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目下昏黄。
意识在黑暗中沉浮已久的沈今朝不适应这样的光亮,眼睛一刺,火辣辣地疼。她飞速放下盖头,但刚刚看到的一切仍教她心跳如雷。
红绫喜帐,龙凤呈祥。
分明是她当年成亲时的婚房。
房内侍奉的婢女素云瞧见沈今朝动静,款款走到沈今朝跟前:“少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沈今朝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委屈霎时浮上心头,她下意识想再次掀开盖头,对方却眼疾手快制止了她的动作。
“少夫人,喜帕不能随便掀!”
她的力道很大,语气也颇为严厉。曾经沈今朝最怕她这副模样,但因她是宋知章亲信,便也默默忍了下来,甚至对素云存了几分真心的敬重。
却不想这真心同对宋知章的情谊一般,通通喂进了狗肚子。
当初她意外发现宋知章的秘密后,便是这个素云,亲手喂她喝下毒药,又帮忙伪造她病逝的证据。
“出去!”
沈今朝突然道。
素云一时愣住:“什,什么?”
沈今朝挣开她掐着自己的手:“我让你出去!”
素云脸色几番变幻,不明白这个往昔最是好脾气的小郡主为何突然发难,但最终还是恢复平静,恭敬地退出了房门。
又把婚房内守着的其他人都遣出去后,沈今朝这才放心地摘下喜帕。
喜帕四角是她亲手绣的菊花和兰花,寓意花来久居,暗合白头偕老。
她生于王府,父母鹣鲽情深,自小便受尽宠爱。他们从不要求沈今朝多么优秀,也从不拿沈今朝和那些出色的世家闺秀比较,只盼着沈今朝平安喜乐,永远幸福。
因此,沈今朝的绣工并不怎么出色。
红盖头上的花样和她这满身绮罗相比,更是黯淡无光。但那一针一线,都是沈今朝在自己母亲的指导下,尽心竭力完成的。
那时候她还不知晓自小喜欢的未婚夫并不喜欢自己,满心欢喜地钩织着幸福的美梦。
喜帕上的花样怎么绣都绣不好,沈今朝急得眼泪汪汪,娘亲便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轻声安慰:“没关系,岁岁,我们慢慢来。”
沈今朝看着手中的喜帕,看着看着,喜帕便化成了朦朦胧胧的画。
豆大的泪珠一滴又一滴跌落眼眶,沈今朝看不清喜帕,看不清红烛,满脑子都是那个令她难以接受的真相。
她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珍宝,不是上天的宠儿。
她只是一个话本子中,无人在意的配角。
她以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心上人,其实有断袖之癖,是所谓耽美小说中的主角攻。他从不喜欢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拿她当挡箭牌,娶她是碍于世俗,逼不得已。
在被她发现真相后,对方没有一丝犹豫愧疚,即刻送自己归西。
甚至还在她死后,大张旗鼓立痴情人设,表面怀念亡妻,实则给自己彻底找好遮羞布,方便他肆无忌惮地对主角受强取豪夺,追求自己真正的爱情。
毒药发作时的痛苦似乎还留在身上,沈今朝逐渐蜷缩在榻上,双手紧紧攥着喜帕。
泪水已经完全打湿她的脸庞与鬓发,但她没有一点平息的迹象,反而越哭越凶,委屈迷茫悲愤同时涌上心头,只叫她将身体里的水全都哭干。
藏于梁上的楼珈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实在没耐心听下去,利落地翻身而下,悄无声息凑到沈今朝跟前。
他一袭黑衣,身材高挑,但腰身极细,糜艳颓丽的脸庞逼得很近,近到沈今朝能看见他眸中倒映的烛光。
毫无疑问,这是个美人。
但美人嗓音温和,笑容却不带一丝暖意,轻声诱哄的模样像极了要吃人的妖精:“真是没完没了,谁惹你这么伤心,我去替你杀了可好?”
沈今朝哭声凝滞,抹了抹眼睛,美人模糊的脸庞终于清晰。
下一刻眼泪便又决堤,甚至比刚才哭得更凶,上气不接下气。
原因无他,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大美人,正是沈今朝夫君死缠烂打,强取豪夺,爱而难得的主角受楼珈。
楼珈狭长的眼睛微眯,苍白冰冷的手指轻飘飘搭上沈今朝脖子:“小可怜,莫不是个聋子,没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么?”
女子哭声顿歇。
楼珈满意地笑笑:“真好,原来不是聋子,要不然你继续哭,我就只好将你的舌头割了去。”
沈今朝能感到脖子处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弹,那冰冷入侵她的骸骨,激起人类最原始的恐惧。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回到了成亲这天,也不明白,楼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般无所顾忌地恐吓自己。
原本他们未曾有过交集。
楼珈一低头,便能看见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通红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害怕地盯着自己。
那里面甚至还有几分迷茫与委屈。
他莫名心情大好,于是好心帮她一点一点擦干泪渍,只是力道却不怎么温柔,将人家小姑娘薄薄的脸皮擦得红通通一片,看着便疼。
但他这般折腾下,刚刚还哭得那般娇气的人,却是一声没吭,生生忍了下去。
楼珈笑意更深:“真乖。”
沈今朝被他夸得寒毛都立了起来,直觉自己像块被妖精盯上的唐僧肉,十分想挣开对方的手回家找妈妈。
但她也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话本子里说过,主角受是江湖最有名的杀手,如果她试图呼救,对方能在她话音还没出嗓子前,轻而易举将她杀死。
明明是主角,性格却并不好,手段甚至比当世有名的酷吏更狠毒。
跟宋知章一样,都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的某人又摸了摸她的脸,十分好奇地问:“怎么看到我反而哭得更厉害了,你认识我?”
沈今朝一惊,旋即将头摇成拨浪鼓。
但她眼中飞逝的“你怎么会知道”还是被楼珈精准捕捉。
楼珈轻嗤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竟也没再深究这么一个养在深闺的小郡主为什么会认识自己,只是附到她耳边,意味深长地说:“我似乎知道谁惹你哭得这么伤心了。”
他说话时,热气轻轻扫过沈今朝耳廓,撩起耳朵钻心的痒。
沈今朝下意识偏头躲了躲,却不小心,耳朵擦过对方冰冷柔软的唇瓣。
一身大红嫁衣,环佩琳琅坠饰的沈今朝瞬间僵住,心脏跌入谷底。
完了完了完了……
她轻薄了主角受她轻薄了主角受她轻薄了主角受……
楼珈一时也愣住了。
唇上一闪而过的绵软,以及耳坠的冰凉。
“抱,抱歉……”女子的声音又细又低,带着浓浓的哭腔。
楼珈回神,站直身子,和对方拉开距离。
“你似乎尤为怕我。”
两人凑近时,还看不出,当楼珈直直立在自己面前,沈今朝才发现对方远比自己以为的高大。
红烛的光被完完整整遮住,她整个人都笼在他的阴影之中。
沈今朝艰难地开口:“嗯……”
楼珈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长得很吓人?”
沈今朝微妙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能扯到他的容貌上去,但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真是奇了,既不是我长得丑,你又不认识我,作何一见我便哭得那般摧心剖肝?”
沈今朝:“……我只是乍然见到外人,被吓住了。”
楼珈:“哦,是么,那你怎么不叫人来捉我?”
沈今朝:“我观公子身手不俗,不敢贸然惊动旁人,怕……”
“怕什么?”
“怕他们还没进来,公子便伤我性命。”
楼珈轻笑:“也没我想的那么笨呢,怎么就被宋知章这个贱人耍得团团转呢?”
沈今朝瞪大眼睛,嘴唇轻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楼珈偏头,笑得甜蜜,似在对心上人呓语:“还是说,我猜得没错,你也重生了呢?”
一阵风过,烛火摇曳。
沈今朝脑中炸起惊雷,本能地往后躲。
但她背后便是铺满瓜果的锦被,沈今朝一个不留神,差点仰在上面。
楼珈眼疾手快攥住她的胳膊。
“我,你……”沈今朝艰难咬字,好半天才捋直舌头,“你什么意思?”
楼珈叹了口气,一脸无趣地松开手,沈今朝未能找到支撑点,毫无防备地摔到了床上。
正要挣扎着起身,男子却抽出匕首,抵住了她的下巴。
沈今朝顿时僵住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楼珈俯身,长长的黑发落到沈今朝脸上,十分痒,但沈今朝不敢去抓。
她被迫和他目光相接,表面强装镇定,实则心乱如麻。
什么叫她也重生了?
楼珈,楼珈竟然也重生了?
他从什么时候重生的,现在想干嘛,难道是专门来杀她的吗?
匕首从下巴移到心口,楼珈语调悠闲:“小可怜,你心跳得好快呀。”
沈今朝不说话,他也不见生气,更不担心有人闯进来,好整以暇地玩着她头上的珠钗:“我不喜欢别人对我撒谎呢,尤其是人家都把底牌给你看了,你怎么还想着糊弄人家呢?”
作者有话要说:普普通通玛丽苏小白文,请不要上升也不要打架斗殴。这是作者第一次写长篇,只想尽力写完,不会过多纠结遣词造句,因此文章会有大量现代词汇,逻辑也很散乱,有较高要求的读者建议及时止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