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证

没过多久,一个身着麻衣的男子就被带了上来。

那人贼眉鼠眼畏畏缩缩,到了殿上倒头便拜。

郭汜一拍惊堂木:“台下何人?”

“回大人,小人蒋川,是将军府上管家的儿子,一直在章府里做事。”

“你在章府发现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回大人,那天晚上,小人夜里起来要去解手,刚好碰到将军把我爹叫去,书房里没点灯,他俩就在书房门口,鬼鬼祟祟地交谈。我怕被我爹骂,就一直躲在墙角。不小心听到了将军对我爹说的话,我记得有什么'秘密送到'、'北宛三皇子'、'掩人耳目'之类的,随后我爹便走了,第二天就不见他人影,半个多月后才回来。”

严如玉趁着人证说话,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章寺瑾。那人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摇了摇头。

假的。

大殿上,还没等郭汜询问,施俊义便抢先站出来。

“这必是罪臣章封想办法给北宛国传信通敌,此贼叛国求荣,罪不容诛!”

“施统领,主审大人还没审呢,你就给定罪了?”

严如玉敲了敲桌子:“郭中丞,审人证是什么流程,应该不用我教你吧。”

郭汜急忙道:“不用,不用。”

又面向蒋川道:“你是哪日看到章封与你父亲密谋的?”

“就是半年前,具体的日子,我也不记得了,大约是十五前后,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满月,因此我才能看清我父亲的脸。”

“是什么时辰?”

“应该……应该是子时,我只是起夜,没看时辰。”

“那他二人说的话,你可全都听到了?”

“没有,小人就断断续续听到那几句,刚才都说出来了。”

郭汜点点头,对严如玉道:“殿下,应当没什么疑点。”

“没什么疑点?”严如玉一声冷笑:“郭汜,这御史中丞的帽子,你戴着也不嫌累?”

郭汜吓个半死,立刻跪地求饶,不住地磕头。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下官愚钝,请殿下明示啊!”

“滚下去待着!”

严如玉直接起身走到主审的位置上,踢了一脚伏在地上的郭汜,抽过一旁大理寺卿面前的纸。

“这是刚才的证词?”

大理寺卿立刻道:“正是。”

她把证词拍到桌上,一拍惊堂木,气场十足。

“你说你看到了章将军半夜跟你爹密谋?”

蒋川哪里见过这场面,身子抖如筛糠,声音都打着颤。

“是……是的。”

“真是个大孝子,你怎么就能断定,那人是你爹呢?”

“我……我方才说了,因那日是满月,所以我看清到了那人的脸,就是我爹。”

严如玉指指大理寺卿道:“记。”

又问道:“你见那人从何而来?”

“我没看见他从哪来,我解完手,他就已经站在门口了。”

严如玉正欲再问,忽而见下面的章寺瑾向她递了个眼神。

她立刻收了声。

章寺瑾上前一步,紧盯着蒋川,掷地有声地说出二字。

“说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只有蒋川一见是他,吓得瑟缩在一旁,不敢与他直视,那副样子分明就是心虚。

“你方才说,是半年前的十五前后,也就是去年的九月中旬看到的,是吗?”

“是……是。”

章寺瑾向台上做了一揖。

“殿下,二位大人,九月中旬,夜半子时,月亮应当挂在正南方。不巧,章府的书房乃是坐南朝北,若真是在那一晚,此人应该看不到任何人的脸,因为月辉全被屋子挡住了。”

“这……这……”蒋川顿时方寸大乱,匆忙找借口道:“我……我是借着书房的灯光看到的。”

“说谎!”严如玉一拍桌案,拿起刚才的供词道:“白纸黑字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刚才说的书房里没点灯,他俩在门口鬼鬼祟祟的。现在怎么又变成书房点了灯?”

蒋川被接连质问,头脑已是一片空白,连编都编不出,下意识看向施俊义求救,可却被对方用眼睛一瞪,几乎要哭出来。

施俊义暗骂他废物,暗中提点。

“你之前不是说听到了交谈的声音吗?”

“是……是,没错,小人,是小人记错了。小人没有看清楚是谁,我是……是听到声音才认出来那是我爹的。”

听着他语无伦次的供词,连一旁记录的大理寺卿都不住摇头长叹。

“我看你是疯了。”严如玉抖了抖手上的证词。

“看看你之前说了什么?'秘密送到','北宛三皇子','掩人耳目',这几句话,哪一句是从你爹口中说出来的?”

“我……我……”

蒋川瘫坐在地上,再无招架之力。

严如玉一拍惊堂木,就要结案,台下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殿下,此人虽不能证明密谋的人是他的父亲,但不管是谁,章封都有秘传书信的叛国行径!该当论罪!”

正是贼心不死的施俊义。

严如玉不禁暗自摇头。居然还在负隅顽抗,那便让他输个明白。

她拿着供词走到台下,站到施俊义对面。

“施统领,请你读一下这份供词上,章将军所说的话。”

施俊义不知她要玩什么把戏,接过来读道:“秘密送到,北宛三皇子,掩人耳目。”

“很好,”严如玉道:“诸位,我想请问一下大家,若你们想要密谋反叛,会把密谋的关键语句大声说出来吗?”

“这个蒋川别的都听不清,只在叛逃的重点上听得尤为清楚。敢问诸位,章将军是在密谋的时候,故意大声强调北宛三皇子,秘密送到,来达到'掩人耳目'的目的吗?”

这次于情于理,众人都不能再包庇,皆摇头私语。

“这确实不合逻辑。”

“是啊,长公主分析得有道理。”

舆论已经有所倾向,严如玉立刻高举手中的证词,撕成碎片,指着地上的蒋川道:“此人谎话连篇,反复翻供,根本不记得当日的真实情况,这种东西,根本不能用作口供!”

她又转过头道:“郭中丞。”

郭汜本在一旁低着头装鹌鹑,一听严如玉叫他,急忙躬身道:“下官在。”

“拿着你旁边桌上那本《大靖律法》,告诉我,高堂伪证,该当何罪?”

蒋川一听要论罪,顾不上其他,急忙爬向施俊义,拉着他的衣角哭喊。

“大人,大人救我,我都是按照您教的说的,一字未差,大人您要救救我啊!”

“滚开!”施俊义哪里还想跟他扯上关系,一脚踹开他。

“殿下,此人已是狗急跳墙,胡乱攀咬,本官刚才也险些被他蒙蔽,望殿下明察。”

今日之事大抵是查不到施俊义头上,但她到底还是心有不甘。不料犹豫了一瞬,章寺瑾却忽而上前解围。

“殿下,这蒋川本是我府上管家的儿子,因偷了府上的东西变卖,被家母发现。本应报官论罪,念在管家多年服侍的情分上,饶了他一命,赶出章府。不成想他不仅不念旧恩,反倒怀恨在心,污蔑家父。此等逆贼,罪不容诛,请殿下治罪。”

话里话外都在指责蒋川,倒是把施俊义摘了出去。

严如玉和他对视一眼,互相都读懂了对方的想法——今天不能动施俊义。

她便借坡下驴道:“蒋川为仆不忠,恩将仇报,当堂翻供,协作伪证,杖毙示众!”

蒋川顿时哭嚎起来。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少将军救我!我一时糊涂,大人,大人救我啊大人!”

禁军迅速上殿把他拉了下去,很快就再也听不见他的呼声。

严如玉又道:“施统领,你虽被蒙蔽,也有不察之过,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查清伪造书信的源头是谁,交给大理寺处理。”

“是!”

龟丞相查龙王,最多也就是个自罚三杯的结果,也算是给足了他背后那人的面子。

施俊义垂下头,掩下脸上的不甘之色。

这厢处理完,严如玉才把目标对向今日最初的目的。

“郭中丞,可以定案了吧,章封有罪吗?”

郭汜立刻上前。

“章将军无罪,是下官不察,被奸人蒙蔽。”

“那还不赶紧放人?”

“是,是,快,还不赶紧放章将军下来。”

轰轰烈烈的谋逆大案就以这样荒唐的方式结束,众人未免一阵唏嘘。

此时章寺瑾的眼里只剩下父亲,冲上去把他架起来,关切地问道:“父亲……您怎么样?”

章封虚弱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回话。

施俊义走到二人身边,讽刺一笑。

“章小将军不减乃父风姿,能入长公主帐中,可当真是能屈能伸。”

“施统领谬赞,长公主喜好不定,人人皆可入殿下青眼,不过以统领的姿色,恐怕……”

施俊义相貌丑陋,最恨别人说他容貌,咬紧牙关道:“以色侍人,看你能撑到几时,我等你被赶出公主府的那一天。”

“殿下盛宠难却,恐怕施统领等不到那一天了。”

章寺瑾嘴角沁着笑,丝毫没有屈居人下的耻辱,反倒以此为荣,倒是给前来找不痛快的施俊义气个够呛,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宫外,公主府早已备好马车,章寺瑾把父亲送上去,急忙出来找严如玉道谢。

“殿下,今日之恩,寺瑾没齿难忘,请受在下一拜。”

严如玉倒是没拦。她帮了男主这么大一个忙,受他一拜也是应该的。只是章寺瑾起身时,她心底忽而涌起些恶趣味,低声道。

“盛宠难却?”

声音不大,却宛如一道惊雷响在章寺瑾的耳边。

她听到了?

刚才面对施俊义的嘲讽毫无波动的人,却被严如玉的一句话定在原地,脸上不受控制地涌起热意。

始作俑者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饶有兴趣地看着章寺瑾。见他脸上的红晕渐渐蔓延到耳尖,不像演的,她不禁惊奇道:“真是奇了,你居然会脸红?”

她本是感慨男主也能有袒露心迹的一刻,可章寺瑾听来却是另一层意思。

他抬起头,漂亮的桃花眼里生来便带三分无辜。

“莫非在殿下心里,章某便是个寡廉鲜耻之人?”

话音刚落,二人都笑了出来。

严如玉肆意地靠在车门上,毫无一个皇室公主的仪态,忽然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殿下请讲。”

严如玉忽然凑近道:“章府书房里,真的没有暗格?”

她来得及其突然,又靠得极近,呼出的热气都打在章寺瑾脸上。

从未有女子离他如此之近,章寺瑾头脑一阵轰鸣,强行按下身体下意识想要退后的反应,怔忡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问了什么。

倏尔抬起头,便猝不及防地撞进严如玉玩味狭笑的眼眸中。

那双眼睛好似洞悉了一切,他触电般撇开眼神,压下心中不知名的狂跳。不过一息之间,再抬眼时,已经掩盖好方才那一瞬的慌乱。

“殿下聪慧过人,不如猜猜看?”

严如玉立刻便猜到了答案,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行了,走吧。放你一天假照顾你爹,后天记得来上班。”

章寺瑾躬身道:“定不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