什么好歹,也不致全军复没。我庄重地说:你放心去吧,万一有什么不幸,你的爹妈就是我的爹妈。英子生气地说:这当口儿还贫嘴,净说晦气话!我蹲下搭了人梯,黑蛋踏在我肩上爬上栅栏,朝我们做个手势,轻轻攀下去。
随着他的落地声,似乎听见一声熟悉的“莽哈。”不过发声处距离很远,我们听不太真。黑蛋悄悄向里潜入,很快隐入洞中。我们紧张地睁大眼睛,但目光无法穿透浓重的黑暗。随即山洞里的灯亮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高声问:“谁?”
糟糕,被发现了!龙崽果然有主人!我和英子十分紧张,留也不是,跑也不是——我们一跑不打紧,黑蛋还在虎口里呢。我们焦急地低声喊:黑蛋!快回来!黑蛋快回来!黑蛋那边没有动静,他可能藏起来了。随之手电筒一亮一亮地过来,听见那个男人在喝叫:谁,不准动!
这下糟了,我和英子豁出去,干脆也打开手电,用力擂起门来。大门很快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只穿内裤的男子,大约三十一、二岁,娃娃脸,小胖子,戴一双度数颇深的金边眼镜。他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拎一根高尔夫球杆,黑蛋缩头缩脑地立在他后边。
一个年轻姑娘从里屋跑出来,大约也是三十一、二岁,长得很漂亮,穿着短裤,上衣还没把扣子扣齐,露出雪白的肌肤,脑后扎一个长长的马尾辫,跑时辫子在身后使劲晃荡。一看她的风度就知道是大城市的人,这种风度是装不来的。她看看我三个,笑着说:
“哟,哪来的不速之客?看样子,你们不像是梁上君子吧。”
她的一口京片子好听极了。黑蛋说:“我们当然不是小偷,我们是追踪神龙的。”
我瞪他一眼,这个黑蛋!一句话就把底牌端出来啦!谁知道眼前这一对男女是什么人?是江洋大盗还是外国特务?他们和龙崽有什么关系?听到我们提到神龙,那两人脸上掠过一波惊慌的表情,摇着头使劲否认:
“什么神龙?我们这儿没有神龙。”
看他们的表情,心里肯定有鬼!我推推英子,英子甜甜地说:“叔叔阿姨,我们亲眼看见小龙崽进到这个洞里了,让我们找找吧。”
“叔叔”一个劲摇头:“没有,没有。你们找它干什么?”
我理直气壮地说:“破除迷信呀。它吃人家贡品,骗香客给它磕头,把黑龙潭搅得乌烟瘴气的。”
“阿姨”走过来和气地说:“我们这儿真的没什么神龙,请你们回家吧,这么晚,你们的父母一定在为你们操心呢。”
黑蛋犟着脖子说:“不,找不到龙崽我们就不走!”
“叔叔”和“阿姨”也没辙了,低声商量着。这时我忽然心里一动,这位叔叔的面貌似乎在哪儿见过!我想啊想啊,突然想起来,学校图书馆有两本书的封面印着他的照片,那是作者给母校的赠书,还有本人签名。作者叫陈蛟,在龙口镇中学毕业,考上北大,又到美国读的洋博士。回国后他曾偕夫人一块儿回过母校,还给上一届学生作过报告呢。因为他是本校出的大人物,我很崇拜他,对他的模样记得比较牢。我兴奋地喊:
“你是陈蛟博士,你是他的夫人何曼博士!陈博士是龙口镇中学毕业的,咱们是同学,对吗?”
陈博士和他爱人互相看看,我想他们原打算否认的,但稍稍犹豫后笑着承认了:“没错,你怎么认得我?”
“你给母校的赠书上有你的照片!你写的两本书,我都看过呢。”
陈蛟叹口气,知道无法把我们赶出去了,不大情愿地说:“来吧,请进屋谈,我的小同学。”
他说的屋子是山洞里一个小小的侧洞,屋子摆设异常简单,也相当雅致,中间有一只藤编的逍遥椅,墙边有一座竹编的袖珍书架,上面堆有几十本书,正厅有一座电脑,屏幕比一般电脑大,电源线歪歪斜斜地沿着洞壁向外爬出去。在这深山野地里,他们从哪儿引的电源?我伸出脑袋看看,看到电线接到一座小小的变压器上,便恍然明白了。这儿的山顶上正好有高压线经过,他们一定是把高压电直接引下来了。屋里没有电视,没有电话,一只手机扔在桌子上,不过后来我们知道它在这儿又聋又哑,因为信号传不过来。陈蛟博士穿上长裤和衬衫,一边问我们的名字,黑蛋介绍说我叫黑蛋,她叫英子,他叫龙崽,它叫花脸。陈蛟歪过头,对我追问一句:
“你叫什么?龙崽?”
我点点头,陈蛟和妻子交换着眼神,会意地笑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为什么发笑——他们给那条龙起的名字也叫龙崽。陈蛟问我们怎么搞起这次追踪行动,黑蛋详细追述一遍,包括他的原始动机——让外国大鼻子掏100万来买神龙的照片;也包括我们在神龙庙的奇遇,龙崽如何吃贡品,如何舔我们的脸,等等,讲得有声有色。陈蛟听得只是笑,但听完后却来个坚决否认:
“很遗憾,我们这里从没见过什么神龙或龙崽,你们不要耽搁了,快到别外去找吧。”
英子和黑蛋苦苦哀求:我们真的看见它进来啦!让我们在洞里找找吧。我看见花脸一直在紧张地嗅着空气,分明龙崽就在附近。但陈蛟坚决不松口,冷着脸说:
“这么说,你们一定要搜查这儿了。搜查证呢?”
我们哑口无言,哪有什么搜查证,我们不被当作小偷已是万幸啦!不过我也不是那么好唬的,想了想,也冷着脸说:
“二位不是这儿的老住户吧,那你们的暂住证呢?我爹是村长,外来人口办暂住证都是我爹办理。但我不记得有你们的。”
这番话真把他震住了,陈蛟吭吭吃吃的没法子回答。黑蛋和英子高兴地帮腔:“对呀对呀,他爹是贾村长。”“外来人口都要办暂住证的,乡公安要抽查呢。”看着他的尴尬样,我十分得意,便大度地说:
“你们别担心,暂住证我去帮你们办。打眼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好人,对不对?再说,咱们还是同学呢。”
陈蛟就腿搓绳地说:“那就谢谢啦,我明天就去找贾村长。天气不早啦,你们快回家吧。”
在我们和陈蛟磨牙时,何曼不为人觉察地离开屋子,再也没回来。我想了想,对男主人说:“既是这样,我们就告辞了,对不起,打搅了,明天见。”
陈蛟愉快地说:“别客气,其实我很喜欢你们这种敢想敢干、有责任心的孩子。以后尽管来找我们玩。”
我对英子说:“你们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出洞去撒泡尿。”我捂着肚子跑出去,但没有去洞外,而是蹑手蹑脚地向里走去,因为我刚才似乎看见何曼闪到那边了。这个山洞相当深呢,走了一段路,看见一道微光。那是另一个侧洞,安着木门。从门缝向里看:那不是龙崽吗?它正亲亲热热偎在何曼怀里,就像一只通人性的狮子狗,何曼在它耳后搔着,低声命令:
“龙崽龙崽,乖乖待在屋里别出去,外面有生人。”
原来它在这儿!原来它也叫龙崽!我忍住欣喜,悄悄退回去,在洞口大声催促同伴:“走吧,别打搅主人了!”
黑蛋和英子显然很不死心,但也无可奈何,不情愿地同陈蛟告辞。我们带着花脸走出洞门,我说:何曼阿姨呢,我们要跟何阿姨告别。陈蛟不大情愿地喊了一声,何曼从洞内赶出来,为我们送行。这时我突然发难,用手捂成喇叭对着山洞深处大声喊:
“龙崽龙崽,快出来送客人!”
陈蛟和何曼的脸色刷地变了,不等他们阻止,从洞内窜出来一只——龙崽!它用四只龙爪踏着舞步,颠颠地跑过来,蹭着陈蛟的腿。黑蛋和英子哇哇地叫起来:
“哈,龙崽龙崽!你果然在这儿!”
花脸狂吠着冲过去,在龙崽旁边蹦来蹦去。龙崽好奇地看着花脸,可能它还从未见过猎犬,不知道它是何方神将。它友好地探过脑袋朝花脸嗅嗅,花脸惊慌地蹦到一边,仍然勇敢地吠叫着。这样的事态发展显然不合陈蛟的心愿,他沉着脸说:
“好了,别让你们的狗乱吠啦。既然你们见到了我的龙崽,走吧,我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诉你们。”
他让我们回屋,黑蛋没加考虑随他跨进洞门。我却犹豫着,陈蛟这么轻易就答应向我们披露秘密,我总觉得过于容易了。英子显然也在疑虑中,她一直偷偷打量着何曼,何曼阿姨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马尾辫,一头黑亮的长发在身后飘拂着。何曼很漂亮,但这会儿英子显然不是在欣赏她的美貌。她朝我努努嘴,指指何曼的长发。我恍然大悟:那两个神秘人!陈蛟夫妇就是那晚我们碰到的两个神秘人!这是不会错的,虽然那晚只是黑暗中远远的一瞥,但何曼的长发,她纤细的腰肢,陈蛟的矮胖身材……一切都合榫合卯。我实在不愿相信我的不同届同学会是江洋大盗或特务间谍,但那晚他们的惊慌逃避太可疑了!
我低声对英子说:“对,是他俩!”黑蛋已经随何曼进洞,英子情急中惊慌地喊:“黑蛋别进去,他俩就是那晚的神秘人,他们想杀人灭口!”
黑蛋愣住了,转身想往外跑。陈蛟马上露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吼道:“不进去?能由得你们?龙崽(这是喊他的龙崽),把他们三个给我抓进去!”
龙崽显然能听懂他的命令,刷地游过去,张开大嘴咬住黑蛋的胳臂。黑蛋的脸色刷地白了,我想他一定吓得屁滚尿流。花脸狂吠着冲上去,但被龙崽用尾巴轻轻一扫,摔了个四脚朝天。这一下打击大大挫折了花脸的锐气,它仍然吠着,但吠声里多了些恐惧,再也不到龙崽周围三尺之内了。
龙崽把黑蛋横拖竖拽地拉进洞内才松口,又朝英子游去,我们还没决定是否逃跑呢。英子吓得脸色苍白,不等龙崽张嘴,乖乖地进来了。我呢,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没让龙崽他老人家动怒。
三个小囚犯——不,四个,还有花脸——乖乖地立在陈蛟的住室内,龙崽得意洋洋地守卫着。黑蛋惊慌地看他的胳臂上龙崽咬过的地方,不过那里显然没留下什么伤口。陈蛟收起凶恶的表情,笑眯眯地坐在逍遥椅上,何曼过去,依在他身上,含笑看着我们。我这时才想到了身后别着的猎刀,陈蛟也够大意了,不知道没收我们的武器。我借着英子的身影,悄悄把手伸到身后,将刀把顺过来。陈蛟笑眯眯地说:
“别害怕,俺俩今晚心情很好,不会杀人灭口的,也不会拿你们喂龙崽。不过你,”他指指我,“不要摸你的猎刀了。好不好?”
原来他什么都看见了,这个狡猾的小胖子!我红着脸把手放下。陈蛟对何曼说:“这三个小家伙和咱们也算有缘啊,要不,咱把有关龙崽的超级机密透给他们,你说呢?”
何曼抿嘴笑着:“想说你就说吧。我早知道,不找人吹吹你的成功,你会把肚子憋炸的。”
“那我就告诉他们?喂,你们三位,我要告诉你们,但你们一定要为我们保守秘密,行不?”
三人互相看看,都没有回答——谁知道他是什么秘密?万一是祸国殃民的秘密呢,这俩人是不是想拉我们下水?但陈蛟并没强求我们答应,继续说道:
“讲述之前,你们先检查检查龙崽,看看它的龙角啦,龙爪啦,龙鳞啦,是不是假的,是不是用手术加上去的。龙崽,过来让他们摸一摸!”
龙崽摇头摆尾地过来,把脑袋杵到我们的腋下,我大着胆子摸摸,检查检查。它身体的各部位天衣无缝,肯定是“天生”的。黑蛋和英子也都摸了,我们同声说:
“是条真龙!”
陈蛟得意地说:“没错吧,一条真龙!可是,这条真龙是从哪里来的?要知道,龙只是传说中的动物,是原始部落各种动物图腾的集大成。也就是说,自然界中从来不存在这种长相的龙,那么它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自从看见陈蛟夫妇,这个答案早就唿之欲出了。我得意地大声说:“我知道它从哪里来——基因魔术!”
我们对陈蛟夫妇的戒意很快就消失了。本来吗,这个面相和善的小胖子和他漂亮的夫人,怎么也不像是阴谋家或冷血杀手。至于那晚他们的可疑举动,一定有另外的原因。何曼招待我们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饭,龙崽和花脸很快化敌为友,头挨头挤在一个盘子上吃饭,舔得哗哗哗响成一片。吃过饭,我们都凑到龙崽跟前,轻轻地抚摸它的头顶、嵴背,而它也像只小猫一样迎合着我们的亲昵。我们也注意地闻闻它的身体,这会儿没有任何臭味。
陈蛟把有关龙崽的根根稍稍全告诉我们了,黑蛋和英子如听天书,一头雾水。我呢,到底比他俩多读了两年书,又读过陈博士赠龙口镇中学的那本《基因魔术》,听起来相对省力些。陈蛟讲述的知识大致可以归结为四条:
第一、生物体的所有遗传信息都藏在DNA中,藏在这本无字天书中,这已是基本常识了。所以,黑蛋和英子没什么疑问。
第二、所有生物是“同源”的,都从一种低等生物发展而来,所以所有生物的基因都非常相似。比如主管眼睛的基因,无论它是苍蝇的复眼,还是能伸出眼眶转动的变色龙的眼,是无比敏锐的鹰眼,还是对静物盲视的青蛙眼睛,其基因都是极其相似的。再比如四肢基因,无论是鱼鳍(爬行动物正是一种四鳍鱼进化而来),是蜥蜴的四肢,还是高度灵活的人手,它们的生成基因也是非常类似的。连蛇类也是如此,尽管它们的四肢早已退化,但相应基因仍保留着。
黑蛋和英子听得瞪大眼睛,最终他们也信服了。
第三、所有动物的细胞核都是万能的,每个细胞核的DNA都包括了全身每个部件的信息,但它是否表现出来,以及成长为哪一个器官,则要按生物体的指令。
第四、21世纪的基因技术早已发展到这种程度:科学家可以随心所欲地激发基因,让它活化,成为表现态,比如:让果蝇翅膀上长出一双眼睛,让螳螂身后再长出一双大刀,让每一片树叶都变成花朵,把北极鱼的耐寒基因移植到西红柿里……这些好像是魔术或法术的变换,在生物学家手里已可以随手拈来。
我们三人连声惊叹:真的吗?太神啦!不可思议!
这四点讲清楚后,陈蛟说:
“当我在美国读完博士学位、熟练掌握上述技艺之后,我忽然产生一个念头。你们知道,在国外,中国人常被称作龙的传人。龙的传说反映一个事实,那就是汉民族在蒙昧时期就有海纳百川的气概,龙图腾是各种动物图腾的集大成。如果我们今天能把传说中的龙变成实际存在的东西,应该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因为龙的诞生将是基因工程集大成式的进步,它不再是对动物个别器官的改良,而是按人们头脑中的蓝图去设计一种完整的生物。这在世界上还没有先例。我找留美同学何曼谈了这个想法,两人一拍即合——知道不?我找她合作,开始就存有奸心。”陈蛟狡猾地笑着说:“你们评价一下,她漂亮不?”
我和黑蛋看看她,只是嘿嘿地笑,英子说:“当然漂亮啦,何曼阿姨真漂亮!”
陈蛟说:“我早对她有非份之想啦,可惜我的相貌登不得大雅之堂,不敢贸然向她求爱。后来借着这项研究,慢慢接近她,总算把她骗到手了。”
我们仔细对比这对夫妇,都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何曼的美貌是没说的,有一种公主般的气度。陈蛟的尊容比较老土,与她确实不大般配。不过这件事我们不大好表示意见——你不能当面贬低陈蛟的容貌吧。黑蛋老练地安慰道:
“您是谦虚。俗话说郎才女貌,何曼阿姨一定是看中了你的才华,你们俩很般配呢。”我和英子不禁对黑蛋刮目相看,他真是太成熟了,这话说得多得体!黑蛋很得意,继续发挥着:“再比如我和龙崽(他是指我),模样都一般般吧,可漂亮的英子为啥看中龙崽呢,因为他比我聪明,学习比我好,这也是郎才女貌嘛。”
我和英子的脸刹时变成大红布。这个顺嘴胡吣的黑蛋!其实我知道他说的也不是没一点儿因由。英子和我之间确实有那么一点儿朦胧的好感,是相互的。英子来找我玩,总是拉着黑蛋,但她的目光始终在我身上。看来黑蛋的眼睛里也是不揉沙子的,对此看得清清楚楚。今天黑蛋贸然扯掉了我们之间的一层蒙布,弄得我俩十分尴尬。何曼很是善解人意,为我们解了围,她咯咯笑着,用手指点着黑蛋的鼻子:
“你呀你!你怎么知道我的才能就不如陈蛟?你问问陈蛟,看他敢不敢说这句话!”
陈蛟诚心诚意地承认:“对,何曼的才能丝毫不亚于我,在这个项目的研究中,她的贡献一点也不比我少。”何曼得意地朝我们扬扬下颏。“不过,创意可是我先提出来的,一个项目的成功,好的创意要占40%的功劳。你承认不?”
何曼对此没有表示异议。于是陈蛟转回正题:
“创造一条自然界从没有过的龙——从基因工程学的水平来看没有问题,当然实际做起来困难重重。我们先去选定龙的各个器官的素材。其实,东汉学者王充早就为我们设计好啦,王充描述龙的形态‘角象鹿,头如驼,眼如兔,颈如蛇,腹似蚕,鳞如鲤,爪似鹰,掌如虎,耳似牛’。因此,我们只用把上述动物相应器官的基因取来拼合就行了。我们重新选择的唯一器官……”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忙打断他的话头:“陈叔叔,我正好有一个疑问呢。自然界的动物,其器官都是‘用进废退’的,所以,在生物链中处于进攻一方的肉食动物,绝对不会长出用于防御的角。这是进化之路的必然,决不会出现一点例外。龙崽当然属于食肉类(我们见过它香甜地大吃牛肉),那么它长出龙角不是毫无用处吗?”
陈蛟看看我,真心地夸奖着:“难怪黑蛋说你聪明,你一下子点到一个关键问题。龙崽不是在自然界中进化出来的生灵,而是按照一个事先就有的图样设计出来的,它不遵守进化论的规律。龙角对它的生存没有任何用处,反倒是一个累赘,但我们不得不违心地保留它——否则,它就不是一条龙了,不是中国人心目中的龙了。对不对?”
我不由看看龙崽。它偎依在何曼的身边,安静地听我们聊天。它能不能完全听懂我们的交谈?我心中不免有一丝伧然。龙崽真可爱,可是,它不是自然界的生灵。如果把它放入山林,带着这对累赘的大角,它不一定能生存下去呢。陈蛟继续说:
“我们唯一重新选择的是龙的大脑,我们认为,这条龙应当有尽可能高的智力,所以我们选择了海豚和黑猩猩的成脑基因加以拼合。今天我敢说,我们的小龙崽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动物,它的智力与人类相比也相差无几。小龙崽,告诉客人,3乘4等于几?”
龙崽仰起头,莽哈莽哈地叫了12声,然后非常自信地看着我们。它的回答激起我们巨大的兴趣,兴高采烈地围着它,纷纷给它出题。对于这些初中范围以内的问题,龙崽全都给出正确的回答。每次正确的回答都激起一片欢唿。陈蛟摆摆手,不在意地说:
“这只是雕虫小技,实际它的本领大着呢。”他递给龙崽一个特别的键盘,说:“龙崽,随便打几句话,向小客人表示欢迎,”
龙崽用龙爪熟练地敲着键盘,正厅的电脑屏幕上跳出一个个汉字:
“我叫龙崽,欢迎你们来这儿作客。我很聪明,你们愿意和我对话吗?”
它的本领真把我们震住了,陈蛟夸弄地说:“怎么样?它的智力已超过7岁的人类儿童啦!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用哪个代词来称唿它,是用宝盖头的它,还是用人字旁的他?”
我们听得如痴如醉,我脱口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干脆让它长出人的大脑呢?
陈蛟抬头看看我,苦笑道:“这位龙崽真是个大天才呀,今天专点我的麻筋,尽问关键问题。还是让何曼来回答吧。”
何曼为难地说:“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按说,用人的大脑基因来拼合龙崽,并不是大逆不道的事。人和动物本来就是同源的,没有什么尊卑之分。不过……如果对此一点不加限制,难免会出现一些可怕的东西,像长着人脑袋的鳄鱼,长着巨蟒身体的人,等等。这是生物伦理学中无法解决的悖论。我们没能力回答它,只有暂时躲开它。”
黑蛋对我的纠缠很不满意,说:“龙崽,你的天才问题等以后再问吧。”他对二人由衷地说:“陈博士,何博士,你们创造出世界上第一条龙,你们真伟大!”英子也说:“对,我们可不是拍马屁,你们真的很伟大!”
娃娃脸的陈博士高兴得闭不上嘴,但他谦虚地摆摆手:“不,我们一点不伟大,伟大的是造物主。你们知道吗?我俩满怀信心地投入这项研究,但在那颗拼合的细胞核开始正常分裂时,我和何曼反倒陷入彻底的自我怀疑中——我们能成功吗?不错,我们使用了正确的零件,使用了各种动物各种现有的器官,但这些器官能不能拼成一个整体的生物?它的大脑会不会指挥陌生的四肢?它会不会吃饭?会不会成长?有没有生存欲望?现在这些担心都烟消云散了,这说明,生物内部有一个天然正确的程序在自动谐调着各个器官之间的关系,这个程序究竟是如何工作的——我们还毫无所知。我们就像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试探着拼出一个电动玩具,一按电钮,它开始运转了,但对电学的深层机理却煳里煳涂。所以,”他再次感叹道:“我们越深入了解自然,越是觉得造物主伟大。”
我们被他引入一种浓厚的宗教氛围中,在心中赞颂着造物主的大能,很久,我才难为情地问:“陈博士……”
“别喊我陈博士,也别喊我们叔叔阿姨——我们没有这么老吧,尤其是何曼,肯定不乐意这个称唿,就喊我们哥哥和姐姐吧。”
我难为情地问:“蛟哥,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们做出了这么伟大的成就,应该向世界宣布的。可是,你们为什么鬼鬼崇崇——对不起,这个词儿不好听——地躲地深山老林里,还故意在神龙庙装神弄鬼?”
陈蛟的脸刷地红了,看起来他比我更难为情。他看看何曼,何曼爽朗地说:“这不怪他,是我的主意。其实,黑蛋应该知道我们这样干的动机。”
黑蛋茫然地说:“我?我不知道呀!”
何曼姐姐说:“你刚才已经讲了你们追踪神龙的原始动机,我们也是为了那个玩艺儿——money,钱。要知道,用基因拼合来创造新的生物,这是孤独者的事业,因为大多数生物学家和生物伦理学家反对这样做,认为这样太危险,可能在世界上留下隐患。平心而论,他们的意见有其正确性。但我和陈蛟认为,尽管危险,总得有人做起来,而且要由那些富有责任感的人去做。这就像对电脑病毒的态度,有责任心的电脑专家绝不会去制造电脑病毒,但你总得去研究呀,否则一旦病毒肆虐,社会就束手无策了。基于这个看法,我和陈蛟不顾各种反对意见,推进着我们的研究。但是,这种研究无法得到官方的资金支持,我们的研究经费全部来自于私人积蓄,来自朋友和几家私人企业的支持。现在,我们欠了两千万元债务,已经举债无门,研究也停滞了,这还不说已欠下的债务也总得偿还。可惜这项研究基本上属于理论性的,没有多少商业价值……”
黑蛋性急地说:“我知道了!你们是想在潜龙山先伪造出一个谜团,引起大伙儿的好奇心,再去卖照片!卖给外国大鼻子!”
两人不好意思地承认了:“虽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大致如此吧。我们想先让龙崽在一个偏远的山村亮相,培养出一种神秘感,让别人相信它来源于远古,是史前时代的遗物。然后把有关资料和照片卖给新闻界,也包括国外新闻界,随后在潜龙山搞一个大型的中国龙公园,就像侏罗纪公园那样。知道为什么选在潜龙山吗?一方面因为这里有丰厚的神话传说资源,再者我想给家乡办件好事。你想嘛!一旦这儿成了中国龙的藏身之地,该有多少游客来观光呀。英国的尼斯湖就成了旅游胜地,实际上尼期湖怪兽全是新闻界吹出来的。如果我们向新闻界捅出一张货真价实的龙的照片……”
黑蛋得意地说:“我们有龙崽的照片,前天晚上龙崽——我是指他——照的!”
陈蛟和何曼一下子傻眼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他们知道,我们的照片一披露,两人精心炮制的发财计划就要泡汤了,至少打乱了他们的部署,何曼试探着问:
“你们……为龙崽拍照了?”
“对,我们原来只拍了一张,后来龙崽——我是指你们的龙崽——不答应,硬赖着我们又多拍了几张呢。”
“你们的照片——准备干什么?”
黑蛋老实地说:“我已经说过了嘛,照片要拿来卖呀。”
我和英子都猜到蛟哥和曼姐的担心,便同声说:“蛟哥,曼姐,我们的照片送给你们吧,本来嘛,龙崽是你们费多大气力研究出来的,如果这张照片能对你们经费有点帮助,我们就太高兴了!”
黑蛋也悟出其中的门道:“对,我刚才说卖照片,就是为了你们的研究,卖的钱是你们的。”
两人很高兴,很感动,连声说“谢谢,谢谢。”我为了表示诚心,干脆把相机递给蛟哥,对他说胶卷还没冲洗,你去处理吧。
“谢谢,不过,”陈蛟若有所思地仰着头,“这样行不行?干脆由你们出面把消息捅给新闻界,小孩子的话记者们更相信,我们躲在幕后。”
“当然可以,我们很愿意为龙崽出力。”
陈蛟嗨嗨地窘笑着:“这样是不是不大光明?”
我们诚心诚意地安慰他:“没关系的,干大事不拘小节,为了高尚的目的,可以采取一些不大高尚的手段。”
\"那就这样,我将在近期通过朋友把消息捅给美国《国家地理》杂志——那是一家非常有名的杂志,肯为一则真实的独家消息出大价线——让杂志的记者来找你们。那时你们只用照实情说就行了,只不过要暂且瞒住‘龙崽是基因工程产物’这部分实话。
“对,我们就说龙崽是土生土长,是黄帝时代那条应龙的后代,是潜龙山的老住户,老龙背村还有它的户口呢。”
“咱们先把一张真实的照片卖给他们,要价100万,然后再把一条活龙卖给他,要价1000万——这样合适吗?”他内疚地问何曼:“把中国龙卖给外国人?”
我们也都觉得这件事有些棘手,感情上接受不了。如果说龙是华夏民族的象征,我们这样做,不是“汉奸的干活”吗。最后,陈蛟皱着眉头说:“活龙不能卖给外国,光卖照片吧,只要能把这儿变成世界闻名的旅游圣地,资金会慢慢筹集到的。龙崽,黑蛋和英子,你们愿意出面吗?”
“行,我们愿意为这项研究出力。”
“那好,我立即通知美国的朋友——糟了,”他愧然说:“我们不该当着龙崽的面谈这些事。它的智力已经相当于七岁的孩子,我们不该在它纯洁的心灵上泼污水。”他抱愧地看看龙崽。龙崽拿大眼睛挨个瞅我们几个,然后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
“我听懂了——这是高尚的谎话。”
一道欣慰的山泉流进我们的心田,不过龙崽随后又敲一行字:“我知道,你们不会把我卖到外国。”
我们都愣了,过一会儿,何曼过去搂着它的脑袋,两行热泪涌出来:“不,我们不会卖你的,你放心。”我们也七嘴八舌地向龙崽保证:不会的,不会把你卖到外国,你尽管放心吧。龙崽莽哈莽哈叫了两声,表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