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家

公主府里待了许久,终于能回家看看,章寺瑾心里有些急切,但还是没用公主府的马车。

龙雕云纹的黑檀木,再加上明晃晃的“颜”字,若是停在了章府门口,不出半天,全京城都得知道他们家改了姓。

车轮辘辘,从繁闹的坊市逐渐行至安静的旧巷。章家出事后并未搬回原住处,而是暂时先在老宅安置下来,暂避风声。

他刚一下车,便见一家人都在门口站着翘首以盼,连向来病弱不出门的五郎都在。

他急忙快走两步,扶起母亲的手臂。

“天寒露重,只让四郎来看着就是了,父亲母亲怎么也在这里等。”

母亲拉过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随后抱着他哭道:“二郎!你受苦了!”

三个男人也随之围了上来。

四郎和他向来亲近,直接上手上上下下捏了个遍,见他确实没缺胳膊少腿,也没有被虐待的痕迹,这才都放下心来。

章寺瑾无奈道:“公主待我很好,你们不必如此忧心。”

他越这般说,章母越是痛心,抱着他泣不成声。章父虽未落泪,却也一直惦记着他,不断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从章父出事开始,章家人颠沛流离,终于吃上了一回团圆饭,人人脸上都堆着笑意。

饭后一家人围炉夜话,大多是章母明里暗里打听章寺瑾在公主府过得如何。

他知道母亲的忧心,便把进了公主府后做的事都一一讲了,只隐去夜半教严如玉诗文的部分。

众人听着不像作假,他也看着容光焕发,精气神像是比去公主府前还要足,便也都彻底放下心了。

然而一片其乐融融之时,忽而一阵桌椅翻到的响声,只见五郎捂着胸口,直挺挺往前栽去。

章寺瑾吓得心头一空,眼疾手快地接住弟弟,将他仰躺过来。五郎在他怀里双目紧闭,唇色发紫,额上冷汗成流地往下淌。

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下,章家人却丝毫不慌乱。虽然脸上都是忧色,但章五郎生病多年,这样的场景已经不知有过多少遍了,大家都习以为常。

章寺瑾掐着五郎的人中,时不时搓着他的双手。章母则是快步回屋拿了药,塞进他的嘴里。而四郎都没顾得上看他们一眼,直接窜出去找医师去了。

“好容易你这边安稳下来,五郎又犯了病,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母亲在一旁哭诉,章寺瑾却也顾不上安抚,问道:“母亲,五郎的病,犯得可是勤了?”

这一问倒是唤醒了章母几分理智。

“是,原来一年里也就犯个一回二回,这次你走之前犯了一回,回来这又一回,不到一月便犯了两回。”

章寺瑾眉头深皱,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没过多久,医师便来了。

胡医师这些年一直给章五郎看病,对病情了如指掌,熟练地拿出银针,摸准穴位,几针下去,他便悠悠转醒。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五郎醒来环视一圈,开口第一句便是:“劳烦父亲母亲二位哥哥,让你们担心了。”

章寺瑾立刻露出不悦的神色。

“这话我从小说你到大,都是自家兄弟,哪有劳不劳烦一说。你且放宽心,对你的病也有好处。”

胡医师刚把完脉,也赞同道:“五郎的心疾乃先天不足,但往后精心调理,也可有所缓解,甚至痊愈。此次晕厥,还是忧思过度造成的。五郎还当听小将军的话,宽心凝神才是。”

章五郎垂眸道:“多谢二哥,多谢胡医师,我知晓的。”

章寺瑾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根本没听进去,不由长叹一声。

五郎四郎是双胎,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可无论性情还是样貌都大相径庭。

他这个弟弟向来心思重,也许是最近家里遭的劫太多,这几日又担心去公主府的自己,才又犯了病。

章寺瑾左思右想,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趁着父亲母亲都在围着五郎,自己悄悄去了书房。

弟弟这样,他想在家里照看两天,可长公主那边需得好好交代。入府的时候,父亲就让她误会过自己。如今沐休归家就要多待两日,万一她觉得自己是托辞不想回去,那可糟了。

他提笔修书,言辞恳切,写了整整两页纸,从五郎为何先天不足写到此次缘何犯病,还将医师开的药方誊抄了一份附进去。随后叫来自己的小厮,让他把信送到公主府,千叮万嘱要亲手送到长公主手里。

小厮应下,转头跑去送信,都快跑出了院门,他忽而又想起什么。

“等等!”

章寺瑾沉吟片刻,犹觉不够,又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交代道:“把这个也带去,就说三日后若五郎无恙,寺瑾定会回来,以此为证。”

小厮愣神片刻,把东西接了下来。

然而内心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这哪里像告假?这不是话本子里偷偷私会富家小姐的俏情郎嘛!

然而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只能顶着满脑袋的震惊和疑惑跑了出去。

“心疾?”

“正是呢,五公子娘胎里便带了不足之症,犯病便是个急症,方才全家都在谈笑说话,他忽而就倒了,把我们这些下人都吓了一跳。”

小厮想起他们家二公子的嘱咐,拼命地给他说好话,生怕长公主生气降罪下来。

严如玉自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怪罪章寺瑾,于情于理,这个假她都得批。

“若是心疾,倒可让舍妹一看。”

听到这个声音,严如玉不由皱起眉头。

此人正是这两天紧紧缠着她的“白公子”。

这人可比苏黎难对付得多。

昨晚白公子不请自来,进门便说自己妹妹游学回来,没出面后院那场“招聘会”是去接妹妹去了。

严如玉觉得他莫名其妙,她根本不在乎他去干什么,随口搪塞便想让他离开。

不想他直接坐下,说妹妹出门游学医术有所增近,可让她再给公主看看头疾。

严如玉脑子忽而极其灵敏,想起她之前头疼时,芳菲曾和她提过一个“白姑娘”,如今又出来个“白公子”和妹妹,倒是对上了。

不过她对原著未出现过的人并不信任。这人举止奇怪,好像和原身熟悉,又对她做的事一无所知。

她能感觉出,这白公子言语间都在套话,想问她为什么遣散后院,还特地关心了她近期身体如何。

别的倒还不怕,万一她武功尽失的事情被泄露出去,可是要命的。

看不清对方的意图,严如玉决定小心为上,并未答应让白姑娘给自己看病,只让他回去。

可没想到这人毫不气馁,今日早早便又来含香殿,磨了她整整一日。

“令妹还真是医术高超,头痛能治,心疾也能医。”

严如玉忍不住出言讽刺,却不想对方丝毫不受打击。

“公主谬赞,医学无边,成静还需多多磨砺,还望公主给她这次机会。”

白成静便是白姑娘的名字。

经过这一天,严如玉早已体会到他厚脸皮的程度,不再管他,对章寺瑾的小厮道:“你先回去吧,我已知晓此事。回去告诉章寺瑾,不必着急,若有药材寻不到,可来找我。”

她尚在创业之初,重要员工家庭出现变故,一定要做好员工关怀,这点道理她还是懂得。

然而打发走小厮,白公子却还在含香殿里阴魂不散。

严如玉转念一想,倒不如应了他,把员工关怀做到位,也能省得他天天如影随形。

至于白姑娘的医术,她倒是相信,毕竟之前那份醒神汤是经过原身和芳菲的双重验证过,比太医的方子还有用。

于是,章寺瑾第二天一醒来,便得知一个令他惊掉下巴的消息。

他费尽心力拒绝的公主府的马车,如今正稳稳停在他家大门口。

他急忙叫醒全家人,急匆匆出去迎驾。

章府门前,紫檀木的车身上刻着栩栩如生的龙雕,窗格蓬角都镶着金边,车身上刻着一个低调却醒目的纯黑“颜”字,一看便知马车主人的身份。

千金制成的蜀锦帘子被掀开,严如玉率先走出来,章封带着章府所有人在门口相迎,齐齐跪下高喊:

“长公主殿下千岁。”

“免礼。”

章寺瑾起身,余光看着那人从容下车,向他而来。

然而还没等他分辨出心里那份情绪是喜悦还是感动,马车上便走下来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白衣玉冠,衣袂飘飘,即便从未见过他的脸,可章寺瑾就是认了出来。

白玉裁。

一时间,一股莫名的怒意涌上心头。

他怎么跟着一起来了?

严如玉下了车直奔章寺瑾而去,却见他一直看向自己身后。

回头一看,以为是他不认得白公子才一直盯着,于是低声道:“他就是那个没来的白公子,你没见过,一会给你介绍。”

随后又退后一步,用正常声音道:“你弟弟情况如何了?”

章寺瑾如梦初醒般缓过神,忙道:“谢殿下挂念,五郎已醒了,如今还不宜多动,并未前来接驾,殿下恕罪。”

“无妨,刚巧白公子的妹妹游学归来。她师从名医,善治心疾,我今日带她过来,给五郎看看。”

章寺瑾向后看去,这才看见白玉裁身边还有一位女子,素衣素髻,不施粉黛,背后背着一个医箱,见他看过来,施了一礼。

原来是要给五郎看病。

章寺瑾心里暗叹自己不齿,把错误都归结于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引着几人到五郎的屋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