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朝

大靖朝的早朝也和历朝历代不同。严如玉一觉睡到辰时三刻,在府里吃了一顿四菜规格的早饭,才晃晃悠悠向皇宫出发,就这样路上还能撞见同去上朝的大臣。

长公主的行踪,在大靖都是头等要事。见她出现在宣政殿,本还在懒散闲谈的群臣顿时收了声,老老实实垂手而立,生怕哪句声出错了,脑袋就被拧下来。

都快到了晌午,皇帝才姗姗来迟,刚一坐上龙椅,便眼前一亮,高喊道:“阿姐!”

严如玉暗自叹了口气,还是躲不过这个便宜弟弟。

大靖朝离谱的不止朝廷,还有皇帝。

这个国家的皇帝,是个痴儿。

他幼时还极其聪慧,可随着慢慢长大,心智竟一直如同八九岁的孩子一般。

因从小和阿姐一起长大,只听原身的话,连太后都耐他不了何。

严如玉也不会跟一个傻子计较,耐心道:“陛下,该上朝了。”

“好!”

皇帝满脸欣喜地应下,大手一挥便让下面的臣子开始。

而上报的果然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假象。

先是高调歌颂皇帝的丰功伟绩,而后禀报四海富庶,农田丰收,百姓安居乐业,大靖屹立千年。

严如玉忍着头疼听完他们梦里的世界,终于到了她最在意的财报上。

“陛下,”工部尚书出列道:“长江一带江水滔滔,如今已是三月时节,临近汛期,去岁修建的洪堤还需严加防固,臣等星夜查阅,推演计算,共需五百万两白银。”

皇帝皱起眉:“要银子去跟户部说,找我干什么?”

户部尚书当即出列。

“陛下,年初时节已向工部拨了三百万两修堤款,国库已再无余钱了。”

“支尚书此言差矣,”工部尚书反驳道:“年初统算,还有三百万两余银,以备不时之需。”

“杨方寄!少把你的鬼主意打老子头上。”

兵部侍郎立刻出列骂道:“那是兵部的兵费!兵部要养兵养马,还有京城防固,禁军开销。别的不提,单禁军军费紧缩,若是惊扰到圣上,你担待得起吗!”

“朱侍郎此言差矣。三百万军费,禁军所用不过十之二三,而镇西军,虎贲军,燕北军的开销才是大头。如今长公主殿下方平定西北,镇西军自然可以裁员减缩,节下来的军费便可用在有用之处。再有,禁军由施统领带军,怎会让人惊扰到圣上呢,朱侍郎此言,可是在质疑施统领的用兵之术?”

“放你娘的屁!我几时说过这话?你工部就是有用之处,我兵部就无用?你小子心里想的什么你心里清……”

“吵什么?”

一个声音不算太大的质问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严如玉一眼看去,居然是施俊义。

令她吃惊的是,他一句话居然分量颇高,大殿上顿时安静下来。

“大人临走前交代过,军费不可动,你们继续吧。”

此言一出,兵部侍郎的腰杆顿时硬了起来,冷哼一声,狠狠白了杨方寄一眼。

后者则是面色铁青,抱拳上前,言辞恳切。

“陛下,长江水患自古以来便是社稷大事,不得不防啊!”

“都说了要钱去找户部,朕又没有钱!”

皇帝一脸不耐烦:“不是说今年良田颇丰吗?那就增收些徭役,反正也是用在他们身上。”

杨方寄似乎就在等这句话,连同户部尚书一起,跪地叩谢:“陛下圣明。”

随后,满朝文武皆伏跪高呼。

“陛下圣明!”

严如玉冷眼看完这出闹剧,心头火气蹭蹭往上窜。

原身暴虐无道,一次次平定反叛,归根结底是这些酒囊饭袋在这里贪得无厌,分赃不均。

原身的恶是暴力狂躁,一己之恶,这些躲在她身后啃食民脂民膏的朝廷蠹虫,才是这个国家腐烂的根源。

“杨尚书,修复河堤,开口就要五百万两,你是要拿金子去堵水吗?”

一片和谐中,严如玉的声音突兀得令人感到刺耳。

杨方寄也没想到严如玉会突然发难,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长……长公主殿下有所不知,修堤所需金铁木料销算极高,还有修堤的劳力,官员,这些人,都……都是要吃饭的呀。”

“是吗?”严如玉道:“那你来说说,你修的是哪里的堤,堤坝是何型,挖了几条渠,渠道通向哪里,用料几何,人力几何,销算又是几何?”

这一连串的提问把杨方寄问懵了,他那里知道这些?可他到底不是一无是处之辈,眼珠一转,立刻计上心头,笑眯眯道:

“殿下,这营造销算,可不是微臣的本事,是有专门的算房的。”

他想祸水东引,正如方才对着兵部尚书引出施俊义一样。

但严如玉看得透彻,丝毫不被他影响。

“原来算房上交的账册,杨大人都不曾过目的吗?河堤总款项,有几分用在用料上,几分用在苦力上,几分用在官员上,这些,你这个水道总提督竟一概不知?”

杨方寄甩锅失败,一时语塞在当场。

严如玉却并未放过他,继续逼问。

“再者说,你修堤建筑,用的那座山的木,哪支矿的金,一道闸门几斤铁几两木,用几人建几天,要耗费多少口粮,用掉多少银钱,这些你竟都不清楚?”

“你花着朝廷的钱,不问钱的来路,不知钱的去处,好个潇洒的提督。杨方寄,连这些都不知道,你修的是什么堤?要的又是什么钱?”

这话就差指着他鼻子喊他贪污,杨方寄岂能就此认下,跪地磕头高呼。

“陛下!殿下!微臣办事不力,自当论罪,但微臣对陛下,对朝廷之心,天地可鉴!殿下明察啊!”

严如玉冷笑:“少在我面前演这出,你的心天地鉴不了,账本能鉴。把你那个算房也带上,我限你三日之内把账算好了给我。你最好祈祷你的算房够厉害,能把你的账平了。”

别说杨方寄懵了,在场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

谁也没想到严如玉今日突然发难,直接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长公主向来不插手政事,他们只需要金银财宝漂亮男人供着这尊佛,便不会惹上麻烦。可她今日这是抽了什么风?

众人面面相觑,生怕战火下一个便烧到自己头上,皆低头不语。

然而片刻后,严如玉便又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从今日起,上朝从每月一次改为五日一次,辰时整开始,再有迟到者,罚俸半月。”

众人的眼珠都滴哩咕噜转起来,眼神在下面四处乱飞,却无一人敢言。

要不是公主府还没捋顺,严如玉直接便要恢复每日上朝。她环顾一圈,问出了当日在公主府一样的话。

“可还有什么问题?”

哪有人敢有问题?兵部尚书的位置还缺着,前任尚书的血还没从柱子上散去,五日一上朝而已,跟命比起来,无足轻重。

严如玉点点头。

很好,第一次上朝也圆满结束。

她又看向皇帝。

“陛下可还有何吩咐?”

皇帝早就等得不耐烦,直言道:“没有没有,快散朝吧!阿姐留下来陪我!”

“那就散朝吧。”

严如玉遣散朝臣,本想寻个由头直接回府,但转念一想,如今太后是什么态度还说不准,今日上朝,施俊义背后的“大人”也不容小觑。

皇帝虽是个傻的,但刷刷好感度,增进一下感情还是必要的,便留了下来。

“阿姐!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来找我,我们好久都没拼玲珑灯了。”

“阿姐近日忙得很,以后多抽时间陪你。”

严如玉摸摸他的头。她对这小皇帝倒是没什么厌恶感,说到底,他也不过只是个因政斗而牺牲的可怜人。

到了紫宸殿,她才知道玲珑灯是何物。想来是原身不知从哪里淘来的积木玩具,鲁班锁一样,可拆可装,原理不复杂,只是耗费精力,但皇帝却玩得不亦乐乎。

严如玉和他玩了一下午,临到傍晚时他才依依不舍地告别,还特地强调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阿姐,每隔十五日,一定要来看我的!我会一天一天数的!”

“一定要记得!”

严如玉百般承诺,他才终于放心,放她离开。

她掐着晚膳的时间回府。见时间快到晚上,章寺瑾应该也快下班了,便想去带上他一同用饭,也当作这几日补习的回礼。

不成想却看到了令她意外的一幕。

章寺瑾那不大的房间里,此时挤满了六个男人。

他站在中间,和坐在椅子上的男子隐隐对峙。二人身后各跟着两个小厮,皆是互相怒目而视,气氛剑拔弩张。

座上那人生得极其艳丽,眉眼狭长,飞扬跋扈,右眼下一颗红痣更显绮色,活像个化了形的狐妖。

那人托着下巴懒懒道:“我道是个多好看的狐狸精,勾得殿下魂都没了,夜夜召寝。今日一看,不过如此。”

他身后的小厮跟着帮腔:“就是,不及我们公子一根头发丝,不知从哪修得的狐媚招式,真是不知羞耻。”

章寺瑾看着鸠占鹊巢的不速之客,心想到底是谁不知羞耻。他不欲与之争辩,但也不想在口舌上落了下承,反唇相讥。

“公子找错人了。与其在我这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去讨殿下欢心。咦?不会公子连殿下的面都见不到了吧。”

“放肆!”狐妖一拍桌子:“本宫跟着殿下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出勾栏里唱曲呢!还敢跟我叫板。司琴司画,给我打烂他的嘴!”

竹清竹影一听要掌嘴,慌了神。

“你……你如此行事,就不怕殿下知道?”

狐妖邪魅一笑:“你才入府几日,知道什么?别说今日之事传不到殿下耳朵里,就是殿下知道又如何?殿下只会夸我打得好!打得漂亮!再多打几下!”

“哦?是吗?”

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引得屋里几人全都回头看去,正是刚下朝回来的严如玉。

“你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