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景象,真是骇人,我挥着手:“你的意思是,他喉部的肌肉,无法运动,但是……他脑部的思想还可以活动,他通过脑部的活动……用脑电波来影响……仪器,发出声音来?”
我一面说,一面望着白素,神情充满了疑惑。
白素还没有回答我,我就听到了声音传来:“是的,而且,事实上,我能听到你们讲话,也是依靠仪器的帮助。除了脑部之外,我整个人全死了!”
我感到一阵寒意。我早已有这种“死”的感觉。因为那个人,根本上一点生气也没有,我一直用“雕像”在形容他。
生和死,本来就神秘,而眼前这个人,竟然介乎生、死之间,这更是不可思议,也更加令人觉得有一股莫测的诡异。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只是喃喃地道:“脑部活动……通过仪器来表达……这在地球上,不知要多久才能实现?”
我是因为极度的迷惑,所以才会将自己所想的,喃喃讲出来,却料不到那声音立时回答道:“大约再过一万三千多年,当脑电波的游离状态被肯定之后的十年间,就可以达到目的!”
我陡地震动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那人的声音,虽然是通过仪器发出来的,由于仪器受他情绪所影响,是以他的声音,听来竟也充满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感叹。
那人道:“因为早已发生过了!”
他刚才预测地球上的人类,对脑电波研究的进展过程,说得十分清楚,可是这时的一句话,却又听得人莫名其妙。甚么叫做“因为早已发生过了”?
我向白素望去,发现她也有同样疑惑的神情,我忙道:“请问,你是从甚么地方来的?我以前见过一艘相同的太空船,飞行员是米伦先生和米伦太太,你是不是和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这些年来,姬娜和你在一起?你怎么知道她死了?你究竟受了甚么伤?你——”
我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若不是白素拉了拉我的衣袖,我一定还可以继续问下去,因为疑问实在太多。
白素一拉我的衣袖,我才省起,不论我一下子问多少问题,对方一定要一个一个回答我,不可能一下子就得到全部答案的。然而尽管我想到了这一点,在白素阻止我,我略为停了一停之后,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姬娜会用奇异的文字,写下了很多东西,那究竟是甚么意思?那枚红宝石戒指——”
这一次,白素不是轻轻拉我一下衣袖,而是重重地推了我一下,才使我停了下来。
我停止了发问,紧张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过了好一会——我不知道为甚么那人会隔如此之久,才开始回答,或许,他在想如何讲,才能使我一下子就明白——那人的声音才传了出来:“是的,米伦夫妇比我早出发,米伦夫妇、雅伦,以及另外三批人,他们都比我出发得早,不过我想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只有我才明白自己从甚么地方来。”
我相信自己的理解力并不低,对于很复杂的事,也有一定的处理能力,可以极快地分析出条理。而我的听觉,也绝无问题,可是这时,我听得那人这样说,我真的糊涂了。
我糊涂到了无法再进一步发出问题,只是瞪着那人,不知如何才好。
那人的这段话,真是不可理解。一个人,或是几个人,从一个地方出发,到达某一个地方,只有可能不知道自己到了甚么地方,绝没可能不知道自己是从甚么地方来的。
但是,那人却的确这样说,“米伦夫妇、雅伦和另外三批人,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过了一会,我吸了一口气,白素低声道:“你听不懂他的话?”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听懂了?”
白素道:“不全懂,但是懂一部分。”
我道:“说来听听!”
白素道:“他、米伦夫妇、雅伦和另外三批人,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米伦夫妇我们是知道的。你还记得那个在银行中存储了大量金子的人?他的名字就是雅伦。”
我点头道:“是的,所以姬娜才能知道这笔一百多年前的存款。那也就是说,除了他之外,一共有六批人,从他们的地方,来到地球。”
白素道:“是的。”
我耸了耸肩:“我想其中有一个问题,你没有弄清楚,他说,他比这另外五批人都出发得迟。他是最后才出发的。可是他到得比米伦太太早,米伦太太在十年前到达。”
我说:“如果神父遇到的‘上帝使者’就是他,那么,他已经到了四十年了。而那个雅伦,在一百多年前已经来到。不知道另外三批人是甚么时候到的!”
白素皱着眉,点了点头,向那人望去,现出发问的神情来。
那个发声的装置,在这时发出了一下类似呻吟的声音,然后,才是那人的声音:“在你们看来,几十年的时间差异,但是,在长期的宇宙飞行之中,一千年的差误,事实上,只不过是由于小数点之后十几位的数字所造成的,根本微不足道,不能算是有差误!”
那人这样解释,更令人有啼笑皆非之感,我闷哼一声:“那么,是不是另外三批人,有的早在一千年之前,已经到达了地球了?”
那人的声音,听来认真而严肃:“事实上,我已经查到,有一个,是在约四千年前到达地球的。”
我忙道:“四千年?他降落在甚么地方?”
那人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东经一百十一点三七度,北纬三十四点五七度处的一个山谷中。”
我一听到这经纬度,不禁直跳了起来:“那是中国的河南省!”
那人的声音道:“我对于地球上地名不十分清楚,只知道经纬度的划分。我曾经想弄清楚这里的地域划分的方法,这种方法,在我们那里,一定也曾实行过的,但是年代实在太久远了,我真的无法了解。”
这一段话的真正涵义,我还是不十分了解。我思绪极乱,无可奈何她笑着:“四千多年前,那时,中国的河南山西部山区,是──甚么时代?”
那人道:“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杨安和一个人很接近,杨安到达之后,这个人是他唯一接触过的人──”
白素道:“杨安?就是四千年前到达地球的,你的同伴?”
那人道:“是的,杨安到达了地球之后,一直和他一起的那个人,叫王利。”
我思绪之混乱,无以复加,而更有一种极度的啼笑皆非之感。我在听得对方居然讲出一个地球人(从名字看来,显然是中国人),在四千年前,曾和一个不知从何而来叫杨安的人在一起生活之际,这种感觉更甚,实在不知道说甚么才好了!
而更令得我啼笑皆非的是,白素居然神情严肃道:“你是说,这个地球人的名字是王利?”
那人的声音道:“是的,王利。”
我向白素瞪着眼,想制止她再胡乱纠缠下去,一个四千年前的普通中国人的名字,实在是一点意义也没有,有何值得追问之处?
白素不理会我的态度,又进一步地问道:“关于这位王利,还有甚么进一步的资料?”
那人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不很多,只知道杨安没有多久便死了,那位王利,在杨安处学到了不少知识。”
我道:“在四千年之前?那么,这个王利,一定是极其出类拔萃了?”
白素立时沉声道:“当然他是!你怎么啦?连他也想不起来?”
白素说得这样认真,倒真的使我呆了一呆。我可能是由于思绪太混乱了,是以将这个“王利”忽略了过去。这时被白素大声一喝,我一怔之后,立时在心中迅速地转着念,在中国历史的出类拔萃人物中,去寻找这个叫作“王利”的人。
这个王利,他早在四千年前,就和一个驾着太空船来到地球的人相处过,而且学了不少东西,那么,他毫无疑问,是一个先知了?一定是历史上最特出的人之一,可是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陌生?
我皱着眉,想着,白素用责备的眼光望着我,看她的神情,她一定早已想到这个王利先生是甚么人。而且,她分明是在责备我还未曾想到。
我竭力思索着,白素张口,看来她要告诉我,我连忙作了一个手势,我想到了!我陡地吸了一口气:“是他!”
白素道:“是他!”
我摊了摊手:“你不能怪我一时之际想不起他来,因为他的外号太出名了,很少人在提及他的时候,曾提到王利这个名字!”
白素道:“可是,王利确然是他的名字,方士王嘉所撰的‘拾遗记’,就是记载着他的名字。”
我苦笑着,又开始有虚浮在空中的感觉,这时,那人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这个王利,在历史上十分有名?他做了一些甚么事?”
我道:“他其实没有做过甚么,但在中国的传说上,这个人的记载,却极其神奇,一般来说,正史的修撰者,不怎么肯承认有这个人存在。因为这个人的一切,不可思议,他能洞烛先机,预知未来,神出鬼没,可以数百年不见,又再出现,一般的说法是,他已经是一个仙人。所以,没有人提及他原来的名字,都称他为鬼谷先生,或鬼谷子。”
鬼谷子的名头,对那人来说,好像并没有甚么特别,他的声音传了出来:“那没有甚么不同,反正只是一个名字。”
我当然没有向他进一步解释鬼谷子在传说中的地位,因为并没有这个必要。只有自己的心中,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那人继续道:“有的人在一百二十多年之前到达,有的在二百多年前来到——”
我有点急不及待地问道:“你说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从甚么地方来的,这一点,我实在不懂,是不是可以请你进一步解释一下?”我这个要求,不能说不合理。可是那人却很久没有回答,我想催他,白素道:“我们或许应该先关心一下这位朋友,他究竟受了甚么伤?我们是不是可以帮助他?”
我点头道:“是!”
我一面说,一面向那人望了过去,那人的眼神更是悲哀,他的声音传了出:“很多谢你们,但是我——我的情形,没有人可以帮助我。”
我道:“不见得吧?我虽然不是医生,但是也有点常识,你是脊椎受了伤?”
几下苦笑声传了出来,我不等他的同意,就走过去,想将他的身子,扶离椅背。他一直靠椅背坐着。当我要这样做之际,我听得他的声音,极其急促地传了出来:“别,别这样!”
可是他的警告,已经来得迟了一步,我已将他的身子,扶离了椅背少许。而在那一刹那,我陡地吓了一大跳,因为那人的身子,才一离椅背,整个人,以一种十分怪异的情形,向一旁“软”了下来。我从来未曾见过这种情形,手一震,几乎令得他自椅子上直跌下来,等到我立时再将他扶住,令他的背,稳固地靠在椅背上之际,已经不由自主,出了一身冷汗。
我被他身体的这种恶劣情况,吓得有点口吃,说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情形——那么坏!”
那人望着我,他的声音,自传音器中传出来:“真是坏透了,我的脊椎骨全碎了!”
我吸了一口气:“这是甚么时候发生的事?有——两个人,属于一个探险队,曾遇见过你,那时,你——好像没有事的!”
又是一连串的苦笑声传来,那人道:“是的,我一降落,以为已经完成任务回来了——”
他讲到这里,又发出一连串喘息声。
他的话中断,而他已经讲出来的话,使我的心中,又增进了一层疑惑。
他说,当他降落地球之际,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任务回来了”。而米伦太太的情形也相类似,米伦太太自己也以为回来了。这究竟是甚么意思呢?是不是他们出发的地方,天体环境,和地球十分相似,是以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我心中尽管疑惑,但是我却没有问他,因为他开始叙述自己的事,我不想打断他,免得事情越来越乱。
那人停了片刻,才继续发声:“可是我立即觉出事情很不对,我不是回来了,而是迷失了!我甚至不知自己是在甚么样的情形之下迷失,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情景,我明明是回来了,可是——可是——”
我知道他很难说出这种情形的实际情形来,但是我却完全可以了解,是以我道:“我和米伦太太作过长谈,她也认为她回来了,可是,一切好像完全不对,一切都变了。我想,可能你们在宇宙长期的飞行中,突破了时间的限制,回到了从前!”
那人苦笑起来:“在开始的几年,我也这样想。在降落之后,查定了自己降落的地点,那地方不应该是一个山谷,应该是一个城市的附近,可是为甚么变成了荒凉的山谷?我利用个人飞行器,飞出了数百里,遇到两个人,可是他们全然不懂我的语言,我又飞走了。自此之后,我花了三年时间,研究自己的处境,想知道自己在甚么地方。”
我道:“看来你不会有结果。”
那人又静了一会,才道:“我想我的情形,比另外几批人好,我的太空船最后出发,装备也最好。”
那人道:“我的太空船有一副极其完备的——资料储存分析系统,你们的语言,叫这种系统叫电脑!”
我向四面看了一下,空间的三面,的确有着类似电脑的装置,我道:“我相信地球上还没有一具电脑,可以比得上这一具。”
那人道:“当然!当然,差得太远了。”
他又顿了一顿,才道:“而更幸运的是,我安然降落,所有的设备,完全没有损坏。在最初几年中,我竭力想弄明白发生了甚么事,为甚么我明明回来了,却会一切不同。我也想到过,我可能是突破了时间的限制,可是我却又否定了这一点。开始的几年,真是痛苦之极,在几年之后,有一次,我偶然收到了一股游离电波,这股电波,经过处理之后,成为文字,是雅伦发出来的。”
白素“啊”地一声:“你见过雅伦?”
那人道:“没有,我只是收到了他不知在甚么时候发出的电波,电波一直在空间以游离状态存在,而被我在无意中收到。”
我说道:“那你一定很兴奋,因为你第一次有了同伴的消息。”
那人的声音,听来很苦涩:“开始时是,我以为和他取得了联络,但是我随即知道,那只是怕若干年前发出的,一些电波,我仍然是孤独一个人。”
我和白素都不出声,对方的处境,十分值得同情,而我们又实在不知用甚么语言去安慰他才好。
过了一会,那人的声音才又道:“不过这一次无意中收到了那股游离电波之后,却使我开始了一个新的尝试,我改进了一些设备,在以后的一年中,我又收到了不少我同伴的讯息,知道他们来到这里的经过。”
我感到一阵极度的迷惑:“包括四千年前到达地球的那位在内?”
那人道:“是的!”
我苦笑了一下:“那怎么可能,时间已过去了那么久!”
那人道:“是么?我倒不觉得,他当时发讯息出去,是想告知基地报告他的处境。不过我想他发出的讯息,没有机会到达基地,我却将之追了回来。”
那人的这一番话,我又是不十分懂,我只可以想像其中一定有着复杂的操作过程,而这种过程,决不是我的知识范围所能理解的。
那人略停了一停,又继续道:“一直到我收集了许多我的同伴的讯息,那过程相当困难,其中,我还收到了一大批资料,是关于地球上的人的资料,那是我的一位约在一千年前,到达地球的人,所发出来的。”
我和白素,一直在由得对方叙述,并没有打断他话头的意图。可是,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道:“那么,你怎么和姬娜联络上的?”
那人听了我的问题之后,好半晌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我才听到了一下叹息声:“那是在一次意外之后的事。那次意外,由于我想回去,试图再令太空船起飞,但结果却发生了一次爆炸。爆炸令我受了严重的伤害,开始的时候,我还能行动。我想到我在这些年来,一直在收集别人发出来的讯息,而我却未曾发出过甚么讯息,我们一共有六批人出发,其余的,我都已知道他们来到了地球,而且也全死了,只有米伦夫妇的那一批,未曾有过讯息。”
那人道:“我已经知道,地球上几千年时间的差异,在我们的航程中,简直不算是甚么,所以我想,他们可能到得比我迟。”
我道:“是的,他们比你迟到了三十年。”
那人又停了片刻,才道:“我不断地发出信号,要和他们联络,希望他们也到了地球,要他们来和我联络,我实在希望见到自己人。”
他讲到这里,我忙道:“那,那是甚么时候的事情?”
那人的声音道:“十年之前。”
我叹了一声,摇着头,白素也叹了一声,摇着头。
我们两人心中所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如果那人早一年,或者甚至早半年,早几个月,想到要和他的同伴联络的话,那么,说不定,他可以和米伦太太见面,因为那时,米伦太太正寂寞地隐居着,还没有死!
而他却太迟了,等他想和他同伴联络之际,米伦太太一定已经死了。当然,他没有希望和米伦太太见面了!然而,姬娜又是怎么收到他的讯息的呢?
我望着那人,喃喃地道:“十年前才开始,那──太迟了,我不明白,姬娜那时,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她怎么能够收到你的信息?”
那人的声音,听来低沉:“姬娜有米伦太太给她的那具超微波接收扩大仪。”
我呆了一呆。
米伦太太的遗物,我很清楚,其中并没有甚么“超微波接收扩大仪”在,我刚想问,白素已经道:“你的意思,那是一枚红宝石戒指,是戴在手上,作为装饰品用的那件东西?”
我心头陡地一跳,那枚红宝石戒指!
关于那枚红宝石戒指,有着不少谜团,看来如今可以揭开了!一枚红宝石戒指,那人竟称之为甚么“微波接收扩大仪”,这真有点不可思议。
那枚红宝石戒指,一直在我身边,这时,我忙将之取出来,递向那人的面前:“就是这个?”
那人道:“是的,不过,现在,这具仪器的超微波,已经放射完毕。在这里,无法得到补充。”
我吞了一口口水:“当它……当它有着……超微波的时候,它看来……”
那人不等我说完,就接上去道:“看上去是一种极美丽的红色。有点像地球上的一种矿石。”
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人所谓“一种地球上的矿石”,当然是红宝石!
这枚红宝石戒指,竟然是一具极其微妙的仪器!我从来也未曾想到过!
我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擦抚了几下。这样的动作,一点意义也没有,只不过表示我内心的震动,想要竭力镇定。
我道:“岂止相似,就算是用仪器来分析,它也十足是那种矿物──红宝石!”
那人发出一两下十分干涩的笑声:“那是仪器分析得不够细微的缘故!那一小块物体,有放射性能,也有接收性能,当它的能量完了之后,看来就是现在这样子!”
我喃喃地道:“只是一块石头!”
那人道:“当然不是石头,如果有足够的设备,它可以补充能量!”
我在那枚戒指上,呵了一口气,再将它放在衣襟上,用力擦了几下,心中在想,我该怎样向连伦和祖斯基两个人解释才好?这根本是解释不明白的事情!反正连伦的珠宝公司并没有实际上的损失,我想,不必向他们解释了!我问道:“姬娜是不是知道它会起变化?”
那人立时回答:“当然不知道!唉,姬娜,她甚至一直不知道我……是甚么人,她的知识不很丰富,而且最大的毛病,是她根本没有接受新的、在她思想范围之外的新知识的灵性!”
那人在这样说的时候,可以听得出,他的语气之中,充满了懊丧。
白素道:“你这样指责姬娜似乎不很公平,她至少和你一起,生活了十年!”
那人停了片刻,才又道:“是,我很感激她,多亏了她,我才能苟延残喘到今天。但是,唉……”
他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停顿了片刻,才道:“但是,如果十年前,接到我讯息的不是姬娜,是你们,或者你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那么情形只怕不同!”我仍然不是很了解他的话,因为对于他和姬娜之间,究竟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我全然不知,我甚至不明白姬娜“收到”的,是甚么样的“讯息”!
我一面做手势,一面道:“你发出去的讯息,姬娜是怎么收到的?她听到有声音自那枚戒指上发出来?”
那人道:“当然不是,这是一个十分微妙的过程,接收仪的功能,收到了我的讯息,姬娜本身一点也不知道。但是由于她将接收仪紧贴着她的肌肤,微弱的、带有我所发出的讯息的电波,进入了她的体内,刺激了她脑部的活动——”
当我和白素听到这里之际,心头不禁感到一股寒意!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发出去的讯息,是一种极其微妙的电波,这种电波,在进入了人体之后,会刺激人的脑部活动。换句话说,也就是能影响人的思想!
当我想到这一点之际,白素也想到了。她陡地问:“姬娜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只是她的思想,忽然想到了你的存在,她要来见你?”
那人并没有立即回答,过了片刻,才道:“如果接收仪是在我的同伴手上,譬如说,是在木伦太太的手上,她自然立时可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在一个地球人手上,情形就像你所说的一样。”
白素“嗯”地一声:“于是,她就身不由主,或者说,不由自主,向你这里来了?”
那人道:“不能说是不由自主,是她自己‘想’到要来的!”
我道:“可是,她的思想,却是你给她的!这情形,和催眠一样?你可知道甚么叫‘催眠’?就是用自己的思想去影响另一个人,叫另一个人产生和他相同的想法的一种行为!”
我有着相当明显的责备意义。因为我对姬娜的死,始终是内心负疚。我听得那人如此说之后,立即想到,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用他的讯息,使得姬娜来到这里的话,那么,姬娜和每个人一样,都是普通人,当然也不会有甚么飞车失事的意外发生在她身上!
我当时一面说,一面望着对方。从那人的眼神来判断,我想,他如果可以移动他的头部的话,一定不敢和我的目光相对。可是他却连开上眼睛都不能够。他只好和我对望着。
过了片刻,才又听到他苦涩的声音:“你在责怪我?可是,我并不知道接收仪是在谁的手上,我要和我的同伴联络!”
我立时道:“那么,至少你在见到她之后,就该叫她离开你才是!”
那人叹了一声:“我在等待着,等到她突然出现,我真的失望到了极点。那时,我的情形比现在好得多,我还能直接和她讲话。她当然不懂我们的语言,不过那不成问题,这里的装置,可以将我的语言,翻译成地球上每一个角落的语言,我终于明白了她是如何得到那具接收仪的。”
我坚持道:“你没有叫她离去!”
那人几乎在嘶叫:“我有!我曾叫她离去,可是由于我的情形,迅速恶化,她却愿意留下来,不忍心这样离开我!”
我苦笑了一下,姬娜是一个十分好心肠的小女孩,而且,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对方也没有理由骗我!姬娜的不幸,或许只好归于命运的安排了!
我没有说甚么,在扩音器中,又传出了那人的声音:“几天之后,我的伤势就恶化到现在这样,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才能继续交谈,那是我在还能说话之际,我教会了姬娜,将一个思想传递系统,连接上我的脑部和发声装置,就像如今我和你交谈一样。”
我点了点头,那人续道:“我完全不能动了,但是还继续可以和她交谈。我利用药物,维持自己的生命,当然,是姬娜替我注射的。我也教会了她如何使用飞车,到最近的市镇中,去购买一些必需用品,她很听话,虽然她对我的一切全然不了解,但是她一直照着我的话去做。”
白素低声道:“你们就一直这样相处着?”
那人道:“是的,在这期间,我要姬娜做一项工作,我利用我的脑电波,使她的接收仪在受到我的脑电波影响之后,再去影响她的脑部,来进行这项工作。我要她记下许多事——”
我失声叫了起来:“那就是她所写下的那一大叠稿件!”
那人道:“是的,我要她记载下来,将许多事全记载下来。”
我大声道:“你利用她的身体!你虽然自己一动也不能动,但是却利用她做你的替身!她不断在写着,可是她在写些甚么,她并不知道:那不是她在写,根本是你在写!”
那人道:“由于地球上文字的表达力太差,我们的一个字,可以表达比地球上任何文字多一百倍的意思,所以我要她用我们的文字,或者说,我要用我们的文字,将一切记载下来!”
白素来回踱了几步:“你用你们的文字,写下那么多,那有甚么用?这些文字,在地球上根本没有人看得懂!”
那人道:“这不成问题,这里有自动翻译装置,你将姬娜写的,送进自动翻译装置去,就会翻译成你所希望得到的地球上的任何文字!”
我嗖地吸了一口气,一伸手,拿过了白素手中的一个帆布袋来。
姬娜交给我的稿件,就在那个帆布袋中。这时,我真想立即将姬娜写下来的那么多字翻译出来!我一面抓住帆布袋,一面道:“姬娜写下的一切,她全交给了我,自动翻译装置在哪里?怎么使用?”
那人道:“等一等,在你知道我所记载下来的内容之前,你必须确定你自己是不是真的想知道它的内容!”
我道:“当然我想知道!你记下来的目的,也是想人知道!”
那人又停了片刻,才道:“当然是,但是我还是必须向你说明一些情形,你要经过考虑之后,才能决定。”
我是不大耐烦:“我不必考虑,我一定要知道它的内容,这些像天书一样的文字,究竟表示了甚么!”
那人又传出了一下叹息声:“你太心急了,还是照我的办法好些。”
白素轻轻碰了我一下,向我使了一个眼色,要我接受那人的意见。我虽然极不愿意,可是却也没有办法。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这许多装置之中,哪一些是自动翻译装置,就算知道了,也不知道如何使用!而且,我也无法强迫那人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