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尔森慢慢地、勉强恢复了知觉。他仰面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还想努力延续那沉醉的时间。然而一切都是枉然,他还是恢复了知觉,清醒过来了。此时,他的眼球感到针刺似的疼痛,头颅感到像一颗巨大的心脏一样怦怦直跳,四肢关节火烧火燎地疼痛,胃里感到一阵阵恶心。
对他来说,意识到自己正在遭受有生以来最为刻骨铭心的宿醉之苦并不是一种宽慰。
皮尔森对宿醉可谓是了如指掌,他的一生中已经是“酒精”考验了——酒精震颤呀,M忧郁症呀,还有三重S神经痛呀,如此等等。而这一次则浓缩了以前所有宿醉之精华,并有所发展、有所创新,停止服用海洛因后的各种症状进一步加重了宿醉的强度。昨晚,他究竟喝了什么呀?在哪儿喝的?他试图回忆起来,然而昨晚只剩下一个淡淡的、模糊的记忆,就像他以前那无数个夜晚一样。
他得回忆起来,和平常一样,一点一滴地去回忆。
好啦!他决定现在得去干点轰轰烈烈的事情。睁开眼睛,起床,然后勇敢地走向药箱。二氯醛麻醉剂的刺激应该可以让他清醒过来。
于是,皮尔森睁开眼睛,开始下床。就在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床上。
他躺在浓密的草坪上,看着上方的白色天空,闻着一些植物的腐烂臭味。
皮尔森叹了口气,又闭上眼睛。昨天,他想必真的是喝得酩酊大醉、烂醉如泥了。从来还没有在家里出现过这种情形。显然,他在中央公园晕了过去。现在,他得走了,自己撑着也要回到寓所去。
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皮尔森站在浓密的草坪上,周围都是些很粗的橘子树干。橘子树与紫色和绿色的葡萄枝缠绕在一起。有些葡萄枝有他的身体那么粗。在树的周围是茂密的蕨类植物和灌木以及一些毫无经济价值的观赏类果树和黑色的爬山虎,还有一些样子难看的不知名植物。在这茂密的灌木林中,他还能听到一些小动物发出的吱吱喳喳的声响。
“这里不是中央公园。”皮尔森提醒自己。
他环顾左右,朦胧的天空遮住了他的视野。
“我甚至觉得这不是在地球上。”他自言自语道。
他感到惊愕,也为自己的镇静感到欣喜。他又镇定自若地坐在浓密的草坪上,继续分析着自己目前的处境。
他叫瓦尔特·希尔·皮尔森,三十二岁,纽约无业市民。他是一个受人尊敬的、比较富裕的具有完全选举权的公民。昨天晚上七点一刻,他离开自己的寓所,想去参加一个聚会。想必,那是在一个晚上。
是的,肯定是在晚上,他自言自语道。在此期间,他似乎暂时失去了知觉。不过,不是在床上,也不是在中央公园,而是在一个茂密的、发出臭气的丛林中。而且,他还发觉这个丛林好像不是在地球上。
这一结论绝对没错,他想。他看了看周围茫茫一片的橘树林,橘树林与紫色和绿色的葡萄树紧紧地交织在一起,强烈的阳光直泻下来。最后,现实在他那迷茫的思绪中渐渐显露出来。
他吓得抱着脑袋,惊叫一声便昏了过去。
皮尔森又一次清醒过来,宿醉基本上已经过去了,只觉得口里有一种味道,身体有点虚弱。此情此景,在这个陌生的灌木丛中开始对橘黄色树木和紫色葡萄产生幻觉时,皮尔森决定现在该去戒酒了。
现在,皮尔森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处在一处陌生的灌木丛中。
“好啊!”他喊叫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任何回音。从周围的树丛中、从那些看不见的动物所发出的巨大喧闹声开始响起,随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皮尔森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靠在一棵树旁。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了那份惊奇。是的,他现在身处灌木丛中。好啦——那么,他又该做些什么呢?
他的心里找不到任何答案。显然,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他自言自语道。但究竟是什么事呢?他绞尽脑汁,试图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七点一刻,他离开寓所,去了……
他转过身来,什么东西穿过灌木丛悄悄向他走来。皮尔森等待着,心里怦怦直跳。那东西越来越近了,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呼哧呼哧地嗅着,微微地喘着气。然后,灌木丛分开了,那动物走进了开阔地。
那家伙约有十英尺长,深蓝色,长得像一条流线型的电鳗或鲨鱼,蹬着四条粗壮的短腿慢慢地朝他走来。它似乎没有眼睛和鼻子,但长长的触须在它那扁平的前额上荡来荡去。当它张开它那长长的下颚时,皮尔森看见了里面的几排黄牙齿。
那动物微微喘着粗气,向皮尔森慢慢逼近。
皮尔森从未看见过、也没有梦到过这样的动物,但他根本顾不得停下来质疑它的真实性。他转过身,向丛林深处奔去。过了一刻钟,他穿过灌木丛,走了几步,那丛林完全缠绕在一起,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从他的背后,隐隐约约传来远处那只深蓝色动物在追逐他时发出的喘息声。
皮尔森又开始向前走去。从那动物的喘息声中,他断定那家伙的行动速度不是那么快捷,他只要一直往前走,就可以与它保持一定的距离。可是,一旦他停下脚步呢?那家伙要对自己怎么样?它会爬树吗?
他决定眼下还是不要去想这个问题为好。
作为解开其他所有谜底的钥匙,首要的问题是他在这里干什么?昨晚他究竟怎么啦?
皮尔森静下心来想了想。
七点一刻,他离开寓所去散步。纽约的气象学家根据大众的要求,在傍晚制造了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雾雨天气。当然,那雨决不会下在市区内。这样的天气出去散步实在是悠然自得。
他沿着第五大道走着,在商店橱窗购物,并记下了商店提供的免费购物日期。他注意到,贝姆勒百货商店下周星期三上午六点至九点有一个免费购物大放送活动。其实,他完全可以从高级市政官那里搞一张特别通行证。即使有了这张特别通行证,他还是得早早醒来,在渴望优惠的顾客中排队。不过,免费总比付款好。
半个小时后,皮尔森感到有些饿了。这附近有好几家不错的餐饮店,但他好像没有带钱。所以,他转向54号大街,向考特利免费饭店走去。
在大门口,他亮了亮自己的选举证和由考特利助理三等秘书签发的特别通行证,然后被许可进去了。皮尔森要了一份煎里脊小牛排主食,喝了一杯低度红葡萄酒。那里是不会提供任何高度酒精饮料的。服务生给他拿来了当天的晚报。他扫了一眼免费娱乐清单,没有发现自己喜欢的项目。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饭店经理向他匆匆走来。
“先生,打扰一下。”饭店经理问,“先生,这里的一切还满意吗?”
“服务节奏太慢了。”皮尔森答道,“里脊吃倒是可以吃,只是火候还差了那么一点儿。葡萄酒还过得去。”
“是的,先生,谢谢您!先生——我们很抱歉!”饭店经理说着,在一个小笔记本上草草记下了皮尔森的意见,“先生,我们将努力加以改进。您的晚餐算纽约行政官布莱克·考特利阁下的款待。考特利先生将在十一月二十二日竞选连任。J-3是您的投票站。先生,我们恭候您投上庄重的一票。”
“我会光临的。”皮尔森说着离开了饭店。
在街上,他随手从那个为艾尔·贝恩——一个布鲁克林少数派政治家设置的自动售货机里取了一包纪念香烟。然后又沿着第五大道走去,考虑起布莱克·考特利来。
和其他一切具有完全选举权的选民一样,皮尔森非常看重自己的选举权。经过慎重的考虑,他决定要好好利用这一权利。同样,在投赞成票或反对票之前,他要认真考虑每一位候选人的资格。
考特利的有利条件是,一年来他开了一家不错的饭店。可他还做了些其他什么事呢?他承诺的免费娱乐中心在哪里?还有爵士音乐会呢?
缺乏公共基金并不能成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是不是换上一个新人就能得到改善了呢?或者说,应该给考特利提出其他什么交换条件呢?不过,这些还不是眼下要决定的问题,皮尔森心想。现在还不是认真思考问题的时候。夜晚是人们专门用来享受快乐、麻醉自己和博取欢笑的时间。
今晚,他该做什么呢?大多数免费项目他已经看过了。运动项目对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还有几个聚会可以参加,但它们听起来都没什么新奇的。他可以在市长家庭招待会上找到现成的女孩,可皮尔森对女人的胃口最近一直在减弱。
那么,他可能是喝醉了。这是在无聊的夜晚逃避现实世界最稳妥的一个办法。那会是什么呢?是M?接触性麻醉剂?还是S?
“嗨,瓦尔特!”
他转过身去。比利·本茨朝他走来,满面笑容,一副半醉半醒的样子。
“嗨,在这边,瓦尔特老兄!”本茨说道,“今晚你有什么收获没有?”
“没多少。”皮尔森答道,“怎么啦?”
“有一家新的逍遥室就要开张了。宽敞、明亮的新逍遥室。去试一试,不介意吧?”
皮尔森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本茨。这个身材魁梧、声音洪亮、脸膛红润的男子简直是一头彻头彻尾的逃避现实的狗熊,一个不中用的窝囊废。他连一份工作也没能保住,不过,这一点并没有让皮尔森心中不安。现在几乎任何人都不再工作。你能选举,为什么非要工作不可呢?不过,本茨实在太懒了,连选举都不想参加。
这一点,连皮尔森也觉得实在太过分了。参与选举是每一个公民的义务和乐趣嘛!
不过,在寻找新的致幻药方面,本茨还是具有一种任何其他人都无法企及的本领。
皮尔森犹豫了片刻,问道:“是免费的吗?”
“一分钱不花。”本茨还是那句老话。
“那究竟是什么呀?”
“哎,朋友,过来,我告诉你吧……”
皮尔森擦去脸上的汗水。密林已经变得死一般的寂静,他再也听不到那深蓝色的动物在身后的灌木丛中喘息的声音了。也许,那家伙已经放弃追逐了。
他的晚礼服被撕成了碎片。皮尔森脱掉了夹克衫,解开腰间以上的衬衣纽扣。太阳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耀眼的光照射下来,照得天空白茫茫的一片。他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嗓子干得快要冒烟了。他得马上找点水来。
皮尔森的处境变得越来越危险,但他不愿意现在就去考虑这个问题。在想出一条出路之前,他得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
他跟比利·本茨去了什么新开的宽敞、明亮的逍遥室了?
皮尔森靠在一棵树旁,闭上眼睛。那记忆又渐渐地浮现在脑海里。他们顺着第62号大街朝东走去,后来——
他听到丛林下面在晃动,便迅速向那里看去。那个深蓝色的动物悄悄地爬了出来。它那长长的天线不停地抖动着,然后朝皮尔森移去。猛然间,那动物振作一下,猛扑过来!
皮尔森跳出原地,本能地做出反应。那家伙伸出爪子,可没有抓着他,然后又猛地转过身,奔了过来。皮尔森躲闪不及,失去了平衡。他伸出双臂,那个形似鲨鱼的家伙向他扑来。
那巨大的冲击力把皮尔森撞到一棵树上。他拼命地抓住了动物宽宽的喉部,用尽力气把它的下颚从自己的脸上推开,然后使尽全身力气,企图把它掐死,可他的手臂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了。
那动物扭动着身子,爪子抓着地面。皮尔森的手臂渐渐地被压弯了。它那尖利的牙齿离皮尔森的脸只有一英寸距离。一条长长的带有斑点的舌头伸了出来——
皮尔森猛然一转身,躲过了那气喘吁吁的动物。没等它回过神来,皮尔森抓住两条葡萄枝,爬上了一棵树。在极度恐惧的驱使下,他迅速从一根树枝转到另一根树枝,然后爬上了光滑的树干。
在离地面三十英尺的空中,皮尔森朝下望去。
那个深蓝色的动物紧跟着他爬了上来,似乎那棵树就是它的天然栖息地一样。
皮尔森继续往上爬。由于用力过猛,他的整个身体开始摇晃起来。爬着,爬着,树干变得越来越细,现在只剩下几根树枝可以抓持了。他爬到了顶部,那里距离地面高达五十英尺。在皮尔森身体的重压之下,整棵树都开始摇晃起来。
他俯视下面,看见那家伙离他只有十英尺,而且还在继续向他移近。皮尔森叹息了一声,他担心再也无法往上爬了,但恐惧使他浑身增添了力量。他奋力爬向最后一根大树枝,紧紧抓住,然后收缩起双腿,等到那动物接近时,他用双脚朝那动物狠狠地踢去。
皮尔森踢了个正着。那家伙的爪子抓脱了一块树皮,发出一阵刺耳的叫声,坠落了下去,冲过悬挂的树枝,最后砰的一声闷响摔在地上。
随后便是悄然无声了。
皮尔森心想,那家伙可能已经摔死了,但他不准备下去看它个究竟。整个银河系里的任何行星都没有力量吸引他心甘情愿地从树上下来。他打算待在那里,一直待到他觉得非常平安了,做好下来的准备为止。
他向下退了几英尺,滑到了一个巨大的树叉上。这里,他可以为自己营造一个安全的处所。安顿好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几乎快要垮了。昨夜的狂欢作乐让他精疲力竭,今天的疲于奔命更是把他的精力完全榨干了。
如果现在再有什么比青蛙大一点的动物来袭击他的话,那皮尔森可就完蛋了。
皮尔森把手脚放好,闭上眼睛,继续回忆咋晚发生的事情。
“噢,朋友,”比利·本茨说道,“过来,我告诉你,最好我领你去见识一下。”
他们沿62号大街向东走去,深蓝色的昏暗夜幕降临了。曼哈顿灯火通明,星星出现在地平线上,一轮新月透过薄薄的雾霭照耀大地。
“我们要到哪里去?”皮尔森不耐烦地问。
“哦,就这儿。”本茨答道。
他们来到一座不大的灰褐色房子前。那房子的门上挂着一块不显眼的黄铜牌子,上面写着“梦幻世界”。
“这是一个新的免费致幻药雅室。”本茨介绍道,“是由市长改革派候选人汤姆斯·莫里尔迪开设的。今晚才开张,还没人知道呢!”
“太好了!”皮尔森答道。
这个城市开设有许多免费的娱乐项目,眼下惟一的问题是要在大众聚集之前就赶到那里。如今的年代,几乎每个人都在想变换花样地寻找快乐。
许多年以前,联合世界政府中央优生学委员会把世界人口稳定到了一个合理的数字。一千年来,地球还从未有这么少的人口,也从未得到这么好的生活保障。采用海下生态系统、营养液栽培法,再充分利用地表资源,就可以让人们丰衣足食——实际上是供过于求。对于一个人口较少、比较稳定的社会来说,通过自动化的建筑方法和充足的材料,要做到人人有居所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就连以前的奢侈物品也变得平淡无奇了。
这是一个安全、稳定和静态的文明社会。少数从事研究、生产和维护机器运转的人得到了丰厚的补偿,而大多数人根本用不着去工作。没有任何必要,也没有任何鼓励。
当然,也有一些雄心勃勃的人,由于受财富、地位和权力的驱使,他们步入政界,利用巨额公共基金向其所在社区的黎民百姓提供衣食和娱乐场所为他们捞取选票。他们对那些面对更诱人的承诺而见风使舵的选民往往也深恶痛绝。
这是一个乌托邦式的社会。贫穷被人们遗忘了,战争已经一去不复返。人人都可以安居乐业,颐养天年。
想必倒是人类自己的忘恩负义导致现在的自杀率高得惊人。
本茨在入口处出示了他的通行证,门随即开了。他们沿着门廊来到一个宽敞、舒适、设施齐备的客厅。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悠闲地躺在沙发上,吸着灰绿色的香烟。这几个家伙嗅觉十分灵敏,早早便得知这里刚刚开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难闻气味。
一个服务生走上前来,领着他们来到一个空的长沙发旁。“先生们,请便。点上一枝致幻香烟就可以让你的烦恼随烟而去。”说着,他给每人发了一包灰绿色的香烟。
“里面装的是什么?”皮尔森问。
“麻醉香烟。”服务生告诉他们,“这是一种土耳其和弗吉尼亚烟草的混合物,里面加有其含量经过精心计量的致幻药,一种生长在金星赤道带的麻醉植物。”
“金星?”本茨问,“我还真不知道我们到了金星。”
“先生,四年前,”服务生说道,“耶鲁探测器第一次在这里登陆,并在此建立了一个基地。”
“我想,我看过这方面的报道,”皮尔森答道,“或者是在新闻短片中看过。金星,有着原始的、热带丛林之类的地方。是不是?”
“非常原始。”服务生答道。
“我想是这样。”皮尔森说,“很难与外面的一切保持联系。这种致幻药容易上瘾吗?”
“先生,绝对不会。”服务生向他保证,“麻醉剂的功效跟酒精差不多,但其效果奇特——非常刺激,让你感觉浑身舒服,然后其功效逐渐减弱,完全不会出现宿醉。这是由市长改革派候选人汤姆斯·莫里尔迪资助的。先生们,在你们的选举站A-2排,我们恭候你们投上自己的一票。”
两人都点点头,点起了香烟。
皮尔森吸了一口,几乎马上便感觉到了它的功效。第一枝烟让他身心放松,体验到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强烈地预感到快乐就要来临。吸了第二枝,这些功效进一步加强,并产生了其他功效。他的感觉非常敏锐,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快乐的天堂、一个充满希望和神奇的地方,而他自己则变成了其中一个重要的、必不可少的一分子。
本茨用手肘轻轻地捅了捅他的肋部:“感觉非常不错,嗯?”
“简直他妈的妙极了。”皮尔森兴奋地说道,“这个莫里尔迪肯定是个好心肠的人。世界需要好心肠的人。”
“对,需要聪明人。”本茨附和道。
“勇敢、有胆识、有远见的人。”皮尔森继续强调着,“伙计,像我们这样的人要创造未来,还要——”他突然又止住了。
“怎么啦?”本茨问。
皮尔森没有回答。一个所有酒鬼都熟悉的感觉,竟然让致幻药突然改变了其原有的功效。他一直感觉自己像一个上帝一样。现在,他完全清醒过来了,他看到自己还是原来那副模样!
他叫瓦尔特·希尔·皮尔森,三十二岁,未婚,无业,无人聘用。十八岁时,为了取悦于父母,他找了一份工作。但工作了一周,他便辞职不干了。他曾经考虑过结婚,但一想到对妻子和家庭的责任,又让他望而却步。如今,他快到三十三岁了,而身体依然还是那么单薄,肌肉松弛,面色苍白。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或别人做过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也决不会去做。
“老兄,告诉你的伙计们。”本茨说道。
“要做一番宏伟大业。”皮尔森咕哝道,被香烟呛得喘息起来。
“老兄,你真的想去做?”
“完全正确!想成为探险家!”
“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会给你关照的!”本茨跳了起来,拉着皮尔森的手臂,“来吧!”
“你要干什么?”皮尔森想把本茨推开,他只是想坐下来,感受一下恐怖。但本茨又把他拽了起来。
“伙计,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本茨说道,“探险,刺激!噢,我知道哪里有这些!”
皮尔森皱起眉头,沉思着,然后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靠近点,”他告诉本茨,“悄悄跟我说。”
本茨凑上前去。皮尔森低声说道:“想探险,但不想被伤害。明白吗?”
“明白。”本茨对他保证,“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们走吧!前面就有探险的!一种安全的探险!”
他们手挽着手,拿着他们各自的麻醉香烟,摇摇晃晃地走出改革派候选人的吸毒雅室。
一阵微风吹来,摇动了皮尔森正抓着的那棵树。微风吹过他那被汗水湿透的身体,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的牙齿开始咯咯发抖,双臂由于抓着那光滑的树枝开始隐隐作痛,嗓子干得像是积满滚烫的细沙。
皮尔森觉得渴得难受。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他准备不顾这一群深蓝色动物的威胁去找一点水喝。
他开始慢慢滑下树。昨晚模糊的记忆暂时被搁置一边。他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首先他更需要水。
下到树根处,他看见了那个深蓝色的动物。它的背部摔破了。
现在正伸展着四肢,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皮尔森从动物身上跨了过去,冲进了丛林。
他向前艰难地跋涉着,走了几个小时,或许是几天。在这耀眼、固定不变的白色天空下,他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灌木划破了他的衣裳,随着他的推进,小鸟们发出了一阵阵警告的信号。皮尔森管不了那么多。此时的他,两眼呆滞,双腿像灌了铅一样。跌倒了,他又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前行,跌了一跤又一跤,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他继续往前走,直到发现一条浑浊的棕黄色小溪才停了下来。
皮尔森根本没有考虑溪流中是不是含有危险的细菌,便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停下来休息,并利用这一段时间研究周围环境。紧挨在他周围的是丛林——苍翠、茂密而又陌生。上面的天空是耀眼的白色,跟以前别无二致。那小小的、不见踪影的生命,躲在下层丛林中嘁嘁嚓嚓地叫着。
皮尔森断定,这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他想离开此地。
但是,出路又在哪里呢?这里有什么城市、有什么人吗?即便有的话,在这个不辨东西南北的荒野,自己又如何去找到他们呢?
在这里,他都做了些什么?
皮尔森摸了摸没有刮过的下巴,试图要记起什么。昨晚仿佛是相隔了一百万年,他的生活一夜之间彻底改变了。纽约仿佛成了一座梦中的城市。对他来说,惟一真实的就是这片丛林,肚子里饥肠辘辘,还有哪里传来了奇怪的嗡嗡声。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试图寻找那声音来自何处。它似乎来自四面八方,哪里也没有,可又觉得它无处不在。皮尔森捏紧拳头,眼睛瞪得隐隐发痛,他试图想找到潜伏在某个地方的新的危险性动物。
就在那时,一棵碧绿色的灌木向他移动过来。皮尔森一跳,躲了过去,他的浑身在发抖。灌木摇动起来,它那细长而带钩的叶子发出嗡嗡的声响。
后来——
灌木看着他。
灌木没有眼睛,但皮尔森感觉到它能够觉察到自己。灌木发出的嗡嗡声越来越大。它的枝叶伸向皮尔森,一触及到地面,便牢牢地扎下根,伸出了搜索卷须。那卷须又生长、扎根、伸出新的卷须来。那植物慢慢地朝他这边生长着。
眼看那尖锐、闪闪发亮而带钩的叶子快挨到自己的脸了,皮尔森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但又不得不相信。
恰在那时,他想起了昨晚所发生之事的后一部分。
“我们到了。”本茨说道,转向麦迪逊大街一座灯火辉煌的大楼。他领着皮尔森进入电梯。他们上了第二十三层,走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接待室。
接待室的墙上挂着一个不显眼的牌子,上面写着“探索无限”。
“我听说过这个地方。”皮尔森说道,使劲地吸了一口致幻药香烟,“这东西想必很贵吧?”
“这你别担心。”本茨告诉他。
这时候,一个金发碧眼、皮肤白皙的接待员记下了他们的名字,然后把他们领进了探险活动顾问希林纳格尔·琼斯博士的私人办公室。
“先生们,晚上好。”琼斯招呼道。
琼斯身体瘦弱、单薄,戴着一副笨重的眼镜。皮尔森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这就是一位探险活动顾问?
“两位先生想要探险?”琼斯欣喜地问。
“他想探险。”本茨说道,“我只是他的朋友。”
“当然。现在,那么,先生,”琼斯转向皮尔森,“你想要什么样的探险?”
“户外探险。”皮尔森答道,口齿有点不清,但绝对充满自信。
“我们正好有这样的项目。”琼斯说道,“这通常是要收费的,不过,今晚梅恩总统招待,所有的探险活动都是免费的。你的选举站在C-1排。先生,这边请。”
“等一等。你要明白,我可不想去送死。这项探险活动是不是安全?”
“绝对安全。如今这个年代,其他一切探险活动都被严令禁止了。这是它的活动介绍。你躺在我们探测器舱内的一张床上,充分放松后,接受一种无痛注射。这样,你就会马上失去知觉。然后,再慎重地借助于一种听觉、触觉和其他刺激,我们就可以使你的脑海中产生一种探险幻觉。”
“就像在做梦一样?”皮尔森问。
“那简直是相似到了极点。这种梦境探险在内容上绝对很逼真。你可以感受到真实的疼痛和真实的情感,你简直无法说出它与现实有什么不同之处。当然,这只是一个梦,因此非常安全。”
“如果我在梦中被杀死,那该怎么办?”
“就像你以前梦到自己被杀死一个样——你醒来,一切便随之结束了。不过,在这个极为逼真、夸张的梦中,你具有控制梦境发展趋向的自由愿望和意识力。”
“我在探险的时候知道这一点吗?”
“完全知道。在梦中,你完全明白自己处于梦境之中。”
“那么,继续!”皮尔森喊了起来,“梦境开始吧!”
碧绿色的灌木慢慢地向他伸展,皮尔森大笑起来。一个梦!当然,这完全是一个梦!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吓人的灌木是他的想象力所虚构出来的东西,就像那深蓝色的动物一样。即使动物的血盆大口伸到他的脖子,他也不会被真的咬死。
他只会从探索无限的探测器舱里醒来。
此时此刻,一切似乎都变得令人乏味。为什么他早没意识到这一点呢?那个深蓝色的家伙显然是一个梦幻产物,而那个碧绿色的灌木则有点荒谬。一旦你回过神来想一想,你会觉得它相当可笑,令人难以置信。
皮尔森大声喊叫:“好啦!现在,你可以把我弄醒了。”
周围没有任何动静。后来,他记得光凭这一请求,那是无法醒来的。要不然,那就丧失探险的逼真性了,影响了兴奋和恐惧对疲惫的神经系统的治疗作用。
现在,他记起来了。离开梦境的惟一办法是,要么战胜所有障碍,要么被杀死。
灌木几乎伸到了他的双脚边。皮尔森看着它,为它逼真的外表而惊叹不已。
那灌木把一片带钩的叶子牢牢地扎进了皮尔森鞋子的皮革中。
皮尔森咧开嘴笑了起来,为自己控制恐惧和情绪突变的方式而感到自豪。他只是记得,那东西不会伤害他。
可眼下,他反问自己,如果一个人自始至终都知道那并不是真的,那他还能感受到那种探险的逼真性吗?探索无限想必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后来,他又记起了琼斯告诉他的最后一件事。
他一直躺在那个白色吊床上,琼斯俯下身子,皮下注射针头已经准备就绪。皮尔森问道:“哎,伙计,如果我知道它并不是真实的,那我又怎么探险呢?”
“这我们已经考虑过了。”琼斯说道,“先生,你要明白,我们的一些委托人经历过真正的探险活动。”
“嗯?”
“真实的、亲身体验的探险。其中一位委托人还接受了昏迷注射,但没有任何进一步刺激。他被带进了一艘太空船,送上金星去了。在那里,他生存了下来,实际上经历了其他人在幻想中所遇到的那种境况。只要他能通过,他就能活下来。”
“那要是通不过呢?”
琼斯耸耸肩,耐心地等待着,皮下注射针头已经准备好了。
“这太不人道了。”皮尔森嚷了起来。
“我们不这样认为。皮尔森先生,考虑到当今世界对探险活动的需求,冒险是完全有必要的。这有利于纠正舒适生活给人类所带来的某些品性的退化。这些幻想探险以极为安全和惬意的方式表现了一定的险情。如果体验这些探险的人不认真对待,那就失去了一切价值。探险活动必须具有某种风险概率,那就是让人真正处于生与死的拼搏之中,不管其概率有多小。”
“可那些真正去了金星的人——”
“其比例微不足道,”琼斯向他保证,“不到万分之一。它只是增大了其他人的风险概率。”
“可那样做合法吗?”皮尔森固执地问。
“完全合法。按照总体的百分率来计算,你喝M或吸食致幻药的风险可能比这种探险还要高一些。”
“噢,”皮尔森说道,“我还没有决定是否要——”
那皮下注射针头突然扎进了他的手臂。
“一切都会好的。”琼斯安慰他说,“皮尔森先生,尽管放松一点。”
这就是他在丛林中苏醒过来之前的最后一段记忆。
眼下,碧绿色的灌木已经伸到了皮尔森的脚脖子。嫩绿色带钩的叶子慢慢地、不知不觉地陷入他的肉里。他所感觉到的只是轻微的发痒。一会儿之后,那叶子已经变成暗红色的了。
一种吸血性植物!皮尔森想起来都觉得有趣。整个探险过程已经让他感到发腻了。这个想法原本就有点愚蠢可笑。要适可而止!
他想退出探险活动,而且要马上退出。
灌木徐徐移近,又有两片带钩的叶子陷入皮尔森的腿里。整个植物变成了浑浊的棕红色。
皮尔森想要回到纽约,参加聚会,享受免费的食品和娱乐,还要好好睡上一觉。如果他战胜了这一次险境,那么,另一个又会接踵而来,让他一连几天甚至几个星期都忙于应付,简直是没完没了。
回家的最快方式就是让那灌木把他弄死。然后,他就可以苏醒过来了。
皮尔森的体力在开始衰减。他坐了下来,注意到又有几棵灌木被他的血腥味吸引过来。
“这不可能是真的。”他大声说道,“谁听说过吸血植物呀,恐怕在金星上也是闻所未闻吧!”
这时候,一群黑色翅膀的鸟儿在他的头顶上空耐心地盘旋着,等待着收拾他的尸体。
这可是真的吗?
皮尔森提醒自己,这绝对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一个形象、逼真的梦。但毕竟只是一个梦!
可是,假定这一切都真的呢?
由于失血,他变得恹恹欲睡,身体虚弱。他在想,我想回家。
回家的路就是去死。真正死亡的概率非常小,无穷小……
他突然想到它的真实性。在这个年代,没有人敢于让选民去冒生命的危险,探索无限不敢让人真正处于生命危险之中!
琼斯已经告诉过他,那万分之一的概率只是增加探险中的逼真性。
那必须得真实。皮尔森躺在地上,闭上眼睛,准备去死。
就在他行将死亡之时,万千思绪一下子涌向心头,昔日的梦想、恐惧还有希望,都交织在一起。皮尔森想起了他曾经拥有的那份工作,心中不禁为辞职而感到欣喜,也感到一份悔恨。他想到自己那迟钝、辛苦的父母。他不愿意不劳而获地去接受他们所给予的文明的奖赏。正当他在想要比从前更加勤奋的时候,他又遇到了另一个皮尔森。这个皮尔森的存在他从来也没有怀疑过。
另一个皮尔森是一个头脑非常简单的人。他只是想要生存下去。他决定要活下去。这个皮尔森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愿意去死,哪怕那死只是存在于想象之中。
两个皮尔森——一个受骄傲的激励,一个受生存愿望的驱使——一时间在激烈地斗争着,而他的体力也很快耗尽了。后来,两个皮尔森按照彼此都比较满意的条件解决了他们的冲突。
“琼斯他妈的还以为我会死呢!”皮尔森说道,“死是为了醒来。好吧,如果我要给他满意的结果,那我就得去见阎王!”
这是他所能接受的要生存下去的惟一办法。
由于身体非常虚弱,皮尔森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尽力气试图把那棵吸血植物从自己体内拽出来,但它死死不肯松开。盛怒之下,皮尔森蹲下身子,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捏着。那叶子往外一拽,上面的钩子部分扎进了他的腿里,其他的则全陷入了他的右手臂中。
不过,他的腿这时候可以自由活动了。皮尔森将另外两棵植物踢到一边,东倒西歪地走进了丛林中。而那碧绿色的灌木还在他的手臂上生长着。
皮尔森一路跌跌撞撞地跑着,直到离其他植物很远了,才停下脚步。然后,他试图将最后那株灌木从他的手臂上拽出来。
那灌木缠住他的双臂,紧紧缠绕着。皮尔森又气又痛,不由得呜呜地哭了起来。他高高举起手臂,朝旁边的树干狠狠砸去。
钩子松开了。皮尔森又朝树干猛地砸去,疼得他龇牙咧嘴。他砸呀砸呀,一直砸到灌木松开为止。
皮尔森赶紧又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但是,皮尔森挣扎的时间持续得太长了。他身上那上百条伤口鲜血直流,血腥味儿像是一道响彻丛林的警钟。头顶上方,一片黑压压的鸟由远及近迅速飞了过来。皮尔森趴下身子,那一片黑压压的鸟从头顶掠过,扑闪着翅膀,发出愤怒的尖叫。
皮尔森一骨碌爬了起来,试图在多刺的灌木丛中找到一个躲避的地方。这时候,一只长着黑色翅膀和绯红色胸脯的巨鸟又一次俯冲下来。
这一次,它那尖利的爪子抓住了皮尔森的肩膀,然后把他又扔了下来。那鸟落到他的胸口,扑闪着一只翅膀。它用尖利的嘴啄向皮尔森的眼睛,没啄着,接着又去啄。
皮尔森拼命地扑打着。他的拳头正好击中了巨鸟的喉部,把那只鸟打翻在地。
他迅速爬进了多刺的灌木丛中。那只鸟还在头上来回盘旋着,尖叫着,企图寻找一个进攻的突破口。皮尔森向灌木丛深处挪去,挪到安全的地方。
这时候,他听到身边一阵呻吟声。
他待的时间太长了。那丛林认定他这次是必死无疑,不会放过他了。在他的身边有一只深蓝色类似鲨鱼的动物,比第一次遇到的稍微小一点儿。那家伙轻而易举地就穿过多刺的灌木丛向他迅速爬来。
皮尔森陷入天上、地下双重死亡的威胁之中。他站起身来,大吼一声,吼出心中的恐惧、愤怒和对它们的蔑视!随即便向那头深蓝色动物扑去。
那动物张着血盆大口奔将过来。皮尔森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他迷迷糊糊地看到那巨大的颚张得大大的准备给他致命的一口。
这可是真的吗?皮尔森迷惑不解,一阵恐惧突然袭来,他昏了过去。
皮尔森苏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灯光柔和的白色房间的白色吊床上。渐渐地,他的头脑清醒过来,他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完全是一次探险,他心想。必须告诉朋友们,但首先得找点喝的。也许喝它十瓶,然后去娱乐一下。
皮尔森转过头来。一直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的那位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站了起来,欠起身子。
“皮尔森先生,您感觉怎么样?”她问。
“好得很。”皮尔森答道,“琼斯到哪儿去了?”
“琼斯?”
“希林格尔·琼斯。他开的这地方。”
“先生,你肯定是搞错了。”那女孩告诉他,“我们的移民营是由本特利博士开办的。”
“你们的什么?”皮尔森叫道。
这时,一位男子走进房间。“护士,一切就要结束了。”那人说着转向皮尔森,“皮尔森先生,欢迎你到金星来。我是本特利博士,五号营地的总监。”
皮尔森疑惑地看着这位高大的、留着胡子的男子。他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要不是本特利扶了他一把,他早就摔倒了。
皮尔森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大部分都裹着绷带。
“这是真的吗?”皮尔森问。
本特利把他扶到窗前。皮尔森眺望窗外的实实在在的土地、围墙和远处那一片绿色丛林。
“一万分之一!”皮尔森苦笑了一下,“我真他妈的幸运!我本来是要被杀死的。”
“差不多是这样。”本特利说道,“不过,你来到这里可不是出于幸运或是什么统计学问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皮尔森先生,我可以这样说吧,在地球上生活很容易。人类生存问题已经解决了——虽说是解决了,但我想,那恐怕也不利于人类的发展。地球如今变得死气沉沉的,出生率继续下降,而自杀率却在不断上升。人们要在太空开辟新的发展空间,可几乎没有人对进入太空感兴趣。还有,如果人类要在那里生存下去的话,那就必须得配备必要的人员。”
“这样的言论我早就听过了。”皮尔森说道,“新闻短片、报纸呀——”
“你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我不相信这个。”
“无论你是否相信,但这却是真的。”本特利向他保证。
“你是个狂热分子。”皮尔森说道。“我不想与你争辩。假如它是真的话——那我又适合在哪儿呢?”
“我们的人手严重不足。”本特利说道,“我们已经试过每种诱导方式,试过各种可能的招募方式,可就是没有人愿意离开地球。”
“那是自然的。所以……”
“这是惟一可行的方法。‘探索无限’是我开的。我们把合适的候选人运送到这里来,留在丛林里,我们要观察他们如何应付险境。这就提供了一个极好的试验场——无论是对个人还是对我们来说。”
“如果我没有战胜灌木,那又会怎么样?”皮尔森问。
本特利耸耸肩。
“所以,你招募了我。”皮尔森说道,“你让我通过了你的障碍测试。而我却像一个十足的小矮人那样一路拼杀,你在关键时刻救了我。哎,你以为挑选了我,我就应该受宠若惊、感激涕零了,是吧?我就应该很快地意识到,我是一个喜欢户外活动的倒霉蛋?我就应该深谋远虑,充满大无畏的开拓精神?”
本特利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
“现在,我想必已经成为了一名开拓先锋了?本特利,你肯定认为我是一个大笨蛋。你是否认真想过,我会放弃地球上非常惬意的生活来到这金星开荒种地吗?本特利,见你的鬼去吧!让你的整个救助计划见鬼去吧!”
“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感受。”本特利答道,“我们的方法是有点专横,但也是迫不得已呀!等你平静下来——”
“我现在完全平静下来了!”皮尔森嚷道,“别再对我大谈拯救地球的那一套说教!我想回家,回到我那舒适快乐的安乐窝。”
“你可以乘坐今晚的航班离开这里。”本特利说道。
“什么?就这样走了?”
“就这样。”
“我不明白。”皮尔森说道,“你是不是在对我进行心理测试?那可办不到——我要回家。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绑架的受害者都待在这里?”
“他们并没有留在这里。”本特利说道。
“什么?”
“偶尔,有人决定留下来。但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的反应和你一样。他们并没有发现自己会突然深深地爱上了这片土地,也没有那份想统治另一个星球的热切希望。那些只不过是小说里编造的东西。他们都想回家。不过,他们一般都答应在地球上帮助我们。”
“如何帮助?”
“充当招募人员。”本特利说道,“这确实很有意思。你可以和以前一样吃、喝、玩、乐。当你物色到一个合适对象时,你就把他带到探索无限的梦幻探险中来——就像本茨对你一样。”
皮尔森听了大为惊愕:“本茨?那个不中用的窝囊废原来是一个招募人员?”
“当然。难道你认为招募人员个个都是心明眼亮的理想主义者吗?皮尔森,他们其实就跟你一样,喜欢玩得痛快,喜欢得到特殊关照,甚至可能还喜欢做一些对人类有益的善事,只要是对他们没有任何害处。我想,你会喜欢这项工作的。”
“我可以临时试一试,”皮尔森答应道,“为了刺激。”
“我们所要求的就是这些。”本特利说道。
“但你们如何得到新的移民呢?”
“噢,这倒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几年以后,我们的许多招募人员对这里发现的事情感到好奇了,他们就会回来的。”
“那好,我就临时充当你们的招募人员吧!不过,我只是临时的,我喜欢做的时候才做。”皮尔森说道。
“那当然,”本特利说道,“来吧,你最好还是准备入舱吧。”
“别想着我还会回来。我是一个城里人,喜欢过我的舒适生活。拯救地球这种行当只是那些狂热分子的事。”
“当然。顺便说一句,你在丛林里的表现相当不错。”
“真的吗?”
本特利严肃地点点头。
皮尔森站在窗口,眺望着窗外的田野、建筑物、围墙以及远处那片自己与之较量过并差一点儿战胜了的绿色丛林。
“我们最好走吧。”本特利说道。
“是吗?那好。我就来。”皮尔森答道。
皮尔森慢慢地从窗前转过身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奋。
(闻春国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