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二哥心情很不爽。
那天晚上他又输了,而且输得更冤,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里他都领先,甩尾甩得感天动地。只在最后一刻,张少的保时捷终于发飙,从落后十米到超过他半个车身仅仅用了三秒钟。输钱事小,面子砸了,还怎么带得动手下的弟兄们?所以他今天拿出了看家宝贝,日产370Z。
然而张少也不是个好东西,直接开来一辆宝马M3。单从价格上看就比370Z贵了五十多万,而且取消了电子限速,最高时速远不止两百七十公里。别说百公里加速了,两百公里加速也只需十五点七秒。血统上张少再次占据绝对优势。
还有件事让他心绪不宁。那天晚上通过学校后门的时候,看见的那个女子真是矢茵么?如果是,她的速度怎么能这么快?难道这些跑酷的家伙真能飞檐走壁?好吧,等一会就能知道是不是她了。
这么想着,不觉间强哥已经念到:“……第三名,矢茵!胜率:零胜两负,赔率:七十比一!”
毫无疑问,这是飙车党有史以来见过的最悬殊赔率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场地中央那个瘦小的丫头身上。她今天穿了一件吊带背心,仍然是牛仔短裤,扎着马尾巴,嘴里嚼着口香糖,偶尔吹个泡泡出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强哥靠近矢茵:“你可想清楚了,还有机会反悔……”
矢茵白他一眼,掏出两千块钱干脆地拍他脸上。周围爆发出一阵哦哟的声音,即是对矢茵的胆子,也是对这笔赌注。按七十比一的赔率算,矢茵赢了这把,就是整整十四万元啊——地下赌博,还不用上税!
话说回来,要是今天再输,可就不光是面子问题,还得赔上人,去当花花太岁张少的女朋友。已经急不可耐的张少在车里拼命按喇叭:“Ah dès que possible!Ah dès que possible!(赶快!赶快!)”
强哥低声道:“我听人说,马老二在找人算计你。为了胜出,他可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好自为之!”他走到一旁,高高举起了手——
“准备——开始!”
当尘土散去,小弟们重新聚集起来,议论纷纷的时候,强哥走到一边,眼泪都要下来了。他仰天长叹,心中暗自祈祷:“茵姐!为了这前所未有的赔率,我可把全部身家性命都押进去了……”
唰——
咚咚!咕噜咕噜!
医院房顶,到达!
矢茵一秒钟也不耽搁,飞跑进电梯,眼睛瞪得浑圆,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没有看见帝启。
叮!
砰砰砰、砰砰砰!
医院车库,到达!
她回头看,长长的通道上方,没有人影。矢茵在那里愣了片刻,还是没有人出现。她对自己说:好!
噔噔噔、噔噔噔!
矢茵埋头一路狂奔,也懒得管有没有摄像头了,反正保安进来时她已经跑过了马路下的通道,进入到商务楼群下的车库里。
为了以防那个变态家伙悄悄跟来,矢茵摸出携带的铁锁,老实不客气把门锁上。明天早上打算通过这里上班的家伙自己哭去吧!
矢茵从背包里拿出帝启弄来的校服穿上,胸口有点松,裙子却短了点。要是跑快了,裙角类似蕾丝的设计会飞扬起来,稍不留神就会走光,哪怕她穿着印有蓝色小鲨鱼的平角无痕裤,这感觉也总是不爽。想到这里,她胸口就堵得慌——该死的帝启,居然会吊在老娘裙子底下!
她使劲咽了口气,平复心情。当她一口气跑上街面,跨过栏杆,惊险之极地穿过马路,跑到学校门口时,一看表,比昨天提高了整整五分钟!
学校里仍然灯火通明,加拿大来的师生们正在跟本地同货联谊。操场中燃起巨大的篝火学生、老师,还有加拿大来的洋同学们都围着篝火蹦蹦跳跳,又唱又笑,好像真的已经天下大同、国际友好了一样。
矢茵在门口迟疑片刻,有个巡视的老师大声吆喝:“你是哪个班的,怎么迟到了?”她吐吐舌头,赶紧跑进去。
不知为何,总有那家伙还在偷偷跟踪的感觉。有好几次,她突然看见了帝启那双淡淡的、却亮幽幽的眸子,吓得一激灵,随即才发现,只是某个外国人浅色的眸子而已。
今天中午,她对他发了火。然而现在想想,自己当时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恐惧。
对帝启的恐惧。
对他那说不清道不明,却极具目的性的作风恐惧。
仅仅在电视上见过自己一面,便费劲心思,多方策划,以这种奇怪的方式接近。这种事怎么想怎么让人惊悚莫名,简直跟好莱坞的经典恐怖片一样。
所以自己毛了,所以几乎是颤抖着喊了那一嗓子。
他是究竟什么人?论模样不大像中国人,论行事不像地球人。他还说了许多莫名巧妙的话,什么四块破玉啊,唐太宗、汉武帝什么的。矢茵特意去查了一下书,知道唐太宗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人,汉武帝更早,二千多年前了。这些东西,这些骨头都不在了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了,他还煞有其事地说“万神沉睡之地”,哈!神经病嘛!一定是看漫画太多,看傻了……矢茵想到这里想笑,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这些都为什么呢?
是了,因为他不是傻瓜。
他每次出手,虽然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但扪心自问,的确比自己规划的路线要好得多。如果第一次他真正实地考察过,又或是第二次再精明一点,想到白天和晚上防范措施可能有所不同,说不定自己早就赢了。
想想啊,第二次失败时,他连怎样混出去都早做了安排,这是傻瓜吗?难道他真的对自己一见钟情?难道真的与自己是所谓“同一类人”?难道真有什么神奇的东西,指向“万神沉睡之地”?
矢茵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尽量往人少的地方钻,不久便穿越了操场,一口气跑到了后校门。
她回头偷偷打量半响,还是没人。她又莫名的有点失落。
好了!矢茵左脚虚踢,在脑海里享受了一下把那家伙踢飞的感觉。她飞快地计算着:省下了在医院跟帝启打斗的三分钟、躲避车库摄像头的三分钟,另外从车库商务楼车库跑上来,直接从学校操场经过,又比钻通风管道快了至少五分钟。
这下子可远远地把那两个混蛋甩开了!
现在只需再穿越一片混杂的居民区,就能到达砂场。居民区已经很老了,市政当局两年前就宣布了拆迁重建计划。这一年来陆陆续续分片区地拆除旧房,居民大都搬走,是以到了晚上几乎都隐没在黑暗中。
许多楼房都没了窗户,空空的像无数被挖开的墓穴入口;被人遗弃的窗式空调歪歪斜斜;各种管道、电线胡乱垂挂。街上只有两三盏路灯还亮着,除了流浪的猫狗,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矢茵白天来转过两次,当时感慨,这是多么好的跑酷场所啊。此刻昏昏暗暗,江风吹来,空洞的楼群发出呜呜的惨烈呼声,她才禁不住暗暗吞口水。
见鬼,早知道这样,就该带个电筒。她走到街道口,昏暗的路灯勉强照亮了老旧的水泥路,残破衰败的感觉更甚。矢茵鼓起勇气,刚要穿过牌子,忽听有人说:“同学,问件事儿。”
“呃?”她这才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人。那人戴着眼睛,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手背在背后,一副斯文腼腆的样子。矢茵不觉放松,问道:“你说?”
“你是不是三中的茵姐?”
“什么事?”
那人笑笑:“有人托我向你问好。”
矢茵脑门轰的一响,强哥的话闪电般掠过心头:“马老二在找人算计你……”她后退一步:“谁?问我什么好?”
那人仍然笑:“问好呗,还能怎样?茵姐在道上赫赫有名,这都不知道?”
“道”字刚出口,那人蓦地脸色一沉,突然之间就杀气腾腾。矢茵刚本能地一侧身,唰!什么东西闪过,她左边肩头顿时剧痛。
矢茵连退数步,那人如影随形地跟上,唰的又是一击。矢茵双手刚举到胸前,挨了重重一击,不过总算看清楚了,是他的脚尖飞踢,腿线绷得笔直,像柄刀一般划过。
人正面一脚踢来,身体跟着旋转,又一击侧身踢,跟着又转,又是一击反身飞踢,身体刚转了一圈,已经踢了三下。矢茵躬身缩头,双拳死死护住胸腹,还是被踢出一米多远,抱头在地上连滚了几圈。
她两手剧痛,那力道透到胸口,肋骨向内压迫肺叶,一时气都喘不过来。但当那人背着手又向她走来时,矢茵一跃而起,双手一错,拉开马步,喝道:“你是谁?”
“我是谁你别管,”那人故意把脑壳往前伸,低声说,“我只告诉你,我是跆拳道四段。”
矢茵冷冷地道:“不就是会踢么,我也会。”她脚尖在地上划了一道,“过这条线,你就死定了。”
那人说:“好!有种……”突然侧身踢出,袭向矢茵胸前。
啪!
矢茵几乎同时侧踢,跟那人硬碰硬顶了一脚。那人脚还没落地,身体已转了个圈,借着旋转之力再次踢来。矢茵的身体并不转圈,而是腿急速收回,腰部一带,另一腿又弹出……
啪啪啪啪啪!两人瞬间各自踢了六腿,仍然各自据守线的两侧。眼见那人身体再度旋转,变侧踢为飞踢,电光火石之间,矢茵突然后撤一步,同时身体一躬,那人绷直的脚锋嗖地擦过头顶——踢空了!
那人一声惊呼,然而收腿已然不及,眼睁睁看着矢茵身体往后一仰,双腿弹起,啪!啪!胸口、下巴结结实实挨了两下,滚到一边。
矢茵哈哈大笑:“笨蛋,居然敢跟我斗!滚开!茵姐没时间陪你玩儿啦!”
她刚要跑过那人,那人突然一腿横扫。矢茵怒道:“你真要找死?”扣住那人左手腕,一带一扭。那人顿时惨叫,左手被拧到背后,身体躬下。
矢茵凑近了他耳朵,叫道:“再来,老娘把你手……”
啪啪啪啪!啪啪啪!
突如其来的强大电流,瞬间通达到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和每一处关节,矢茵连叫都叫不出一声,就重重摔倒在地。所有的肌肉都在疯狂颤抖,完全不受控制,心肌却麻痹得几乎让心脏停搏。
那人站起身,右手里一只电击器兀自啪啪放着电花。这下轮到他哈哈大笑:“哦!茵姐得手了!噢!茵姐这一招擒拿好厉害!”
咕咚,矢茵颤抖着滚下人行道的阶梯,滚到马路上。她脑子里混混僵僵,唯一的意识就是:跑,快跑……
忽的轰隆隆一阵响,是那种卸去了消音筒的大功率摩托车的咆哮声。这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震耳,连地面都隐隐抖起来。矢茵手臂和上身的肌颤稍稍平息,她奋力撑起半身,只见几道刺目的光从街口转了过来,在那里停顿了几秒钟,轰轰轰地向自己冲过来了!
矢茵咬牙以手撑地往学校方向爬去,该死,要出人命了!马老二真的疯了!这家伙是谁?他妈的跆拳道算什么……
那人也不阻拦,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后。三辆摩托眨眼就冲了过来,围着矢茵乱转,不让她有机会逃跑。骑手故意猛加油门,又死捏刹车,气筒就砰砰砰地狂爆,声音震耳欲聋。后轮与地面剧烈摩擦,冒起滚滚呛人的白烟,一波又一波地将半跪在地的矢茵吞没。
每辆摩托上都坐着两人,后面的人手持铁棍,哇哈哈狂笑,不时呼的一声劈下,看见矢茵狼狈地滚开,就笑得越发猖狂。
最近的一栋楼上,有人刚喊了声:“深更半夜了做什么?”便有人下车,捡了砖头石块掷上去,稀里哗啦地砸烂了几家的玻璃。这下再也无人敢出头了。
有人道:“三哥!怎么弄这小妞?”
三哥笑笑,掏出手机,客客气气地说:“怎么弄?我怎么敢说话?凡事问二哥,总错不了的。”
轰——
后视镜里,嚣张的藏红色M3飞速逼近,几乎快抵到屁股了。这屁股可是花了三万多改装的尾翼,还不算更换的双回流内回压鼓的排气筒。马老二头皮发麻,咬牙踩了一下油门旁的氮气增压开关。
砰!EVO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发疯似的向前蹿。此时车子的速度已经接近一百六,前面就是急弯,虽然及时调整过来,却抢到了外道上,而且进入弯道的时间比预期提早了!
张少呢?
左边后视镜里的M3消失了!它像一团跳跃的火焰,呼的一下就烧到了内线,本来已经够疯狂的引擎声再次提高嗓门,表明它正在进一步加力。双涡轮增压果然牛逼哄哄,要在这个弯道强行超越!
妈的,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马老二猛踩油门,驱动轮因突然增强的马力而抓不住地,车尾甩出。但尾翼形成的巨大空气压力又立即将车身压回,车头已经成功地甩到直线加速方向。
马老二踩油门的脚几乎痉挛,眼见张少的M3已经冲到了半截车身的位置,马老二不要命地猛向右打盘子,向张少逼去。
在这生死关头,张少果然耸了!车身明显一滞,马老二霎时又压回了内道。当EVO屁股在防护栏上擦出大片火花,卯足了劲往坡上冲时,马老二从后视镜里看见M3正疯狂地闪大灯。
哈哈,这小子只怕吓得尿裤子了!
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忽然哔哔哔叫起来,马老二一巴掌拍在开关上。
“讲!老三?别他妈废话!什么……真的是她?妈的,怎么这么快……给我看好……问我?你他妈爱怎样怎样,总之今天晚上不要在我面前出现就行了!”
“小样,你来呀!”看着后视镜里又开始咬住自己车屁股不放的M3,马老二狠狠呸了一口:“来!你们都他妈来!”
“二哥怎么说?”
三哥往那片拆迁小区努努嘴巴:“想办法弄进去,今天晚上有好玩的了。走!”
轰轰轰!三两摩托呈三角之势,两辆把矢茵夹在中间,另一辆不停往她身上拱来,逼得她不住后退。
矢茵身体仍然麻痹,只能靠手撑着往前爬。摩托车改装的氙气灯光照得她根本睁不开眼,两边的摩托把她往哪里逼,她也只能往哪里爬,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帝启呢?在这茫然困苦之时,矢茵突然想到了帝启。这家伙如果在,虽然输的概率大大增加,但至少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砰!
蓦地一声清脆至极的金属碰撞之声,震动矢茵浑身一激灵。同金属声一道响起的还有两个人的狂叫,跟着砰砰两声,左侧摩托上的两个家伙重重摔在地上。后一辆摩托车的灯光照得很清楚,他俩骑的摩托车人立起来,屁股翘得老高,顿了片刻,兜头压在那两人身上。
这种改装的大马力摩托可不轻啊!矢茵都觉得自己脑门一痛,那两人当即就没了声音。三哥厉声喝道:“什么人!”
最后面那辆摩托上两人同时向右看,没人,同时向左。砰砰!又两声脆响,一根铁棍打在两人的头盔面罩上,打得两人一起往后仰。那铁棍往下,又重重打在腰间。
这一下太重了,差点打碎肝脾,两人放声惨叫。坐后面的先滚下地,他本能地死死拉住驾驶摩托的人,拉得他也往后翻,将摩托车的前轮提了起来。然而前面驾车的手却因疼痛而抓得更紧,猛轰油门,直到彻底摔到在地才放了手。
人立起来的摩托失控了!它直直地向前冲,矢茵拼了老命往旁边一滚,摩托的轮子从她散开的头发上碾过,略转了方向,又朝三哥扑去。
三哥发足狂奔,跑出十几米远,那摩托撞上路边的障碍,连跳两下,向三哥倒去。三哥也被障碍绊得一屁股坐倒在地,眼见摩托前轮朝自己下身要害砸来,骇得七魂飞了五魄,本能地往后一挪,砰!轮胎砸在他刚才坐的地方,终于停下。
他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还没放下去,忽听哎呀、嘿哟几声惨叫,第三辆摩托轰地撞上人行道上的花坛,上面的两人飞入灌木丛中,不知死活。
过了老半天,三哥扶着电杆勉强爬起来,只见一个灰色的人影扶着矢茵,飞快跑入拆迁区里的一栋房子不见了。兄弟们则横七竖八地散了一地,跟许多摩托车上甩下来的配件躺在一起。
第一辆摩托的前轮轮圈中塞着一根钢管,显然刚才那人正是用这法子让摩托发飙立起的。能做到这一手,对方的力气固然大,胆子更是大得惊人,绝对不是小混混呀……
三哥扶正眼镜,颤巍巍的又掏出手机。
哔哔哔
“喂!喂你妈的!”
电话那头的三哥吓一跳,原来马老二讲话的一瞬间,EVO刚好闯红灯,飚过一个十字路口。一辆重型载重卡车嘟嘟嘟地狂按着喇叭,径直向他冲来。
马老二向右亡命地一打方向盘,猛拉手刹。刺耳的刹车声中,后轮青烟滚滚,车子几乎横过来。重型卡车也同时向左打方向,砰的一声巨响,迎头撞上了红绿灯灯柱。它的屁股稍稍擦了一下EVO,巨大的力量把EVO打得又连转了两圈。
红灯下等着的其他车辆吓得魂飞魄散,好几辆立即熄火。马老二的车子还没熄火!
他红着眼,啪啦啦地换档,一踩油门,车屁股又甩起来了!忽听呼啦啦一阵响,后面加装的外包围散了架,纷纷从车体上剥落。不要紧,只要还能跑就成!
但他刚把车身拉正,嗖的一道红色闪电从旁边飞过,M3抓住时机超过去了!
马老二全身的血都冲到脑子里,猛点增压器。液态N20压入发动机,EVO像绑上助推器的长二捆火箭般向前射去,死死追着那道红色的闪电。这当儿,耳机里三哥犹犹豫豫又开了口:
“二哥,她跑了……”
“去你妈的!给我找出来!所有的兄弟都给我上!今天晚上老子押了全部身家,输了就要你们全部陪葬!滚!”
马老二狠狠将耳机扯下,顺手扔他妈的。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十米之外的M3,能、且只能在弯道里超过张少了。凭EVO的马力,后面的短程直线加速是绝对干不过M3的。马老二往手里吐口唾沫,因面临生平最大的挑战而彻底兴奋起来。
“等等,我、我要歇一下!那边!”
矢茵咬牙跳到一块平台上,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气。被电击器击中的左腿仍然麻木,被那人扶着跑时,右脚又在乱石中崴了一下,痛得眼圈都红了。
她坐在水泥板上抱着右脚拼命揉,老半天,忽然想起那人就站在面前,而自己穿的短裙撩起,刚好正面对着他。
矢茵不动声色地慢慢放下右腿,抚平短裙,遮住蓝色小鲨鱼图案的内裤。这里一片漆黑,只有头顶被城市灯光隐隐映红的云层发亮,那人背对着自己,应该没有看见。
“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光线太暗了。”那人耸耸肩,一本正经地说。
矢茵一怔,随即叫道:“是你!”
“不是我!”
“就是你!”
那人啧啧连声,似乎对矢茵如此匆忙的下结论很不满。他转过身,打开手电筒照亮了自己的脸,说:“看,不是我!”
矢茵呆了片刻,叹口气道:“你戴上奥特曼的面具,就不是你了吗?你是猪脑袋啊?”
“哼哼!”帝启不怒反笑,“你说过不想再见到我的脸,我一定办到,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你屁股长到脸上,还不是你?”矢茵没好气地脱口而出,随即被自己的话羞得脸飞红。这、这种话怎么能当着男生说!矢茵一时死的心都有,好在光线暗,帝启也没看见。
“那可大不同哟,矢茵同学。”帝启神气活现地竖起一根指头摇晃,“蝙蝠侠在做人和做侠的时候是同一个人吗?显然不是!这个道理,中外相通也。”
矢茵无言以对,而且她一时说不清是恼怒还是高兴。
她沉默下来,帝启明显松了口气,转身偷偷掀开面具擦汗。
“喂!”矢茵说。
“干嘛?”
“我、我——”矢茵哽了半天,终于一拍大腿,“我又输了!我恨得慌!我恨得慌!而且为何每次都被你看见?”
“呃,所谓人生无常,输赢神马的都是浮云。你一个小丫头,搅进这摊浑水里,始终是要吃亏的。听我一句——姑娘,且收手了!”帝启转过身,立即被矢茵扔过来的石头砸中脑门。
“不要戴着奥特曼面具说这些话,惹我发笑!”
“是、是。”帝启知趣地解下面具。
矢茵无语半响,问:“我全身酸痛难忍,是不是被电伤了?”
帝启说:“应该不是。那小子用的是小型防狼电击器,瞬间电量小得很,所以你一点也不晕。只是因电击时间稍长,导致暂时性神经麻痹。肌肉酸痛?拜托,那多半是你肾上腺分泌太多了。”
他到矢茵面前,背转身子蹲下,“爬到我身上来!”
“做什么?”
“对方肯定要追来,我背你走啊。”
“可——”矢茵看着他的背,忽地一阵天旋地转。真要趴上去?天啊,自己长这么大,连男孩子的手都没牵过一次。可这个背看上去那么宽阔,似乎应该挺舒服……
“嘘,我已经听见引擎声了!”
矢茵立即猛扑上去,叫道:“快!背我!”
“这才对嘛——哎哟!”
矢茵使劲扯他头发:“往那边走,往里面!快快!”
“你还要拼啊?”
“现在还不能算输!我算计过,从这边过去不远,快啊!”
“好吧”帝启一下站起身,矢茵忽地尖叫道:“你抓我大腿干什么!放手!”
“你疯了!不托着你怎么跑?”
“可是、可是……”
帝启不管她,跳下平台,沿着布满乱石和垃圾的小道奔跑起来。在他身后,一百米外的街道上,隆隆雷鸣声骤然响起,M3一马当先杀到了学校后门。EVO紧随其后,利用转弯和变道等技术手段,死死咬住M3的屁股不放。
在他上面,矢茵正囧得浑身冒汗。她趴在帝启身上不敢乱动,因为每动一下,自己身体略有下滑之势,帝启都会用力一挺背脊,把她往上送送,抓着自己大腿的手就顺便上下摸摸。可恨的是穿着裙子,矢茵生怕他动作大一点,就摸到屁股上了。
矢茵没背过人,更没被人背过,也不知这王八蛋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心中又是羞又是恼,不觉狠狠在帝启肩头掐了一把。帝启忍着痛道:“多谢!”
“你谢什么?”
“谢你想得周到,给我提神……啊,再次多谢提神……要不这边也来一下……哇啊!你、你……我的肉都要被你拧下来了!”
“活该!”
“我可是在帮你!”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算账?”帝启连着跳过两个坑,气喘吁吁地说,“我哪儿惹你了?”
“你吓我!你说只在电视上看我一眼,就、就……还三番五次跟踪我,这不是吓我是什么?你这变态究竟要做什么,从实招来!”
“我、我,你真的不相信一见钟情吗?”
矢茵要狠掐他喉咙,不料手臂莫名地一酸;再使劲,还是使不上力,再一咬牙……她终于放弃,恨恨地说:“等我赢了再跟你算账!”
这么一折腾,她觉得左腿渐渐地有感觉了,还试着动了动。不过帝启既然没注意,她也不说。刚趴到帝启背上时的紧张感逐渐消退,矢茵双腿夹着他的腰,叫道:“快、快!小心左边……往那边走……跳上去啊笨蛋!不许说话,继续跑!”
他们跑到一处高达六、七米的水泥高墙前停了下来。翻过这堵墙,后面就是悬崖,悬崖下方是一栋七层的建筑,那是码头管理单位所在地。而楼的下方,就是插着旗杆的砂石场了。飙车党另一元老彪哥此刻就在旗杆旁,等着判决胜者。
这堵水泥墙是拆迁公司新造的,以避免废弃物或扬灰落到下面。
“怎么上去?”
矢茵还没回答,忽听有人吼道:“那边!你们几个去那栋房子!”两人一起转过身。
只见周围残破的楼道里、凸起的碎石堆旁、竖立的断墙后,走出三十几个人。这些人手里或握着铁棍,或提着报纸包的西瓜刀,或挥舞着甩棍。啥都没有的,也从地上捡起板砖,一步步跟着慢慢合围上来。
矢茵低声道:“放我下来。”
“你能动了?”
“嗯。”
“那就快走。”帝启说,“这里我来。”
“你一个人行不行啊?”
“唉,既然跟着你趟浑水,就做好这准备了。”
他随口说来,仿佛天经地义,矢茵却听得心中一震,不觉耳根再次火热起来。
那群人在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停下,三哥分开众人,走在最前面。他眼镜刚才被摩托车压碎了,此刻头发也乱糟糟的,终于回复混混本色,冷冷地道:“今儿不给个人放点血,老子以后也不用再混了……噢!”
帝启脚尖一挑,挑起两块石头,跟矢茵一人抓了一块,同时出手。暗中瞧不分明,三哥刚听见风声扑面,没有任何反应就中了招。一枚正中鼻梁,鼻血顿时溅射性喷射;另一枚打中左边下巴,差点打歪牙床。
三哥狂叫着向后翻倒,几名小弟冲上前扶他时,矢茵冒火地给了帝启一下:“都怪你!干嘛把我的石头撞歪了?本来我是冲他鼻梁去的!”
帝启尴尬地搓着手:“都一样是为了革命嘛。”
三哥一脚踢开面前的小弟,狂怒道:“你们两个王、王八……呸!这他妈的是……”张口吐出一口血,见里面混着两枚牙齿,神情更加惨烈。
“你不是要找人放血么?”帝启委屈地说。
“我听说你是跆拳道四段嘛,”矢茵说,“还以为能暗中视物,单腿踢飞暗器呢,就忍不住想试一试。”
“给、给、给我上,废了这两个混蛋!”
小弟们一拥而上,乱哄哄地跳过障碍,向两人冲来。矢茵长呼一口气,跳下帝启的背,把散开的头发重新扎起,对已经杀到自己面前的人示若不见。她转头问帝启:“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扫街?”
帝启摇头。
“一街人都躺下了,还排得一溜儿整齐,就叫扫街。明白?”
“懂了!”帝启躬下身,往自己肩膀上使劲拍拍,“来!”
矢茵一脚刚踩上去,却被帝启紧紧抓住脚踝:“跟我约会吧,我保证老实!”
“你——”矢茵气得顺手给他一击:“你还真是会找机会!”
“这不是强迫,这、这是自愿行为!”帝启赶紧解释。
矢茵深吸口气,双脚一垫,轻轻纵到帝启肩头,这才骤然加劲。帝启暴喝一声,顶着矢茵往下压的巨大力量往上一送,矢茵高高飞起,眼见离墙顶还有一米来高的距离,她双足足尖在墙上连点,噔噔噔,终于在身体往下落的那一瞬间,两根指头搭上了顶端!
她吐出胸中的气,身体又轻了三分,就凭着指头的那一点儿力道,嗖地一下纵上了墙头。这一下可算把功力发挥到生平最高境界了,因为高度紧张,全身都爆出一层冷汗。
她喘着气向下看,就这么一忽儿功夫,帝启脚下已经躺了三个人。他提着不知从哪个家伙手里抢来的铁棍,劈、挑、扫、顿,啪啪啪啪声不绝于耳,三四个人同时被铁棍扫中,放声惨叫。
有人从后面亡命抱住了帝启,帝启奋力一甩,将他从头顶甩过。更多的人冲上去,帝启突然往下一俯,那几个人脑袋差点撞到一起。帝启扫堂腿横扫过去,这些家伙又纷纷飞起……
“再见!”他还有闲心朝上面看看,叫道:“蓝色小鲨鱼!”
“你这个偷窥的王八蛋!”矢茵血冲到脑门上,却又急切地问,“约会怎么说?”
“明晚九点,南滨路接近内环高速的桥头等我!”
“好!”矢茵喊了一声,又补充一句:“如果我赢了的话!”猫下腰,向墙下方的悬崖跑去。
吱!
咯咯咯咯!
两辆车在弯道上狂飙,两个人都已经接近疯狂。
M3在前方发力,它的双涡轮增压引擎能在瞬间拉大与EVO的距离,然而弯道是它的死敌。在弯道上,EVO十代的甩尾显然要成熟得多,邓禄普245/40R18的轮胎抓地力相当好。加上马老二不要命的逼、挤、卡、冲,让M3非常难受。
不过张少也不是吃素的,知道马老二要拼命,就偏偏不时甩动屁股,或是不合常理的刹车,逼着马老二规避。
其实这样做没多大效果,反而常常让他的车身有点飘,好几次差点擦到防护栏上。但他却乐此不疲。因为他要让马老二更加抓狂,更加愤怒,然后再一举拿下——等着瞧吧,Porcs!
张少这么想着,加了一脚大油,又立即刹车,甩了甩屁股。他从后视镜里看见EVO仓惶刹车,又拼命追赶,简直乐得笑出声来。就这么一忽儿,他再一次从外道向内道杀来,并且提前让车身进入了弯道。
突然前方喇叭声急响,弯道对面驶来一辆面包车,另一辆黑色凌志正高速超越它,占据了超车道。
张少骇得心脏差点停搏,全身重量都压到刹车上。由于处在弯道,车子剧烈向右侧倾斜,蓦地车屁股一跳,EVO狠狠顶了上来。
马老二这个王八蛋!
砰!右前轮胎实在顶不住巨大的压力爆炸了!
完了!
完全失去控制的M3车头一甩,重重撞上防护栏,车身骤然跳起超过两米高,从屁滚尿流的凌志车头顶横飞过去。啪啦一下,凌志车顶几乎被连根拔起,司机在里面放声尖叫。
M3左侧车体也撞得稀烂,不过这一下消耗了大部分冲击力,它翻滚着落进左侧防护栏里的绿化带,又滚了两圈之后,终于撞上一棵大树停了下来。
虽然车头焉了,屁股也翘起老高,车身周围昂贵的大包围更是支离破碎,不过M3高强度的车体基本保留下来了。基本没有受伤的张少缩在座位里,早已昏死过去,听不到EVO引擎放肆的嘲弄声绝尘而去……
咚!
矢茵几乎挨着码头管理大楼楼顶的边落下,巨大的冲击让她咕噜噜滚出好几米远,再一次咚的撞上一根通风管。她像被人踩了一脚的毛毛虫般缩成一团,老半天才憋出一口气,僵硬的身体慢慢展开。
太冒险了!
从悬崖到大楼顶,虽然只有不到十米高,却有七八米宽。这个距离,通常情况下是绝对禁止跳跃的。矢茵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敢直接跳下来……
是了,是她在崖顶看见了马老二的车了!
马老二的车正在崎岖不平的岔路上狂冲,灯光照亮了砂石场的大门。在他之后再无车辆,看来张少终于被他成功解决。
现在只剩下自己了!
她爬起来就向楼梯间跑去,却重重地撞在门上。矢茵用力拉扯——真是活见鬼!门从里面锁上了!
她张皇地四处乱跑,可是没有任何别的入口。见鬼,不会倒霉到这种地步吧!矢茵再次冲到门前,奋力地又踢又打,打得手都要破了,门却始终纹丝不动。
我的老天爷!矢茵揪紧头发,张大了嘴,脑子里一片混乱。EVO的引擎声已经清晰可闻,矢茵失魂落魄地跑到楼顶女儿墙边,只见黑暗中那组明亮的氙气大灯灯光正上下疯狂颠簸,不顾一切地前进。
再过三分钟……不,照这个速度来看,也许不到两分钟,马老二就会杀进砂石场,抢到旗杆了!
矢茵刚要破口骂娘,突然看见了下方三米处,有一台窗式空调器,半露在墙外。
她眼睛顿时一亮,打起精神往下看。砂石场中央竖立着一根大型灯光组,橘黄色的光芒洒满整个场子。灯光也照亮了大楼正面,几乎每层楼都有几扇窗户下方,安有窗式空调器。这些空调大多陈旧不堪,摆放的位置也不尽相同,然而在矢茵眼里,却隐隐构成了一条通向下方的台阶……
咚!矢茵跳到第一个空调机上。由于墙壁很厚,空调机凸出墙面只有二十几厘米宽,矢茵双脚刚好站下,身体晃了两晃才站稳。空调机下方的支架嘎嘎嘎的响,显然这可不是为顶住从天而降的冲击力准备的。
矢茵心脏怦怦乱跳,汗出如浆。在她腿肚子发软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了帝启的话:跟我约会吧!
咚!她跳到了下一层的空调机上!
从彪哥站的位置,刚好能看见围墙外,EVO蹦跳起来时的车顶。他叹了口气。
马老二疯了。如此颠簸的路段他还以这样的速度狂冲。EVO底部虽然加了防护板,也架不住这般折腾啊,况且悬挂、排气管能否撑住也是问题。
当然,马老二不会真的疯。彪哥知道,他是太想赢了。他必须赢,所以他必须发疯。
奇怪,站在沙石堆上的彪哥还特意踮起脚,往后面看。没有别的灯光照射过来,张少已经被他做掉了么?那他为何还这么疯狂?
彪哥掏出一块黄色的布,绑在旗杆顶,再把旗杆竖起,用力插入沙中。他再次重重叹了口气。
这次如果马老二赢了,他就打算退隐江湖了。尽管他喜欢飙车,却也不想再跟疯子待在一起。怎么说呢?优雅而有尊严的飙车时代已经过去了,至少他这么认为。
一阵尖利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眼前忽然大亮,EVO终于跳过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坑,挣扎着转入大门。引擎声轰鸣,他还在加速!这个疯子一口气狂冲到沙堆前才猛打方向,轮胎唰啦啦地扫过沙地,车身差点整个撞进沙堆里。车子扬起的漫天沙尘呼啦啦卷过来,打得旗帜啪啪作响。
这气势连久经沙场的彪哥都被震慑到了,他踉跄后退,脚下一绊,顿时从沙堆上滚落下来。他看见马老二一脚踢开车门,狂叫道:“是我的!是老子的!死丫头,这、这、这他妈是老子的!”
马老二朝虚无中的敌人狠狠呸了一口,向沙堆上冲。不知是由于刚才的飙车太过刺激,还是太累,他四肢僵硬,一步一滑,爬了几次都从沙堆上又滚下来。
“妈的!”马老二愤怒地摘下头盔,又蹦又跳地脱下沉重的防护服。右手腕痛得要死,痛得半边身体都酸了。刚才不要命的顶张少那一下,他也吃了亏,车身在防护栏上剧烈摩擦时,反弹的方向盘差点把手腕弹断。
不管了!现在没有比爬上这堆沙更重要了!真他妈的见鬼,飙车的还要最后爬沙堆!马老二怒火冲天的想,比赛完后,一定把立下这个规矩的家伙劈成两半!
他用力一跳,扑上沙堆,手足并用地往上爬。要到了!离旗杆只有一步之遥了!旗帜在风中扑扑地翻卷着,马老二发出老虎张开大嘴,獠牙即将插入小鹿咽喉时那种低沉的吼叫,奋起最后的力气,猛地撑起身体!
咚!
身后一身响,多么熟悉,那是什么?
一瞬间,马老二的脑子有些迷糊,心中有些惊恐。他还没转过身,身后风声大作,有什么东西向自己直扑过来……
啊!那是EVO车顶被人踩到的声音!
马老二全身一激灵,合身向旗杆扑过去,一把死死抱住了旗杆。然而背上骤然一沉,矢茵踏上了他的肩头,借力高高跃起。照明灯光组正在头顶,照得她的身体纤毫毕现。她已完全舒展开了,象一朵绽放的兰花,缓慢却优雅地翻转身体,头朝下倒着越过旗杆顶端——
扯下了旗帜!
“胜利者——矢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