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莉·桑德斯轻轻敲了敲尼克房间的门。
“进来。”他从另一边说道。他未成熟的嗓音在最后的尾音上有些变声。
她的手在控制面板上滑过,门移开了。尼克和刚来学院的学生岩杜在房间角落的桌子边肩并肩坐着。
“已经过熄灯时间了。”卡莉说道,“岩杜三十分钟之前就应该待在自己房间里。”
“我们在学习。”尼克说道,指着桌子上的终端所投影出来的触摸界面屏幕。
卡莉看了一眼浮现在她眼前的作业,然后看了看两个孩子。尼克直直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
尼克才刚刚十五岁。他总是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小,至少比真实年龄年轻一两岁。虽然他留了齐肩黑发,前额也留了卷曲的刘海,但这都无助于隐藏他那种娃娃脸。可卡莉知道,实际上他比真实年龄更成熟一些。如果有一个学生能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而且对她撒谎却不流露出来,那就是尼克了。
岩杜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他才十一岁,前几个月才通过外科手术植入增幅器。这儿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新奇。升华计划的指导者仍然是令他感到敬畏的权威。但卡莉不会滥用这种权威。
“岩杜,”她说道,声音不大,但很坚定,“你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小男孩先看了看卡莉,又看了看尼克,然后目光又回到卡莉身上。他的眼睛在黑色的脸上显得又大又白。
“我们在玩征服游戏。”尼克恼火地叹了口气,承认道,不给岩杜答话的机会,“但差不多也就十分钟吧。可是在这之前我们至少学了两个小时!”
“你知道守则的,尼克,”她答道,“熄灯之后不准上超网。”
“只有十分钟而已!”
“我会查看网络记录,”她提醒道,“看你是否说了真话。”
“我说了!”他生气地回答道,不过又低声说,“好吧,差不多二十分钟。”
“我会有麻烦吗?”岩杜问道,下嘴唇微微颤抖。
卡莉摇了摇头,“不,你没有麻烦,但现在你该上床睡觉了,好吧?”
小男孩点了点头,卡莉拉着他的手带他到门边,然后又转回尼克身边。
“我回来测量你的读数之后再谈这件事情。”
“没问题,”尼克用稚嫩的声音讽刺道,“要是整整一周没有人把针头插到我的脖子上,我就不爽啊。”
卡莉带岩杜回到房间,把门关好,但她的思绪一直都在尼克身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给尼克施加一些惩罚。尼克在格里斯姆学院的前两年基本上是个淘气包。他的生物异能比绝大多数升华计划中的同学都要强,于是他傲慢、自私,而且总喜欢欺负其他孩子。不过从去年开始,他起了变化。他从一个问题儿童成了模范学生,成了升华计划想要塑造的完美学生典范。
在人类当中,生物异能——某些人使用意念影响物理世界,操纵小型爆发和黑暗能量的能力——已经广为人知,但仍然是一种被误导的现象。
很多人错误地认为,生物异能者是被上帝宠幸的突变体,他们拥有超人般的远程遥感能力。城市里有传言说,生物异能者只要一动脑子就可以把汽车掀个四脚朝天,或者他们在震怒时释放出的能力能导致地震,把整个城市变成废墟。
真相远远没有这么恐怖。产生生物异能场需要时间和集中注意力,这就与动作片中表现的情况不一样,并不是随心所欲的事。而且没有外科植入的增幅器连接大脑和神经系统,绝大多数生物异能者能做的也就是翻倒一杯咖啡而已。
有了增幅器和年复一年的紧张训练,拥有天分的个人就能学会产生黑暗能量场,这个能量场的强度可以强到从地板上举起一个成年人,把他扔到附近的墙上,但这样做需要耗费大量的精神和身体能量。两到三次这样的表演之后,典型的生物异能者就会筋疲力尽,这时他们和其他的普通男女就没有区别,一样脆弱无助。
卡莉不希望尼克这样的孩子长大之后以自己的天赋为耻。但她总是存在这种恐惧,担心生物异能者产生特权和高人一等的傲慢感。如果他们视他人为废物,那他们在重回社会时就更难受到其他人的欢迎。
尼克第一次来到项目上的时候,卡莉还很害怕这就是他以后的方向。但升华计划不仅仅把注意力放在最大程度地挖掘他们的生物异能上,课程设置更多集中于道德和性格培养,而在尼克身上,似乎已经产生了效果。
随着他的成熟,这名校园恶霸已经成了同学们的保护者,他已经从抑郁、自私变为乐于助人、团结协作。现在他经常志愿辅导格里斯姆学院的其他学生,甚至那些不是升华计划中的非生物异能学生。
鉴于他所取得的巨大进步,卡莉决定不因为他最近的小小违规对他施以苛刻的惩罚。
她回到他的房间时,尼克正面朝下趴在床上,露出后脖颈,准备忍受熟悉的程序。
“我从来不想让岩杜也卷入麻烦。”他听见卡莉进来,含糊地说话。
她在他身边的床上坐下,伸出手小心地用食指和拇指按压他的后脖颈。她接触他的皮肤时,不可避免地会产生静电火花,而且会稍微有些疼痛,这让卡莉有些畏缩。升华计划很努力地想找到一个办法来调节生物异能者体内自然累积的多余电荷,但目前能拿出的实际解决方案几乎没有取得什么进展。就现在而言,这仍然是学生和老师只能生生忍受的小小不便。
“岩杜仍然在从手术中恢复,”卡莉解释道,将细长的针头扎入尼克的椎骨,送入微型皮下传感器,“他需要睡眠。”
注射器顶端的小球闪着绿光,显示数据已经成功上传。
“他不喜欢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尼克回答道,肌肉因为不舒服而紧绷着,咬紧牙关,“我觉得他想他妈了。”
卡莉抽出针头,尼克长出了一口气,身体放松了。
“我觉得如果我们打打征服游戏的话,他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卡莉笑了,轻轻按摩尼克的肩膀。
“你是个好孩子。”
尼克还是面朝下,没有说话,但卡莉可以看到他的耳朵因为不好意思变红了。他稍微转了一下身。卡莉意识到他想让自己趴得更舒服一点,但不要翻过身,想尽力隐藏他的身体因为她的接触而产生的反应。
他再也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她提醒自己。她很快抽回了手。他实际上已经是个大量分泌性激素的少年。
卡莉知道某些年龄大点的学生开始迷恋她,这很好理解——她向他们奉献出温存与情感,而且虽然她在学院穿得很保守,但齐肩的金发和窈窕的身形仍然掩盖不住无可抵挡的女人味儿。
“我要走了。”她说道,马上站起身来。
不可控制的勃起对尼克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来说再正常不过了。但她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把注意力集中到已经发生的事情上,让尴尬的情况更加尴尬。最好赶快闪人。
“是啊,好吧。”尼克答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她关上灯,也关上身后的门,留给他一些必要的隐私。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尼克的数据下载到终端中,然后自动中继传输到升华计划主实验室的中心数据库。
数字令人振奋。最初的实验显示每个生物异能者能达到的程度都有一个上限。然而,最近,一些尼克这样的学生的结果似乎表明,通过努力的工作,所谓的上限并非一成不变。
她把从其他学生那里读取的最新数据排列在一起,不禁想如果吉莉安·格雷森还留在项目中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虽然她有自闭症,不过吉莉安的潜能让升华计划中其他孩子的能力看起来像是侏儒。
卡莉怀疑她卓越的天分和自闭症有某种关系,不过也许她的能力是她老爸和地狱犬秘密向她体内注射药品的结果。
最终,格雷森选择了女儿,而不是向地狱犬效忠。在他的帮助下,卡莉成功地将吉莉安带到奎利深空探险飞船上,与船员们待在一起……那是银河系中幻影人力所不及的少数安全地方之一。
卡莉理解格雷森把女儿送离身边是多么艰难,这对卡莉来说也很艰难。但吉莉安不是一个人:亨德尔·米特拉——格里斯姆学院的前安全主管——和她在一起,他会像她父亲一样关心她。
轻柔的嘀嘀声打断了卡莉的思绪,超网上打来了电话。来源被屏蔽了,可她非常清楚电话的那一边是谁。
她按了一下悬停在空中的屏幕的右下角,接了电话,在另外一块屏幕上激活了视频传输。那边看着卡莉的正是格雷森本人。
“卡莉。”他说出她的名字时容光焕发。
在过去的三年里,格雷森每隔两三周就给她打个电话。虽然他从不公开承认,但她知道他在查岗。她怀疑在吉莉安走后,他会和幻影人达成什么交易来保证她的安全……不过她绝不可能得知这个交易是什么,他又会付出什么代价。
从屏幕的图像上看,格雷森似乎在从卧室里搭建的计算机工作站打电话,不过她看不清其他明显的细节。格雷森总是小心地不给她留下任何他在哪儿打电话的线索,所以卡莉只好研究他身体外表如何。
虽然只能看到他的头和肩膀,但他似乎穿着某种身体护甲或是战斗服。她看到他的瞳孔和牙齿都是白的,没有蔷薇色,松了一口气。这说明他没有继续服用红砂。不过他的脸庞看起来又瘦又憔悴,好像顶着很大的压力。
“你看上去不错,格雷森。”她说道。嘴角露出的笑容让这个小谎更加可信。
“我一直很忙。”他回答道,像以往一样含糊不清,回避问题,“你最近如何?升华计划一切都好吧?没什么不正常的事情?”
“不正常?你的意思是,除了教孩子如何用意念移动物体之外的事情?”
格雷森挤出礼貌性的微笑。卡莉能看出来他很着急。
“出了什么岔子吗?”
“没有,”他立即答道,摇了摇头,“一切都很好。刚干完工作回来,总让我感觉有些脱节。”
“什么工作?”
“有人付钱给我的工作。”
接下来是尴尬的沉默,因为卡莉内心斗争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追问下去,了解更多的情况。最后她决定不去理会。
“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想吉莉安。”
听到女儿的名字时,格雷森脸上显出一波强烈的表情:思念、遗憾和幸福在他脸上接连闪现。
“我一直在想她。”他轻声说道,“你听说了什么消息吗?从奎利人那里?或者是亨德尔那里?”
“不好意思,没有。”
停了一下,格雷森粗声道:“这样最好。”
卡莉禁不住想,他这样是为了安慰他自己而不是卡莉。
“欢迎你来格里斯姆学院访问,”她说道,“我把你放在我的预批准访客名单上。”
格雷森与地狱犬之间的关系在学院只有亨德尔和卡莉知道,其他的教职员工只知道他是一名以前学生的父亲……而且还是项目的主要赞助人。
“我知道你有多想念吉莉安,”她紧追不放,“也许来这儿,与其他学生会会面,看看我们取得了多大进步会让你好受点。”
“太危险了,”格雷森回答道,拒绝考虑她的邀请,“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
“我希望你会让我帮助你。”她说道,“你不用一个人来,你懂的。”
“我也希望真的如此。再见,卡莉。见到你真好。”
说完这句话,电话突然地挂断了。
卡莉关掉视频屏幕,想要把注意力拉回到正在研究的文件上,但心里知道这注定会失败。
格雷森实际上并不完全是朋友。他有黑暗的过去,而且她能肯定以前他做过的事情会让她不寒而栗。但他们之间通过吉莉安这根纽带联结起来,而且更重要的是曾经在地狱犬追杀中生死与共,有过命的交情。
她知道他想让自己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她真心相信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寻找救赎。不幸的是,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希望有一天他能找到救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