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天香楼甲字房中,沈今朝因为这一天的惊吓,睡得并不安稳。
一支修长纤瘦的手点燃安魂香,烟雾缭绕,渐渐抚去沈今朝紧蹙的眉头。
确保人已经进入梦乡,不会被轻易吵醒后,楼珈才敲了敲桌子。
很快,一道黑影便从窗户翻了进来。
“见过尊者!”
戴着银白面具的黑衣人单膝下跪,左手握拳放在胸前,声音沙哑,似乎嗓子受过伤。
楼珈眼皮都没掀:“声音小点。”
黑衣人急忙点头:“是。”
楼珈一只手拨弄香烟,一只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说说吧,事情办得怎么样,那些人都有什么动静?”
黑衣人压低声音:“我们在青莲教的人已经全部撤退,与此前渗入各个机构的密探汇合。镇国公已经发现宋氏与屠丹之间的勾结,但因缺少证据,仍未发作。而宋氏急于修复与荣亲王府的关系,正全力捕杀青莲教教众,青莲教残余教徒不得不退回南诏。吴王窥见风声,前日拒绝了南诏少主的约见,也压下了提拔贺清秋的折子。”
楼珈又打了个哈欠:“说完了?”
黑衣人:“是。”
黑衣人汇报完毕,恭敬地退到一边,静静等候楼珈接下来的吩咐。
他是密探中的佼佼者,不论楼珈让他做什么,他都能出色完成。同时,他也是楼珈的狂信徒,对于楼珈的每个决策,无论是否理解那背后的含义,他永远会不顾一切执行到底。
楼珈:“说完了去帮我察察沈今朝,详细点,什么消息都别漏掉。”
黑衣人:“是!”
沈今朝?荣亲王府的小郡主,不过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孩儿,跟他们的计划有什么关系吗?
黑衣人想不明白,但尊者的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倒要看看,你小时候究竟是怎么长的,才养成这么一副受气包的性子。”
正从窗户往外翻的黑衣人差点掉下去。
一直等在外面接应他的密探红鸢:“沉木,你又被尊者罚了?”
沉木摇头。
红鸢:“那你怎么会差点掉下来,莫非你先前受了伤?”
沉木再次摇头。
红鸢:“摇头摇头就会摇头,死木头,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差点儿掉下来啊,别告诉我你武功已经退步成这样了!”
沉木沉默良久,方才开口:“尊者让我调查荣亲王府的熹乐郡主。”
红鸢:“哦,这怎么了?熹乐郡主身份特殊,说不定能在某些时刻发关键作用,尊者让你调查她不是很正常吗?”
沉木:“尊者说,他想知道熹乐郡主是怎么变成的受气包。”
红鸢:“……嗯?”
沉木:“嗯。”
第二日,醒来的沈今朝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做噩梦,并且还久违地睡了一个极为香甜的美觉。
香炉内的余烬早已不复温热,残余的香气却令沈今朝感到熟悉。
昨夜,她似乎就是伴着这种香入睡的。
沈今朝揭开香炉盖,捻起点点香灰,仔细嗅闻。
并非市面上常见的安神香,里面的成分倒是与王富贵曾拿给她的安神香相似。
是楼珈为她点的吗?
沈今朝正思索着,敲门声突然响起。
店小二隔着门喊道:“客人,您是下楼用餐还是需要咱将东西送进来?”
沈今朝:“我自己下去就好。”
店小二:“得嘞~”
沈今朝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目光扫过床沿上放着的粉色罗裙,思量片刻,便明白这是楼珈为她准备的。
裙子很漂亮,领口制成荷花形状,颜色浅淡粉嫩,十分清新。
是沈今朝素来爱穿的款式。
她心情更好了些。
或许楼珈也并非那般不可理喻,沈今朝想,等会儿见到楼珈,她要对他表达谢意,然后或许可以商量,什么时候能够放她回家。
毕竟他确实如王富贵所言,没有伤害她的意思,昨天还救了她的性命,如果他愿意放她回家,她也可以跟父母说好,不再追究此事。
重生本就是上天恩赐,即使这个世界是所谓的话本子,她仍旧渴望回到熟悉的家里。
至于楼珈,他和她其实都算被宋知章害了的苦命人,或许他前世的结局也并不好,所以才会如她一般重生,所以才会亲手杀了宋知章报仇。
她可以不计较的。
单方面不计较的沈今朝心情愉悦地下楼,却没有看到楼珈身影。
店小二见她一人站在路口张望,快步走到她身旁:“客人,您在找什么呢?”
沈今朝:“你有看到昨日与我一道来的人吗?”
店小二:“您说那位长得很漂亮的公子啊?他昨晚就离开了,特意嘱托我们好生招待您,让您安心等他回来呢!”
沈今朝愣住:“他走了?”
他就这么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走了?
他不怕自己逃跑吗?
沈今朝一边疑惑,一边思量逃跑获救的可能性。
店小二笑眯眯:“是呢,不过客人您别担心,那位公子说了,他很快便会回来,让您想吃什么随便点。”
“若是他不回来了呢?”
沈今朝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店小二笑得更开心:“那客人您就得留在我们这儿打工还债了。”
沈今朝:……
所以她现在是押金。
“那我是不是不能随便出去了?”
店小二:“外面很不安全,客人您一个年轻女子,还长得这么好看,出去很危险。”
那就是不能出去了。
沈今朝叹了口气,却又觉得不稀奇。
若是楼珈真的给她留下逃跑的机会,她反倒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暗中观察自己,一旦察觉自己逃跑的意图,立刻跳出来捉住她。
店小二殷勤地把沈今朝领到靠里边的一张桌子坐下:“客人,您看您想吃点什么?”
沈今朝如今身无分文,最怕遇到这种问题。
虽然楼珈说记他账上,但沈今朝回忆起昨天他勒索贺清秋的场景,不禁觉得楼珈手里大概都是黑心钱。
她不太能安心花他的钱。
于是在店小二殷勤的目光中,沈今朝弱弱地说:“给我上一份最便宜的就好。”
店小二一愣,但很快恢复职业微笑:“不好意思呢客人,我们这儿的东西都不便宜。”
沈今朝莫名觉得对方眼神变犀利了。
“那随便给我来一碗粥就行。”
“好嘞,客人您稍等!”
店小二离开后,沈今朝就一个人正襟危坐在角落,默默观察着店里的其他人。
昨日她与楼珈是在包间内吃的饭,此前少数几次在客栈吃饭,也都是在包间里。
因此,这是她第一次跟许多人一起在大厅吃饭。
天香居虽然被称作湖城第一客栈,但跟洛安的酒楼比起来,仍旧差远了。
矮小的桌椅拥挤地摆在大厅,人群往来时很容易与他人发生推搡。
楼梯有些年头了,未曾修缮,踩上去吱呀作响。
但与成日戒严的洛安相比,这儿也有着与众不同的丰富多彩。
沈今朝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一批身穿异族服饰的高挑女子,直到她们冲她露齿一笑,她才脸色微红地收回视线。
这儿有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不同种族的人,他们或高鼻深目,或肤如白雪,或矮小健硕,或黝黑如炭……
沉迷观察新奇事物的沈今朝浑然不知,自己也成了被别人盯住的猎物。
“小美人儿,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一身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做到沈今朝面前,明明还算周正的五官,却因为眼底的轻浮,而显得有些油腻。
沈今朝对这种人不陌生,昔日的同窗长大后,不少都成了这副模样。
沈今朝不喜欢与他们打交道,他们也从未有人敢调戏到沈今朝身上。
因此虽然不陌生,但沈今朝仍旧缺乏应付这类人的经验。
毕竟她此前很少需要应付谁。
没得到沈今朝回答,公子哥也不生气,故作风流地摇摇扇子:“呵,还害羞了。”
沈今朝惊讶抬头。
公子哥眼前一亮:“小美人儿,你正脸看起来更漂亮!”
沈今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说一句谢谢,但看着男子眼底浮动的光,她莫名说不出口。
直觉地排斥。
沈今朝不打算吃饭了,拉开凳子,打算回房间等楼珈。
华服男子身边的小厮却拦住了她。
沈今朝:“你们想做什么?”
这场面怎么那么像昨天。
沈今朝十分不安,湖城怎么处处是危险。
华服男子用扇子撩起沈今朝下巴:“本公子只是想跟美人儿你认识认识,美人儿何故如此着急走呢?”
沈今朝分明看到店小二都要过来了,看见这边发生了什么后,又足尖一转飘走了。
而周围的人更是一个劲埋头吃饭,谁都不愿被牵扯进来。
沈今朝:“抱歉,我还有事,今日没机会……”
华服男子打断她:“嘘,美人儿,先别急着拒绝,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沈今朝微妙地停顿了三秒。
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跟她拼爹。
华服男子没理解沈今朝眼中的复杂,无比得意道:“我爹可是如今的湖城城主——三洲节度使吴王的亲弟弟!”
沈今朝眼睛微微睁大。
湖城城主,便是昨天楼珈说的,好男风的那位湖城城主吗?
他竟然有儿子?
下一秒,沈今朝便联想到自己。也是,宋知章也好男风,不也娶了自己,这位湖城城主有儿子也并不奇怪。
华服男子显然误解了沈今朝的表情,将这当做了对他高贵身份的顶礼膜拜。
他眯了眯眼睛,更加起劲地说道:“虽说我爹只是一个城主,但在湖城,就是皇子王孙来了,也得看我们的脸色行事,卫戍安你知道吗?镇国公的亲侄子,跟我作对,还不是被我打断了腿跟狗一样驯……”
沈今朝脸色大变,几乎立刻冲到男子面前:“你说什么?”
戍安哥哥怎么会在这儿,他不是在南诏么?
作者有话要说:红鸢:“你是说,我们尊者成了恋爱脑。”
沉木:“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