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第一次婚姻,很自然,你盼望婚姻美满度此一生。这是非常正确的,因为政府的运行有赖于幸福的家庭。但你不能仅仅停留在希望上,你必须拿出行动来。美满婚姻不是天赋人权、必定如此。你必须做出努力才会收获家庭的幸福。
请记住,你的妻子是一个人。她应当享有一定程度的自由,这是她不可剥夺的人权。我们建议你,至少一周一次,把她放出停滞场。过长时间停滞不利于她适应周围的环境,会影响她的容貌,到头来,你也会同她一样受到损失。
每隔一段时间,例如节假日,一般应让你的妻子一整天处于非停滞状态,有时甚至应当长至两到三天。这种做法毫无坏处,周围的新鲜事物会对她的思想产生极好的影响。
记住这几点常识,你便会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婚姻。
政府婚姻顾问委员会
古德曼慢慢将这张卡片撕成碎片,扔到大轿车地板上。他的改革家精神现在已经被彻底唤醒了。他早就看出来了,特兰奈太完美,简直不可能是真的,肯定有人在为这种完美付出代价。那就是妇女。
他发现了这个天堂的第一个重大缺陷。
“那是什么,亲爱的?”简娜看看纸片,问道。
“一些非常愚蠢的建议。”古德曼说,“亲爱的,你想过你们这个星球的婚俗没有?我是说认真思考。”
“好像没怎么想过。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不对,完全不对。他们把妇女当作玩偶,玩弄一番,玩厌了就扔到一边。你没看出来?”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唔,现在你得好好想想。”古德曼告诉她,“是做出改变的时候了,就从咱们家做起。”
“你怎么想的,咱们就怎么做。”简娜顺从地说。她捏了捏他的胳膊,他吻了她。
大轿车驶抵空港,他们上了飞船。
在卫星多的蜜月好像在一个完美无瑕的天堂里逗留。特兰奈这个小小的月亮上的一切美景是特为情侣们建造的,仅供情侣享用。
没有哪个商人到多度短假,小径上见不到四处搜寻猎物的单身汉,疲倦的人、幻灭的人、寻找下流场所的人,全都只好到别的地方寻觅。这里严格执行的铁律只有一条:必须是沉浸在爱情中的两个人,其他任何人都严禁入内。
特兰奈的这个风俗古德曼非常受用,一点儿困难都没有。
小月亮上有蒿草丛生的草地,供人探幽览胜的茂密浓绿的森林,森林中有黑沉沉凉意沁人的湖,还有高低起伏风景绝佳的群山供人登临。情侣们常常惊喜地发现自己在森林中迷了路,但又不会迷得太过分,因为月亮很小,一天时间便可以绕行一周。这里重力不大,黑色湖里绝不会淹死人,在山巅失足也只是一种吓人的经历,但却并不危险。
各处便利场所点缀着小旅店,里面有灯光朦胧的鸡尾酒廊,白发侍者们态度和蔼可亲。还有阴森森的洞穴,很深(但不会太深),可以直钻进磷光闪烁的冰封地宫,地下河缓缓流动,里面有会发光的鱼,眼睛闪闪发光。
政府婚姻顾问委员会觉得,这些简简单单的设施已经足够了,没有费力不讨好地大兴土木,建起高尔夫球场、泳池、马场和游乐厅。
大家觉得,一旦一对情侣想要这些东西,蜜月也就结束了。
古德曼和他的新娘度过了醉人的一周,然后回到特兰奈。
抱着自己的新娘走进新居大门后,古德曼的第一个举动便是拔掉停滞发生器的插头。
“亲爱的,”他说,“到现在为止,我一直遵守特兰奈的各种风俗习惯,哪怕我觉得有点荒唐也罢。但这件事我不敢苟同。在地球上,我是妇女同工同酬委员会的创建者,在地球上,我们把妇女看成和我们平等的人,是我们的伙伴,是生活道路上携手同行的伴侣。”
“多么奇怪的念头呀。”简娜说,漂亮脸蛋笼上了一层阴云。
“请你好好想想。”古德曼恳求道,“这种共同生活的方式会让我们更加幸福,比我把你关进停滞场强得多。你说呢?”
“你比我懂得多,亲爱的。你走遍了整个银河系,我连特兰奈港都没出过。你说这种做法好,那准错不了。”
毫无疑问,古德曼心想,她真是个十全十美的女人。
他重新埋头于阿巴哥家用机器人制造公司的工作,很快便着手另一个改退项目。这一次,他希望让机器人的关节部位吱吱嘎嘎响个不停,这种噪声将大大提升用户的愤怒值,于是,摧毁机器人便相应产生更大的快感,从心理上说,这种机器人也随之更有价值。
阿巴哥先生为了这个想法欢欣鼓舞,又给他涨了一次工资,让他尽快完成改退,将产品送交检测部门进行初试。
最初,古德曼的想法很简单,取下某些起润滑作用的管线即可。但后来他发现,这样一来,关键部件也会过早承受磨损。这可不行。
他着手设计一个内置的、能发出吱吱嘎嘎响声的部件,跟真正的磨擦响声一模一样,却不会导致磨损。这个部件必须小巧、廉价,因为机器人内部已经塞满了用于改退的零部件。
可古德曼发现,这个小型发声部件的效果太假,不真实。但如果增大部件的体积,一是花费太大,二是塞不进去。他开始每周好几个晚上加班加点,体重减轻了,脾气增大了。
简娜成了个值得依赖的好妻子。准时供应一日三餐,晚上对他说些安慰的话,耐心倾听他的怨言。白天,她监督家用机器人打扫房间。这项工作只需不到一个小时便能完成。之后她便读书、烘烤点心、打毛线、破坏机器人。
古德曼也留上了心:简娜摧毁机器人的速度太快,平均每周得废掉三至四个。当然啰,人总得有点嗜好吧,她这点儿爱好他还供得起。购买机器人他还可以打折哩。
工作上,古德曼和另外一个名叫达斯·赫尔戈的机器人设计师弄得很僵。此人搞出了一个新型控制装置,该装置基于陀螺仪原理,使机器人保持十度前倾角进入房间。(据研究部门报告,十度前倾角是最能激怒人的角度。)更让人受不了的是,根据随机选择,这种机器人还能不时摇来晃去,像喝醉了酒似的,把人气得发疯——它不会当真失手砸掉什么东西,但总在砸东西边缘晃悠着。
不用说,这一发展成了改退工程的最新成果,大受赞赏。古德曼只好把他的内置发声部件塞进前倾控制装置内部。工程学术杂志上提到了他的名字,放在达斯·赫尔戈之后。
阿巴哥家用机器人制造公司的新产品引起了轰动。
就在这时,古德曼决定请个长假,就任特兰奈大总统之职。他觉得这是自己对当地人民应尽的义务。特兰奈本土的天才、行家能够大大改进改退工艺,怎么竟会对改进先进社会束手无策?特兰奈已经接近十全十美的乌托邦,有了他掌舵,他们大可以一步跨进十全十美的境界。
他走进梅利什的办公室,先跟他谈谈。
“据我想来,改进的余地总是有的。”梅利什沉思着说。移民部的这位首长坐在窗边,懒洋洋看着窗外的行人,“当然啰,目前的制度已经延续很长时间了,一直挺不错的。不知你想在哪方面做出改进。比如说犯罪方面,我们这儿没有啊。”
“因为你们已经将犯罪合法化了。”古德曼大声说,“你们只不过回避了这个问题。”
“我们可不是这么看的。再比如,这里没有贫困——”
“因为每个人都在盗窃别人的财产;这里没有老年人的问题,因为政府把他们变成了乞丐。说真的,这里大有改变革新的必要。”
“这个嘛,也许吧。”梅利什答道,“可我觉得——”他突然住嘴,猛地冲向墙边,扯下步枪,“好哇,你到底来了!”
古德曼向窗外望去,一个外表和旁人没什么差别的男人从外面走过。只听闷声闷气一声枪响,那男人摇晃了一下,一头栽倒在人行道上。
梅利什用加装消音器的步枪把他打死了。
“你这是干什么?”古德曼几乎喘不上气来。
“这是一个潜在的杀人犯。”梅利什道。
“什么?”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们这儿没什么完完全全的犯罪活动,但说到底,大家都是人呀,我们必须应付犯罪的可能性。”
“他到底干了什么?你就觉得他是个潜在的杀人犯?”
“他杀了五个人。”梅利什宣布。
“可——该死的,老天爷,这不公平!你没有逮捕他,没有审判他,他没有律师——”
“我怎么逮捕他?”梅利什反问道,有点生气了。“我们没有逮捕人的警察,我们也没有任何司法系统。老天哪,你总不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干下去吧?照我们的标准,杀了十个人才能称作杀人犯,他正朝这个方向努力哩。我可不能袖手旁观,保护人民是我的职责呀。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事先仔细调查过。”
“这不公平!”古德曼吼了起来。
“谁说公平了?”梅利什也嚷嚷起来,“公平跟乌托邦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古德曼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公平是人类尊严的基础,人类希望——”
“耶耶,跟我用起大字眼来了。”梅利什道,又露出平常好脾气的笑容,“你得现实点儿。我们这个乌托邦是给人类的,不是圣人。圣人也不需要乌托邦了。人类是有缺陷的,这一点我们必须接受,不能闭起眼睛假装这些缺陷不存在。照我们想来,一套警察机关外加司法体制会形成一种鼓励犯罪的气氛,相当于接受犯罪这一事实,而压根儿不承认有犯罪这回事要好得多,相信我吧。绝大多数人都同意这种观点。”
“可总会有犯罪的行为,事实证明——”
“没有犯罪,只有潜在的犯罪可能。”梅利什固执地坚持道,“而且,即使是潜在的可能性,也比你想象的少得多。真遇上这种事,我们就着手处理,简单便利。”
“如果你找错了人呢?”
“不可能找错人,没有这种可能性。”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梅利什道,“任何被政府官员处决的人,照我们的看法,根据不成文之法,就是一个潜在的罪犯。”
马文·古德曼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终于开口了:“我明白了,这个政府的权力比我最初想象的大得多。”
“完全正确。”梅利什道,“但比你现在所想象的小得多。”
古德曼露出了嘲讽的笑容:“随便问一句:出了这件事后,大总统的位置还是我的吗?”
“那是当然,而且并没有什么预设的条条框框。你还想当吗?”
古德曼思索半晌,他还想当吗?唔,总得有人打理统治一切吧,总得有人出面保护人民的利益,总得有人在这个乌托邦疯人院里作点儿改革。
“是的,我还想。”古德曼说。
大门猛地撞开,伯格大总统冲了进来:“太好了!简直太好了!今天就搬进总统府来。一周前我就收拾好了行李,就等着你拿定主意了。”
“肯定还有一些正式手续——”
“没有任何手续。”伯格道,一脸汗珠油光闪闪,“完全没有。只要交出大总统徽章就成,我再下去摘掉我的名牌,换上你的。”
古德曼看看梅利什,外星与移民事务部部长脸上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好吧。”古德曼说。
伯格的手伸到脖子上,开始摘下大总统徽章——
突然间,徽章猛地爆炸了。
古德曼惊恐万状目瞪口呆地盯着伯格血肉模糊的脑袋。大总统摇晃了一下,慢慢滑倒在地板上。
梅利什脱下外套,扔到伯格头上。古德曼倒退着退到一把椅子旁,一屁股坐倒。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太可惜了。”梅利什道,“只差一点儿任期就满了。我告诉他别批准那个新建太空港的事,公民不会赞同的,我警告过他。可他太自信了,以为大家会喜欢有两个太空港。瞧,他错了。”
“你是说——我是说——怎么——什么——”
“所有政府公务员,”梅利什解释道,“必须佩带公务徽章。按照惯例,徽章里装了些特西姆,这种炸药你可能听说过。炸药通过公民投诉亭遥控启爆。每一个公民都有权进入投诉亭,按下按钮,表达对政府的不满。”梅利什叹了口气,“这下子,可怜的伯格的资料里可算有了一个不满标识了。”
“公民表达不满的方法就是把公务员炸个粉身碎骨?你们竟让大家这么干?”惊恐万状的古德曼哑着嗓子道。
“要真正表达情绪,这是惟一有效的方法.,”梅利什道,“权力和制约手段。人民在我们掌握之中,我们同样在人民掌握之中。”
“难怪他一心盼望我接替他的位置。事先怎么没人提醒我?”
“你没问呀。”梅利什脸上挂着一丝笑意,“别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你也知道,任何星球上都可能出现暗杀,我们只不过把它转变为一种积极因素而已。在我们这种体制下,人民决不会跟政府失去联系,政府也永远不可能施加暴政。还有,人人都知道自己随时可以走进投诉亭,这种事情于是非常稀少,少得你不敢相信。当然喽,总也少不了头脑冲动的人——”
古德曼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向门口,一眼也不看地上伯格的尸体。
“你不想当大总统了”梅利什问道。
“不!”
“你们地球人就是这个样子。”梅利什难过地批评道,“只想要权力,不愿冒风险。政府可不能这么个搞法。”
“也许你说得对。”古德曼道,“我只是庆幸,自己及时发现了。”
他急急往家赶。
走进家门时,他脑子里完全是一团糨糊。特兰奈到底是乌托邦,还是整整一个星球的疯人院?一生中头一次,古德曼开始怀疑乌托邦这个东西到底值不值得追求。也许追求完美的过程比拥有完美更加幸福?怀抱理想是美好的,也许比按自己的理想生活好得多?公道正义可能只是一个谬误,但也许这个谬误比真理更有意义?
到底是不是这样?古德曼,这个悲哀迷惘的年轻人,拖着脚步走进自己的家,发现自己的妻子搂在另一个男人怀抱里。
这一幕清晰得可怕,像慢动作一样在他眼前展开。仿佛过了一生一世,简娜才站了起来,抻抻凌乱的衣服,张口结舌呆呆地瞪着他。那个男人也惊得说不出话来——高高的个子,样子挺不错,古德曼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人。那人的手漫无目的地做了几个小动作,拍打拍打上衣翻领,拽拽袖口。
然后,那男人试探着露出笑脸。
“咳。”古德曼说,在当前环境下,这一声很虚弱,却产生了效果:简娜开始哭了起来。
“真太抱歉了。”那个男人嘟嘟囔囔地说,“还以为你得过几个小时才回家哩,对你肯定打击很大,真太抱歉了。”
古德曼最没有料到、也最不希望的,就是来自妻子情人的同情。他没理会男人,怒视着不停抽泣的简娜。
“唉,这样过下去还会有什么别的结果?”突然间,简娜冲着他尖叫起来,“我没别的选择!你根本不爱我!”
“我根本不爱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就凭你是怎么对待我的。”
“我是非常爱你的,简娜。”他轻声说。
“你不爱我!”她厉声道,头猛地向后一扬,“瞧瞧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吧。你每天都让我待在停滞状态外头,每一天,做家务、做饭、呆坐!马文,我自己都能感觉出来,我一天比一天老。一天又一天,周而复始的老套子。即使你回到家里,大多数时间你累得根本不注意我。只知道说你那些蠢机器人!我的青春都荒废了,马文,荒废了!”
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在古德曼脑海里,他的妻子疯了。他用非常温和的语气道:“但是简娜,生活就是这样呀。丈夫和妻子共同生活,白头偕老。生活不能天天精彩——”
“当然能!你根本不理解,马文,在特兰奈,生活就是天天精彩——对女人来说!”
“这是不可能的。”古德曼说。
“在特兰奈,女人天生就应该终生享乐。男人有男人的权利,这是我们女人的权利。每一次走出停滞,外面都应该为她备好一个小小的派对,或者月光下漫步逍遥,或者戏水,或者看电影。”她又哭了起来,“就数你机灵!你什么都要改变一气。我早该知道,不应该信任地球人。”
另外那个男人摇头叹息着,点了一枝烟。
“我知道你也是没办法,你是外星人,马文。”简娜道,“可我确实希望你能理解我。爱不是一切,女人也应该现实一点。像这样过下去,我所有的朋友都还年轻,我却没多久就会变成一个老太婆。”
“还年轻?”古德曼茫然地重复道。
“这很明白。”那个男人道,“在停滞状态下,女人是不会老的。”
“但这成何体统?”古德曼说,“等我年老时,我的太太还是个年轻女人?”
“岁数大的人才懂得心疼年轻女人。”简娜说。
“但你呢?”古德曼问道,“难道你会喜欢上一个老头子不成?”
“他还是不明白。”那个男人说。
“马文,好好想想。你怎么明白不过来呢?你的一生中,都会有个年轻美貌的女人在你身边,她惟一的愿望就是让你高兴。等你死后——别那么大惊小怪,亲爱的,每个人都会死的——等你死后,我仍旧很年轻,按照法律,我将继承你的全部遗产。”
“我有点明白了。”古德曼说,“我估计到那时你就进入了另一个生活阶段,特兰奈人人皆知,没有谁会大惊小怪——年轻富有的寡妇花钱购买享乐。”
“这是自然。这样一来,大家各得其所:男人拥有年轻妻子,想见时才唤醒。他既能自由自在,又有一个温馨的家。女人从沉闷的日常生活的负担中解脱出来,有人供养,又有可以享乐的青春。”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古德曼抱怨道。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简娜说,“你不是自己说你的方法更好吗?但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你是永远不会理解的,因为你太天真——当然,你这种性格挺迷人的。”她露出伤感的微笑,“再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永远不会遇上隆多。”
那个男人微微一鞠躬:“我是格雷精工的推销员,上门赠送促销样品,发现这样一位可爱的年轻女士居然在停滞状态之外。你可以想象,当时我真是大吃一惊。我是说,简直像小说里的故事成了现实。这种古老传奇出现在现实中的情形是极其罕见的,一旦出现,简直无可抵挡。”
“你爱他吗?”古德曼沉重地问。
“是的。”简娜回答,“隆多体贴我。他要把我长期停滞起来,让我弥补损失的时间。在他那方面,这是一个很大的牺牲,可隆多是个非常善良的好人。”
“如果是这样,”古德曼难过地说,“我当然不会挡你们的路。我总还是个文明人。咱们离婚吧。”
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觉得自己真是个高尚的人,但又隐隐约约感到,与其说他的决定出自高尚的心灵,还不如说出自对一切与特兰奈有关系的东西的厌恶,突如其来、强烈的厌恶。
“我们特兰奈没有离婚。”隆多说。
“没有?”古德曼觉得一股寒意滚下脊梁。
一枝霰弹枪出现在隆多手中:“你知道,如果随便离来离去的,难免人心惶惶大家不安。改变婚姻状况,只有一个办法。”
“但这太可怕了!”古德曼冲口而出,不住倒退,“太不道德了!”
“只要做太太的有这个愿望,就不算不道德。顺便说一句,把太太们关进停滞场,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你是否同意,亲爱的?”
“原谅我,马文。”简娜说,闭上了她的眼睛,“是的!”
隆多端平霰弹枪。古德曼毫不迟疑,一头跃出离得最近的窗口,隆多的子弹擦着他耳边飞过。
“喂!”隆多大喊起来,“拿出点体面来,朋友。勇敢面对吧!”
古德曼一只肩膀着地,摔得很重。他一跃而起,拔腿就跑,隆多的第二枪擦伤了他的胳膊。他一头扎进一幢房子后,暂时安全了。他没有停下脚步思索,只顾使出吃奶的力气,跑呀跑呀,直奔太空港而去。
好运气,一艘飞船正准备起飞,于是带上他飞到吉莫利。从那里,他联系上了特兰奈,取出存款,买票来到希加斯托姆利特雷,当地政府怀疑他是个丁因星球的间谍,对他提起诉讼。诉讼不成立,因为丁因人是水陆两栖族。为了向别人证实他只能呼吸空气,古德曼差点淹死在水里。
一艘无人驾驶飞船将他送到双子行星马凡提,再经过米、塞维斯和沃尔戈,他花钱雇了一个蹩脚飞行员把他送到贝利斯莫朗蒂,地球的影响力从这里开始。从贝利斯莫朗蒂,一艘当地班船载着他穿过银河气旋,在奥斯特尔、那空、潘亢、因其昂和马其昂一路经停,最后抵达通布拉达四号。
他的钱花光了,但就天文距离而言,他现在已经算在地球隔壁了。他一路打工来到欧姆,从欧姆又前往勒吉斯II。在那里,星际旅行者联谊会替他安排了一个统舱铺位,终于,他回到了地球。
古德曼在新泽西州西科克安顿下来。在这里,只要依法纳税就可以太太平平过日子,不用担心人身安全。他在西科克建筑股份公司当上了机器人维修工头,娶了一位小个子、深色皮肤、安安分分的姑娘。妻子非常爱他,但他很少让她离家外出。
他和萨维奇老船长常常去埃迪的月光酒吧,喝特兰奈特味酒,畅谈福地特兰奈——那里找到了真正的生活之道,人们不再受命运捉弄。每当这种时候,古德曼总要抱怨自己的太空症疾——就因为这个毛病,他再也不能重返太空,再也不能重回特兰奈。
这些夜晚里,他们总少不了某个听众,听得向往不已。
在萨维奇船长协助下,古德曼近来组织了一个协会,名为“取消妇女投票权西科克联合会”。协会只有他们两个成员,但是,正如古德曼指出的那样,这些困难什么时候阻挡过改革者的脚步?
(李克勤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