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寺瑾的出现比什么醒酒汤好用得多,她的头立刻就不疼了,瞬间从软垫上爬起来,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卷起来,扔在一边。
她又瞧着案桌上有点空,命芳菲拿了瓜果和酒来,手忙脚乱安排好,往软榻上一躺,手腕撑着头,放话道:
“让他进来吧。”
门一打开,严如玉立刻举起酒杯,未尝入口便有三分醉态。
“美人!你总算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章寺瑾打了个趔趄。
严如玉暗笑,对他勾了勾手指,章“美人”便一脸无奈地上前,剥了颗葡萄送到她嘴边,动作熟练得好像已做过千百回一般。
章寺瑾连声音都比平时温润许多。
“殿下可是等急了?可不能怪我,我为殿下寻了个妙人,因此才来迟了。”
“妙人?什么妙人?”
严如玉邪魅一笑,伸手一把掐住章寺瑾的下巴,强行让他转头看向自己。
“难道比本宫的章美人还好看?”
手上的皮肤白皙细嫩,稍一用力就留下了红印,再加上那人因震惊而睁大的漂亮眼睛,更显得他像个强迫良家妇男的恶霸。
怀里的美人狠狠瞪了他一眼,用眼神告诉她“戏过了”,可声线丝毫未变,说的依然是招揽韩矜的正事。
“此人并非妙在样貌上,而是能解决殿下的头等大患。”
见他如此敬业,严如玉也不好再玩闹,颇为不舍地松开手,认真按剧本演起来。
“哦?本宫有什么大患?说来听听。”
“殿下明日便要审问杨方寄,可那厮奸猾狡诈,定会在账本上做手脚。殿下英明神武,不屑这些宵小行径,却怕一时不察放跑了杨方寄,我便给殿下寻了一个能看账本的妙人。”
他一番阿谀奉承,刻意夹着声音,还时不时把剥好的水果送进严如玉嘴里,活像个进谗言的祸国妖妃。
昏君严如玉也十分配合,眉头一挑看向韩矜。
“就是他?”
不屑和嫌弃直接写在了脸上。
“正是,韩公子家族世代治水,对江南一带了如指掌。明日有韩公子相助,定能令殿下如虎添翼,治了那杨方寄的罪。”
“韩公子……怎么有点耳熟?”
她皱起眉头,装作不解的样子。不成想章寺瑾直接贴到她耳边对她耳语。她耳根最怕痒,条件反射嗖地一下站了起来。
此举太过突兀,她一动,在场二人的目光都震惊地看向她,面色疑惑。
情急之下,严如玉想起芳菲说过韩尚触柱而亡,原身嫌弃韩矜晦气一事,强行把剧情拉回正轨。
“是他?本宫不用他!你不是也挺厉害?明天你去,也能那个什么,如虎飞天。”
一句“如虎飞天”令下面二人表情一阵抽搐,章寺瑾强忍着更正她的想法,又劝道:
“术业有专攻,寺瑾还要侍奉殿下,志不在此。若想让杨方寄下狱,必得要韩公子相助才行。”
严如玉却并不买账。
“他真有这么厉害?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自然。”章寺瑾一把将韩矜拉上前:“子今兄,快向殿下介绍一下。”
“我……我……”韩矜毫无准备就被拉到前面,磕磕绊绊道:“在下……幼时在鄂州长大,八岁便跟随父亲治水,水势地形,夫田力役,经营量度,在下均全然知悉,定能查出纰漏所在。”
“你真能治杨方寄的罪?”严如玉眯起眼,压迫感十足。
韩矜对严如玉还有些许惧意,下意识看向章寺瑾,见他点了头,才跪地郑重道:
“定不负殿下重托!”
随后磕头行了个大礼。
韩矜起来那一刻,严如玉立刻扶住额头低下头,她怕她抑制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为了不让韩矜看出端倪,她装作不耐的样子对他摆手:“行了,下去吧,明天好好表现。”
“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
“谢殿下。”韩矜起身,想了想,又对章寺瑾施了一礼。
“多谢怀瑜兄,在下告退。”
韩矜走后,殿内的两人对视一眼,互相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子今兄若是日后知道真相,怕是定要和我分座割席。”
“怕什么?本宫护着你,可不能让我的功臣章美人受了欺负。”
知道她又在揶揄,章寺瑾虚眯起眼道:“殿下方才倒是演得得心应手。”
碍着严如玉的身份,他没敢说出“昏君庸主”这般的话。
严如玉却不甚在意,哈哈一笑:“章美人也不遑多让。”
“咦?我险些忘了一件事。”严如玉忽而凑到他面前:“怀、瑜、兄,你我共处这么多日,我竟都不知你表字是什么。”
章寺瑾呼吸一滞。
她靠得有些太近了。
促狭的笑意毫无保留地落在他眼中,那人眉心微蹙,好似有些不满,神色娇俏灵动。
章寺瑾不着痕迹地后仰半步,压下心头莫名的躁意,稍缓片刻,抬眼道:
“我在殿下这里是有表字的。”
“嗯?”
“首字为夫,次字为子。”
二人对视片刻,不知是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店内久久环绕着说笑声。
有了韩矜的帮助,杨方寄很快就认了罪,当场被押送至大理寺。
满朝皆惊。不只是因为杨方寄入狱,而是因为长公主审案时,居然带上了淡出众人视线已久的韩矜。
有人说,韩尚还在世时,杨方寄与之不合已久。
想来长公主此次发难,是韩公子的枕边风吹舒服了。再联想到数日前章封被救一事,众人心里都有了计较。
长公主还是那个长公主,不是有意插手政事,只是为了给男宠出气罢了。
最终,全京城的人都达成了共识——碰到公主府的男人一定要绕着走。
这道谣言倒是阴差阳错地顺了严如玉的意。羽翼未丰之时,她还是维持着昏庸暴虐的人设为好。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察觉到了一些不对。
此人正是严如玉的老熟人——施俊义。
他这些年来之所以能爬得如此迅速,得到贵人赏识,平步青云,全靠两个字——听话。
贵人离京时交代过他的事情,他倒背如流,其中就有盯着长公主动向一条。
如今严如玉前脚救下章封,后脚又送杨方寄入狱,虽然都是为了男宠,但在施俊义看来,这些行为足以称得上异常了,于是洋洋洒洒写了一整篇书信,寄给了远在江南的“大人”。
严如玉对此毫不知情,或者说,知情也空不出时间来管了。她正忙着和芳菲梳理公主府后院的人数。
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
在长公主堪比半个皇宫的公主府里,居然住了足足三十六个男宠。
三十六个,什么概念,一天宠幸一个,一个月都轮不完!
这还是不算上萍水相逢,或是一夜抬进府里的小倌。
严如玉合理猜测,原身可能是累死的,如此频率,铁人都受不了,最终便宜了她这个游荡的孤魂。
而整理后院的人数,自然是为了节省开销。
原身对男人可是真的大方。宫里的妃嫔还有每月定额份例,到她这里,只要不是太离谱的,一切开销她都承担。这三十六人的花费,差不多占了公主府支出的一半。
本来按照原身的财力,便是养他们一辈子也养得起。但是严如玉是要搞正事的,启动资金,武装力量,都需要钱,这部分不必要的支出,就得舍去了。
但严如玉又不想直接遣散。经过韩矜一事,她得知后院里并非全都是无能之辈,有许多都是原身强行撸来的名冠京城的才子。
长公主集团刚起步,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得想办法把这部分人才资源有效利用起来才行。
当天夜里,在她再一次和章寺瑾彻夜长谈后,公主府的后院里传出一条消息——
新入府的章公子貌美善妒,却深得殿下喜爱。长公主为了博美人一笑,要遣散后院里的所有人。
一时间,后院里除了苏黎的所有人,都欣喜若狂。他们终于能从这天杀的魔窟出去了!
但冷静下来,有人也开始清醒。他们已经在公主府里待了多年,有的是跟苏黎一样的风尘男子,有的是家道中落,或者家道正盛,被长公主打落。
无论是哪一种,他们出了公主府,都很难找到生存之道。毕竟就算离开了这里,他们身上也打着公主府的烙印,重归于仕途已断然不可能,去别处做工,又有谁能接受他们呢?
再者,在公主府里锦衣玉食多年,让他们出去过清苦日子,也是莫大的挑战。
最重要的是,好像自从前院的章公子入府后,公主就变了。
从前夜里至少要召他们一两人去侍寝,而且非残即伤,总得见了血才算完,但这半个月来,公主夜夜只宠幸章公子,他们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仔细想想,竟是隐隐有些不想出府的意思。
就在众人犹豫不决时,严如玉挟着章寺瑾出现了。
二人召集后院所有人议事,看着满堂环肥燕瘦的一众男人,严如玉心里不由升起二字——壮观。
但她今天不是来赏男人的。
她穿着一身麒麟样锦绣红衫,衣摆一扫,高坐上主位,眼神一一向下碾压过去,下面的人便逐个低下头,噤若寒蝉。
严如玉一手撑着头,一副懒懒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
“本宫养你们这群废物多年,如今也到了你们回报本宫的时候了。章美人一入府就深得我心,比你们这群废物不知强多少倍。我早知道你们有人不想待在府里,今日便给你们这个机会,可以都滚了。”
台下一片静默。
众人面面相觑时,忽而有人大声嚎哭起来。
严如玉定睛一看,不是苏黎还有谁?
幸而她早有准备,立刻对芳菲使了个眼色。
后者当即上前,一个掌刀把人拍晕带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严如玉满意点头,淡定道:“还有人想说什么吗?”
见这场面,哪还有人敢说话?
“嗯,很好。那就——”
“殿下……”
众人皆是一惊,心想谁这么大胆,敢打断长公主的话。
然而齐齐抬头,发现居然是公主的心尖宠,章公子。
在这些人面前,严如玉自然要做出宠爱章寺瑾的样子,丝毫未生气。
“美人可是有什么想说的?放心,不消三日,整个后院都是你的,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殿下莫忘了,韩公子还要跟随我们去江南。”
“是,”严如玉好像忽而想起来什么一般,一敲脑袋道:“这个废物还有点用,他留下,你们其他人都滚吧。”
见此情景,台下有个机灵的不想走,眼珠一转,立刻冲上前道:“殿下,我……我也可另有用处。”
“哦?”严如玉眉头一挑,问道:“韩矜能治水,你又有什么用?”
那人躬身行礼道:“家父五品水部郎中,虽不及韩公子出身名门望族,但……但也能派上用场。殿下孤身前去江南,韩公子手下也无可用之人,不……不如带上我,定当为殿下肝脑涂地。”
严如玉手指敲着桌子,像在思考,片刻后看向章寺瑾。
“美人可觉得他说得有理?”
章寺瑾躬身道:“江南路途遥远,又是生地,当地官员皆不熟悉,难以为殿下所用。若众位公子有可用之人,对殿下来说自然是极好的。”
严如玉哈哈大笑,称赞道:“不愧是本宫的美人,处处都替本宫着想。就按你说的办!你们有何等长处?都报上来。”
众人中本就有不想离开的,闻言都活了心思,上前一一禀报。
就这般,二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直接白嫖了三十多份高级简历。
走的时候,严如玉脸上的笑都险些收不住。
更离谱的是,“招聘大会”结束之际,章寺瑾正欲离开,却被韩矜拉去一旁,见到他倒头便拜。
章寺瑾这次是真的懵了,急忙扶起他道:“子今兄这是何意?”
韩矜一脸钦佩:“怀瑜兄此举高义,在下佩服。”
章寺瑾愈发茫然。
“怀瑜兄以身饲虎,拯救我等于那女魔……于公主手中。如今又自毁声誉,落得善妒狭隘的名声,为的就是让我们众人能离开此处,甚至为了不让我等流落街头,思虑周全劝谏公主。”
“怀瑜兄,真乃当世第一人,请受在下一拜!”
章寺瑾险些没跟上他的思路,硬生生受下了这一礼。
等韩矜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狂热和兴奋简直就是见到了令他崇拜的偶像。
章寺瑾有口难言,张了几次口都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默认下来,长叹一口气。
我不是,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