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文是乘坐直升机前往费米实验室的。飞机从纽约出发,一路向西,三个小时就抵达了芝加哥,掠过芝加哥同样高楼林立的金融区,很快飞出了繁华的都市,进入视野开阔的原野。
飞机翱翔在晴朗无云的天空中,忽然间,盖文的视野中出现了两圈巨大的圆环状白色隧道,深嵌在绿色草甸上,如同巨人用圆规画出的一大一小两个标准圆圈。飞机驾驶员告诉他,这就是费米实验室的粒子加速器,那个大圆环的直径达到了两公里。
飞机开始徐徐下降,盖文惊奇地看到,加速器所包围的土地上还有成群的野牛在悠然地吃草,这与他想象中守备森严的军事要地相去甚远。
飞机降落在一座具有欧洲大教堂风格的宏伟建筑前,一位戴着眼镜、身穿星云图案T恤的中年男子正在等着他。这位就是负责接待的费兰德博士。
这一次访问由美国能源部秘密促成。盖文对实验室隐瞒了真实身份,他将自己假扮成一位有意资助实验室的金融家。
西装革履的盖文缓步走下飞机,与费兰德博士握了握手,这位一脸胡茬的博士看上去神情疲惫、目光忧郁。
“现在你看到的费米实验室就像一位曾经风光阔绰、如今却没落潦倒的贵族,正濒临关门的边缘。”费兰德注视着远处的加速器开口道。
盖文一愣,他没有想到费兰德的开场白是这样一句话。
费兰德继续说道:“你看到的这台粒子加速器曾经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过去的三十年中我们也曾取得了一连串激动人心的发现。可是谁也没想到,1995年顶夸克的发现,竟成为实验室在新粒子发展领域最后的荣光。”
“为什么?”盖文好奇道。
“2008年,欧洲核子研究所名为LHC的大型强子对撞机服役了,他们加速器的周长是我们的四倍,对撞机最高能量可达我们的七倍,于是,全世界高能物理界的目光全都转向了那里。最后,甚至连上帝也没有站在我们一边,2012年,LHC发现希格斯玻色子粒子更是给了费米实验室最后的致命一击。”费兰德顿了顿,“面对这一前所未有的困境,美国国会没有批准我们升级粒子加速器的申请,反而雪上加霜地逐年缩减了我们的预算,用于弥补美国财政的赤字,几年下来,实验室大部分的物理学家都已被解聘。”
“真是遗憾。”盖文怔怔地说。
“我知道你来自华尔街,说来可笑,我们很多被解聘的物理学家最后也流向了华尔街,他们在那里凭着深厚的数理功底为你这样的投资者完成股市的数学建模。”
“他们完全可以胜任。”
“美国如今的社会真是荒诞,”此刻的费兰德像是陷入了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强烈的情绪,“金融寡头绑架了华尔街,华尔街又绑架了整个美国经济。贪婪的金融寡头们整天玩弄着不产生任何价值的零和游戏,赤裸裸地攫取着社会财富。华尔街先生,你可以留下联系方式,或许哪天我也会找上门向你讨要一份金融业的工作。”
“博士,你可能对金融界有些误会。”盖文平和地说。
“好吧,我们不说这些了。”费兰德挥了挥手,“华尔街先生,方便告诉我你此行的意图吗?”
“当然,我此行主要是考察中微子通信。”盖文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理由。
“你们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费兰德皱起了眉头。
“事实上,金融界对于前沿科技一直充满了热情,你知道信息传递的速度对于证券交易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们正在考虑未来采用中微子传导技术取代现有光纤的可行性。”盖文缓声说道,说话时一直关注着费兰德脸上的表情。
“你真是来对了地方。”费兰德神经质地干笑了几下,“我们实验室在高能粒子领域被欧洲人挤压得没有了空间,现在不得不转而主攻中微子领域。”
“是吗?”盖文尽量表现出惊喜的样子。
“你跟我来。”费兰德说。
盖文跟随着他走进庞大的建筑,穿过几间房间,一个蔚为壮观的大坑赫然出现在盖文眼前,如峡谷般的巨坑中散布着各种大型设备。
“这里是对撞机的粒子生成器,与外面的隧道相连。不过,现在这些设备基本上陷入了冬眠。”费兰德漫不经心地介绍道。
盖文跟着他沿梯子下到了足有二十多米深的坑中,他感到自己就像进入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异形怪兽体内,纵横交错、奇形怪状的内脏器官应接不暇:几十米高的线圈、轰鸣作响的发电机、无处不在的电缆、闪烁不定的显示屏,还有忙碌其间的科研人员。
盖文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各个角落,不想放过任何可疑的细节,可是周遭的一切对他来说太过深奥,实在难以捕捉有用的线索。
最后,费兰德领着他走进了坑中央一座铁皮圆塔中,这是一间向下的电梯。
“我们去哪里?”盖文问。
“地下。”费兰德递给了他一顶安全帽。
电梯瞬间启动,经过一段漫长的下降后,电梯抵达了终点。
盖文走出电梯,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人为挖掘出的巨大洞窟中。
“这里是地下两百米的中微子探测室。”费兰德开口道。
盖文环顾四周,灯光明亮的洞穴中,除了几台大型计算机外,最为醒目的是悬挂在洞窟正中的一个巨型金属圆球,直径足有十几米,黑色表面如同有着纹路的铠甲一般。
“这是什么?”盖文问道。
“中微子探测器,它的外层由光电倍增管构成,内部包裹着几吨重的重水。”费兰德介绍道,“重水中的氘原子核包含一个原子与一个中子,当有中微子进入重水中,将有概率撞击到某一个中子,使之嬗变成一个质子与一个电子。一旦发生这样的反应,光电倍增管将准确地探测到。”
说着,费兰德走到了一台显示屏前,熟练地输入了一串指令。
很快,空无一物的显示屏如同创世的宇宙般浮现出了一个字母“N”,半分钟后又闪现出了一个“E”,就这样,每隔半分钟,显示屏上都会浮现出一个不一样的字母。最后当屏幕停止变化,一个“中微子”的单词“neutrino”最终定格。
“这是怎么回事?”盖文问道。
“现在我给你演示的是几个月前完成的一次中微子通信,实现通信的设备分为两部分,发射端与接收端。发射端就是我们头顶上全世界第二大的粒子加速器,我们让质子在隧道中加速,然后用碳靶拦截它们,碰撞出高强度的中微子束。由于中微子只参与非常微弱的弱相互作用,所以能够毫无阻碍地穿过两百米厚的固态地表,抵达我们面前的这台探测器。同时,中微子束携带的信息被编码成一系列二进制的‘1’和‘0’,我们的探测器可以完成译码。”
盖文陷入了沉思。中微子通信如此之复杂,如果真有人动用这些设备传递股市讯息,显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接着,他装作随意地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实验室探测到的中微子传递速度有没有超过光速?”
费兰德耸了耸肩,“当然没有,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定义了光速是我们宇宙速度的极限。中微子尽管特性古怪,但还是得规矩地遵守着我们宇宙物质最基本的特性。”
“可是几年前,似乎有一家欧洲实验室宣称测量到了中微子超光速,虽然后来发现是一起乌龙事件。但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盖文请教道,这是他来之前做的功课。
“你是指2011年,意大利名为‘OPERA’的实验小组接收来自欧洲核子研究中心的中微子那一次?”费兰德扬起了眉毛。
“应该是吧。”
“那一次他们测量出中微子的速度比光快了0.0025%,这件事一时间在全世界闹得沸沸扬扬。当时这个消息的爆出让费米实验室的所有人都深感沮丧,大家都在怀疑我们实验室过去对中微子的测试是否有问题。于是,我们按意大利人的实验条件反复验证了几次,但都没有得到任何超光速的结果。”说着,费兰德脸上浮出一丝讥讽的笑容,“你知道那件事后来是如何收尾的吗?”
“我无法想象。”
“最后OPERA小组自己出来承认,中微子速度的误差是由于连接GPS接收器和电脑之间的光缆松了造成的。”
“这……怎么可能?”盖文诧异道。
“这个谬差产生的原因就是这样令人哭笑不得。那个GPS接收器是用于校准中微子飞行时间。当研究人员拧紧这根连接线之后,重新测量,发现数据通过这么长一段光纤所需的时间比之前提前了六十纳秒。由于校准时间变慢,这样计算出的时间自然就变快了。”
“这确实让人哭笑不得。”盖文说。
“你说得很对,意大利人从二战起就主要负责搞笑。”时至今日,费兰德的语气中仍充满了怨怼与揶揄,说着他又顿住了,“不过,说起来我们伟大的费米先生也是意大利人。”说完,他又不由得笑了。
接着,费兰德继续调侃起了盖文:“华尔街先生,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看到的已经是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中微子通信器。怎么样,有没有心动订购两台这样的仪器?”
“我会考虑的。”盖文顺着他的话说。
费兰德接着说:“一旦你们的交易所采用了中微子通信,你们的数据再也不用沿着地球球状表面的那些光纤奔跑,也不用担心鲨鱼会咬断你们的海底光缆。中微子穿过地壳直接传递你们股票的涨跌信息,这无疑将帮助你们节省不少的时间。”
费兰德的话让盖文的心咯噔了一下,他的大脑又飞速运转起来,思考着芝加哥到纽约的信息如果以直线穿过地壳会节省多少时间,但他很快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因为它显然也缩短不了太多的时间。
“那么,世界上除了中微子,还有没有其他更快的通信方式……比光速更快?”盖文斟酌着开口。
“在相对论不存在的另一个平行世界或许存在。”费兰德加重了语气,显然他对盖文反复纠结于超光速的问题有些不耐烦,但在这一刻,他又突然顿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过抛开通信的要求,某些不确定态信息的传递倒是有可能超光速的。”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盖文心中一紧。
“根据量子物理的理论,量子纠缠态是可以超距瞬时作用。目前,世界上已有实验室成功实现量子纠缠态的隐形传输,但这种传输还无法实现你需要的股市信息传递。”
盖文愣住了,他对于费兰德的话仍是如堕云雾,但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会不会是他新的突破口?
“已经实现这一技术的实验室,你了解它的具体情况吗?”盖文急切地问。
“已经有好几家实验室实现了这一技术,说起这个领域如今的领先者,”费兰德想了想,“应该是奥地利维也纳大学的蔡林格教授和中国科技大学的潘若溪教授各自领导的团队。”
盖文点了点头,他心中已经有了新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