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章寺瑾早早便来到正殿,却发现门口不止他一人,公主府的邑司令,司正等人都在此,甚至还有一众女史。
他昨夜熬了半宿,神情有些恍惚。
这是在干什么……上朝吗?
他睡醒了吗?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殿内,严如玉打了个哈欠。
她昨天安置完章寺瑾,便把公主府里能叫上名的官都叫来,如法炮制,让他们每人上交一个目前的“工作总结”。
小家不治大家难平,企业化管理得从公主府做起。
桌上的漏钟刚好辰时整,严如玉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穿到古代上班开早七会。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起精神。
“让他们进来吧。”
众人鱼贯而入,把手上整理了一夜的东西交予芳菲,林立两旁,垂首听令。
严如玉大概扫了一眼,见框架并无大碍,便把报告都放到一边,对芳菲打了个手势。
芳菲拿出一叠纸,挨个儿分给众人。纸上只零星写了几个字,余下全是横线。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纷纷看向严如玉。
“你们手里拿的,是报告模板。”
“这是何物?”
“不知道,没听过啊……”
众人低声讨论起来。
严如玉拍拍手,殿内顿时重归安静。
“你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考课。”
她继续道:“你们手上的报告,分为旬报,月报,岁报。顾名思义,旬报,即为每旬要上报的内容,在每一旬的最后一天上交,内容便是这十日做了什么,以及下一旬该做什么,按照纸上的样式填进去即可。以此类推,月报即为每月,岁报即为每年。”
下面顿时炸开了锅。
公主府惯例是每年上报一次,这都胆战心惊,生怕公主一个不高兴,他们就要掉脑袋。
如今要每旬上报一次,他们能活过几个旬报?
见众人神色各异,严如玉道:“有什么问题尽管提,今日我心情好,你们不管说什么,都不会论罪。”
这话谁信?众人依旧神色惶惶,谁也不敢上前。
片刻后,资历最老的邑司令站了出来。
“殿下,老身斗胆一问,若是每旬一报,可有赏罚?”
“旬报无赏罚,只是为了让你们时刻警醒。”严如玉手指敲着桌子:“但原有的赏罚制也要改,从年终考课,改为每季考课。至于赏罚几何,会另行告知。不过可以告诉你们,定是赏高罚少。”
“赏高罚少”本是件好事,众人却并未有任何高兴之色。
他们担心得岂是这个?
公主府在钱财上从未亏待过他们,有钱也得有命花才行。
严如玉倒也看得出来。
但原身恶行重重,阴影已经烙进众人心里,即便她此刻许诺,众人也不会相信,不如将来用行动让他们放心。
“还有人有问题吗?”
她巡视一圈,众人依次低垂下脑袋。
很好,第一次员工大会圆满结束。
严如玉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收尾道:“关于旬报,这一旬已过,便不用交了,不过五日后便是月底,这几天你们便好好想一想月报的内容,月底那天,在这里上报给我。要是都没问题,就散了吧。”
众人皆称是,就此散去。
严如玉却并未休息,转手把众人刚才交上来的汇报铺开。
只是她一个水利工程师,要她如此长时间地观看古文,属实是为难,看了两篇就累了。
她靠向椅背,长叹口气。
要是有个老师就好了。
诶?对啊,公主府里怎么会没有老师?
若她没记错的话,古代公主府应当是有个“府正”的。负责引教公主,司令责罚,相当于公主的半个老师。
她问芳菲:“府正为何没来?”
芳菲道:“公主忘了?前几年您要纳玉虚公子的时候他拦着,就被您杀了。”
严如玉:……
确实是原身的风格。
她认命地拿起下一篇文章。刚看了一个字,忽而一愣。
等等,好像有些不对。
芳菲的语气为什么这么自然?
按道理来讲,若是原身在这里,无论如何也不会提出刚才的问题。
就算原身杀人如麻,不记得自己杀了谁,但她也应该记得府正死了。
严如玉刚才的问题是“府正为什么没来?”而不是“府正为什么死了?”芳菲应该对这个问题感到疑惑才对。
公主府上几年都没有府正,严如玉怎么可能潜意识里觉得府正会来开会呢?
芳菲刚才话接得非常快,丝毫没有怀疑她。
再想想,昨日也是,她问原身从前的经历,芳菲都没有任何怀疑,非常自如地便跟她说了。
难道她也是穿越者?
不对,不是。
就算她是穿越者,怎么能知道颜如玉是什么时候被换了芯子的呢?
还有一种可能。
严如玉忽而脊背一寒,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除非……原身本来就经常忘记事情,甚至是一些日常习惯和重要的事情,芳菲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可是,这是原著里从未交代过的。
屋外艳阳高照,严如玉却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
这个世界真的像原著写的那么简单吗?
原著的笔墨重点都在男女主恋爱上,那作者没写到的部分呢?就不存在吗?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严如玉放缓心态,努力稳住声线,状似无意般发问。
“芳菲,我的记性好像越发差了。”
芳菲双手猛然攥紧,半晌后才回话,语气里带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悲伤。
“殿下日理万机,整个大靖朝都仰赖着您,忘了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算不得什么。”
严如玉余光一直关注着她,芳菲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落入她眼中。
她几乎可以肯定,芳菲对她没有恶意,但原身身上还有很多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章寺瑾回到住处还是懵的。
经过今日,他几乎彻底确定,严如玉对他别无所图,早上议事时,她甚至都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只是她既如此看重公主府内务,外面为何会有与之大相径庭的传闻呢?
莫非是她故意为之?
他摇了摇头,越发觉得看不懂这个人,起身去了训练场。
入夜,因昨夜没休息好,章寺瑾早早便熄了灯。刚迷迷糊糊入睡,忽而听到敲门声。
缓慢而有节奏,不像急事。
“何人?”
“公子,是我。”
居然是芳菲。
他掌了灯,匆忙穿好衣服前去开门。
芳菲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公子,殿下有请。”
章寺瑾被这声“公子”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看芳菲身后,两个唇红齿白的小厮,一个捧着一身叠好的碧色软锦长衫,另一个捧着沐浴熏香等用物。
见这阵势,章寺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垂眸道:“容在下梳洗片刻。”
“公子不必亲为,殿下派了人伺候。”
芳菲眼光向后一扫,两个小厮立刻走上前。
“这是竹清竹影,以后专门服侍公子。”
二人对他施了一礼,站到他身后。
章寺瑾心里长叹一声,说道:“那便走吧。”
不是没想过有这一日,可他心头却有些郁气,说不出什么感觉,兴许是失望,可能还有些气愤。
若这是昨晚发生的事,他大抵会非常平静地认命。但今早他刚见了那人运筹帷幄的样子,他以为……他以为她和传闻不一样。
昨日还一脸正气地让他写什么“报告”,今晚又来这么一遭。
这算什么呢?
为何要让他放下心后,又召他去做男宠呢?
这也是她计划的一环吗?
给了他一点希望,再把他踩到尘埃里,折断他的傲骨,以报当年折辱之仇……
她竟是这样的人吗?
章寺瑾无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身体如同一具木偶,任凭两个小厮给他沐浴擦身,涂上润肤的脂膏,穿上柔软贴肤的锦缎。
再回过神时,他已经被二人推到铜镜前。
镜中那人一袭碧衣,领口微敞,露出大片雪白,素色簪子虚虚挽了一半发髻,剩下的披散至腰际,刚沐过浴的脸颊透着微红,眼尾也熏上一抹绯色。
靡靡之姿,连章寺瑾自己都看不下去。
偏偏两个小厮还在旁边献媚奉承。
“公子天人之姿,公主定会喜欢。”
“是啊,奴婢还从未见过公子这样好看的人呢。”
章寺瑾发誓,他从未如此讨厌过“公子”二字。
不欲听他二人啰嗦,一甩手道:“走吧。”
“公子等等!”
竹清叫住他,忽而伏跪在地,握住他的脚腕。
章寺瑾险些一脚踢上去,好在竹清动作迅速,很快便爬了起来。
脚边感觉传来一阵凉意,他低头一看,一条黄金细链绕在他足腕上,上面挂着几个铃铛。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一字一顿地问道:“这是什么?”
竹清抿唇一笑:“公子莫怕,在下侍奉公主多年,最知晓殿下的喜好,她定会喜欢这个的。”
章寺瑾立刻抽身离开。
他并不想知道那人喜欢什么。
也一刻都不想再跟这两人呆在一起。
“快出发吧,殿下该等急了。”
他坐上软轿,被一路抬去正殿。
严如玉甚至荒唐到要在正殿召他侍寝。赤着脚走在地毯上,走着自己白日里刚走过的路,他心底竟升起恍如隔世之感。
脚上的铜铃叮当作响,他扔不得,却固执地不想听,于是落脚极慢,不让它发出声音。几步远的长廊被他抻得老长,许久才踏入正殿。
那人好像并未注意到他,埋头伏案写着什么。他伏地跪拜:“殿下万安。”
“不必多礼。”
他起身,只见严如玉缓缓抬起头,随后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你穿的这是什么东西!”
章寺瑾一怔,刚想反驳,便又听她道。
“大晚上的,不冷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