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科医生是否应该对产妇的丈夫无所不言是一个有待商榷的问题。赫德曼·斯代玎大夫也许有些失言了。如果他早一些意识到约瑟夫·戴维斯正陷子困惑之中,他也许应该小心地避开使他更加困惑的话题。然而,需要说明的是,挑起这个关于神秘射线的话题的是戴维斯先生自己,而惊诧子这个奇异观点的倒是赫德曼·斯代玎大夫。斯代玎大夫也是个富于想像力的人,喜欢新奇怪异的想法,正是这点科学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使他不那么拘谨。
斯代玎大夫身材魁梧,大头阔面,金发微带些红色,有点气喘吁吁,脸上总带着少许惊讶的表倩。他喜欢逗乐,嘴总是微微张着,好像随时准备大笑一顿。他业务极其精通,有着一双强劲而又灵活的手。从没见他惊慌失措过。
戴维斯从前拜访过他,那是为了了解妻子的健康情况。她是否有足够强壮的身体生养孩子?赫德曼·斯代玎大夫的回答是,“她健壮得像一匹年轻的母马。”
戴维斯认为妻子的情况不太对头,他对此的询问让这好大夫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不肯定的回答更能被他接受。好像由于某种模糊不清的或潜在的原因,戴维斯不想要这个孩子。
同每一位富有经验的产科医生一样,赫德曼·斯代玎大夫完全明白任何堕胎的暗示,知道如何打消这样的想法。为人父之前的那种紧张往往没有被意识到。它总是以满腹疑虑的方式显示出来。戴维斯当时不满地离开了,这就是他那时的情绪状态。但此刻,他又来到这里。
“我想,玛丽一切都正常,是吗?”他紧张兮兮地走进会诊室,问道。
“好得不能再好了。”
“做过第二次检查了吗?”
“应你的要求做了,但没有必要,”
“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戴维斯换了个问法,“你肯定那孩子,胎儿,与其他时间差不多的孩子没有两样?”
“它生长得很好,绝对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么,母亲怎么样?身体和精神上。你肯定她能承受这一切?因为,你知道,不管你怎么说,她不是普通的女人。”
“请坐。”大夫说着,走到地毯中间,将客人引到椅子上坐下,自己站在客人面前,“你不认为,戴维斯先生,你对你妻子有点儿想入非非了吗?”
“那么,”戴维斯坚持道,“她是正常的么?”
“在她这种情况下很少有女人像她这样清醒健康。如果那就是不正常的话。她的头脑就像她的身体一样好极了。”
“你不认为女人会神智非常清楚?我承认,斯代玎大夫,我并不总能懂得我妻子。她头脑中有一种顽固的怀疑论。你是否认为一个女人太聪明了就不可能成为一个好母亲呢?”
“真是的,戴维斯先生!到底是什么使你烦恼?她有聪明的头脑,你有文学的天赋,你们的孩子会非常了不起的。”
“那正是我烦恼的原因。事实是这样,大夫,我最近听到一种说法……不知你是否知道福克斯菲尔德和他的作品……我对他和他的作品既有来自对科学的兴趣又有来自个人的兴趣……问题是……”
他让大夫等了一会。
“问题是,根据你的经验,你是否觉得近来——我该怎么说?——异常儿童出现的比过去多得多?”
“异常的?还是超常的?”
“是的,超常的。某些情况是这样。还有——怎么说呢?——非正常?”
“嗯!”大夫饶有兴趣地对过去的经历做了个简要回顾,“确实有一些非常让人吃惊的孩子。不过,我想,这样的事总有发生。”
“一样的程度吗?”戴维斯追问道,“一样的程度?”
“也许不。这很难说。一般来说,在伦敦这个地方,有像我顾客这样的人,总会有与众不同的父母。我的印象是,当然这个印象是未经检验的,在我熟悉的这个世界里,母亲死亡率非常低,婴儿则都很聪明。有些孩子的头很大。不过这都属正常,没有怪异的例子。如果你担心怪胎——那没有必要。特别聪明的孩子根本不需要为他们担心。如今剖腹产也许比过去多……那可能是因为妇科的进步而不是异变增多……”
两人一时无话。
“我想对你说得再荒诞些。”戴维斯突然说道,“我考虑的不光是我妻子。别以为我这样说是疯了,就当我把自己的想像找个机会说出来吧。”
“很好。”赫德曼·斯代玎大夫道,他像当今大多行医者一样,具有一种业余心理分析家的性倩态度,“把你想说的说出来吧。”
“嗯,”戴维斯先生说道,思忖着如何解释那奇特而又艰涩难懂的观点,“生物学家——那天我同福克斯菲尔德谈到——生物学家说当一物种为生存而斗争到了一个困难的阶段时——一我想没有谁会否认这正是人类目前的真实状况——就会不断产生想改变一切的倾向。就会——福克斯菲尔德怎么说来着?——不再坚持习以为常的东西。就好像物种开始试着各种方式寻找新的生存的可能性。”
“不错。”大夫说,语气中带有赞许。
“就好像更加能够接受异常的事物,并将它们视为自己命运的组成部分。”
“是的,”大夫评价道,“这与当前的一些现点是一致的。”
“作为一个勤奋的历史专业的学生,”戴维斯说,“你知道吗?我已经写了一两本书。”
“谁不知道啊?我两个侄子上学期获得的奖品就是你的《亚历山大,或年轻的征服者》和《西班牙本土的故事》,不瞒你说,我自己也很有兴趣地读了它们。”
“是吗?在我看来,人类生活长久以来一直在弹一个调子,虽然有变化,但几乎是一样的。那就是我们称为人性的东西。大众行为方式,常规反应体系都是一样的。都是老掉牙的故事了。不正常的人总是被管制起来。大夫,你不认为这种人类经验的一致性将会受到破坏吗?”
“我希望你能再作些解释。”
“假设有火星人。”
“那又怎样?”
“假如在别的星球上有像我们一样的生命,真正的物质的生命,但比我们要智慧得多,发达得多。假如它们能看见我们,了解我们——就像我们了解显微镜下那些对我们毫不设防的小生物一样。告诉你,这不是我的观点。我只是复述在俱乐部里听到的东西。但是,假如这些更古老,更聪明,更了不起,更有组织的智慧生物真的能够以一某种方式影响人类生命。”
“怎样影响?”
“它们也许试过了各种方式。它们也许做了很长时间的试验。就像我们会把试剂涂抹在显微镜载片上一样……”
“如果你想的是类似星际遥感那样的东西,我不敢苟同。即使在非常相似的大脑之间,比如双胞胎,我也怀疑有这种可能。我顶讨厌什么遥感。”
“这是两码事。”
“是吗?”
“假如在过去的几千年里它们一直在做人类遗传基因的试验。假如它们在试着通过改变人类基因而在某些方面改变地球人种。”
“可是,怎样才能做到呢?”
“你听说过宇宙射线了吗,大夫?”
大夫仔细地想了想,“那是个非常异想天开的念头。”他等了一会儿说道。
“可是它既有可能也可信。”
“有些事倩人们说得太离谱了。”
“但有些事情不可能说得太离谱。”
“你是想告诉我你相信……?”
“不。但是我不拒绝面对一种可能性。”
“哪一种?”
“那些火星人……”
“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有火星人!”
“我们也不知道没有火星人。”
“不知道。”
“那些宇宙射线有可能不是来自火星——当然可能性比较大。那么,就让我们称之为发送者……”
“发送者?”
“好吧,不管它们到底是谁,还是称它们为火星人——为了避免再新造一个名字……”
“很好。那么,你的看法是……?”
“这些火星人以不断增加的精确度和有效率向我们的染色体连续发射射线——也许已经很久了。关于这个想法,这个怪想,如果你愿意这样说,我想用什么办法来测试一下。历史上常有奇异人物出现,如孔子、释迎牟尼;还有记忆奇才、数学奇才,有特异功能的人。他们大多是超越了自己所处时代的人,就像我们说的,与他们所处时代不合拍。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大夫?”
“可这是一个纯粹的幻想!”
“或者说是对一个幻想事实的认识。”
“可是……!”
赫德曼·斯代玎大夫左思右想。应该让这样的谈话继续下去还是就此打住?
他心想,当代的混乱思想至少有一半促使了对宇宙射线的错误认识。这种奇思怪想大大取代了过去用遗传疑雾的胡扯来满足妄想狂们的那些精神想像和内心呼唤。这是危险的事。戴维斯的思想,从轻处说,已经处于这种状态。不过这个观点也有一点似乎合理的地方——一种神话故事般的似是而非——这一点恰恰抓住了大夫想像力中非职业的那部分。于是他严肃地将这个话题继续谈下去。
“什么样的验证是可行的呢?”他若有所思道。
“这正是问题所在。这正是我来请教你的原因。”
“你认为如果对过去和现在的人类出生情况做某种检验——当然要找到足够的记录是很难的——就可以发现……?”
“我们是否受控于火星人。”
“但你并不相信?”
“一点也不。哦,不!我来不是为了证明它!我只是提出某种假设。我是以纯科学的态度来做这件事的。我提出假定某样事情正在进行的理论。你听我说,如果类似这样的事确实正在发生,那么,对我们人类来说,这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如果我的理论成立,在做出假设之后,我们就可以试着判断出这个外星影响过程所导致的可能后果。是否可以在现在出生的孩子中发现非地球人的特征,或者超人特征,这些非地球人特征是否在增长?是否有——我该怎样称呼他们?——‘超凡脱俗’的人?是否有像你我一样头脑清楚但行为怪异的人?也许我们可以对他们进行特殊的智力测试。我们可以仔细查看教育部的报告。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计划好如何进行这项调查。这是我最新的想法。不过,你认为这种调查是否合法呢?”
“你需要找个天才来实施这个计划。”
“每一项研究都需要天才。不过按照我的理论,我认为,还属简单。我的理论是外星的影响体现在新生人类身上。为研究方便起见,我把影响源称作——火星人。如果我的怀疑得到证实,那么,这些火星人——出于我们目前只能猜测的目的——正在迫使我们地球人基因发生改变。他们在设计人类的突变。所以,很快我们的孩子可能就不是我们自己的孩子。”
当戴维斯先生说完最后几个字,赫德曼·斯代玎大夫完全被这番轻率的言论激怒了。
“你扯得太远了!”他叫道。“太没边了。我们是在拿伪科学的胡拉寻自己开心哪。”
戴维斯先生完全明白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大夫,对我说这话太迟了。这个想法已经抹不掉了。我决心投身这项调查;我感到这项使命的召唤;我也希望你对此有兴趣,如果这个假设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它就值得被引起重视。即使可能性如此之小,我们也应该让观察家们、研究者们,以及行星轨道巡逻队,姑且称之,来从事这项工作。我们必须弄清、衡量、判定这种外来射线的性质,在还不至于太晚的时候将它收集回送。”
“哼。”赫德曼·斯代玎大夫带着无限困惑的表情瞪着他这位奇怪的客人。
“我没有一点幻觉,”戴维斯说,“我同意我在谈几乎绝对不可能的事。你应该明白我对此是完全清楚的。我是沿着绝对不可能的边缘行走,正常而清醒。但有时候也存在直觉。有多少发现一开始不就是漫无边际的猜测?也许诸多因素的共同作用使我的想法朝向一个目标。这无关紧要。我自己并不认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就是这样简单——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没有别的。这就是我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