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空调嗡嗡地响,但空气仿佛凝固了,江川明悟一阵目眩,呼吸困难,汗水涔涔地落下。他抬起头,撩了撩满头银发,艰难地说:“氧气……”在这一瞬间,他又看见对手的嘴角边露出了讥讽的笑意。是的,这年轻人是如此的锋芒毕露,狂妄不羁,连一点最起码的礼貌和感情的掩饰都懒得去做,毫不在意地把它像刀子一样刺出来,好像恨不能和天底下所有人都过不去似的。
他吸了几口氧气,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到棋盘上,黑与白,构成了一个宇宙,外围是冰冷的黑暗,而核心则是已热得白化的世界。这正是这盘棋的最佳比喻,他的白子几乎都被挤到了中腹,而黑子占了实地,“金角银边草肚皮”,连外行都看得出来这盘棋他是凶多吉少了。但他心里明白,他并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实力。在这盘棋中以及之前的十番棋较量中他的心仿佛一直被一根线牵着,充满着一个执拗的念头,并一直偏执地走下去,等他醒悟为时已晚。我为什么会犯这种基本的错误,被对手耍小孩子一样耍得团团转。他又看了一眼对手,他态度闲雅,微微笑着,江川明悟觉得他的笑竟这样地刺眼,一如他身上的一袭青衣。他想起对手的绰号,“棋邪”,“黑魔手”……以及“青狐”。
“青狐”许刃微微笑着,凑过去小声说:“身体要紧啊,您是不是想把棋院改成医院啊?”
江川明悟胸口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向后直仰了过去,氧气管丢出老远。人群大哗,几个人抢上来,围住了江川明悟:“他心脏病犯了!快!快送医院!”
许刃站起来,眼角也不瞟他一下,径自离开。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来,尽管显得是那么的不合时宜、没有人情味:“211手,黑棋中盘胜。”
许刃已几乎走出太厅,这时,人群猛地聒噪起来,一个尖厉的声音嚷道:“江……江川先生谢世了!”
许刃微微一震,不由苦笑起来,他算是跟围棋界结上血仇了。
人们为他闪开路,就像注视博物馆里一件腐朽的古代棺木一样冷冰冰地看着他,自动保持距离,脸上挂着防备传染病人一样的表情。这有什么,老家伙死了又怎么了?他本来也没有什么价值了。今天我一定又会见报,没准还会上《网络时尚》的封面呢。
他一直走出来,钻进自己的汽车。把那件青衣脱下来。这件衣服是他的魔粉,在衣服的纤维里,带电荷的有色颗粒悬浮于液体染料中,构成亿万计的“电泳细胞”,通上微弱电流,基于电泳作用,色素会变化凝结。在这种色彩的变换中,他加进了一些潜意识信息,仿佛女巫在黑色的瓶子里加入了咒语,他也会给每一个对手施咒。
在公路上,他有些心不在焉。
他想着许典,这小子在干什么呢?一定又在摆弄他那些电脑。哼!电脑!许刃的目光在瞬间就变得冰冷,嘴角上抿,形成了一个刀锋般的弧度。他为什么对那些该死的电脑这么情有独钟呢?他始终弄不清楚这个沉默忧郁的同胞弟弟心里在想什么。老弟,我们都是异类,被电脑异化的妖怪。我们是同一阵线上的。许刃感到一丝压抑,转头去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这时一种类似志得意满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仿佛一个领主在凝视自己的版图,是那样的傲慢、独立、高高在上。这种感觉让他很舒服,就像下棋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棋子,可以任意支配。现在,在“青狐”的眼里,公路和城市慢慢地变成了棋盘。
他让车子进入自动导航驾驶状卷,闭上双眼,开始和许典的对话。
“老弟,你在家吗?”
“有什么事?”
“没事,我现在离你家很近,过来了。”
“……”
“你等我。”
他拐了一个弯,径直向许典家开去。
巷子很窄,车开进去很困难,所以许刃下来步行,穿过市场,沿着七拐八弯的街道一直走。最后停下来。上楼去。许典的屋子光线昏暗,无数的电脑幽幽闪光,许典面无表情地说:“喝什么?”
“橘子茶。”许刃随口说,“你这儿太不好找了,像走迷宫。”
“是啊。前些日子,一个外地人在这儿,凭着数字地图和电子罗盘还迷了路。”
“是吗?太傻了。这是什么?”
“Lamar.”
“什么?”许刃微微一怔,但随即明白了,“好孩子气的名字。
这家伙真怪,我还以为你养鱼呐?这不是活的吧?你的电子宠物?”
“……”
“你为什么戴着帽子?你的头发怎么了?怎么都剃秃了?像个被化疗的病人。”
“没什么……我加入了一个教派,鼓吹保护环境的,他们的教规规定必须剃光头。”
“是吗?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因为这事儿我从来也没通过脑子。”
“嗯……真是个古怪的教派,我知道这个组织吗?”
“也许吧……”
许刃不再问了,沉默了一会儿,许典问他:“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重要的。今天我闲,过来看看你。对了,那天跟加藤澈的棋你注意了吗?”
“我一直陪着你。”
“我猜那老家伙一定能记住所有的棋谱。太厉害了!”
“他记得没我多。”许典淡淡地说,“听说连日本棋圣江川明悟都被你气死了。”
“啊,你知道了。消息传得真快啊!”
“……”
许刃看了他一眼,就转开了目光。是啊!这小子阴郁得能让所有人的心情变糟,于是他们之间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许刃用余光仔细地打量许典的房间,可是最后他的目光总是落在那一台“电子宠物”上。
最后,他们还是找不到话说,于是许刃借故告辞了。
许典默默地送他出来,许刃忽然说:“那是一台电脑吧?”
“……”
许刃一直走下楼来,站住,抬头上望,许典正站在窗口俯视着他,目光对视,许典走开了。许刃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时,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阿典,阿典,快过来,我提不动了。”
他循声望去,是一个长发飘逸,笑起来有点像发脾气的姑娘,她冲他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生气地说:“你在这儿发什么愣啊?还不过来帮我拿东西,你又没带钥匙吗?幸好我带了。”
许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冷如月锋,但忽然间他就温柔地微笑起来,仿佛那一刹那,他就戴上了一个面具,或者像魔法一样换了一张脸:“你这傻丫头,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咱们今天出去吃。”
转过街角有一家名叫“光线”
的餐馆,许刃燃起一支烟,微笑着说:“今天你干什么呀?买那么多东西,提前庆祝情人节吗,”
叶鸽放下筷子,瞟着他说:“咱俩认识多久了?”
“我感觉很久了,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你。可是现在你坐在我面前,我又觉得好像刚刚才认识你,忍不住又想约你出去。”
叶鸽的脸红起来,低下头嫣然一笑,轻轻地说:“咱们已经认识整整一个月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一个月了,许刃心里想,我却一点也没有感应。老弟!你也学会撒谎了。
叶鸽接着说:“可是这一个星期以来,你却一直没找过我,不打电话,也不回我的电话。我想知道原因,如果……”
许刃心里一动,叹了口气,说:“都是Lamar,我最近一直守着它呢,它有点不正常。”
“Lamar?”叶鸽奇怪地问,“那个软体动物?它真的迷住你了。”
软体动物?真是电子宠物?许刃微笑着说:“是啊!你对它有什么感想?”
“你怎么忽然问我这个?感想?我不知道,只是每一次看见它,就从心眼儿里往外打寒战。我从没有想像过一台电脑会是这个样子,你还说是什么皮质电脑。说真的它看起来满是邪气。”
电脑!真是电脑!许刃目光中忽然现出一抹锐利的光,皮质电脑?难道是……阿典!你在干什么?叶鸽感到她的眼睛忽然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好像是太锋利的光线划伤了她的视网膜,又仿佛脊背上滑过一条冰凉滑腻的蛇,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看见许刃眼睛里闪过的第二抹光芒。她一下子就僵住了,手指尖冰凉,心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畏惧:一刹那间,感觉完全变了,面前这个人竟然发出来冰锥尖锋一样的锋芒。这时她才真正注意到他的一身青衣。她艰难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苦涩地说:“许……刃!”
许刃盯着她,脸色一点也没有变,他和阿典长得一模一样,就像是铸币厂里出来的两枚硬币,但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他们是世界的两个尽头,天平的两个极端。叶鸽奇怪自己刚才怎么就一点也没有看出来,是自己的感觉太迟钝,还是许刃的面具造得太到家了。他具有个天才演员与生俱来的表演的秉赋;可要是阿典来模仿许刃,一定会被人一眼识穿。
许刃笑了笑,说:“你好,跟你开了个玩笑,我是阿典的哥哥,你想必也知道我,阿典跟你说过吧,他是个需要排解压力的孩子,他的情绪有时候太紧张了……不过我得说声对不起,我经常和阿典开玩笑的。没吓着你吧,不过说实话,你真的很漂亮。”
“谢谢……你好,我是……叶鸽。”
“叶歌?唱歌的歌?”
“鸽子的鸽。”
许刃点了一点头,忽然笑着问她:“Lamar是你给起的名字吗?”
“是啊。”
“好名字。阴性之海。那东西的确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可它迷住了典。”
他什么意思?他在窥探什么?他想知道什么?叶鸽小心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要上当!自己的对手是青狐啊!
“你很久没见到阿典了吗?”
许刃看似随意地问。
“嗯……并不很久,一个……
不,只有两三天没见。”她有点慌了,因为她实在不明白“青狐”到底想窥探什么?他的话看似聊天,很随意,但叶鸽总是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就像个裸体者一样被人注视着。
许刃把烟掐灭,又问:“阿典剃了一个光头,你知不知道?”
这回叶鸽真的吃了一惊:“光头?真的吗?”
“是啊!只不过戴着帽子,不让人看见。”许刃微笑着说,“看来现在你对他的行动也知之甚少,我猜他是被一个禁欲的漂亮女人迷住了,中了邪,走入了迷途,我们得帮帮他了。”
许典问:“他就问你这些吗?没问别的?”
“是啊,把我吓坏了。你说得没错,他真像一把刀子!”
许典低下头,陷入了沉思。过了很久,终于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了笑容:“没关系,他猜出来正好。不过他真精明啊!这回看他该怎么办!”
叶鸽凝视着他,说:“你有什么瞒着我吗?你在偷偷干什么呢?你的头发呢?干什么总戴着帽子?”
“我记得你是个懂得不该问的话就不要问的姑娘。”
“我不想窥探你们之间的秘密。你不想说就不要说,”叶鸽说,“但是现在我已经卷进来了,我想我有权知道。”
“我会跟你说的,但不是现在。你迟早会知道的。”许典沉默了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他猜不出来的!我还只是在准备呢……没有痕迹的……是的!他猜不出来的!可是……我怎么能让他猜到呢?”
当许典和叶鸽在争执的时候,许刃正驾车通过穿越城市的高架桥,他出神地盯着两边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峭壁和城市光怪陆离的灯光,渐渐地从混乱的谜团里理出了一点头绪。他掏出手机,按了一个号码:“喂?您好!请给我接摩瑞末医生,是的,杰尔森·摩瑞末。”
等了一会儿,电话里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您好。我是摩瑞末医生。”
“我是刃。你好,大夫。”
“我很好,有什么事吗?”
“是的,有一些医用器械,我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向你咨询一下。”
“说说看。”
“好像有一把带激光器的手术刀,有两个怪异的钛质的角,嗯,像羊角。”
“是无血刀,用于脑部主动脉的手术缝合。”
“有一个很细的管子,最前面细得像头发丝,尾部有一个镜子。”
“好像是脑内窥镜,最前面的管子是释放纳米机器人的。”
……
“好的。谢谢你,改天我一定请你好好来一顿。”
“你多教我两手官子的绝技就行了。”
许刃挂了电话,向后一仰,闭上了双眼。阿典!阿典!你在干什么?你发疯了吗?你就这么恨我吗?两周之后的清晨,空气清新,略有点冷。许典站在窗前,深呼吸,他早上洗脸的水珠还没有干,风吹上干冽冽地疼,但却让他出奇的清醒。他用手指沾了点唾沫,伸出窗外,然后像每一个在大西洋里驾驶古帆船的老水手一样,冲着脚下渐渐苏醒的城市,大喊:“你早!贸易风。”
叶鸽微笑地看着他,今天许典看起来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一扫从前的忧郁。她说:“今天你看起来好像要赢的样子,状态还挺不错。”
“是啊,我也这么想。”
“你还挺有信心啊!”
“是吗?”许典笑了笑,“输了这么多次,也该我赢一回了。”
“戴上那副变色镜,再看桌面画。”叶鸽提醒他。
“我知道。”
这时,他的电脑“喃喃”地响起来,许典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打开。许刃出现在屏幕上,看起来有些苍白,很勉强地笑着,再不是以前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许典不禁笑了,问:“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声音干涩犹豫,仿佛对什么事情没有把握似的。
对局开始了。
许刃的棋风一如既往的诡秘绝伦,他上得很凶猛,一上来就和许典在左下角争夺起来,抢占“小目”。而许典这边,和以往也不一样,他的风格变得竟几乎和许刃一样的怪异奇诡,凶猛如疯虎,灵怪如鬼魅。两个人的对局竟充满了戾气,将广阔玄奥如兵家战阵的棋局,变得仿佛一次诡异的暗杀。
叶鸽觉得心里涌上来一阵凉气,她不是因为许刃,是为了许典。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下这样的棋,凌厉冰冷,几乎没有一丝人的气息。这时序盘结束,许刃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仿佛下得很吃力,落子竟渐渐地有迹可循,连叶鸽都发现了他的两处败着。这两步臭得出奇,果然被许典吃了两小块子,跟下来,许刃连犯错误,而他的棋竟也完全超出常规。没有一点程式,天马行空,任性妄为。这简直令叶鸽莫名其妙,难道许刃主动放弃胜利?然而这正是许典的机会,他绝不会放弃这些机舍的!
一切似乎很顺利,但忽然之间,叶鸽有一种古怪的感觉,那是一种不协调感,一种被渗入了的乱掉的节奏感。这感觉让她烦躁不安,但许典竟似一无所觉。
棋至中盘,许典的黑棋似乎占尽优势,但就在这时,白棋开始反击了,直到这一刻叶鸽才发现棋局上一直让她心烦的那种乱掉的感觉。那破坏她感觉的根源,就是许典的棋路竟然有些僵硬,好像一个冻得太久的舞蹈者,按照仿佛魔笛般的手鼓跳舞一样,往日的灵动飘逸荡然无存。叶鸽发现操纵这种节奏的就是屏幕的另一端,躲在网络暗面的许刃。
白棋的中央大龙看起来好像只有一个眼,但竟然隐藏了另一个,这是许刃藏起来的妙手。他一开始不按常理下棋,连用“倒脱靴”的送子法进子给黑棋吃,只为了打通这个眼,然后白棋先刺,连着两手连贯的后续,再尖,大龙立刻就活了。而许典一直斤斤计较的左下角的一大块,竟是许刃精心设计的一个“劫”!白棋大龙活,而黑棋后方子力被拖得太沉重,白棋再在一处补一手后,胜负就分出来了。
叶鸽看得心旷神恰,在白棋反败为胜的那一瞬间,她能想像到,对许刃这样一个胜负师来讲,是最有魅力的时刻,也是最充满光彩的时刻。那一时刻,连她都几乎停止了呼吸。当她正发怔的时候,许典慢慢站起来,无声地从她身边走过,她蓦然发现,有两滴鲜血正从他鼻孔慢慢流出,顺着苍白如纸的脸庞,一直淌下来。
她吃了一惊,还没做出反应,许典已一头栽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叶鸽冲上去,抱起他“你怎么了?”声音焦急疑虑,仿佛风干的沙粒。但没有得到丝毫反应。她半拖半抱地把他弄到床上,解开他的衣襟,发现他的胸膛已经变得通红,摸上去干裂,没有水分。她急了,嘴里念叨:“许典,许典……”随手脱去了他的帽子,顿时惊呆了!
光光的脑壳后面,竟有一个洞!嵌入了透明的玻璃,仅留有一个小孔,一个柔软的玻璃触角伸出来一截,看起来就像一个天线接口。
她的心一刹那间冰冷,连手脚也软了,被惊呆了。这时许典忽然动了动,但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桌子抽屉。叶鸽定定神,跳过去拉开抽屉,里面放了一个小药瓶,旁边有一张纸。她拿起来,读:如果我忽然晕倒,或者流鼻血,瓶里的药,三粒。
她倒出来三粒药,又倒了杯水,给许典灌下去,然后才慢慢地坐下来,感到手脚酸软。此时她才注意到,窗外已经红霞满天,夕阳西下了,他们的一局棋,下了整整一天!
叶鸽呆呆地坐着,直到黑暗潮水般将她裹住,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典动了一下,但她没有注意。又过了一会儿,在黑暗里,许典轻声说:“对不起。”
“那……是什么?”
“是Lamar,我把它接到脑子里了。”
“你现在没事了吧?”叶鸽问,“可是……可是你……怎么干的?”
“我在一块逻辑电路板上‘种’了一些神经细胞,然后和我的脑神经接驳在一起。”
“怎么会这样?你……有把握吗?”
“我不知道,我控制不了它,它的力量比我预想的要大得多。”
叶鸽沉默了,但过了片刻,她忽然激动起来,说:“你疯了吗?在人体内接种移植物是犯法的!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你把我当什么了?”
“对……不起。”
叶鸽看着他,窗外已完全黑透了,但许典的脸在月光中惨白如死灰,她吐出一口长气,心渐渐软了下来,而她那像潮汐一样的母性又让她内心充满柔情。沉默了一会儿,她微微一笑,说:“没什么,你忘了吗,爱是不用说对不起的。”
许典看着她,仿佛已经痴了。
很久很久,他转过脸,说:“我输了。也许我永远也赢不了他。”
“不是这个原因。他太狡猾了!今天也是一样。”
许典转过脸来。
叶鸽说:“他的棋一向很实用,今天也是,他猜出你……你已经改造了,他的棋就变了。和他与电脑下棋一样,他知道套棋谱他是赢不了的,因为你的棋谱比他多千倍,你能穷索记忆里所有的名局套路,只要他陷入了其中的一个,他就万劫不复了。按常规出棋,他不是对手,所以他就装着犯小错误,麻痹Lamar,让它迟钝。他绝不硬碰硬,也不使用以前名局中出现过的招数,只是以愚克智,假装平庸来松懈Lamar的对抗意识,然后在Lamar认为是小概率事件而疏忽的时候占便宜,慢慢地积累这些小优势。再加上从一开始就设的陷阱,他才会赢的。这个办法是他对付电脑的惯用伎俩。”
“……”
“还有你的问题……”叶鸽犹豫地说。
“嗯?”
“Lamar一定有储存布局的大辞海,在布局时你一般是使用这些套路,但在向中盘过渡的阶段,你不得不自行思索。这个过渡瞬间是最危险的,他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不协调感。设了大龙上的那个陷阱,这得凭经验和感觉。你和Lamar的配合太差了,可以说你完全控制不了它,你俩的节奏脱了钩,破坏了思索过程的连贯感,所以你中盘就输了。”
许典一言不发,像一尊丧失了生命的雕像,叶鸽几乎以为他已经停止了呼吸。过了很久,叶鸽说“我不明白,凭你的棋你是能赢他的,为什么你会干这种危险的事。
你不知道吗,有很多改造人都死于突触渗漏或者超负荷。你……为什么?”
许典挣扎着坐起来,倚在枕头上,说:“你对许刃怎么看?”
“嗯?”
“我是说,你认为他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呢,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叶鸽想了想,说:“老于世故,工于心计。执著于对内心的探索,冷静近乎冷酷,喜欢探索核心,内观,笃定,清明,有点渴望与虚无的事情沟通,神秘,空灵。
但是主观,固执,孤立自己,极其的敏感,好像有点脆弱,易受伤,深度的抑郁,逃遁,可能有点自毁倾向……”
许典怔住了,盯着她像看一个怪物,良久,他嘘了一声,说:“你会算命吗?”
“我说得对吗?”叶鸽嫣然一笑,“因为他的衣服,他酷爱青色,青色,又叫‘中国蓝’,在五行里代表东方玄学。说明他有大智慧,内心平静,以及以上我说的那些,但是这样的人应该超脱,他却好像一直执著于什么,并非围棋。
那他一定有他所执迷的东西,这会导致心理上的失衡,变得敏感猜疑。脱离现实,甚至会导致偏执。
加上他童年一直受禁闭,很可能有抑郁症,这样就会不自觉的绝望,产生自毁倾向。”
许典微微一笑,说:“你的色彩心理学。”
“略知一二。”
许典叹了一口气:“你说得没错。他的偏执,是……是来源于他的自卑!他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只是一个人造的怪物,一台机器,所以他一直痛恨机器,痛恨电脑!他一直和进化界面过不去,就因为他恨那些电脑!”
叶鸽静静地听,许典的声音里没有恨,反而充满了怜悯和感情。
忽然间,她心里灵光一闪,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的!你想变成一台电脑!你要以这种方式打败他!你要让他知道他的偏执是多么的可笑,他阻挡不了技术的进化!他这么干只能是自毁!你想让他明白,是这样吗?你这傻孩子!她叹了一口气:“你想拯救他吗?”
许典躺下来,没有说话,渐渐地他的瞳孔开始放大涣散,眼角紧张地抽搐,可身上的肌肉却出奇地松弛,仿佛已经精疲力竭。而脸上有着一抹病态的嫣红,浸在冷汗里,看起来说不出地可怕。
许刃重重地一敲回车,然后冲着对面的“螺旋Ⅲ”的大屏幕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扭过头来冲着台下一大帮进化界面的工程师、程序员、围棋教练和老总们微微一笑,满脸轻蔑,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知道:有时候不说话比滔滔不绝尖锐十倍。
他站起身,目不斜视,径直走了出去,嘴角挂着一抹不屑的冷笑,出了大厅,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喊他:“阿刃。”
他心里一动,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来,他缓缓回过头。那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但顾盼之间,极有威严。他笑了“爸……
哦,许先生。”
老者冲他微笑,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然后:“这些年你怎么样啊?”
“您说呢?您退休以后连报纸也不看吗?”
“唉!你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阿典怎么样?”
“我不知道。您跟我问他算是白问了,我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许刃冷冷地说,“您还有别的事吧?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再见了。”
他扭头就走,一点滞涩也没有。走到外面,阳光普照,他一直向自己的汽车走过去,然后他就看见了叶鸽。
“许先生!”
他笑笑,问:“怎么了?有事吗?”
“阿典,他不太好。”
许刃胸口忽然一痛,紧接着几乎喘不上气来,就像多年前他钻进大木箱子里时一样。他几乎有点冲动,但片刻间,他的心又强硬了起来,甚至有点憎恨自己身上竟也有这种软软的感情。他冷冰冰地说:“他怎么了?”
叶鸽的心凉了半截,但还是说:“我不知道,他病得很重。你能来……”
“对不起。我还有点事,恐怕不能去了。”
“为什么?他是你弟弟啊!”
许刃已经钻进了汽车,侧过脸盯着她,那一片刻间看着叶鸽悲伤的眼睛,许刃几乎有点冲动,但最终他语气强硬地回答:“他是一台电脑!不是我弟弟。”说完。汽车启动,转眼间就开走了。
叶鸽怔怔地站在那儿,望着远去的汽车,满心悲伤,腿发软,几乎想跪下去,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扶住了她。她回头看去,是一个自发萧然的老人,他说:“你没事吧?”语气虽轻。但充满了威严和慈爱。
“你是谁?”
“我是阿典的父亲,带我去见阿典!”
在车上,老人作了自我介绍。
“我叫许健行,是阿典的父亲。”
“父亲?”
许健行笑了笑:“这么说似乎有点勉强,但阿典是这么叫我的。
你是他的女朋友吧?他是个需要排解压力的孩子,想必都跟你说了。
他可能没提我,我曾经是进化界面‘零组’的负责人,现在退休了。
是我创造了他和阿刃,他们的名字也是我起的,当时我们称之为‘玄工程’。这的确有点玄,不是吗?”
“是啊,”叶鸽说,“两个心灵感应的孩子。有点不可思议。”
“阿典怎么样?”
“不知道。他一直没醒过来,只是沉睡,有时候我还以为他……
死了。”
许健行沉默了片刻,仿佛正在思索,然后他问:“他干了吗?”
叶鸽一震:“你知道了?”
“我猜的。不久以前他给我打过电话,问了我一些关于脑科学和计算机神经学的问题,都是一些十分深奥古怪的问题。我当时就隐隐猜到了一点,体知道,我和他们一起呆了二十年,有时候我都禁不住怀疑,我星不是也能像他俩一样感应。”
“他会死吗?”
“难说。我见过不少的改造人因为脑中移植物与自己的大脑不调和,死于精神错乱:有人成为电脑的奴隶,有人突触渗漏,有人死于电子污染,还有一个,他的生物电脑耗能太多,用了几乎所有他自己脑中的生物电脉冲,他的脑子就废了。小姑娘,这世界变得太快了,我说不准……我说不准。”许健行喃喃地说,“阿典怎么会干这种傻事?他这么干是犯法的,这世界上只有一些非常强悍的人才获准接受移植,他不是的,他和阿刃不一样,阿刃桀骜不驯,而他呢,是个非常单纯安静的孩子。他为什么会干这种傻事呢?”
叶鸽冷冷地说:“是为了许刃!”
许健行一愣,低头思索着,说:“我不明白。”
“他想当救世主,只下过是许刃一个人的耶稣。”
他又想了想,苦笑着说:“他俩之间一定又发生了很多事,你能讲给我听听吗?”
在许典那间小屋里,许健行小心地给许典作了检查。叶鸽问:“他怎么样?”
“他的身体没有知觉了,因为他的大脑正在和移植物开会,讨论谁是这个身体的主宰的问题。在一些神经突触上,他们发生了小规模的战争。孩干,这是他自己的问题!我们谁也帮不上忙。”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你还不是很了解他。他现在有两个问题,一个是他和阿刃,一个是他和移植物,简单地说它们是一个问题。孩子,我来给你讲讲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人的左脑是逻辑区,右脑是直觉区,前者是理性,后者是感性,二者交互作用。
在人类早期,科学——我们可视之为理性,和艺术、感性,本来是结合在一起的,但当科学开始分门别类时,两者就隔膜起来。
“……这种绝对的分离,使一些潜入科学殿堂或钻进艺术象牙塔的心无旁骛的人,由于思维长期集中于一边的脑半球内,而渐渐心态失衡,甚至心理畸形。比如说:牛顿就有精神过敏症,凡高则患有抑郁症。我们研究人类的心灵感应,一方面是为了‘脑际联网’,而另一方面就是为了研究两半球的平衡问题。你知道,在这样一个理性社会,培养直觉和感性正是为了在思维的天平高高翘起的一端加重砝码,让它们平衡。”
叶鸽点点头,表示明白。许健行就接着说:“中国围棋是一项精深美妙的智慧游戏。它需要棋手参悟刚柔,平衡阴阳,说得玄一点,就是要做到天人台一。这游戏既要求理性思维,进行计算:更要求棋手的感觉和想像力,注重均衡和自然。所以我们直以围棋作为他俩的必修课。阿典现在的问题就是:他对胜利的心态太过偏执,他的精神太压抑,他下棋太多执念,顾忌太多。当他‘种’入移植物时,他过分地相信计算,相信棋谱,致使他的思维多集中于移入左脑的移植物上,造成了新的偏执,破坏了他对围棋的感觉,而太多的电子脉冲激活了移植物,使它不断地在网络节上加权,造成过度兴奋。他的战斗是他的人性和移植物的机器性之间的战斗!他得靠自己解决战斗!
你明白了吗?”
“那怎么办?我们能做点什么?”
许健行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许典,说:“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等什么?”
“等他战胜自己的心。”
一辆青灰色的汽车从迷宫一样的巷子里拐出来,停在市场街249号公寓楼下。从这儿向上看,能看见六楼上凸起的大阳台。
许刃把烟蒂从车窗丢出去,盯着后视镜里自己的脸,深呼吸,暗暗咒骂了自己一句。我疯了吗?来跟一台肮脏的电脑打交道!他又一次深呼吸,心竟然怦怦地乱跳,仿佛着了魔一样。他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我一定是疯了!
在过去的几天里,他的心就一直这样跳。就像很多年以前,他独自在漆黑的木箱中时一样。在令人恐怖的黑暗里,他发着抖,却一动也不敢动。那时候,他的心里充满了许典在心灵的另一端的疑问和困惑,他能想像许典的眼睛,但他强迫自己忘了这些!就在这极端的压抑和恐惧中,他几乎快要发疯了。
这感觉如同他刚刚出生的时候,像一只试验老鼠一样躺在玻璃罩子里,叮着外面一双双惊叹的眼睛时的恐惧和迷惑。但他转过脸来,就看见了另一张胖乎乎的、眼睛还没有睁开的小脸,他当时奇怪为什么这里还有和他一样的怪家伙?可是当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他们彼此对视,他就记起了很多事,很多在试管中,他们还是没有分离的液体时发生的事。那个时候他们彼此缠绕,浑然一体,仿佛一个完整的宇宙。然而在木箱中,在令人疯狂的黑暗中,他却仿佛生来就是孑然一身。
许刃想起了多年前的脆弱,开始有点恨自己。难道我还是这样的软弱?他想掉头而去,但一种奇异的声音却令他在这里,声音时而恍若天籁,时而嘈杂难辨。他知道:那是阿典!它的双胞胎弟弟!他心灵的同谋。
他闭上了眼睛,慢慢地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心里轻轻地呼唤:阿典!阿典!
等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把金属椅子上,椅子腿固定在地板上。他觉得头发痛,向四周望去,金属舷窗,固定的家具以及银质器皿,好像身在一个船舱中。然后他找到了头疼的原因,船晃得太厉害了。妈的!他骂了一句,又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这时他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你来了。”
他转过头望去,是许典!正坐在床上,面色苍白,眼眶深陷,颧骨高高地耸起。他转过目光,四处打量着,说:“这是什么地方?”
“海上。”
“海上?见鬼!我们怎么会跑到海上来了?”
“是Lamar干的。”
“Lamar?这狗娘养的!”许刃怒气冲冲地说,“我叫你离这些该死的电脑远一点,你不听,现在我还要陪你呆在这鬼地方。”
许典微微一笑,说:“我一直等着你呢,我知道你会来。”
“呸。”许刃狠狠地啐了口,“你……你怎么样?”
“不太好,它的力量太大了,我一个人不是对手。”
“我们怎么从这鬼地方出去?”
“我不知道。”许典摇摇头,“这是它在我心里设的迷宫——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玩迷宫游戏吗?你的那个小白鼠叫什么?”
“昆沙。你没赢过我。”
“是啊,你老作弊。”
许刃微微一笑,但旋即冷了下来,说:“可我俩才是最大的白老鼠。”
“你是最肥的那个。”
许刃终于笑起来,跟着许典也笑了,他们不停地笑,好像遇上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事。许刃笑骂道“他……他妈的!你……别笑了。”
就在这时,船身忽然一震,紧接着一阵剧烈的摇晃,把他俩从椅子上和床上都摔了下来。许刃大喊:“它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
他俩正惶惑间,舱门忽然一震,仿佛外面有一只巨手正在用力砸门。然后门猛地就撞开了,一波巨浪砸了进来。
“混蛋!”许刃大骂,“它把船弄沉了!”
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外面都是人,但衣着很奇怪,仿佛十九世纪的服装。人们都疯了,有一种世界末目的感觉。金发的,黑发的,红发的脑袋撞来撞去,满地的首饰、金币、雨伞、帽子、缎带以及摔倒的被人踩来踩去的人。有人大声哭喊,有人跪在甲板上祈祷。
一只乐队发神经似的演奏着……而天色是黑暗的,远远的天空尽头仿佛有一抹地狱般的血红,他们看见了巨大的一块冰从天空落下把一个人砸得脑浆迸裂。巨大的船身从中间断成两截,水从甲板的裂缝里喷出来,把接近他的人都冲到冰冷的海水里去,而庞大的烟囱则向外喷着大块的火炭,就像地狱的烟火!
许刃张大了嘴,目瞪口呆:“泰坦尼克!”
许典竟不禁微笑起来,摇摇头:“真是个淘气的丫头,背景还做得这么夸张。”
许刃可没心情理会这个,他一把拉住许典向前跑,一边跑一边骂:“它是个疯子!不弄死咱们不甘心!”
他们冲向船舷,那儿有救生艇!水手们忙着把妇女和小孩抱下去,人们发疯一样地向前挤。他们挤了进去,一个戴帽子的大胡子水手拦住他们,粗暴地把他们往外推,嘴里骂着:“中国猪,滚出去!这里没你们的地方,等死吧!
杂种。”
“去你妈的!”许刃大怒,随手在地上捡起了什么,入手冰凉,竟是一把铁榔头,他想也没想,猛地就抡了过去,但被许典一把拖住。
一支黑洞洞的枪对着他们!
他们只好退出来,无目的地跑,最后他们在一个没人的拐角停下来,许刃一屁股坐下,苦笑着说 “我得陪你一起死在这儿了。”
“不一定。”许典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身后,“也许还死不了呢。”
许刃回头一看,他靠着的竟是一只巨大的木箱!
他们在冰海上漂浮,木箱很大,但他俩却紧紧地靠着,许刃说这是为了相互保暖。但寒冷却无法抵御地阵阵袭来,像魔鬼冰冷的拥抱。
忽然,许刃笑了笑,说:“它怎么会出这么一个大漏洞了?在那么明显的地方摆了一个大木箱,竟没人抢,真是它的一个败笔。”
许典叹了口气:“它是故意的,专门给我摆在那儿的。”
“你?”许刃一怔,但立刻就明白了,轻轻地摇摇头。
“它要打垮我的精神,就这么简单。”许典说,“它知道我有点偏执,我的脑子囚禁在一只货箱中了。”
许刃沉默无语,仿佛陷入了沉思,过了根久,他说:“它很危险吗?”
“不像你想像的那样危险。”
许典出神地说,“有时候它很温柔,我几乎感觉它是想要帮我。”
“像你的女朋友?”
“鸽子?是啊,有点像,有时候爱发小脾气,跟我闹别扭,脾气还挺大。但更多时候,我觉得,它很可爱,它的那种母性,就像……
就像潮汐。”
“……”
许典说:“我想我是爱上它了。”
许刃沉默着,像听得出了神。
木箱里又陷入了黑暗,就在这时,术箱忽然倾斜了,两个人顿时向一边滚去,许刃咒骂道:“他妈的!
又来了!”
Lamar为他们出了个大问题,术箱渐渐地开始沉没,在木箱的一角已经渗进水来。许典说:“难题出现了。木箱吃不住劲了,它装不下我们两个人。”他转头望向许刃,尽管因为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但能感觉到许刃的呼吸和体温,而且,他也感到许刃正和他一样,盯着他看。他微微一笑,说:“哥……”
许刃身子一震,过了很久才回答:“怎么了?老弟。”
“箱子吃不住劲了。”
“我知道。”
“我们两个要说再见了。”
“……”
“哥,再见了。很幸运,今天是个好天气。”许典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像每一个在大西洋里驾驶古帆船的老水手一样,轻声说:“你早!贸易风。”这时许刃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冰冷,但又很温暖。
许典板起脸,说:“lamar要的是我的大脑,你是安全的。一会儿,你就会在你的办公室醒过来的,就像做了一场梦。”
“一场永远在冰海上漂浮的梦吗?”许刃低沉着声音说,“你不必着急,你死不了的。”
“你干什么?你……你要是死了,我的精神还是赢不了Lamar,我也活不成。”
“我们谁也死不了。你忘了我的绰号吗?我是‘青孤’!跟机器下棋。我还从来没输过呢。”
许典精神一振,问:“你有什么办法吗?”
“木箱会沉,因为它的受力面积太小,浮力就太小了。我们把木箱拆开,把卸下来的四壁和顶棚钉起来,在海面上摊开,它的受力面积就会变大。”许刃略带讥讽地微微一笑,“说到底它只是一台机器,所以它无法逃脱僵硬机械的逻辑思维,我们只要沿着正确的逻辑——它定的游戏规则走下去,它就拿我们没辙。跟我斗,它没有一点创造脑筋是不行的。这些圈套我在进化界面的时候就能轻松过关。”
“说得容易,我们拿什么拆?用手卸钉子吗?”
许刃笑了,把一个冰冷的东西塞进他的手里,说:“刚才在船上捡的,本来是想开了那个英国佬的,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
许典接过那东西,冷冰冰的,沉甸甸的,是一把铁榔头。他不禁微笑了,眼眶里都是泪水:“你这个狡猾的青狐!“他们忙着干起来,许刃忽然问:“没想到Lamar还挺有诗意,那个泰坦尼克的布景还真像那么回事似的。我只是有点奇怪,它为什么没把咱们逼上绝路呢,有木箱还有锤子。它什么都给咱们准备好了,好像事事都留有余地似的,就像一个弱智编的电子游戏。”
许典沉思着,最后说:“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还掌握着一半的大脑吧,也许……它并不想跟我作对……也许……它在考验你,要不就是在考验我对你的信心。不过我想也许……它爱上我了……”
尾声
叶鸽提着篮子往回走,转过街口的时候,她瞅见一辆青灰色的汽车刚刚隐没。她心里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丢下篮子,拼命地向回跑。
是许刃!他来干什么?阿典怎么样了?他……叶鸽冲过小巷,径直跑到许典的楼下,气也没喘一口就“噔噔”地爬楼。在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
屋里光线充足,她仿佛被这太充足的光线一下子晃了眼,只好暂时眯了起来。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许典倚在床上,双目炯炯有神,正冲着她微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