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色已然深沉,月寨空地中的火焰逐渐黯淡,月飞虎谈了一会月牙儿的事,喝了一会闷酒,越喝越是气闷,一时间,突然酒气上涌,便瞪起铜铃般的大眼,“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望向东关旅。
“东关老弟,月飞虎有一事相求!”
东关旅和虎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笑道。
“请说!”
月飞虎大声说道:“以我看来,你老弟的人品,能力都是好的,做人也和善,却不知道你婚配了没有?”
东关旅微微一怔,顺口说道:“没有。”
月飞虎大喜道:“那正好!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我便把我这女儿嫁给你,让她过着平静快乐的生活,这样可好?”
他本是个性直爽之人,想起事来也是说风是风,说雨是雨,此刻说到了女儿的终生幸福,看看东关旅的年纪和月牙儿相差不多,又是个身怀绝艺的英挺男子,便异想天开地说了这个念头。
东关旅大吃一惊,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听见一旁的虎儿捧腹大笑,对于这样的窘状置身事外,不仅没有试图帮东关旅解困,反倒笑得极为开心。
便在此时,在火光未及的阴暗之处却传来了清脆的语声。
“爹爹!你又在发什么疯了?”只听见月牙儿怒声大叫,一时间却看不清楚她置身何处。“这个人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谁要嫁给他呀?”
听见月牙儿的声音,月飞虎一怔,想起自己酒喝多了之后,萌生的这个念头果然匪夷所思,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是啊是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我这女儿才不过十五岁,哪像个女孩子家的模样,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那月牙儿突然间大叫出声之后,却不再说话,也不晓得是不是仍在附近,月飞虎扯开喉咙叫了她几声,她却神龙见首不见尾,丝毫没有回音。
“这女孩儿啊!都是被我当男孩子一样教坏了的……”说着说着,他却仍然一付“尚有希望”的神情,对着东关旅问道:“只不过说真的,东关老弟你已经婚配了吗?娶的是什么地方的好人家?”
东关旅还未答说话,一旁的虎儿却呵呵地接口笑道。
“婚配的话,是还没有啦……”
“是吗?”月飞虎喜道:“这样说来……”
虎儿不等他说完,随即接口道:“……只不过已经有了孩子,咱们这次离开楚国,就是要去看他儿子的啦!”
听见这样的答案,月飞虎微觉失望,又抓了抓头,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既是如此,咱们月牙儿可不能做晚娘……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这样子很好,有个孩子总算是好事。”
东关旅见他如此爽朗坦白,心中却反倒松了口气,月飞虎追问了几句,于是他便深吸了一口气,简单地将他和龙三公主在“鬼域天庭”中感生的事说了一遍。
那东海龙族的传说,月飞虎身处江湖,或多或少也听说过,东关旅简单叙述一番下来,听得他啧啧称奇。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啊……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东海龙族的人,也难得你有这样的奇遇。”
“只因为我当初并不知情,所以对她们母子二人有些亏欠,”东关旅静静地说道:“就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我一定要到东海龙族之地去看看他们。”
三人在夜色中又聊了一会,眼见燃烧的烈火已经逐渐熄灭,看看夜已深了,便个自找了块平坦之处歇息。
次日早晨,东关旅和虎儿向月飞虎告别,准备离开这个传奇的月寨,越过宋国边境前往鲁国,月飞虎对于这两个来历不凡的年青小友大是欣赏,虽然只是短短相处一日,却有着惺惺相惜的亲切,三人在月寨前相互道别,并且约定东海龙族之行结束之后,还要回到月寨来拜访。
东关旅和虎儿离开月寨,穿过一处枝叶茂盛的树林,走没多久,却在树林中远远看见几个农民,看看样子,却发现是认得的。
几个农民之中,有的老汉,身边一个小姑娘,看看样子便是前一日在荣邑中几乎被白马寨盗众奸辱的祖孙。
只见几个农民挑着空担子,走在树林的另一端,东关旅微一思索,便猜到了这些人去过了什么地方。
“月寨,”他恍然地说道:“这些人也是到月寨去道谢的。”
“这个山寨还真是古里古怪,”虎儿笑道:“简直比做善事的人还要受欢迎。”
“还好咱们没有伤到他们,如果那时候伤了月寨主的性命,那可就是天大的憾事了。”
两人因为急着赶路,并没有过去和几名农民说话,两方走的道路不同,过了一会,也已经看不见荣邑众人的身影。
东关旅和虎儿一边赶路,一边谈谈说说,在树林中走了会,虎儿突然诡异地一笑,随手指着一株巨木。
“小旅啊小旅!你有麻烦了。”
东关旅微微一怔,顺着虎儿的眼光看过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怎样有麻烦,也没有你这拈花惹草的家伙多!”
虎儿促狭地伸伸舌头,向着上空叫道。
“月牙儿小妹妹,你好。”
悠然地垂着双脚,坐在一棵大树上空的,果然便是月寨之主的女儿月牙儿,此刻她还是一身的男孩打扮,只是知道她的真正身分后,仔细一看,果然在俊美的脸庞上可以看出女孩的秀美。
东关旅仰头着,走到她的下方,淡然地笑笑。
月牙儿若无其事地坐在高处,两只脚荡呀荡地,过了一会儿,这才随口说道。
“哦!原来是你们。”
“你老人家怎么会有空出来玩呀?”虎儿打趣地说道:“难道山寨里没有事要忙吗?”
月牙儿杏眼一瞪,没好气地说道。
“谁在和你说话呀?”
“是是是,”虎儿笑嘻嘻地说道:“小人本来就没有插口的余地,人家又不是要嫁给我……”
东关旅皱了皱眉,以手肘顶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乱说。
果然,月牙儿的脸上微显红晕,有些气急败坏地大声说道。
“我爹爹那人说的话都是乱说,你们不要信他。他喝了酒什么怪话都说得出来,等到酒醒你去问他,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东关旅微微笑道:“这我们知道的,月寨主当然是在开玩笑。”
“刷”的一声轻响,月牙儿纵身一跃,便从大树上轻巧巧跳了下来,她静静地看了东关旅几眼,低声说道。
“你的妻子……还有你的儿子真的在东海龙族?”
这样的说法并不全然正确,但是东关旅此刻也懒得向这个小女孩多解释什么,于是点了点头。
“是。”
月牙儿点点头,想了一下,却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递在东关旅的手上。
“给你!”
东关旅不及细想,便将那东西接过,一入手只觉有些沉甸,仔细一看,却是一具精致的小小铜轴,大约只有拇指粗细,两寸多长,正在没理会处时,却听见月牙儿清脆的声音大声说道。
“这是荣邑的老头子送给我的,说我救了他的孙女,就把这东西送给我,说是他们的传家宝贝。”
东关旅摇摇头,便打算把那铜轴递回去。
“这是人家送你的东西,我不能收。”
月牙儿瞪了他一眼,却不伸手来接。“这种东西我也没有什么用处。再说,这东西不是给你的,是送给你儿子玩的。”
听见她这样说,东关旅愕然,一时间却不晓得该怎样回答。
只听见月牙儿静静地笑道:“你和你妻子的事,我听到了,而且我很喜欢听你们的事,”她的声音逐渐变低,终于隐隐透现出少女的温柔,“所以我要你把这个东西送给你儿子,而且一定要告诉他,是一个很想见到他的阿姨送的。”
说着说着,这年轻的少女也不晓得想起了什么事,脸上微现酡红,向后退了几步,便转身一溜眼消失在林木之间。
东关旅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手臂依然高举,想要叫住月牙儿,但是少女的脚步快若流星,早已经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
一转头,却看见虎儿不怀好意的邪门笑容。
“嘿嘿嘿……”
“嘿嘿什么?”东关旅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什么好笑的,真的没什么好笑的……”虎儿露出言不由衷的促狭神情。“也好,反正人家还要几年才会长大,还有时间,有的是时间……”
东关旅有些发窘,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两人嘻笑怒骂了一会,便重新步上赶路的行程,逐渐将月寨的这段遭遇抛在脑后。
那宋国与鲁国相互接壤,过了宋国边境,便已经到了鲁国境内,两人行了不多久,便已经远远见着了鲁国首都曲阜的雄伟城邦。
此番东关旅与虎儿的目的地:羊城位于曲阜的城中心,是上古奇人运用视觉落差和奇异力场构建而出的地底巨城,千百年来,虽然在曲阜城中来来去去的人何止千万,没有羊城中的引导,却极少有人能够走入这个神秘的虚幻城池。
上回东关旅和虎儿曾经造访过一次羊城,但却是乘坐高空飞行器械而来的,后来东关旅被亚空间的灾变力量卷至鬼域天庭,是以对羊城的出入方式并不熟悉,好在当日虎儿与熊侣离开羊城之际,羊城中的奇人夷羊玄羿曾经指点过他进入羊城的方式,所以这一次重返鲁国,要进入羊城算是颇为容易。
那羊城在曲阜城中的入口有十六处,是采用八卦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定出的,有的入口匪夷所思,居然隐身在大树的顶端。上回夷羊玄羿指点的入口位于一处市集之中,虎儿凭着记忆,在热闹吵嚷的买菜人群中挤身而过,走入一处小巷,人声逐渐止息,走着走着,东关旅却发现两人已经走进一处两边都是高墙的小径。
“夷羊前辈说过,”虎儿拉着东关旅的手,仿佛生怕他会在这条看似不起眼的小巷里走失。“说羊城的入口千变万化,即使今天你走了进来,却不见得走得出去,如果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困在这儿,永远无法出去。
据说,当年他的祖先便是从这样的小径走进来的,只因为走得慢了一些,就迷失在这条小巷子里,大半天没能出去,后来还是找人接他,才勉强脱困的。”
“这样的说法只怕是真的,”东关旅点点头,看了几眼小巷中的空寂深邃,忍不住深吸了一口长气。“你仔细听听外头街道的声音,听声音这些人离我们并不远,但是你看看这两边的高墙,高到连顶端都看不见,少说也有六十几丈。”
“是啊!”虎儿抬头望望,赞叹地说道:“真是他奶奶的高到吓人。”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东关旅冷静地说道:“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也看过曲阜的街道吧?不要说高墙了,就是街道上最高的房子也不过十来丈,如果真有这样的高墙,难道我们会看不见吗?”
虎儿微一凝神,骇然地点点头。
“是啊!果然没有看见这样高的墙壁。”
“这个地方,真是个奇诡令人神往之地,”东关旅由衷地崇敬说道:“等哪天我有机缘,一定要来这儿住上几年,非把这儿的奥秘弄个清楚!”
虎儿不再说话,凝神细想,偶尔转了个弯,有时又掐着手指,算了算地上树丛的数目,最后又在一处死巷翻过矮墙。
两人翻过矮墙后,只见眼前豁然开朗,天空一片清朗无云,俨然来到一处极为空旷的所在。
只是东关旅上回前来时便已经看出,知道这片天空是以千百计的水晶奇镜反映折射而出的光线假像,真正的羊城,其实是座置身地底的城池。
两人旧地重游,想起这个传说中的奇异之地诸多奥秘之处,心中也忍不住肃然起敬。
但是看了看羊城的城郭,两人又不禁有些发楞起来。
只见那几座泛着金属光泽的圆形巨塔雄奇依旧,只是巨塔上却是伤痕累累,整个城池虽然大致上依然存在,但是放眼望过去,却可以看见一股极为明显的倾毁荒圮气息。
当年在“碧落门”中,来自二十四世纪的“风之恶鬼”发动了一场毁灭性极强的巨大灾变,几乎将整个碧落门毁去,当年虎儿和熊侣侥幸脱险之后,也曾经在羊城中停留一段时间,帮助夷羊玄羿和羊城中人重建这座传奇城市。
“不对不对……”虎儿看着一地的荒凉景象,忍不住喃喃地说道:“当年羊城是受了些损坏,可是却没有这么惨啊?难道后来又被人攻打进来?”
两人走进了羊城,只见羊城中的人烟比起上回来已经稀少了许多,有几个羊城居民看见两个陌生人走了进来,却也没有什么惊奇的反应,只是木然地看了他们几眼,便仿佛全无兴趣地扬长而去。
在街道上走了一会,眼见城池中的残败气息更为严重,虎儿看了好一会,终于失去了耐性,看看身边走过来一个年轻的男子,便将他拉住问话。
“喂!你们羊城的人都到哪儿去了?整个城池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那年轻男子冷冷地打量了他几下,翻了翻白眼。
“说来话长,你还是省省吧!”
虎儿没好气道:“什么省省,大爷问你话,就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可是你们羊城桑羊家的好朋友啊!桑羊家人都到哪儿去了?”
那男子冷笑道:“你是桑羊家的朋友?那又有什么稀奇?这羊城里一块牌匾砸下来,三个人里面倒有四个人是姓桑羊的,现下大伙日子难过得很,连饭都可能吃不饱了,谁还来管你是桑羊家的什么人?
你要找桑羊家的人,不会到碧落门去?”
说着说着,那年轻男子仿佛再也懒得理会二人,便不再多说,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向街道另一端走去,果然是一付连饭也没吃饱的样儿。
东关旅和虎儿没奈何,只好往碧落门的方向走去,走了不多时,便已经来到碧落门所在的那片巨大空地。
这碧落门是羊城中最神秘奥妙的所在,堪称是羊城雄霸四方数百年的最重要关键,原先碧落门的门口采用了超越时代的空间转移科技,所以整个碧落门在外观上只是一扇孤零零的门,看不见任何建筑。
但是这时候在空地上,却隐隐约约地看见一座巨大的建筑,身影若隐若现,如果说原先的碧落门是隐身在一块巨大无比的后头,那么此刻那布幕上便是千疮百孔,像是穿着破裤的乞丐,有点衣不蔽体的凄凉之感。
此刻在碧落门大门前方有一群工匠也似的人,正忙碌地修复着一些设施,站在工匠们前方指点的,却是一个高大雄伟的白发身影。
看见这个身影,东关旅和虎儿都是心情激荡,虽然还隔着一段颇远的距离,两人却不约而同大叫出声。
“夷羊前辈!”
那身形高大的白发老者诧异地一回头,看见两人快步走来,脸上也不禁露出欣喜的神情。
“小旅!虎儿!”
这个高大老者,自然便是碧落门中的奇人夷羊玄羿了,当年他在“风之恶鬼”引发的碧落门巨变中受了重伤,还好后来调养得当,还是恢复了健康,此时他年龄已然近百,却还是精神健旺,比起少年人更有精神。
三人已经有数年不见,而当年东关旅在灾变中突地消失,虽然夷羊玄羿曾经推测他可能没有死于非命,但是毕竟也只是猜测,这时候见东关旅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眼前,自然是高兴非常。
夷羊玄羿乍见这两名久未相见的小友,心情大好,他呵呵大笑地领着两人进入碧落门,先带着东关旅前去探视藏身在保命水液中的义父东关清扬,这位活跃于东周时期的奇人此刻虽然全身无法动弹,但是仍然是知觉清楚,此番见到多年不见的义子再次前来,虽然无法言语,但是身边的水波却是波纹荡漾,显然是高兴已极。
这两老两少四人聚在一起,少不得便要将别来的诸多情事叙述一番,夷羊玄羿领着东关旅和虎儿坐在东关清扬的水波巨槽旁坐下,三人手掌都贴在巨槽的管壁之旁,让东关清扬也能听见他们的说话。
在言谈中,东关旅先将自己在鬼域天庭中的奇遇说了,虽然夷羊玄羿和东关清扬都是见闻广博之人,听见这奇异空间中的诸多情事,也是啧啧称奇。
听见东关旅和龙三公主“感生”的经过,夷羊玄羿不住点头,慨然地说道。
“这龙族的体质,果然是有这‘感生’之事的,龙族的上代脱胎于雷族天神,许多上古的英雄伟人,便是被雷族天神感生而来的。”
至于东关旅等人在郢都城与斗子玉阵营争战的过程,夷羊玄羿也听得相当仔细,当东关旅说到在斗子玉大婚当场,当着数万观礼之人的面前,公孙剑妤以一招“袖中剑”与斗子玉同归于尽的惊人场面之际,夷羊玄羿也忍不住唏嘘不已。
一旁的东关清扬虽然无法言语,但是身躯在水液中缓缓而动,荡漾出无数的微小波纹,显然也将东关旅这些年的惊人遭遇听得十分仔细。
而说到熊侣终于登上楚王大位时,东关旅和虎儿都是说得兴高采烈,也为了这个旧友夙愿得偿感到十二万分的高兴,只是夷羊玄羿却是淡淡地笑着,对于熊侣登上楚王大位之事显得云淡风轻,似乎不太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