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羊荻望着两名女子,听着她们的对话,自然也无从知晓两人之间跨越时空的牵扯,只觉得这两个女子的身上都透现出与常人不同的神采气息。
良久,女娲岸本绿才轻经地说道:“我听说过你的事,你一直在等着一个人。”
姚笙笑了笑,她在二十四世纪的时候,也约略听过“花”岸本绿的事,当时,岸本绿和生化人警队之首“冷血”队长过从甚密的传闻相当引人注目。
因为,严格上来说,岸本绿是十四世纪生化人实验的一个失败作品,警队中的转化态生化人大多可以在人型组态和风、雷、水、火的组态间转换,只有岸本绿是个植物态的生化人,只能在人型和花朵间转换。
但是,听说因为她和冷血队长的关系特殊,却使她也成为警队中一个地位颇为重要的人物。
当年,冷血队长在追捕时光英雄葛雷新的时候受了重伤,因此没能随着特战队大厅的那场灾变来到神话时空。
所以,也许在女娲岸本绿的心中,也在等待着一个人。
“而你不也是吗?难道你的心中没在等一个人?”姚笙淡淡笑道:“只不过我们等待的方式不一样。”
“其实啊!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岸本绿说道:“生命之苦,关键本就在一连串的等待。如果你有爱、有憎、有悲、有喜,就一定会有等待,这本就是我们的宿命。只不过你等待的那人也许有一天,会和你同时从永恒中醒来,我等的那人,却还要等上千年,如此而已……”
两个人这时的对话桑羊荻又听不懂了。他怀里的儿子小羊儿这时挣了挣,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桑羊荻连忙捂着他的耳朵,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出声。
这时候,大梁下突地出现了几道诡异幽暗的光芒,几道轻飘飘的影子从庙门口外“荡”了进来,桑羊荻和小羊儿向梁下望了望。父子两人不禁目瞪口呆。
进来的几道影子之中,有人、有野兽,但是那几个人之中,有一、两人要说是“人”,却也有点牵强。
桑羊荻在山野间捕猎日久,对于山上的野兽自然有一定的了解,但是这时候“飘”进庙中的野兽有一只状似狐狸,但是身子后方却又张出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有一只是五彩斑拦的大雉鸡,却像是个女人般地人立起来,脸上隐隐已经出现一张娇美的脸。
而那几个形貌可怖的人之中,有一个身形、打扮和常人都没有什么分别,原先应该是头部的地方,却非常丑怪地嵌了一具像是玉石琵琶的东西,更可怕的是,琵琶的面上还有五官,一双无神的眼睛发散出石质的光泽,苍白地眨着眨着。
其余几个则仍然是兽类长相,却在身上隐隐出现妖异的霓光。
日间在茶棚那儿,桑羊荻虽然曾经夸下海口,说妖异之谈不足为怪,但是现在亲眼见着了这些怪异的生物,却也心中“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而他怀中的小羊儿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被这些妖精也似的人物吓着,只是很有兴致地睁着大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走进庙门之后,那长着玉石琵琶脸的怪人率先开口说话,声音却娇嫩好听。
“娘娘,这个是什么人?要我们将她处死吗?”
那人立的巨大雉鸡也急忙开口,讨好地说道:“是啊是啊!要不要我们杀了她?”
“女娲”岸本绿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不用。”她摇头笑道:“不可无礼,这位是我的旧友,今日来此,只是小聚。”
姚笙冷眼看了看这群形貌怪异的妖精,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
“这些……是你一手培育出来的?”
女娲呵呵一笑,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天生万物,本来就有它的道理。山有灵,水有精,天地之大,处处可以成就生命,你又何必大惊小怪呢?”
“我听人说过,你在还是人神女娲的时候,曾经有过无比的神力,能在不毛之野凭空生出野草花朵,也能够在黄土间溅洒出活物,这些……都是你当时做出来的吗?”
女娲有点不快地说道:“我说过,天生万物自有它的不变至理,是不是我做的,难道有那么重要吗?”
“如果你的这些手下害了人,那便是很重要的事了。”
那几个奇形怪状的妖精听了姚笙这样的说法,纷纷鼓噪起来,说着嘶哑难懂的字眼,有的甚至对姚笙恶狠狠地注视,仿佛如果不是“女娲”岸本绿阻止,便要将她当场生吞活剥。
岸本缘看见它们的不安动作,脸上不禁一热,这些精怪的躁动,仿佛便在印证姚笙的说法,还好庙中的光线不佳,她这一脸红倒也没人看见。她连声喝骂,众妖精的嘶骂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而姚笙一个轻巧的纵跃,便从神案上跃了下来。
“我不相信你不清楚,”她沉声说道:“你的这些手下品行粗野难驯,在你眼前也许有些克制,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它们不在你跟前的时候,会不会做出什么危害他人的事吗?”
岸本绿怔了怔,随即露出倔强的神采。
“是我的手下,出了事我自有惩处之道,不用你来烦心,你不信,我来问问它们给你看……”一转头,她微舒手掌,发出淡淡的黄色光芒,仿佛是一道力场,众妖精们仿佛对这力场相当的忌惮,纷纷惶惧地退了几步。
“你们说,你们有没有做过害人的事?”岸本绿高声问道。
众妖精纷纷笑出声来,齐声叫道:“绝无此事!”
岸本绿满意地笑笑,回过头来说道:“我没骗你吧?它们说‘没有’。”
姚笙暗暗摇头。她知道这些来自二十四世纪的生化女警察向来便是以护短闻名于世,但是却还是忍不住说道:“只盼你有一天发现它们做过的坏事之后,能够好好地约束它们,不要让那些无辜的人平白受害。”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相信我就是了?”岸本绿有点不高兴地说道:“我相信野兽们的话又有什么不对?它们虽然样子怪了些,原来却也都是山林间的野兽啊!和人比起来,你能说野兽会比人来得奸诈邪恶吗?”
姚笙想要反唇相讥,话到口中还是忍了回去。
岸本绿见她不答话。更是得意,环视了庙内四周,这一看,却瞥见了纣王留下的那阙词,看了几句之后,不禁怒气冲冲。
“这是什么人留下的?”
姚笙皱皱眉。
“是那个商王朝的天子留下的。”
“他轻薄的对象是你,对不对?”岸本绿怒道:“他来过这里,你一个没地方躲,便躲在神案后方,他就把你当成了我,对不对?”
姚笙勉强地点点头。
“这便是我宁可和我的儿女们相处,也不愿和人类有任何牵扯的缘故。纵使你硬要说我的儿女们是野兽,是妖精,但是它们却要比人类好上千倍万倍!”岸本绿忿忿不平地说道:“他虽然不敬的对象是你,但是在我的庙堂之中做这样子的事,也就是对我不敬,我绝对不与他干休!”
姚笙心中隐隐觉得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值得挂齿的地方,本也不想做任何反应,但是那纣王的确是个令人不齿的无行浪子,因此她此刻便由得岸本绿大发脾气,却也不出言劝阻。
岸本绿自顾自在那儿发了一会脾气,咆哮了几句,看见姚笙并不搭腔,更是怒气冲冲。
“这样子的事,难道你也不生气吗?他当面污辱你,你就这样让他平安无事离去?”
“我被野狗咬了一口,”姚笙淡淡地说道:“难道我还要咬它一口回去?这种无耻之人,本就没有什么好计较之处。”
“但是我却不能放他干休!”岸本绿的脸色泛起一阵潮红,这时候,姚笙却隐隐觉得她有什么不太对劲之处。
二十四世纪的生化人是人工合成基因的人种,本性应该是冷静而且理智的,但是经历了时空的变故之后,姚笙曾经和几个产生基因变异的生化警察相处过,发现他们的个性都有某种程度上的变化。
换一个角度来说,他们变得“比较像真正的人”。
像是那种大喜、大悲、大哭、大笑的至情之人。
但是这只是姚笙自己微妙的感觉,并没有明显的证据可以证实。她好奇地看着岸本绿气得大叫大嚷的模样,心里却觉得和她的距离拉近了几分,也亲切了些。
“我没有什么事的,”姚笙淡淡地说道:“不是说过了吗?只当是让野狗咬了一口。”
“不行!”岸本绿固执地说道:“污辱了你,便是污辱了我。”一转头,她叫出了几个妖精的名字,“九尾狐狸!九头雉鸡!玉石琵琶!”
那头九尾的狐狸,人立的五彩雉鸡,还有玉石琵琶面容的怪人这时欢声相应。
“我要你们用尽所有的能力。”岸本绿大声说道:“去断送那商朝纣王的天下,为我的朋友出口气,知不知道?”
几名精怪发出奇奇怪怪的笑声吼声,围在岸本绿的身前乱成一团。
“我这几名儿女近年来的功力已经非同小可,”岸本绿得意地说道:“九尾狐狸变化万千,可以化成所有人的模样长相,九头雉鸡吸收了多年的日月能源精华,已经快要成为人形,玉石琵琶虽然原先不是生物,却在山坟间吸收了千百年的灵气,也快要成为人形了,我这三个最得意的女儿为你出这口气,你说,好不好?”
姚笙叹了一口气,知道他们的这股子狂热是没有人能够阻止,于是便衣袂飘飘地绕过众妖精,往庙门口外走去。
而“女娲”岸本绿却也没拦阻她,只是微微一笑,自顾自坐在神案旁,看着一众精怪兴高采烈地边舞边唱,唱的是一首曲调极怪的妖异歌谣。
“人间世,本无怨仇,荒坟漫漫成烟,城邦人气成云。
千百年后,生死之间,又有何惧,又有何欢?
死尸骨、财银宝库,美红妆、骷髅腐骨,
又有何怨,又有何欢?
荒城昔日人烟密,白日青山夜坟岗。
是人是妖,是神是怪,又有何妨,又有何欢。”
在诡异的妖精歌舞声中,姚笙缓缓地走出庙门,看着她的背影,那玉石琵琶精突地散发出明亮的怪异光芒,一个箭步,尾随着她冲出庙门。
岸本绿微微一征,知道这本性桀傲不驯的精怪又犯了意气的毛病,想出手整一整姚笙。
“别去惹她……”
但是这一声惊呼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玉石琵琶精的动作好快,一溜烟已经不见踪影。
——只盼姚笙出手不要太重,别送了它一条小命。一念及此,她无奈地摇摇头,仿佛已经知道玉石琵琶精的下场为何。
果然,只听见庙门外“啊”的一声惨呼,有股炽亮的光芒一吐即收,紧接着“碎”的一声,那玉石琵琶精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卜克”的一声从庙门外摔进来,跌倒在地上,发出非金非石的怪异声响。
众妖精被这样的变故吓得呆住,话也说不出来,歌舞声嘎然停止。
而那玉石琵琶精也不知道挨了怎样的一记重手,它那琵琶面上现出一道绿光殷然的裂痕,倒在地上哼哼卿卿,久久爬不起身来。
女蜗看着它狼狈的身影,摇摇头。
“连我都不敢惹她,小小玉石琵琶,简直是自不量力。”
于是竟不去理会它,便自顾自走出庙门,而余下来的几个精怪也飘然离去,玉石琵琶精动作迟滞地爬起身,也让两个同伴扶着走出庙门。
过了一会之后,女娲神庙又恢复了原先的静寂。
此时已是中夜时分,一轮明月高挂在天上,映进庙门里来,在神案前投射出诡异光影。
躲在大梁上的桑羊荻这时总算松了一口气,一探自己的脸上,这才发现已经淌满了冷汗。若不是他还算胆大,不是个寻常之人,今晚见了这幕诡异吓人的场面,也许连尿都会洒了出来。
回想起那些妖精的古怪模样,桑羊荻虽然嘴里说不怕,但是想起方才的处境,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更何况他怀中还有一个三岁小儿。
也许是在梁上待了太久,腿有点酸麻,桑羊荻舒活了一下筋骨,这才抱着小羊儿纵跃下来。这个女娲庙显然不是一个适合久留之地,虽有屋顶可以遮蔽风雨,但是桑羊荻只要一想起方才那些妖精的模样,便觉得此地充满了危机。
而且,日间那神秘老人的言语又幽幽地在心中响起:“一句话,记之曰:‘莫管闲事’……”于是他一咬牙,便抱着儿子,头也不回地走进庙外的无尽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