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会!”
俞老夫人闻言先是一惊,而后顺着李闻歌的话讪讪点了点头,“旧事旧人,说来都是伤心话,老身实在不想再提了。”
“玉儿的病症一日没有见好,我们所受的风言风语便一刻都得不到停歇。”她说到此,眼眸流转之间不知又被什么过往勾起了凄怆的回忆,悲痛地捂着心口,咳喘不止。
稍稍平定了些心绪,她不顾俞老爷子的制止,又开口道:“只是……只是老身与我家老爷的心思,全都在玉儿的身上,日日夜夜都盼着她好,外面说什么我们也都顾不得了——”
“只有大师能救玉儿,也只有这位公子能救玉儿,只要玉儿能活,就是要老身一命换一命,老身也心甘情愿!咳咳咳……”
“老夫人对小姐爱之深切,在下明白。”李闻歌拱手相拜,“本想着同二老商议,婚事在三天后举办,但闻老夫人如此,不若我表兄与俞小姐便在两日后成婚,如何?”
“好,好!”俞老爷子护着夫人,“姑娘是爽快之人,婚期便依姑娘所说,许在两日后吧。”
“只是金玉观音如今还在老祠之中,还需姑娘等候一日。老夫明日便请法师将尊像请出,届时再赠交于姑娘手中。”
“不着急,您老何时得空再谈便是,好说好说。”言语虽不急不慌,但俞老爷子也并未忽略那看向自己笑眯眯的眼光中深藏着的精明与贪婪。
跑江湖的女儿家,多点本事防身才是真,要那么多金银傍身,不过是徒增引来杀身之祸的砝码而已。有命得,可不一定有这个福气享。
他不由又打量了眼前这姑娘几眼。
长得倒是标致水灵,换作是寻常人家里的姑娘,定然不缺人家相看。只可惜是个苦命人,只能孤身行游江湖,尽做些刀尖舔蜜之事。
甜不足一食之美,然有截舌之患也。
“既然如此,那速速派人前去,将这位姑娘的小友一并迎入宅中!”他吩咐毕,又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一般,拊掌道:“老夫真是人老心也糊涂了,这、这准姑爷都要进门了,竟还未来得及询问姑娘与公子的名姓。”
“在下姓李,名闻歌。”李闻歌颔首,“表兄与我并非本家,他名封离。”
封离只是低垂着眼不言语。
在外人看来,这封公子据说是跟着这位姑娘跑江湖,可看他的衣着样貌皆属上乘,瞧着像是朱门绣户里头的金贵公子,身上没有半点子江湖气,谁又知道到底是跟着做什么营生的。
这姑娘心眼子机灵,想必是烦了这么个拖泥带水的累赘,也或许是他谋生的行当如今混不下去要靠这姑娘贴补度日了,才想着抓紧将他这么个烂摊子推给别家去,她也好落得个一身自在。
俞老爷子从封离身旁走过,不动声色地端量了他一眼。
一副仓皇且无力的模样,看来是被这李姑娘弃了不假。二人是远房表亲,哪知道究竟是攀的哪一门亲,万一……
行至大门前,他不经意扫了一眼干净得不留一粒沙的地面,难免带了几分讥诮的笑。
罢了,不重要了。
“备车马。”
客栈卧房内。
蒂罡睡得不知天昏地暗,猛然间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脑门。他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将自己从梦魇里拉出来,出了一身的凉汗。
方迷迷糊糊地拱起薄被坐起身,却见李闻歌正用他的褡裢收着东西,连灯也没点一盏。
“阁主?”他抬起被压麻了的手,“怎么只有您一人回来了?那个家伙呢?”
话音刚落,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乍然便清醒了过来,面露喜色道:“阁主把他弄走了?!”
李闻歌抬起头,想了想才答道:“算是,但也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啊?”蒂罡嘶地一声,忍着肩头的扯痛,艰难地翻身下了榻,“才出去了半日,是出了什么事么?”
“是,不过是喜事。”李闻歌笑了笑,同他说起了今日晚间的见闻,惊得蒂罡掉着下巴,好半天也合不上嘴。
过了片刻,他才眨巴着眼说道:“啊?他一个妖怪还能给人家当女婿?”蒂罡言语之中甚至有几分打抱不平的意味,“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他摊上了。”
“不过,阁主您就这么把他放进了旁人家里,这岂不是放虎归山吗?万一要是他心有怨怼,一招下去把那家子人一锅端了可怎么办,那可就坏大事了。”
“你这脑袋瓜子成天都想些什么呢。”李闻歌敲了下他的脑门,“整日冤枉人家是妖怪,今日还多亏着他搀着你,不然谁帮你扛上榻来?”
“谁要他搀着了。”蒂罡不服气地捂着头,声音又小了下去,“再说了,弟子哪里冤枉他了?”
那绣球怎么不见抛给别人,偏偏往他手心钻?还把阁主也勾得五迷三道的,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哼!
“别发愣了,车马还在外头,别让人等急了。”李闻歌背上包袱,催着他下楼去。二人一并走着,蒂罡左看右看,还是忍不住问道:“话说,阁主您真打算就这么安排啊?”
“他不是不愿意吗,就不怕他半夜偷偷跑了?一想到他要给人家当冲喜夫婿,弟子这心里头总觉得有点儿刺挠。”
“还有那个观音像,是什么宝贝,有什么作用吗?咱们也用不着求神拜佛的……是阁主您很缺银子吗?是不是弟子给您添麻烦了……”他越说着底气越少,停在马车前连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李闻歌转身看向他,颇为无语地叹了一口气,“问完了吗?”
“想了这么多,倒是一句没想起来你的伤势。热闹的确有,可你确定那时候你有命看吗?”她单手将蒂罡拉上了马车,掀开了车帘,“你什么都不必操心,只需要安心养伤,等我拿到了人家的镇堂之宝就行。”
“届时你的伤也好了,咱们也能吃香的喝辣的,万事不用愁,这日子要多潇洒就有多潇洒。”
马车动了起来,帘外的赶车人的身影被车舆内的灯火打在了帘上,李闻歌好心情地看了半晌,语气轻快道:“——前途真是一片光明啊。”
……
只有李闻歌一人独自去了客栈,封离被留在了俞氏宅邸,不过众人忙活着大姑娘俞成玉的食馔梳洗,没什么人管顾他,只将他送上了后院一处楼阁的第三层,而后说道:
“婚事还须再筹备两日,便请姑爷与另二位小友在此小住。有何事可吩咐小人,姑爷早些休息,小的这便退下了。”
那两个难听的字眼戳着耳膜,封离缄默地转过身去不愿理睬。待身后的脚步声远去,他抬头望向卧房外两盏红通通的灯笼,厌恶地蹙起了眉。
俞氏宅邸阔气,虽从外面看门扉不显,唯有进入其中方才发觉这前楼之后还连着这样大的楼阁水榭。为了装点婚事,除却连廊与屋角皆高挂着灯笼以外,连栏杆墙头也披上了红纱,依照这般冲喜的势头,怕是恨不能将那水中的假山怪石也一并洗成红色。
随处可见的红光将院落照得处处斑驳,风声呼啸之间,封离的呼吸变得愈发难耐急促。
刺眼的红占据着视线,他的手不自觉扶上那座栏杆上的狮雕,用力地用上面繁复的纹路割着手心,才压下翻涌而上的那股反胃至极的感觉。
好恶心。
他不欲再待在此处,疾步退开门扇将自己关了进去,又抬袖将门口那两道碍眼的红光灭去。床榻上的丝被也是红粉相间的颜色,他走上前去将那被褥翻了一面,露出里头的白,才稍稍好过了些。
这里的一切都令人作呕,他没有躺下,只是倚靠着木架,阖着眼静静等她回来。
数到了廊下不知第多少个落下的水滴时,才闻见有抬步上楼的脚步声。封离站起身,举着灯烛打开门扉走至踏道处迎着二人。
烛火摇曳,待李闻歌走近时才能看清她的脸。她面容笑盈盈的,同他道:“灯笼亮堂,不用照也能看见路的,仔细烫着手。”
她看起来很高兴,这让封离原本不佳的心绪愈发低落。
而跟随者李闻歌一同走上楼的蒂罡却难得话少了一次,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刺他。想必是她已经把此事告知了蒂罡,而蒂罡大抵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在经过他时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或许幸灾乐祸,或许有暗喜。他看不分明,总之同她一样,应当都是开心的。
他跟在一旁,固执地拿着灯烛,陪着李闻歌走进了最里边的一间屋子,看着蒂罡动作慢吞吞地上了榻歇下,又跟着她一并出了屋子,而后伸手攥住了她的袖角。
“怎么了?”李闻歌回过头。
他看着她,缓缓启唇:
“恩人,我有话同你说。”
李闻歌点了点头,但拿出了袖中藏着的药包,“可以,不过我得先去温一盏药,你稍等我片刻。”
“先别去,”他跟上她,拦在她的腰侧,“我只说几句话,不会耽误恩人太长时间。”
看着他这般急切的模样,李闻歌收回了迈出去的步子,“那好吧。”
封离没再言语,拉着那片衣袖将她带进了自己的那间屋内,随后合手将门关上,熄灭了手中的烛火。
李闻歌就近在一只圆凳上落了座,抬眼看向不远处瞧着面色有几分苍白的封离,开口道:
“你想问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凤梨要问什么?
[标注]佛言贪色之人,譬如小儿贪刀刃之蜜,甜不足一食之美,然有截舌之患也。——《佛说四十二章经》
ps:踏道,指古代的楼梯,也可叫做踏跺或踏步,一般是阶梯式的楼梯,斜道式的楼梯可被称为斜阶。
感谢在2024-02-08 23:58:32~2024-02-13 00:3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zzz 12瓶;人不搞涩枉为人、5855541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