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姜道:“就刚才啊,怎么了?”
齐王道:“刚才?就是你拿起来读给我听的刚才?”
季姜道:“是啊,还有第二个刚才吗?”
齐王道:“你是一边读,就一边把要点找出来了?”
季姜道:“那当然。等我慢慢琢磨好了再读还来得及吗?你叫我读这些不就是为了省点时间?”
齐王看看奏报,再看看季姜,许久,才道:“继续吧—就照你这法子读。”
难得有几天空闲,齐王也不会找什么斗鸡走马之类的玩乐,只偶尔练练剑,或者就一个人坐着下棋。他的棋盘与别人的不一样,线条纵横交错,看得人眼花缭乱。
季姜好奇地看了几天,道:“大王,自己跟自己下多闷!我陪你下好不好?”
齐王抬起头来一笑,道:“很难的,你不懂的。”
季姜道:“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按八卦方位来吗?”
齐王一怔,似有些意外,道:“好,那你来试试。”
季姜在齐王对面坐下,恼他看不起人,很用心地下起来,一心要杀杀他的威风。
下到二十步,季姜输了。
看着一败涂地的棋局,季姜又气又羞,怎么也搞不懂自己怎么会输得这么快,于是伸手拂乱棋子,道:“不行,再来一局,刚才我大意了,第十七步应该走‘豫’位的。”
经典怀旧老歌,历久弥新
齐王一把抓住季姜的手,道:“季姜!”
季姜抬头道:“好啦!我认输还不行?再来一局吧,给我个机会嘛。”
齐王道:“不是的,季姜。告诉我,你学过这‘八宫戏’吗?”
季姜道:“什么七宫戏八宫戏,听都没听说过!要学过还能被你杀得这么惨?”
齐王怔怔地看着季姜,半响,才叹了口气。
季姜道:“咦,大王,你赢了还叹什么气呀?”
齐王一脸爱惜地看着季姜,道:“我叹呀,吧你可惜是个女子。唉……丫头,你知道你有多聪明吗?”
蒯彻、李左车等幕僚发现,齐王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带着那个“会梳头”的小丫头出入,讨论军机大事居然也不避着她,有时还很自然地叫她去取一些极其机密的文档。
于是取笑齐王道:“上回劝了半天,就选了这么一个?大王,我们可是真搞不懂你的口味了。”
齐王道:“呵!你们想到哪儿去了?也不看看她才几岁?”
蒯彻道:“不是啊,大王。不管派什么用场,摆在眼前的总得耐看一点吧。齐王宫美女如云,你挑什么样的不行,单单挑了这么一个丑丫头,不怕人家笑话你吗?”
齐王道:“哦,你们看着她丑啊?那我看到的跟你们不一样,我是九方相马,得其精而忘其粗,观其内而忘其外。”
蒯彻底看着远处季姜忙碌的背影,看了半天,摇头道:“我横看竖看,里看外看,还是看不出她会个美人坯子。”
齐王笑道:“就说我看到的跟你们不一样嘛!你没注意到她那双眼睛?什么叫聪明尽眉眼?这就是!老实跟你说,这小丫头要是个男的啊,你们全都要……”
正说着,待者通报:“汉王使者到!”齐五忙叫快请。
使者进来了,原来是张良,故重逢,齐王又惊又喜,张良也很高兴。
两个坐下,叙了一番别来之情。随后传达了汉王的旨意:正式封韩信为齐王,另外再向齐王要五万精兵,增援广武前线。
齐王很爽快地答应了,写了一道手令,再叫季姜拿来一去调兵符,一起交给张良。
李左车脸上露出不悦之意,没告辞就扬长而去了。
蒯彻没动,站在旁边不声不响地听着,脸上毫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齐王和张良聊了一会前线战况,张良站起来道:“汉王那边还在等我的信,我得马上赶回去抱歉不能久留。”说罢拱手告辞。
齐王起身相送。回来时,蒯彻也走了。
季姜道:“大五,这个张良跟你交情很好吗?”
齐五点点头,道:“人生难得一知己,他算是一个。可惜每次都是匆匆而别,总找不到机会好好促膝谈一次。”
季姜道:“我看他心里只有一个汉王,跟他交朋友有什么意思?”
齐王道:“他心里只有汉王是对的,汉王于他有知遇之恩,再说我和他是惺惺相惜,与实得无涉。”
季姜道:“与实得无涉?哼!这世上还有什么与实利无涉的事?这次汉王不正是利用他跟你的交情来强要你的精兵吗?”
齐王笑了笑,道:“不就是五万精兵么?我们间的交情又不是只值这点兵马。”
季姜道:“大五,你跟张良的交情是一加咸,跟汉王是又一回事,别搅浑了!汉王这种无赖小人,贪得无厌,大王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吗总对他忍气吞声?以你的实力,早就可以跟他决裂了,何必还要向他俯首称臣?”
齐王淡淡地道:“有些事你懂。”
季姜气得一跺脚,道:“好!我不懂!我不懂!你最懂!是知道不跟你说了,好心反被狗咬!”说完扭头就跑。
齐王道:“喂!你说谁哪!你骂谁是狗?”
季姜已经跑远了。
齐王笑笑,摇了摇头。
尽管齐王有些做法让季姜无法理解,但她依然和以前一样关心齐王的生活,所以当那只该的野鸡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夜啼时,她决定说什么也要逮住它,叫它以后再也不能打扰日理万机的齐王的睡眠。
她在宫里找了一夜。
第二天,她呵欠连天地为齐王梳头,齐王笑道道:“怎么样?吃不消了吧?早跟你说我起居无常,很难侍候的,还不信!”
季姜又打了一个呵欠,道:“不是大王你难侍候,是那只野鸡难伺候。”
齐王目光一动,道:“你说什么?野鸡?”
季姜道:“近来不是老有野鸡叫吗?我怕它打扰你睡觉,昨晚我去抓它了……”
齐五道:“结果没抓到,是吧?”
委姜道:“咦,大王,你怎么知道的?”
齐王回过头来,抓住季姜的手,拍了拍,微笑道:“好丫头,辛苦你了,去睡吧。今天不要你侍候了,把觉补回来,以后别再管那只野鸡的事。你抓不住它的。”
季姜很高兴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床上躺下来。
补个觉是小事,她高兴的是齐王的体贴,只是说到那只野鸡的时候,齐王的神情似乎有些古怪,为什么呢?
项羽终于真正感觉到了那个他昔日不屑一顾的侍卫的份量。
他的爱将龙且率二十万大军伐齐,居然一天之间就败了个干干净净,主帅当场被杀二十万哪!这是个数目?就韩信那点后力,二十万伸长脖子由他们砍,也得她几天啊!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毛病?然而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他必须面对现实,赶快采取补救措施了。他派了一个名叫武涉的说客来游说齐王,希望能劝说齐王反汉联楚,或者至少保持中立,三分天下。
武涉的口才不可谓不好,搬出一大套证据,说明汉王只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而项王与齐王有此时此刻,可以重新联合云云。说得指天划地,唇焦舌燥,自以为就算石人也动心了。哪知齐王只是这样淡淡地回答道:“我在项王手下为臣,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计不用,所以我才弃楚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信,给我数万人马,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从,所以我才会有今天。背叛这样亲近信任我的人,是会遭天遣的。我不能接受你的建议,劳驾替我身项王道个歉吧。”
武涉走后,蒯彻来了。
蒯彻今天的打扮有些稀奇,青袍高冠,竹杖芒鞋,一副江湖游士的样子。一开口,说的话更稀奇道:“大王,想看个相吗?”
齐王笑道:“蒯先生在玩什么花样?你什么时候人这个了?我怎么不知道?”
蒯彻底正色道:“在下年轻时曾受高人传授,学过相术,不信大王您试试看”
齐王忍住笑道:“好吧,那你先说说看,给我看相是怎么看的?”
蒯彻道:“贵贱在于骨骼,忧喜在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经此三项来参验相人,万无一失”
齐王点点头, 道:“嗯倒也不是信口开河,有点道理 ,那你看看我这相怎么样?”
蒯彻向四周望了望,道:“我想单独对大王说”
齐王挥手命左右退下。季姜最后一个退出。很细心的把门带上了。
她觉得蒯彻不像是真要给大王看相,而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要说过了大半天,蒯彻才出来。皱着眉,似乎心事重得的样子,一句也不说,就走了季姜跨进殿内,齐王也正起身向里面走去,见她进来,便道:“季姜,你来得正好,跟我到书房里来一下季姜跟上去好奇地道:“大王,蒯先生跟你说了些什么”
齐王一边走一边道:“哦,没什么,就是看相。”
季姜道:“骗人!看相看那个半天?”
齐王道:“信不信由你,反正就是看相。”
季姜满心怀疑,噘起嘴不说话。
齐王看了看她,一笑,跨进了书房门,季姜进来,齐王叫季姜先坐在一旁,自己取出笔墨开始绘一幅图画,想一想,画一画,有时还用尺矩精心测量,季姜好奇,走到齐王背后看一进却看不出是什么,只得重又坐下,闷闷地看着。画完后,齐五将那幅画交给季姜,道:“季姜,你去给我找个临淄城手艺最好的冶工,叫他照这张图给我打顶紫金冠,钱花多少无所谓做工尺寸一定要地道,记住了吗?”
季姜接过图一看,外形果然是顶王冠,只是构造挺复杂,她卷起图一脸的不高兴。
齐王道:“咦?又不是苦差事,你拉长了脸做什么?”
季姜道:“神神秘秘搞了半天,我以为大王你在弄什么军政要务呢,原来是这个!大王,你以前可从来不讲究这种衣冠饰物的呀1”
齐王道:“我现在讲究了,怎么,不行吗?”季姜道:“没什么不行,你是大王么!只是你挡不住我在心里看轻你”
“看轻我?”齐王笑了起来,“你这是跟我说话吗?没上没下的”
季姜道:“”有上有下的人不敢跟你说真话,我可是真心为了大王你好,这叫“忠言逆耳”。
齐王笑道:“不得了,拿大道理压起我来了!行了,快去给我办事吧!”
季姜拿着图画怏怏不乐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忽又回头道:“大王,刚才蒯先生真的是在给你看相?”
齐王收拾着案上笔墨,道:“是啊”
季姜道:“那他说你的相是怎么样?”
齐王漫不经心地道:“他说:“相君之面,位不过封侯且危险不安,相君之背,贵不可言”
季姜一怔:“面相不过封侯,背相贵不可言?这算什么意——啊,我知道了!”向四周看了一下,低声道:“大王,他不是看相,是劝你背汉自立哪!”
齐王道:“我知道”
季姜道:“你知道?那大王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齐王道:“我说我会考虑的”
季姜急道:“这种事怎么能考虑来考虑去要当机立断!要我说上回你就不该把那五万精兵给张良……”
齐王道:“那又是一回事,我应该给他的”
季姜更急,道:“怎么会是另一回事?如果你早晚要和汉王角逐天下,就该趁早削弱他的实力,壮大自己哪有这样倒着来的?你这不是为自己的将来增加麻烦么?”
齐王道:“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
季姜道:“有什么好理由?”齐王看了一会季姜,道:“丫头,说你小吧,你好像又懂得挺多的。也好,就跟你说吧,也许人能理解,你听说过我的过去吗?”
季姜道:“听说过。他们说你出身寒微,经历过很多坎坷。大王,自古英雄多磨难,总算你已经出头了,也没白吃那些苦”
齐王点点头,道:“正因为如此,你可以想像,一旦我得到权力,会对那些给予我权力的人产生怎么样的感激!你知道退避三舍的故事吧?”
季姜道:“知道。晋文公在外流亡时,楚成王厚待过他,后来他回国继位为君,晋城楚城濮之战时,晋军退避三舍共九十里地,以报前恩”
齐王道:“我也是这样。登坛拜将之时,我在心中立下誓言:汉不负信,信不负汉。我也知道,汉王贪心重,疑心更重,我们君蔬未必能善始善终,但毕竟 是他给我起家的军队,所以那时我就想好了,倘若将来他对我有侵夺之事,我必当让他三次”
季姜道:“三次?在次……啊!已经有三次了!大王,你看,破魏,代后收你的精兵是一次,破赵后修武夺军是第二次,平齐后再派张良来调你精兵是第三次,大王,你让够了,可以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齐王笑笑,一挥手道:“行了,做你的事去吧”
季姜心中疑惑解开,便不再生闷气,高高兴兴地拿着图画走开了。
晚上,那只该死的野鸡又开始啼叫了。
季姜拉开房门冲出去。
门外空荡荡,月光洒落在青石铺的地面上,冷冷清清。
一颗流星从头顶划过。
季姜仰头观看,流星拖着细细的光带,向远方飞去,渐渐消失。
年像这样的流星似乎特别多,她有好几个晚上都看到有流星从王宫上方掠过了,不矢怎地,她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是在验证她的预感,宫里开始出现一些怪事一些东西陆陆续续的失窃,不久以后,又陆陆续续地重新出现,出现的地方千奇百怪,墙角,厨下,花园,有时甚至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原地。也有一些东西失窃后就再也没找着季姜先是以为宫里出了内贼,但失窃的东西五花八门,也不见得特别值钱,如:熏炉,铜镜,陶壶、宫灯……窃贼为何不拣最值钱的偷呢?
当被窃物重新出现时,季姜感到不对劲了,世上哪有偷了东西再放回去的窃贼呢?她原不想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去齐王的,但见有这样的异状,放心不下,便去跟齐王说了,不料齐王却毫不在意地说了声:“哦,知道了”
齐王近来好像心思 很重,成天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出来,也不大要季姜去读简册了,可她看不出齐国近来有什么事会让他烦心的少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季姜还可以忍受,但当宫里凭空多出一样庞然大物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那天一大早,她睡眼惺忪地走近马厩,想看看齐五准备今天骑着去看练兵的那匹追风是不是安分第一眼看到,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揉眼再看,她惊恐地尖叫起来,把隔壁几名马夫都惊醒了众人冲过来一看,也都大吃一惊两匹一模一样的追风站马厩里!一样纯白的毛色,一样瘦长的四腿,连马身上的烙印,拴马的缰绳都是一模一样的这件奇事很快就报到齐王那里,齐王道:“嗯,别管它,由那马待着”
季姜忍不住了,道:“大王,我觉得这里面不对劲”
齐王道:“什么不对劲?”
季姜道:“我怀疑宫里有内奸!”
齐王笑道:“别逗了,内奸白送我一匹马?”
季姜发急道:“大王,你认真一点好不好?如果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么大一匹马弄进王宫,也能神不知道鬼不觉地潜入你的卧室,楚霸王要你的人头,赏千金,封万户候!想要剌杀你的人排着长队呢!
齐王道:“赏千金、封万户候?我的脑袋就值这个价?咳!这个项羽,到现在还看不起我,下回我也开这个赏额要他的脑袋!”
季姜气得直跺脚:“大王,大王,你是怎么回事? 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
紫金冠取来了,果然打造得很漂亮。
齐王拿起来望头上比了比,较季姜道:“来,帮我梳一下头,我要试试这顶新冠。”
季姜拿起黄杨木梳过来,为齐王解下旧冠,开始为他梳头,一边梳,一边道:"大王,你远来为什么事伤脑筋?"齐王把玩着手里的紫金冠,道:"嗯?你怎么知道?"季姜拔下一根头发,齐王"哎哟"一声,道:"干什么?"季姜把头发拿到齐王眼前,道:"大王,你看你都长白头发了!我还从没见你这么伤神过。大王,到底有什么事?我能帮你分点忧吗?"齐王接过白发,看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季姜,眼中有一种复杂的情感,道:"丫头,你心真好。不过,不要替我担心,我很快就不用伤脑筋了。"季姜把他的头拨转过去,继续为他梳着头发,道:"到底是什么事啊,能告诉我吗?"齐王又玩弄起手里的紫金冠来,道:"唔……将来我也许会告诉你。"一名待从慌里慌张地进来禀报:马厮里那两匹追风又只剩一匹了。
齐王继续玩弄着手里的紫金冠,道:"哦,知道了,下去吧!"季姜怔住了。
齐王道:"咦,怎么不动了?还没梳好哪,继续啊!"季姜道:"不行了,大王。王宫的守卫一定要换!这里成什么地方了?这么大的活物,人家想弄进来就弄进来,想弄出去就弄出去,简直如入无人之境!"齐王道:"哎,不就一匹马么?没事!你放心。来,继续梳,梳好把这顶紫金冠给我戴上,我看看是个什么样子。"季姜忧心忡忡地为齐王扎着发髻,道:"大王,你到底是怎么了?这样大的事,怎么一点也不放在心上?"齐王道:"嗨!你看你,多了一匹马你紧张,少了一匹你又紧张。干什么呀?我本来就只有一匹追风,现在这不是正常了吗?"季姜将紫金冠为齐王戴上,道:"大王,我不是说马,我是说你。你……你近来有些变了,你自己知道吗?"齐王道:"哦?我变了?哪里变了?我不知道啊。"季姜道:"该关心的事,你和关心,不该关心的,你却关心起来了。大王,你……你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齐王道:"咦,什么叫该关心的?什么叫不该关心的?这是你的看法,不能硬加给我嘛。来,镜子再过来一点。"季姜捧着铜镜站在齐王面前:"大王,许多人一登帝王之位就变了,希望大王你不会……" "再高一点,对!"齐王对着镜子,满意地欣赏着头上的紫金王冠,道,"你看我象这样的人吗?"
四月,宫里来了一位客人,神情冷漠,面容瘦削,一身黑衣。
他自称叫"沧海客".齐王对这位冷漠的客人很客气,延入内室说话。这黑衣人却似对齐王很不客气——也不是不客气,而是他对齐王说的话不恭敬得叫人吃惊。
他坐定下来的第一句话是:"很好,我主人果然没看错你。三年不到,你就取得了这样的成就。"侍立在角落的季姜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人怎么敢这样跟大王说话?
齐王却毫不以为忤地道:"一切皆拜贵主人所赐,大恩不言谢,图你带来了吧?"季姜越听越惊奇。
黑衣人道:"带来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画模样的东西,放在几案上,又取出一卷小的,道,"计划有些变动,你先帮我搜集一下这些东西。"齐王接过那卷画,展开看了一会儿道:"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工程上是用不着的。"黑衣人道:"出了点意外,我主人丢了样很重要的东西,必须以这些为原料重做一个。原料品种很多,纯度又很高,搜集起来有在麻烦。不过你现在是一国之君,应该不难做到吧?"齐王想了想,道:"得给我时间。"黑衣人道:"两年怎么样?"齐王点头道:"可以。"黑衣人道:"我主人不会让你白做的。等大事成功,他会额外给你报酬。"齐王道:"不用了,他给我的已经够多了。"黑衣人道:"那你可以开工了吧?"齐王道:"我还有一个要求。"黑衣人道:"什么要求?"齐王道:"告诉我原因!"黑衣人道:"什么原因?"齐王指着几案上那卷大的画卷,道:"施行工程的原因。"黑衣人沉声道:"我曾经跟你说过:凡人是不能窥测天机的!你只要好好地去做就行了。"齐王道:"但我必须知道!"黑衣人的目光渐渐严厉起来:"你想毁约吗?"齐王道:"不,我只是想知道原因,而且正是为了工程。"黑衣人道:"什么意思?"齐王道:"我不能无缘无故大兴土木,总要给国人一个交代。"黑衣人道:"以你现在的权势和威望,不管做什么,都已经可以不作任何解释了。"齐王道:"也许,可你忘了一件事。"黑衣人道:"什么事?"齐王道:"权力威望再大的帝王,也会老的。"黑衣人一怔。
齐王缓缓地道:"工程耗时太长了,我可以控制现在,但不能保证将来。告诉我原因!那样我也许可以制订出一个长期有效的计划,保证工程的实施。"黑衣人摇了摇头:"抱歉,不是我不肯告诉你,而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主人从没跟我说过。"齐王道:"那好,回去转告你主人:我想见他。"黑衣人全身一震,道:"你……你说什么?"齐王道:"我要见你主人,亲自问他,他也许会告诉我原因的。"黑衣人脸上露出古怪之极的神色,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道:"你……你确定吗?你真的想见我主人?"齐王道:"是的。请你转告他:不管那原因有多艰深,我相信我是能理解的,请他试一下。"黑衣人看了齐王许久,点一点头,道:"我可以把你的要求转告给我的主人,但我什么也不能保证。下个月我再给你回音。"说着,起身向外走。
齐王道:"等等,我还想问件事。"黑衣人回过头来,冷漠的脸上微现怒意,道:"我希望你不要再在工程的事上……”
齐王道:"不,不是工程的事,我想问点关于你自己的事。只是出于好奇,你若不愿回答也没关系。"黑衣人有些意外地道:"关于我?什么事?"齐王道:"我记得你说过,你也只是个凡人。"黑衣人道:"不错。"齐王道:"那你当初是怎么跟随了你主人的呢?"黑衣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惆怅,许久,才道:"他和我曾祖有过交往,我出于仰慕,就追随了他。"黑衣人的话很短,可不知怎的,三言两语之中,却似蕴含着无尽的沧桑之感。
齐王被他这样的语调听得一怔。
黑衣人看着他,轻轻叹息一声,缓缓地道:"我走了。年轻人,你才华出众,前途无量,好好把握住自己。别忘了我说过的话:与神做交易,是不能毁约的。否则,他能让你得到的,也能让你失去。"说完转身离去。
季姜看着黑衣人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坐在那儿若有所思的齐王,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齐王开始派人搜购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丹砂、雄黄、石墨、水晶、铅、云母、独居石……有的一下子就要许多,有的却只要一点点。搜购来后,都分门别类堆在西配殿。
在齐王大忙特忙这些事的时候,剻彻再次求见,又眼齐王在密室里叽哩咕噜了半天。
剻彻出来后,守在门外的季姜追上去道:“剻先生,剻先生。”
剻彻停住脚步,回头道:咐么事?大王又叫我吗?"季姜一笑道:"不是,是我有一些事想问先生。剻先生,我知道你在跟大王说些什么,我只想问问,大王同意了吗?"剻彻一笑道:"你小丫头懂什么?"说完转身就走。
季姜道:"不就是劝大王背汉自立吗?".剻彻猛地停住脚步,回转身道:"你说什么?"季姜一撇嘴道:"紧张什么!我又不会说出去。我也是和先生一样的想法,也劝过大王,可就是摸不清大王的态度。先生,刚才大王怎么说?他同意了吗?"剻彻看着季姜,叹道:"丫头,难怪大王说你和别的女孩不同——可是,你难道没发现大王现在都在忙些什么?"季姜道:“忙什么?不知道啊,成天叫人找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把西配殿都腾出来堆放这些玩意了。打仗好像是用不着这些东西的吧?"剻彻道:"打仗?哼!丹砂、雄黄、铅……这些不是炼丹用的吗?"季姜呆住了,许久,才猛地摇着头道:"不!不会的!大王不是这样的人,不会做这种荒唐事的!"剻彻道:"我也不信啊,我认识他比你还早呢!可你看他现在这样子,跟他说什么他都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唉……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对了,季姜,你在大王身边,你想想看,近来大王有没有接触过方士之类的人?"季姜道:"没有。哦,前两天倒是来过一个神神秘秘的黑衣人,样子冷冰冰的,自称什么‘沧海客.大王和他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我也听不懂。只是他们话里好像没提到什么神仙丹药之类的事啊!"剻彻一顿足道:"那还不就是了?你以为方士都是直接打着神仙丹药的旗号来的?这正是他们的狡猾之处啊。山遥路远地绕过来,最后叫你堕入他的计中还不知道。唉!大王一世英明,怎么会……"季姜越听越心惊。
剻彻摇头叹息着走了。
季姜走进密室,齐王正呆呆坐着出神。
季姜道:"大王。"齐王"嗯"了一声,眼睛却没朝她看。
季姜心里忧虑,走到齐王对面坐下来,看着他。
好久,齐王才像是突然发现了季姜似的,道:"哦,季姜啊,有什么事吗?"季姜道:"大王,剻先生的话,你考虑好了吗?"l齐王笑笑,道:"哦,那个啊?小事。这两天我有别的事要考虑,等我忙完了再说。”说完,又两眼望着前上方,而起神来。
季姜看着齐王,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坐了一会儿,又烦闷又难过,只得站起来向外走去。
沉思中的齐王一点也没发觉她的离去。
季姜坐在花园的池塘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倒影:一个又黑、又瘦、又小的女孩,相貌平庸,惟一略有可取的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却又有着和年龄不符的忧郁。池边的垂柳、假山都在水中有着美丽的倒影,惟有自己的倒影那么丑。唉!
那个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国王,怎么会在意这样一个丑丫头呢?可她却在意他呵……齐王啊,齐王啊,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她叹了口气,想起身离去。
突然,她全身一震,两眼死死地盯着水中的倒影。
对面的假山倒映在水中,假山上站着两个人,一个头带紫金冠,依稀就像是齐王—可刚才她明明看到齐王正坐在他的密室里苦思冥想;另一个,瘦瘦小小,看不清,可她有一种可怕的直觉。
她吸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
对面的假山上,齐王就站在那里,搂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的肩头。那女孩又黑、又瘦、又小,相貌平常,但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一一那个女孩,简直就是她在镜中看到的自己!
那个"齐王"开始说话了,晴空丽日,周用静谧无声,所以她听得清清楚楚。
"你明白了吗?"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季姜心里在大喊,身体在发抖。
李代桃僵!
偷天换日!
"我明白了。"那一个"自己"点点头说道。
天哪,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季姜呻吟一声,昏了过去。
昏过去之前,她恍惚看见有光芒一闪。
醒来时,齐王坐在她床边。
"好点了吗?"齐王关心地问道,"好点了?我扶你起来喝药。太医说你惊吓过度,开了药,已经熬好了。"季姜点点头,勉强坐起来,齐王扶住她,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又端过药来,亲自用汤匙喂她。
季姜一边喝,一边牙齿不停打架,磕得汤匙不停抖动,里面的药汁都溅到齐王崭新的锦袍上了。喂完药,齐王放下药碗,拿丝巾为季姜擦了擦嘴角,再揩了一下自己的锦袍,道:"到底怎么啦?莫名其妙地昏倒在池塘边,把我吓了一大跳。"季姜怔怔地靠坐在那儿,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我看见了……看见了……"忽然扑到齐王身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道,"大王,我怕……我真的好害怕……”
齐王轻拍她的背,柔声道:"别怕,别怕,慢慢说。我是齐王,没有咱们对付不了的事。"季姜哭道:"不是的,不是的,这次连你也对付不了的。他们……他们有了跟追风一模一样的马,有了……跟你一模一样的人,还有……还有跟我一模一样的人。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在战场上打不过你,就……就用这阴险的法子……他们知道别人都不敢正眼看你,更不会怀疑你的真假,只有……只有我跟你没上没下……只有追风不认衣冠只认人。大王,我好怕,我好怕啊……假如有一天,他们把我们全都暗中替换了,谁也没法发现。我们死了都不会有人追查……大王,大王,我们怎么办啊?”
齐王听了半晌,忽然展颜一笑,道:"季姜,我明白了。别哭,没事,真的没事,相信我。"季姜泪眼瞟胧地看着齐王,道:"大王……"齐王道:"好了,你睡吧,不会有事的,放心。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将来你一定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睡吧!"说着拉过被子给季姜盖上。
季姜却向里一缩,泪水未干的眼里露出戒惧的神色。
齐王一怔,随即笑道:"你怀疑我是假的?我还要怀疑你是假的呢!剻彻给我看相的事我只对你说过,他说我‘相君之面,位不过封侯,且危险不安,还有呢?"季姜心里松弛下来,道:"‘相君之背,贵不可言."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
齐王轻轻拍拍她的脸蛋,道:"小丫头,记性倒不错,好啦,乖乖睡一觉,别胡思乱想了。"说是别胡思乱想了,哪能真不想呢?乱七八糟想了好大一会儿,才渐渐睡着,又净是做噩梦。一会儿梦见成千上万匹一模一样的追风马挤在马厮里,自己拼命要找出真的,却怎么也找不着:一会儿梦见齐王微笑着看着自己,然后慢慢从头顶撕下整张脸皮,里面是一张青惨惨冷冰冰完全陌生的脸;一会儿梦见王宫成了荒草丛生的废墟,只有几只野鸡在其中漫步觅食,她站在其中,又孤单、又恐惧……
五月,那个神情冷漠、面容瘦削的黑衣人又来了。
自从被剻彻提醒,季姜就对这黑衣人满心反感。可齐王依然待他很客气,季姜只能憋着气气看着。
"我主人同意了。"黑衣人道,"我把你的话转告给他,他似乎对你发生了兴趣,很愿意见你一面。"齐王似乎在意料之中的样子,道:"什么时候?今天能去吗?"黑衣人道:"可以,不过今天我们未必到得了,顶多能到海边吧。"齐王道:"海边?"黑衣人道:"我主人住在海中一个岛屿上。"齐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道:"怪不得你用的化名都带一个‘海字。那我们该先到海边哪里?"黑衣人道:"芝罒不(此字上“四”下“不”。"季姜越听越疑心。
当齐王出来吩咐人备好马车时,季姜跟过来,悄悄地道:"大王,你别去。"齐王道:"为什么?"季姜道:"我看这个沧海客有问题。" "哦?"齐王回过头来,"有什么问题?"季姜道:"他在把你往邪路上引。"齐王道:"邪路?"季姜道:"秦始皇出海寻仙,就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唔一一"齐王若有所思。
季姜道:"大王,秦始皇东巡,到过最多的山,就是芝罒不山,那上面还有秦始皇立下的两块颂德碑,我们齐国人都知道。他自己出海,还有派徐市、卢生、侯生他们出海求药,也多是从这里出发的。大王,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一一你别去了,好不好?"齐王摸摸季姜的头发,又轻轻拍拍季姜的脸蛋,笑道:"别担心,我不是秦始皇。"齐王走了,说好三五天才能回来。哪知第二天,碰巧剻彻就来找他了。
季姜吞吞吐吐地把齐王随黑衣人出海去了的事说了,剻彻仰天长叹一声,道:"天意!天意!大王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季姜,等大王回来后,你跟他说,我不能再事奉他了,让他好自为之吧!"季姜拖住剻彻的袖子,焦急地道:“剻先生,剻先生,你不要走,再试试吧!你口才那么好,如果连你都不能劝回大王的心意,还有谁能啊!"剻彻摇摇头,道:"不管如何精明的帝王,走到这一步,都无法挽救了。"季姜哭着跪下道:"删先生,你再试一次吧!你再试一次吧!"剻彻看着季姜,叹了口气,扶她起来,道:"大王果然没有看错你,可他却不能看清自己。唉,那你就去给我拿支竹简来吧,我留几句话给大王。"季姜抽泣着拿来竹筒,看着剻彻写完,交到她手里。剻彻摇摇头,叹了口气走了,走了一段路,忽地停下脚步,站了一会儿,回转身来。
季姜心中生出一丝希望,道:"剻先生……"剻彻道:"季姜,请你顺便转告大王,以前我眼他说过的面相背相的话,并不完全是游说的借辞。我确实学过一点相术,大王五岳丰隆,但肩卓如刀,是大贵之中藏有大患的相。请他善自珍重吧!唉!他是我这一生中遇到的最值得辅佐的明主,可惜……”
齐王终于回来了,一脸的疲惫,什么话也不肯多说,一进内殿,就往榻上一躺,呆呆地仰面看着屋顶。
季姜道:"大王,剻先生他……他走了。"齐王道:"哦,是吗?"眼睛还看着屋顶。
季姜道:"他给你留下了这个。"说完将竹简递给齐王。
齐王接过,眼睛一扫,往旁边一丢,道:"咳!这个剻彻,当我在干什么啊!"又仰着脸出神起来。
季姜拿起竹简,怔怔地看着上面的字:"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足下将安所归乎?将以丹药御藏弓烹狗之祸乎?惟足下三思之。"又看看齐王,道:“大王,他还有话要我转告你。"然后就把剻彻关于面相的话说了一遍。
齐王"嗯"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许久,齐王忽道:"季姜,我记得你说你读过《春秋》?"季姜一愣,道:"是啊。"齐王道:"那你读过《尚书》吗?"季姜道:"读过。差不多上古典籍只要能流传到今天的我都读过。"齐王转过头来,惊奇地看着季姜,道:"哦?谁教你的?"季姜眼圈一红,两颗大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齐王有点慌了,忙道:"别哭,别哭,我问错什么了吗?"季姜摇摇头,擦了擦眼泪,道:"我的学识都是父亲教的,我父亲是秦朝的博士,始皇三十五年,受侯生卢生案的牵连,在咸阳被活埋了。娘和我逃回老家胶东,在海边打鱼。后来天下大乱,日子太苦,娘改嫁了,不要我了。"齐王眼眶有点湿润,拉过她小小的手,轻轻拍着道:"好了,苦日子过去了。那时世道不好,大家都不好过。我还差点掉过脑袋呢,信不信?可现在咱们都好了不是?别哭了,我是齐王,要什么有什么,我会给你很多好东西,让你过得快快乐乐的。等你长大了,再给你找个年轻英俊又有才学的夫婿,让你这一生不再……"季姜忽然把手抽回,板着脸别过身子坐着。
齐王道:"咦,怎么啦?"季姜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满心不舒服,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齐王看着她,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过了一会儿,轻轻抓着她的肩头将她身子扳过来,道:"好季姜,帮我一个忙:给我查查看,上古有没有一个叫篯铿的人?" "篯铿?"季姜心里奇怪,一动脑筋,忘了刚才的不高兴,沉吟着道,"篯铿……好像没听说过这个人啊!嗯,我去给你查查。"说着站起来向外走去。
齐王道:"他可能比夏禹还要早一点。"季姜道:"嗯,比夏禹还早,夏禹之前是尧舜……那得去查《虞书》……"忽地站住,大叫一声道,"啊!你是说他啊!"齐王一下坐起,目光炯炯地望着季姜,道:"你知道了?"季姜笑道:"谁不知道他啊,这么大的名声,想不知道都难!你怎么跟我说这个名字?这是他的本名啊,现在没人这么叫他了。"齐王催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季姜道:"他就是彭祖啊?"齐王失声道:"彭祖?那个长生不老的彭祖?"季姜道:“是啊,大王,你那么大声干吗?"齐王呆呆地坐了许久,才道:"跟我说说彭祖的事。"季姜道:"这事说来就玄啦。有人说他活了七百多岁,有人说他活了八百多岁,从尧舜时一直活到商末周初。商末不是纣王在位么?纣王听说有这么一个异人,特地派人去向他请教长寿之道,然后他就开始胡吹啦!说什么他是个遗腹子,小时候怎么怎么啦;什么父死母亡,战火烽起,四处流浪啦,什么这么多年来,他死了四十九个妻子,五十四个儿子,饱经忧患,心力交瘁啦……总之把商纣王骗得晕晕乎乎,还想请他出山从政呢!再派人去找他,他却已经溜掉了。大王,你说好笑不好笑,这个商纣王,被人家开涮成这样还不知道,难怪要亡国了。咦,大王,你问这事干什么?"齐王道:"季姜,你再跟我说说,史书上说他到底是怎么得以长寿的?"季姜道:"那肯定是蒙人的啦,谁能真活那么长?据史书上记载,他自己的说法是:他也没什么秘诀,只不过吃些桂芝,做些导引,注意冷暖,知足常乐罢了。这不是老生常谈么?还有个说法更可笑,据屈原在《楚辞·天问》里说:‘篯铿斟稚,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久长?意思大概是说他做得一手好野鸡汤,奉献给天帝,天帝喝了高兴,就赐给了他长生。"齐王道:"野鸡汤?天帝?嗯,也不尽是讹传,也许…”
季姜道:"大王,你说什么?"齐王道:"没什么。哦,对了,你知不知道, 篯铿的曾祖父是谁?"季姜道:"大王,这你可问巧了,史书上还正好是有记载的,他的曾祖父就是大名鼎鼎的颛顼帝呀!”
齐王像是很有些意外,道:"颛顼帝?那……史书上有没有关于颛顼帝的记载?"季姜道:"有当然是有啦,他是五帝之一嘛。不过说来倒是很奇怪,正史上关于他的记载是五帝之中最少的,野史中倒很多。五帝之中的黄、眷、尧、舜,都有大德盛名传世,惟独没听说颛顼有什么盛德,也不知怎么会列为五帝之一。大王,你要听正史的记载,还是听野史的?"齐王道:"不管正史野史,你都说给我听听。"季姜道:"正史上说,他为人静默深沉,对鬼神的祭祀很虔诚,连礼义纲纪都是按鬼神的指示制订的。不知怎么回事,他这样治国居然还挺有效的,北至幽陵、南至交趾、西至流沙、东至蟠木,日月所照之处,动静大小之物,莫不前来归属。"齐王道:"那野史呢,怎么说?"季姜道:"那可就离奇古怪得吓人了!颛顼不是黄帝之孙,昌意之子吗?据说他出生前,昌意行走于河滨,见到一条黑龙背负玄玉图而出。后来颛顼降生,恰好左手有龙纹.右手有玉图。于是黄帝认为,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黄帝崩逝,果然传位颛顼。在他的即位仪式上,出现了许多吉祥奇异的征兆:高空的神鸟从云间降落,随着音乐起舞和鸣,海中浮现出奇异的巨鱼,也跟着音乐的节奏游动。颛顼帝甚至还向各方使臣展示了一样叫‘曳影剑的奇物。传说那是一把有灵性的神剑,若四方有乱,此剑即会腾空而起,飞袭敌方,千里克伐,无可抵御。一演示之下,那些使者当然看得目眩心惊。回去以后,各方大大小小的邦国首领都服服帖帖地奉事中原朝廷,年年纳贡、岁岁来朝,不敢有误。 "齐王眼睛看着前方,自语道:"不错,他是做得到的……难怪篯铿要追随他……黑龙……‘曳影剑……‘曳影剑’……为什么叫‘曳影剑’呢?黑龙……黑龙……"忽然将目光移向季姜,道,"季姜,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龙吗?"季姜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有和没有都能找出一大堆理由。要说有吧,有谁能证明它真的存在呢?要说没有吧,为什么上古传说又那么言之凿凿地多次提到它呢?大王你看,你这锦袍上织的不就是X龙吗?这种纹饰自古到现在,一直是极为尊贵的,总不会完全无缘无故吧。"齐王看着自己身上的锦袍,轻轻抚摸着那上面绚丽而又威严的X龙纹,沉默了许久,摇摇头自语道:"不,不会的,他的脸明明很正常……唉,我想到哪里去了!太荒谬了。"六月,齐王继续搜集那些奇奇怪怪的矿物,同时开始自己翻阅一些上古典籍,不懂的地方时常来问季姜。
季姜越来越担心,因为齐王问的东西越来越远离现实,全是些与军国大事无关的上古玄怪之事,有些连她也回答不出来。
七月,张良再次代表汉王出使齐国。
"汉王与项羽在固陵打了一仗,"张良道,"很不顺手。现在暂时退回壁垒坚守。汉王问你,齐国是不是平定得差不多了?可不可以来帮他灭项羽了?"齐王估算了一下各方的实力,道:"楚军强悍,真要彻底歼灭,我需要有绝对优势的兵力。"张良道:"汉王打算和你、还有彭越一起发兵,共击项羽。你任元帅,三路大军都由你指挥。可以了吗?"齐王道:"可以了。就算再有不足,我也可以用阵法弥补,应该能击败项羽了。"张良道:"好!只要你出兵灭了西楚,汉王说了:‘楚国自陈以东至大海,全都加封给齐王,剖符定封,世世勿绝."说着,张良将元帅虎符授交齐王。
齐王拜领后,道:"子房,今天就不要匆匆回去了。大局已定,我有把握在近期内灭掉西楚,来,今晚咱们把盏夜谈,一醉方休!”
张良笑道;“陪你聊天可以,饮酒可不行。我近来正习道家导引轻身之术,不能沾荤酒。”
齐王道:“开玩笑!你是尘世中人,学什么道家方术!走走走,喝酒去。季姜,你叫人去把那几坛上好的……”
张良道:“不跟你开玩笑,我真的在练。”
齐王一怔,道;“你真在修练?”
张良道;“真在修练。”
齐王上上下下打量着张良,道:“为什么?”
张良道:“你知道的,我身体不好。”
齐王愣了好久,才摇摇头道;“我搞不懂你。这样吧,就来一点果酒,齐地的果酒清洌甘甜,不带人间烟火气,误不了你的修炼。
话虽如此,当宴席罢上,季姜为张良斟酒时,张良还是只让斟了极浅的一小杯。席上珍馐美味很多,张良却只肯吃一咪清淡的蔬菜,连蒜姜之类的都不碰。
齐王有点看不下去了,道;“子房,就算要修道,也不能这样过于节食啊。汉王对你多方倚重,你肩上的担子很重。饮食太少,会把身体搞垮的。”
张良道:“不少了。我已经几年滴酒未沾了,今天破例,还是看你的面子。我修习的是赤松子那一路,修到后来,是要辟谷的。”
季姜在旁边听得吓了一跳,道;“辟谷?是不是就是什么都不吃?”
齐王也吃惊不小,道:“子房,人生短暂,何必如此自苦呢?”
张良微微一笑,道:“苦?这就是要看你怎么看了。”轻抿了一口酒,道:“我幼年时,家里人曾抱着我请蓍名的相士许负看过相。许负说,这孩子眉目过于清秀,虽职颖异常,却是福薄之人。劝家里人让我从小吃点苦,粗养粗长,对我反有好处。可家里人怎么肯呢?我家五世相韩,是出了名的大族,怎能叫人说连个孩子都养不好呢?结果,锦衣玉食,挥金如土,小时候倒是舒服,长大可就不好过了:体弱多病,颠沛流离,没过上一天好日了。那都是我小时候把那点微薄的福份提前挥霍光了啊,无福可享,就只剩下吃苦了。我现在这样节食惜福,正是保命之道。而且我确实感到,自从节食以来,身体要比以前好多了。”
齐王怔了怔,摇摇头,道;“你从哪里找来的这套谬论?照你这么说,每个世家子弟都注定下半辈子要吃苦了?”
张良道:“这倒不一定。各人各福,我福分薄嘛。”
齐王笑道:“胡说!你那些苦都是找得出原因的,不就是在为你在博浪沙给了秦始皇一下子,才弄得流亡多年,把自己身体折腾坏的嘛!说什么福薄福厚!”
张良道:“可我不正是因为出生世家,世受国恩,才会去刺杀秦始皇的吗?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韩国民众,至于这么做吗?”
齐王道:“歪理,全是歪理。”
张良很平和地微微一笑道:“也许吧。冥冥之中的事,有谁知道呢?我所说的因果,也许还只是我个人的臆测,离真正的因果还差得很远呢。”
齐王道:“越说越玄了。你呀,聪明人脑筋一动到歪里,比笨人还难拉回来。很简单的事,偏要往复杂里想,还会自己弄出一套滴水不漏的说法来。算了,不跟你争这些了,说到博浪沙,我倒有件事想问你——其实老早就想问了,可又怕你误会。”
张良目光一动,道;“你问。”
齐王道:“人家都说,你用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铁椎击毁了秦始皇的副车。可你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使行动那东西?况且若真要使用如此重物,只可居高临下,或在近距搏击,那就必须是高山深谷、密林苍莽的地形,博浪沙那地方我前年打仗时去过,一马平川,无险可恃,顶多就几个低矮的沙丘,连棵像相的大树都没有。当时我见一就想:这种地方怎么可以用来行刺?怎么设伏?怎么出击?一击不中又怎么全身而退?我打仗用的鬼点子算多了,可这事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哎,告诉我,你倒底用的是什么妙计啊?
张良转动着手听酒杯,叹了口气,道;“终于有人想到问这些问题了。”
齐王奇道:“以前竟从来没有人问进你吗?”
张良道:“你以为人人都会有你那份细心和智慧?何况那些愚民愚妇,再无法解释的事,他们也会编出个说法来。我就曾亲耳听到一个人在酒肆里口沫横习地说我雇了一个神力过人的大力士,身高八丈,腰大十围。你想想看,那还是人吧?”
季姜“扑哧”一声笑了。
齐王笑道:“这样的人,给我用来攻城倒正好,云梯都可以省下了。”
张良也笑了笑,道:“不过也难怪,这件事确实让常人无法猜想。不要说他们,就是我自己,亲身经历过,明知是怎么回事,回想起来,也依然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
说着,张良敛容危坐,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地道:“这要从人的故国初亡那时说起。我说过,我家五世相韩,我祖父做过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的丞相,我父亲做过厘(上面是未和反文,打不出了)王、倬(竖心的那个)惠王的丞相,世受国恩,无以为报。所以我想,就算复不了国,至少也要杀了那个暴君,替韩国报仇。
“我遣散了家中的三百多名奴仆,变卖了万金家产,弟弟死了也不去厚葬,一心要寻防能助我刺杀成功的奇人异士。
“人人都说我疯了,毁掉这么大的家业去做一件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也许吧。当年燕太子丹以太子之尊,动用一个国家的力量来做这种事,结果都能失败而告终,我一个亡了国的纨绔子弟,又怎么可能做成功呢?况且听说自从荆轲、高渐离相继行刺失败后,秦始皇对六国之人大起戒心,防范更加严密。就算我愿意走忍辱负重、屈身为奴的路,也休想接近他了。
“我明知道,行刺之举难逾登天,可还是要这么做。我年纪轻轻,还没有在韩国做过官,氢也没什么门客故旧,更没有振臂一呼、四方响应的威望。除了行刺,我还能为我的韩国做什么呢?”
“我遍游天下,四处寻访,走了很多路,吃了很多苦,有几次险些把命都丢掉了,我不抱怨吃这些苦,我只抱怨:为什么还是没有找到那个能帮助我实现愿望的人?”
终于有一天,啊,上天垂怜我,让我在淮阳见到了那个人。他叫沧海君……”
齐王悚然动容,道:“你说他叫什么?”
张良道:“仓海君,怎么了?”
齐王喃喃地道;“沧海君……东海君……沧海客……难道真会那么巧?不,不……”忽道,“他长什么样子?”
张良道:“面貌倒无出奇之处,只是一脸冷漠,再加上那一身黑衣……”
齐王“啊”的一声,站起来道:“你等等。”说着迅速转入内室。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卷帛画走出来,将那画展开摊开在案几上,道;“你看持,是这个人吗?”
张良失声道;“不错!是他!就是他!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有他好种冷漠的神情了……咦,你怎么会有他的画像?”
齐王收起帛画,微微一笑,道;“这个人做过的事多了,一言难尽。不地他接触的好像都不是普通人,他会找上你,说明你也不是凡俗之辈。好了,继续说吧,我对这个故事越来越感兴趣了。”
张良道:“我们见面的过程很奇特。那天,我正一个人坐在客舍里,为钱财将尽、前途渺茫而发愁。忽然,一个黑衣人推门而入——我敢肯定,此前我从未见过这个人,可他不知怎地,一下就喊出了我的名字,对我说,他能帮我完成我的‘大事’。
“一时间,我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感觉:他就是我要找的奇人异士!于是,我什么也没问,就向他跪拜下去,说:只要他能助我成功此事,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听任驱策,决无怨言。”
“他上前扶我起来,看到我的脸,却愣了一下,退后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一会儿,脸上显出失望之色,道:“不,不行……你男生女相,恐怕日后难以服众……唉,可惜……”说着后退几步,坐下来,望着我,又叹了口气。
“我被他的言行搞糊涂了,想问,又不敢问。他坐在那儿,出神地想着什么,时而喃喃自语道:“只能找那一个了……可是……唉!”时而抬头看看我,道:“嗯……这样安排的话,也行……至少可以借此激怒他一下……”
我越听越糊涂,他却忽然站起来,对我道:“明天早晨,我再来这里找你,你不要走开。”说完他就走了。
“他那些古怪的言语,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我按照他的嘱咐没有离开。我不怕他去告密,我相信自己的命运。何况生死早已不是我所关心的,只要有一丝刺杀成功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第二天,他如约而来,带来了一个狭长沉重的包裹。打开来,里面是一支黑黝黝的长形尖头的物体,似椎非椎,似剑非剑,形状极其怪异。我看不懂。他神情凝重地告诉我:此物是上古神器,可袭敌于千里之外,要谨慎使用。他详细地给我讲解了使用之法。我记下了,可心里却半信半疑。
“他又交给我一卷图画。说,两个月后,秦始皇又要开始巡遊了,图中就是他这次巡游的路线,我可以按这路线图找地方行刺秦始皇。我听了更是疑惑:秦始皇疑心极生,在咸阳宫苑中行走,都不准侍者泄露他的行踪,泄者立斩。这黑衣人怎么会这样神通广大,提前两个月弄到他的巡游路线图?
“我满腹疑问,可他说完这些话后,就飘然离去了。追上去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只头也不回地说:他叫沧海君。这当然不会是真名,我明知他在随口敷衍,却也无法可想。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我按照那路线图,沿途考察,最后决定选在博浪沙。如果那沧海君那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博浪沙将是最容易成功的地方。
“我就要一马平川,我就是无险可守。别人行刺需要隐藏之所,我不用。我将在离驰道十里的地方设伏,有谁能发现我?事发之后,又有谁能抓住我?要不是为了亲眼看到仇人的毁灭,我甚至可以待在更远的地方。
“等啊等,终于,秦始皇的车驾来了。遥遥望去,浩浩荡 荡,不见尽头。我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举起那神器,按照沧海君教过我的方法,抚摸目标。我吃惊地发现,那神器竟能使我将那么远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我一下就找到了皇帝专乘的金根车,驾六马,张羽盖,黄屋左纛,不错……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了第二辆金根车,不,不止!还有第三辆、第四辆……我越看,心越往下沉。
“长长的队伍里,前前后后竟有十九辆金根车!
“十九辆中,当然只有一辆是真的,可我怎么知道是哪一辆呢?
“我不能把时机白白放走!我不想让这独夫再多活一天!长期郁积着的亡国之恨涌上心头,冲昏了我的头脑,我无法再控制自己——我把那神器对准了一辆看起来最华丽的金根车。唉,其实我只要冷静地想一想,就该想到:秦始皇为人严峻深刻,怎么会把自己的坐车打坐得那么花哨繁复呢?唉!”张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现出了无比懊悔的神情。
齐王道:“那辆车到底是谁坐的呢?”
张良道:“后来我打听到,是秦始皇的一个宠姬坐的。”
齐王道:“那么那件……神器又是怎样摧毁那辆车的?”
张良闭上眼眼,隔了一会儿,才缓缓道:“那情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亲眼看到,那神器怒矢离弦般飞出去,它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像闪电一样从空中划过,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白影,然后,几乎是一眨眼间,它击中了那辆金根车。随着一声可怕的轰然声响,一蓬巨大的火焰从那里升起,然后消散在空中。”
“我震惊得忘了自己是在行刺,只呆呆地向那里走去,想去看个究竟。我遥遥地看到地上散落着七零八落的还在燃烧着的车子残体,侍从、宫女们全都被这剧变惊呆了,站在那儿发愣。很快,训练有素的武士们清醒过来,他们首先做的,不是检视车子的残体,而是迅速冲向另一辆金根车,将那辆金根车密密地围护起来。然后一部人开始分头向四面搜索。
“我这才回到现实中来,同时明白了一件事,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选错目标了。
“天哪,我遇到了真正的神人,他授予了我如此威力奇大的武器,而我竟然失手了!我的悔恨难以用语言形容。
“朋友知道了我做了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夸赞我的胆量,有本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算什么有胆量有本事?我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人!我把一切都搞错了,我愚蠢,我无能,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那个错误……这件事成了我心中啊深的憾恨,然而别人偏偏常因此称赞我,这使我更加痛苦。我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隐藏起来,让时间洗掉世间众人对我的一切记忆,我的避世静修的念头,其实就源于此。但后来群雄逐鹿,风起云涌, 我身不由已卷入其中,想退也不能退了。看来,真正要修道只能等到天下太平以后了。”
张良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神情间无限萧素。
室内沉默了许久,齐王忽道:“子房,你刚才说,那神器飞出去后,身后拖着一条白影?”
张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怔,道:“是啊,也不知怎么回事。而且那白影在空中凝固了许久才慢慢消散。”
齐王道:“白影……拖着一条白影……拖,就是‘曳’……嗯,对了……”
张良奇怪地道:“你说什么?”
齐王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来,干了这杯!”
张良走后,齐王又陷入了沉思的状态,与前段时间的沉思不同的是,这次他的神情间多了一层忧虑之色,这是季姜从未见的。以前就是遇到在别人看来是天大的难题,齐王也能轻松自如地解决,从不会显示出忧虑的样子。季姜非常担心,关切地问道:“大王,你在忧虑什么?跟项羽的决战吗?听说范增已经让陈平的离间计赶跑了,气死在半道上。现在项羽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了,大王你不必须为此……”
齐王摇摇头,道:“不是为了项羽。”季姜道:“那是为了什么?”
齐王吧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似乎有些事……不大对头,我说不出来。齐王说着,站起来背着手踱了几步,眉头深锁,轻声自语道:“难道是因为那强大的攻击力量?可他并没有敌意啊……何况他还要靠我们……到底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就逄担心了又有什么用呢?那样巨大的神力,如果存心要做什么不利的举动,又有谁拦得住呢?唉!到底哪里有什么问题呢……”
季姜的目光跟着齐王转来转去,道:“大王,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啊?”
齐王抬眼看了一下季姜,隔了一会儿,忽道:“季姜,陪我玩一局‘八宫戏’。”
季姜一怔,道:“‘八宫戏’?大王,你要下‘八宫戏’棋?”
齐王道:“是啊,去把棋盘棋子拿来。”
季姜道:“大王,如果你正为什么事伤脑筋,就别下这棋了,这棋挺费神的。”
齐王道:“这你就不懂了,脑子越练越好使,这棋能帮我开拓思路,去拿来吧。”
季姜有些不情愿地拿来了棋盘棋子,陪齐王下了起来。现在季姜已经对八宫戏的棋路摸乡里很熟,能跟齐王走上三四十步了,好也对这游戏越来越感兴趣,只是此时却无心多下。
齐王摆开局阵势,指着道:“季姜,你看,八宫戏是按八卦的原理来的,遵循天地生化之道,多玩玩,对脑子绝对有好处。”
下了几步,季姜道:“也就大王你了,要换了旁人哪,八卦生克,千变万化,非搞得晕头转向不可。大王,你居然拿这么深奥的东西来锻炼脑子,真叫厉害。”
齐王微微一笑,道:“这算什么厉害?八宫戏只是八卦一个微不足道的衍生物罢了,发明八卦的那人才叫厉害呢!也不知怎么想出来的,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代表天、地、雷、木、水、火、土、山泽,再两卦相重为六十四别卦,不得了!把天下万物都囊括进去了,叫人钻一辈子也钻不完。”
季姜道:“大王,你不要跟那人比。人间没有超得过你,可那一位不是人,是半人半蛇的天神伏羲,那智慧当然不是咱们凡人能比得上的。”
齐王拈着一枚棋子,看着棋盘,道:“是吗?有意思,这么博大精深的东西居然一个半人半蛇 的怪物……”忽然,齐王拈着棋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抬起头,道:“半人半蛇?你说半人半蛇?”
季姜道:“是啊,传说伏羲不是人首蛇身么?上古龙蛇不分,也有说他人首龙身的。哎,管他蛇身龙身,想想都恶心死了,古你怎么会编出这么难看的神呢?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