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兴春
红桃:运河孤波
科学史上第一个有明确记载的孤波大概是英国的“运河孤波”。说到孤波以及类似的自然现象,本来应该是古已有之,不过都没有被人们认识到。1834年,一位英国工程师在观察运河中行进的船只时,偶然看到一艘船摇晃的船头挤出了一堆水花,高约0.3米到0.5米,长约10米。当船突然停止,这堆水花仍然保持自己原有的形状,以每小时13公里的速度沿运河向前传播,一直传了3公里才逐渐消失。感到惊讶的工程师也骑马沿运河追了3公里。后来他向英国科学促进会提交了一份报告,认为这个孤波实际上是一个流体力学方程的解。
在随后一个多世纪里,研究孤波、孤子、湍流、混沌的非线性科学就蓬勃发展起来了,到21世纪它再次成为时髦,而推动这个时髦的竟然是两个职业赌徒。他们虽然是职业赌徒,同时也是业余数学家,据说是出于赌术上的需要才研究数学的。这其实并不稀奇,因为和非线性科学密切相关的概率论——当然也是他们研究的重点——就源于赌博。1654年,法国一位军官写信给着名数学家帕斯卡,叙述他在一次赌局中好不容易将骰子掷到80点,领先对手几十点,使得对手取胜的机会极为渺茫。这时如果警察来搜场中断了赌局,赌注该如何分配?他是否应该获得全部的赌注?帕斯卡又写信把这事告诉了着名的“业余数学之王”费尔马,两个人约定各自进行研究,最后同时亮出答案。结果当然就像中国古代的诸葛亮和周瑜在赤壁大战前各自亮出手心里写的火攻字样,他们戏剧性地“英雄所见略同”,在无形中奠定了概率论的基础,这叫“伟大的科学诞生于肮脏的事件”。
两名21世纪的职业赌徒显然并不持有这种道德观,他们时常在网络上热门的“赌文化论坛”进行辩论,宣传各自的学术观点并弘扬“赌文化”。不同于帕斯卡和费尔马,他们的学术观点针锋相对,虽然都能很好地引入概率论进行非线性科学的研究,各自的取向却是大相径庭。简单地说赌徒之一的水永志着眼于孤波、孤子等规整的相干结构,赌徒之二的朱俊华着眼于湍流、混沌等紊乱的随机运动,这恰好是非线性科学的两个不同侧面,就像硬币的正反两面一样。其中以水永志的观点似乎更为独特和出彩一些。可以这样想像:如果他们也看到一个运河孤波,朱俊华会像那位英国工程师一样骑马追下去,观察到了尽头的孤波怎样从有序复归于无序;而水永志会拨马缓缓逆行,思考孤波是怎样从最初的无序中诞生出有序的。
一排大大小小的鱼缸映出一个小伙子显得机智的面容,他健硕的身躯已经在鱼缸前站了半天,欣赏着鱼缸里的金鱼、热带鱼。他特别注视的是一种彩色尾鳍和臀鳍、红色背鳍、全身浅绿色带12条黑色斑纹的鱼,每条大约有七八厘米长,梭形的体态使它们游动轻松自如。水永志走了过来。
鱼是他养的,这里是他坐落在郊外湖区的一幢小别墅。小伙子是他上门的访客,叫展建军,年纪不大,来头不小,身份是国际刑警组织某个反智能犯罪秘密机构成员。
水永志和展建军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展建军来找他是为了几桩涉及到使用高科技手段进行网上赌博诈骗的案子。每次的调查结果都使展建军感到不满意,只好又来找他,尽管水永志每次都证明了自己和这些案子毫无瓜葛。
“这叫斗鱼。”水永志说,“有一段时间流行用斗鱼赌博,训练好的斗鱼可以比斗鸡、斗画眉、斗鹌鹑、斗蟋蟀更刺激。”
“我玩过。”展建军说,“现在好像又不时兴了,大概总是因为国外传来的东西,国内还不习惯吧?”
水永志:“这你就外行了,斗鱼是正宗的国粹,据说我们的老祖宗在宋朝时就开始玩斗鱼了,很多好的斗鱼就产在华南地区。”
展建军:“你的斗鱼养得不错,我原来养的那些斗鱼也和你的差不多。”
两个人又一同看着鱼缸欣赏一会,展建军提起了另一桩事:“现在赌博界流传一种说法,说你要和朱俊华来一场世纪大赌局。你们两个是当今赌界最出名的人,但从来没有面对面交过一次手,这次是不是要一决高低了?”
水永志和朱俊华是“赌文化论坛”上的论敌,现实中却从没有对赌过。全世界的赌徒们都希望有个机会能看到他们坐下来赌一场,那将是一场促使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赌局。
水永志笑了笑:“外界有很多误传,我虽然好赌,但决不至于把赌博当饭吃,更不会违反国家法律去和朱俊华进行什么世纪大赌局。”
展建军有心诱供:“我个人不赞成赌博,特别是职业性的赌博,不过我的工作不是抓赌的。我偶尔也买买彩票碰个运气。”
水永志懒得上当:“不管怎么样赌博总是不该提倡的。”看见展建军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斗鱼上,水永志默不作声地观察了他一小会儿,开口说,“展先生这么有兴趣,是不是想随便玩玩?就用斗鱼小赌一场。”
展建军:“我有几年没碰这玩意儿了。几年不见面生,几年不练手生,再说我的斗鱼早就死光了。不过真要斗起来,我相信几年前的功夫还没丢。”
水永志:“我这里的斗鱼多的是,展先生是客人,随便挑几尾就是了,难道我还收展先生的租金?自从斗鱼不再流行,我也没机会练了,这几年养斗鱼也纯粹成了观赏。”
展建军:“水先生,这可是你养的斗鱼。你想想,我能让你养的狗不朝陌生的客人叫,反去咬自己的主人吗?”
水永志一笑:“那就算了。展先生以后要是还有兴趣,我知道一些专门卖斗鱼的网址,展先生在那里挑上一些好的,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再赌也可以。”
“其实呢,”展建军围着鱼缸转来转去,“我并不是多疑,我绝对相信水先生的斗鱼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我执行公务期间,这不太好吧?”
水永志:“就算你是国际刑警,也得有个休息娱乐的时候吧?我看不如这样,我们赌小一点,谁都伤不了皮毛。”
展建军摇摇头:“还是不好,虽然说我对斗鱼多少有点研究,但毕竟你是赌王,我跟赌王赌,那不是伸长脖子找套子钻吗?”
水永志真有点好笑:“赌王也不是样样都精的,赌王也会输,别说我还不是什么赌王。你再看看,我这些斗鱼,这一条你注意到了吧?它叫‘毒枭’,产在金三角地区,听这名字你就知道它有多厉害了,它是我所有斗鱼中最棒的。展先生真要赌,我养的鱼让你选,你选了之后我再选,这样算公平了吧?”
展建军已经有点心动手痒了,事实上他观察半天,发觉所有斗鱼中最棒的并不是这条“毒枭”,另外有一条比它还棒,水永志对这方面难道不在行,自己养的鱼一直没看出来?再说他的话也对,光知道他牌技精,却从没听说他斗鸡斗鱼也精。展建军指着自己认定比“毒枭”强的那条鱼问:“这一条怎么样?叫什么名字?”
水永志:“这一条也不错,是越南产的,我就给它取名‘越战老兵’。你看它是不是就像穿着迷彩服的越战老兵?”
展建军:“那我就选这一条吧,不过真不好意思,这成了‘将你的骨头熬你的油’,明摆着是你吃亏了。”
水永志:“本来就该你先选,就像我洗牌就该你抬牌一样,没什么吃亏的。既然你选了‘越战老兵’,那我当然就选‘毒枭’了,不过请先等一等,我看现在也到了它瘾发的时间了。”
展建军瞪大眼看见水永志取来一支香烟粗细的迷你型小注射器,捞出“毒枭”给它注射了一针——大约是海洛因。过足了瘾的“毒枭”一放回水里就欢蹦乱跳,比原来更精神。
展建军:“这鱼居然还有毒瘾?”
水永志:“是呀,我也弄不清它是怎么染上瘾的,也许就因为它是生在金三角那个地方吧。我听说有些毒枭光是制毒贩毒,自己不吸,它这个‘毒枭’看来就是以贩养吸的那种了。”
展建军看着水中的“毒枭”确实非同一般,厚起脸皮转向水永志:“水先生,干脆我还是选‘毒枭’吧?我想看看有毒瘾的斗鱼是怎么斗的。”
水永志又是一笑:“随你便,我已经说过,我让你先选。你选了‘毒枭’,我就选‘越战老兵’吧。”
讲好了赌注大小,坐下来正式开赌之前,展建军又犹豫了一下:“水先生,关于我跟你说的牵涉到几家网上博彩公司那件事……”
水永志截断他的话:“展先生,以后还有的是时间谈工作,我们现在是在斗鱼,一切都等到斗完鱼再谈,OK?”
“毒枭”和“越战老兵”很快咬斗在一起,它们鼓着鳃互相追逐,张开的鳍像迎风涨满的几幅五彩船帆。它们身体的颜色也在迅速发生变化,先从浅绿变成红色,又从红色变得红里透紫,最后变到发出金属般光泽的青黑色,十分好看。每当打斗一停止,鱼体颜色又会重新变得黯淡。几个回合下来,“毒枭”场场得胜,展建军面前很快就堆满了花花绿绿的钞票。而且他又提出如果发现“毒枭”出现萎靡不振的迹象,他有权要求再给它注射海洛因,水永志也答应了,看来今天是稳操胜券,赢定赌王了。展建军舒服地仰身往椅背上一靠,俯视赌局和对手,得意地说:“水先生,你的‘越战老兵’看来真是退役的老兵,说起来你给它取这名字也真不吉利,难道你忘了历史上的越南战争是以失败告终的?”
水永志还是微微一笑:“展先生,先赢不算赢,先输不为输,打球要看后半场嘛。”
展建军的同事兼老搭档欧阳国庆正开着车在大街上找泊车位,手机响了,他抓起来一听正是展建军的声音:“欧阳,你现在在哪里?今天天气好吗?”
欧阳国庆:“我正在街上找停车的地方,今天天气不错。”
展建军:“欧阳,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替我回家拿一样东西。”
欧阳国庆:“拿什么东西?”
展建军:“一套衣服。”
欧阳国庆:“我现在离你的住处有上百个街区,而且还要办事情。你不是去找那个有名的水永志谈话吗?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拿衣服干什么?”
展建军:“是这样,我正在一家芬兰浴室洗芬兰浴,没想到衣服被人偷走了,我光着身子怎么出来见人?所以才请你帮我拿一套衣服来遮羞。”
欧阳国庆:“放屁!如果你真的洗芬兰浴被偷了衣服,这座城市任何一家芬兰浴为了顾客声誉,都会白送你一套新衣服请你出门。如果老板真的让你光着屁股跑出来了,第二天他的生意就别做了。我很忙,没时间拿你的什么衣服。”
展建军在电话里叫了起来:“拜托你,看在咱们兄弟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就随便在大街上帮我买一套衣服吧,要买最便宜的。我在湖边水永志的别墅里等你,以后我会还你钱的。”
欧阳国庆带着在体育用品商店买来的一套廉价运动服,驱车赶到水永志的别墅,进客厅来看见水永志还坐在赌桌边,慢条斯理地清点赢来的现钞。展建军的信用卡、手表还有全身衣服都堆在他面前。欧阳国庆问:“展建军呢?”
水永志抬起下巴指了指卫生间。
欧阳国庆走进卫生间看见展建军光着身子抱头蹲在角落里,全身只剩下一条内裤。等他穿好了运动服,欧阳国庆把他领出来低着头站在水永志面前,欧阳国庆忍住气:“水先生,你做得也太绝了吧?就算展建军确实是连衣服都输给了你,难道你就真的眼睁睁看着他在你家里光着身子出不了门?他好歹是你的客人,你连客人的钱都好意思赢个精光?”
水永志往椅背上一仰:“欧阳先生,这叫桥归桥,路归路,赌博场上无父子。我还不至于在乎展先生的这点钱和一套旧衣服,以后我会用十倍的价钱赔还展先生,就算为我招待客人不周表示歉意。但在今天,此时此刻,我赢的就是我的,我必须一样不剩地拿走,这是我的规矩。”
欧阳国庆气呼呼地领着展建军往外走,展建军一直低着头,觉得没脸见人,走到门口水永志又叫住了他们:“欧阳先生,我看你最好现在就用钱把他刚才抵押在我这里的工作证赎回去,别的东西我敢留,这国际刑警组织的工作证我可不敢久留,再说这玩意儿对我也没什么用处。”
过了几天展建军都还在向欧阳国庆感叹:“老弟呀老弟,水永志真是厉害呀!不愧赌出了那么大的名声,就因为他,当哥的几十年的这张老脸几个小时就丢光了。”
欧阳国庆也直摇头:“叫我怎么说你好呢,明天还要为那几桩案子去见另外一个赌王朱俊华,你别再跟他赌了。”
展建军:“不赌了不赌了,明天无论如何你得陪我一道去,就算我想赌你也不能让我赌了。”
第二天欧阳国庆只好陪他去,但朱俊华托辞不见。接下来的几天又跑了好几趟,朱俊华都不愿见他们。他们知道朱俊华心存疑忌,根据掌握的朱俊华的一些背景资料,这个人虽然也赌技高超,又是业余数学家,但过于看重赌术和数学随机性的一面,也许正因为这一点,他在生活中也是极其迷信,动辄看个吉数凶数,展建军和欧阳国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犯了他什么不吉利的数字。最后一次,他们偶然地在朱俊华开办的一家公司的职员餐厅里看见了他,他独自坐在一张餐桌边计算着什么,面前放着一台小型随机数字发生器。这一次不管他高不高兴,机会难得,展建军和欧阳国庆无论如何都要和他谈谈了。他们走过去在餐桌边坐下,朱俊华只抬头瞟了他们一眼,就埋头只顾算自己的。随机数学发生器的液晶屏上这时正跳出一个数字:88237876。
展建军猛地一拍餐桌:“好数字!没想到咱俩一走过来,这偶然碰上的数字就包含了一个友好数,这是天意呀!天意正说明我们拜访你完全出于友好的目的,你没有理由总是不理我们。”
黑桃:自私的友好数朱俊华停下了手里的计算,抬眼看着展建军:“怎么解释?”
展建军:“你看这个随机数有五个不同的数字,我们这里有三个人,从这五个数字中任意挑出三个不同的数字来代表我们三个人,比如8、3、7,再互相搭配成一对一对的,三个数当中取两个数的排列等于6,共有六对,表示你和我,我和你,还有你和欧阳,我和欧阳之间的关系,把这六对数加起来,乘以10,表示这是十足的、实实在在的关系,最后就等于220×(8+3+7),220正是一个最早发现的友好数。我们三个人互相之间的关系,正好等于代表我们三个人的数字之和——这表示我们三个人的结合——乘上一个友好数,这个结果是多么惊人的巧合啊!现在你还怀疑我们之间不是十足的、实实在在的友好关系吗?”
朱俊华看着他,操起笔想算一算,突然又把笔放了下来:“展建军,你是把我当傻瓜了,要依我算,这个随机数不但不包含一个友好数,恰好包含的是一个自私数。我也照你说的从这五个数中任意挑出三个不同的数,搭配成六对加起来,不过我不乘以10,我直接乘以另一个友好数284,它和220成对,这直接就表示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友好的;为了表示是加倍友好,我们再乘以一个2,最后得出的结果是什么呢?12496×(8+3+7),你当然也知道12496正是一个自私数。我们三个人互相之间的关系,正好等于代表我们三个人的数字之和——这表示我们三个人的结合——乘上一个自私数,这个结果也是多么惊人的巧合啊!现在你还认为我们之间是友好关系,你们并不是抱着自私的目的来的吗?①”
展建军只好笑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虽然把你当傻瓜,你也在把我当笨蛋。我早该知道这种低年级水平的算术把戏瞒不住你堂堂数学家,我这是在牛顿面前侃微积分,陈景润面前吹哥德巴赫猜想,你可千万别在意。”
朱俊华脸色也有点缓和:“既然你们都来了,有什么话现在就问吧?”
问话持续了十二分钟,结果虽然和问水永志一样不能令展建军满意,但好歹交谈上了。展建军又提到那件事:“听说你和水永志之间要有一场赌王争霸赛,让全世界看看谁才有资格坐赌界第一把交椅。你打算应战吗?”
朱俊华谨慎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我和水永志的赌王争霸赛?我自己怎么没听说过?”
最后展建军问:“你对水永志这个人的历史清楚吗?”
很久以前,还没出完青春痘的水永志在大学念书。虽然上了大学,他今后的人生目标还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好,或者说自己能干好什么。他读着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净遇上并不喜欢自己的人们,直到有机会和一名德国女留学生相处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他的人生目标才在一刹那间清晰起来。
他的人生目标就是这位名叫艾尔薇拉·斯特恩的金发碧眼的异国女性。大学四年生活一晃就过去了,漂亮的艾尔薇拉也早就回到了故乡,水永志为她改学的德语也没几句派上用场,他们甚至没有保持通讯联系。水永志知道自己出身贫寒,父母都是农民,大学期间靠课余打工和贷学金生活。他知道艾尔薇拉在德国也是出身于中下层家庭,但那毕竟是德国,照他那有严重崇洋媚外思想之嫌的看法,人家“倒霉都当我们行大运”。
于是又过了几年,他听到艾尔薇拉结婚了,嫁给了一位德国建筑师。这时的他染上了很深的赌瘾,在赌场中颇有名气。偶尔在赌桌上袅袅的烟雾中他会恍惚看见艾尔薇拉的金发碧眼,感觉如同身处格林童话中的境界。这时候不期而遇的另一名德国人又改变了他的人生。
他和这名叫做乔克的德国男子来往是想操练一下生疏已久的德语,并不想深交,但后来的发展却使他深深地被吸引住了。乔克是一个十足的科学迷,第一次见面就无论如何要留下他的网址,他告诉水永志,他是业余的B—Z反应②收藏专家,他的网址上有他花费大量心血搜集来的各种B—Z反应,特别是无机化学中的B—Z反应,十分罕见,更是值得一看。
水永志看了后大开眼界,很快就和他第二次见面了,两人开始热烈地谈论运河孤波,谈论伯纳德对流和泰勒涡③,讨论瑞利数、雷诺数④的各种临界值,争辩运河孤波是不是历史上第一个明确记载的孤波。乔克说还有一个孤波比它更早地被记载下来,而且就是在中国。水永志向他请教,乔克得意地说:“我在南京莫愁湖旅游时听导游小姐讲了一个历史故事,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很喜欢下棋,虽然他水平不怎么样,他手下的大将徐达则是一个围棋高手,朱元璋常常召他下棋。为了顾全皇帝的面子,徐达只好每次都让棋。这一次朱元璋为了使他不让棋,提出以莫愁湖为赌注,如果他输了,徐达就将赢得一座莫愁湖。于是徐达放开手脚下起来,三下两下就赢了朱元璋,朱元璋虽然有言在先,但皇帝输了棋总是不高兴,面有怒色。徐达看了后急忙跪下说:‘皇上恕罪,请皇上再细看棋局。’朱元璋低头仔细一看棋局,原来徐达的棋子在棋盘上拼成了‘天下太平’四个大字,朱元璋这才转怒为喜。一高兴,不但莫愁湖归徐达,还把他们下棋的这座楼也赐给了徐达,后来就取名叫‘胜棋楼’。那棋子组成的天下太平四个字其实就是一个孤波。请想一想:下棋总得符合一定的规则,要应对方的子,不能随心所欲乱摆,而且徐达最终赢了这盘棋,如果他不抱着赢棋的目的,一开始就想摆这四个字,他能随便就赢了吗?因此可以基本肯定徐达并不是存心要摆天下太平四个字,他也应该是在下完棋赢了之后才发现的,这种随机生成的自组织现象不正是一个孤波?故事发生在明朝初年,当然这是历史上最早有明确记载的孤波了。”
水永志听了后虽然半信半疑,但他以中国人兼赌徒的双重身份而不知道这个故事,难免有点惭愧。因为围棋说起来也是一种赌博,只不过它是一种最高雅的赌博。乔克激起了水永志对非线性科学的浓厚兴趣,从此在赌博之余——对他来说就是业余——钻研起来,业余的兴趣最终促进了他事业的成功。在他自称弄清了孤波、孤子等的发生机理后,同时也解决了赌博输赢的一系列概率问题,他果然每赌必赢,从不失手。公元2030年,他又成功地组织了一个足球世界的全球网上大赌局,从此一夜暴富。
功成名就的他这时听到了艾尔薇拉离婚的消息,而艾尔薇拉还将来中国,他和她有见面的机会。他去见了面,心想再见面也不会有什么故事发生了,但是艾尔薇拉一如既往的美丽和又一段融洽相处的好时光,使他仍然像多年以前一样难以抑制心动。似乎是为了逃避什么,他乘坐一个大热气球随着“荒川西风带”飞到太平洋上空,亲自搜集数据以验证他提出的荒川西风带也是一个孤波的论点。1944年,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一名叫荒川秀俊的气象学家发现了一个稳定的高空西风带,可以从日本直达美国,如果制造出一种可控高空气球吊上炸弹,两三天后就会随西风带准确地飞到美国降落爆炸。他提出这个计划并被军方采纳,于是在随后的8个月时间里,9000多枚气球炸弹不断从日本飞到美国西部,炸得旧金山市商店关门,工厂停业,落基山脉和内华达山脉一片森林大火。精明的美国人封锁了消息,使得日本人误认为气球炸弹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自动放弃了。战后荒川秀俊受到审判。水永志在一万米的高空迎着寒冷刺骨的气流,突然间感到满鼻腔的悲怆酸楚之意,他一下子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爱艾尔薇拉。艾尔薇拉是他的初恋,也是他的真爱,那青春痘还没有出完却又是爱情的淡季里,他不能使自己成为她真爱的人。有句流行的话说: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不如找一个喜欢自己的。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愁找不到一个喜欢自己的了,偏偏还是那么执着地要不顾一切找那最初一个自己喜欢的,这是为什么水永志决定,只要这次探险成功,他一踏上陆地就向艾尔薇拉求婚。他的探险成功了,艾尔薇拉也最终答应了他的求婚,几年以后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漂亮得如同天使一般的小混血儿。
水永志在“赌文化论坛”上说:有这么一片冬日的广阔的草原,草原上有一大群羊,这群羊大约有13亿只也许更多一些,呈一个等腰三角形的庞大队形拥挤着向草原深处前进,寻找有着鲜嫩多汁青草的向阳草地。等腰三角形两腰夹角的顶上自然是这群羊的领头羊,大领头羊后面有小领头羊,一直排到三角形底边,就是众多最普通最普通的羊,它们吃到的都是前面的羊吃剩下的干草根。为了也能吃到鲜嫩多汁的青草,后面一排的羊都想拼命地往前面一排挤,但由于要保持三角形的队形,自然前面的地方越来越窄,而到了角顶上只容得下惟一一只领头羊。于是有的羊忍耐不住了,开始三五成群甚至独自往两边走,离开这个巨大三角形的队伍,看看那些大家未曾涉足的地方,冰雪下是否盖着鲜嫩多汁的青草。
水永志说:我曾经也是这样一只最后边的羊,我也不甘心只能吃到前面的羊吃剩下的草根,并且还想追求处在前面的更漂亮一点的母羊。我看到一只外来的母羊,她就是我现在的妻子,那时我离她是多么远,我暗暗爱慕着她,但我清楚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如果我莽撞地隔着好几排羊就向她高喊“我爱你”,她也许会听到,还会回头向我笑一笑,但决不会转身朝我跑来,因为几乎所有的羊都是往前挤的,我只有像大多数的羊一样挤到她身边才有资格说这句话。我也可以像那些另辟蹊径的羊一样,跑出队形找到一块鲜嫩多汁的草地,再吸引她过来,但我知道成功的概率太小,如果不成功就等于往两边乱跑冤枉路,反而耽误在羊群里按部就班论资排辈往前挤的机会。另外三五成群的羊也根本谈不上是一个像样的群体,不能借助群体的温暖抵御风雪,也不能靠群体的力量威慑恶狼,很容易被冻死或吃掉,单独一只羊就更别提了。而且这种羊往往都不像正常的羊,是一种叛逆的亡命羊,一种带有狼的基因的羊。
我虽然是赌徒,但不是暴徒,我仍然是大多数善良的羊当中的一只。虽然同是善良的羊,你也别指望排在前面的羊会好心地给你让路,你只能靠自己的犄角往前挤,往中间挤,往前面挤和往中间挤都能离那两腰的夹角更近。我终于挤到了和她平行的一排,甚至比她更靠中间一点。现在我可以向她求爱了,虽然她已经结过一次婚多少有点遗憾,但是我得到了以前曾经可望不可即的东西,我不能要求太多了。我还得到了我的小混血儿。用同样的努力如果往两边走,我可以啃到两嘴青草,更大的可能是连干草根也吃不上。
善良的人啊!请不要相信一个外来的似乎在轻轻敲你家门的陌生机会吧。在有风有雪的世上,当你最孤独无援的时候,你是一只羊,请不要远离羊群。
朱俊华并没有把有关水永志的历史全部说出来,他最后只是详细告诉展建军和欧阳国庆那段关于羊群的话,正是这段话才使他真正意识到他和水永志思想上的分野。他会相信一个外来的轻轻敲门的陌生机会,而水永志不相信,除非这个机会是由他亲手制造和把握的,百分之百的机会。在赌博上他果然制造和把握了许多这样的机会,因此总能最后获胜。有人怀疑他“出老千”,而他却说他只不过是在和别人打一个如同赛马上的“荷兰赌”。比如他以1:2的赌注赌黑马赢,同时又以1:3的赌注赌黑马输。如果黑马赢,他输掉一份赌注同时赢得两份赌注,最后还剩一份赌注;如果黑马输,他输掉一份赌注同时赢得三份赌注,最后还剩两份赌注,无论黑马跑赢跑输他都坐赢不输,这就叫荷兰赌。他因此也就被人们叫做“荷兰赌徒”。荷兰赌徒指的是他专门打荷兰赌,而不是荷兰的赌徒;又因为人们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出老千”,似乎一向正大光明,又被叫做“橱窗里的荷兰赌徒”。
展建军:“橱窗里的荷兰赌徒又是什么意思?”
朱俊华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从荷兰赌很容易联想到荷兰的妓女。听说荷兰阿姆斯特丹的妓女就像摆在橱窗里的商品一样,她们也一个个坐在橱窗里明码标价,让外面的人看货,看中了就进去交易,和买一般商品没有两样。全世界明的暗的红灯区也不少,偏偏有些地方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照水永志说的他是打荷兰赌,靠智慧巧妙取胜,并不是出老千,就没必要遮遮掩掩,完全也可以放在像阿姆斯特丹的透明的橱窗里让大家看清楚。人家是橱窗里的荷兰妓女,他这叫做橱窗里的荷兰赌徒。”
梅花:黄金比和钟算术橱窗里的荷兰赌徒水永志几乎每年都要乘坐澳门发出的“新东方公主号”豪华游轮,和许多上层社会名流一起到太平洋上某个大国托管的小岛度假。名为托管,实际上是托管国不管,联合国不管,本地土着不管的“三不管”小岛,因此在这里可以放开手脚大赌特赌,进行各种最肮脏的交易,同时也避免了像在蒙特卡罗、拉斯维加斯和澳门这些地方的招人耳目。今年在岛上,水永志正赌着所有赌博中他最不喜欢的麻将。他是精于计算的赌博数学家,而他最不喜欢麻将的地方恰恰在于麻将的排列组合方式太多和技巧性太强,他认为这已经失去了赌博的意义。尽管不喜欢,他仍然能够使三家对手一输再输,成了年法国世界杯指定的西瓜——包开。
他是针对坐在他对面的一个笑眯眯胖乎乎的老头。老头——全称应该叫老滑头——身份非同一般,是金融界官商结合的一个高层人士,握有生杀大权。赌局的另外两家都拼命往老滑头面前输钱,只有水永志心里有气,对老滑头毫不留情。老滑头涵养也真好,输得再多,那笑眯眯胖乎乎的肉仍然不紧一下。
侍者来告诉水永志他有一个卫星可视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水永志在一个秘密基金会的合伙人,合伙人问他输了多少,水永志说一分都没输。
合伙人的脸沉了下来,声音也压低了:“这两年你每年都有机会和他赌,每年你都不输一分钱,不但不输,还连别人给他的你都要赢走。你说这是欲擒故纵,但是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和他赌的,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输钱给他,因为除了这个方式用其它任何方式都别想送钱给他。难得你是赌王,他认为和你赌是一种荣幸,这才一而再再而三他是针对坐在他对面的一个笑眯眯胖乎乎的老头。老头——全称应该叫老滑头——身份非同一般,是金融界官商结合的一个高层人士,握有生杀大权。赌局的另外两家都拼命往老滑头面前输钱,只有水永志心里有气,对老滑头毫不留情。老滑头涵养也真好,输得再多,那笑眯眯胖乎乎的肉仍然不紧一下。
侍者来告诉水永志他有一个卫星可视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水永志在一个秘密基金会的合伙人,合伙人问他输了多少,水永志说一分都没输。
合伙人的脸沉了下来,声音也压低了:“这两年你每年都有机会和他赌,每年你都不输一分钱,不但不输,还连别人给他的你都要赢走。你说这是欲擒故纵,但是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和他赌的,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输钱给他,因为除了这个方式用其它任何方式都别想送钱给他。难得你是赌王,他认为和你赌是一种荣幸,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和你坐在一张赌桌上。这两年他对我们基金会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在暗地里报复,我们为这个损失的钱是你在赌桌上赢他的钱的若干倍。你觉得已经到时候了吗?”
水永志脸色也不好看:“我想起了一个古时候的笑话。有一个新官上任,发誓说决不收别人一文钱,如果左手收了就烂左手,右手收了就烂右手。后来一个下属给他出主意,为什么不把钱放在袖子里呢?即使要烂就烂掉袖子好了。”水永志说完就放下了电话。
走出休息室,老滑头已经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快点快点,又开牌了。打个电话也要这么久,大家都在等你,少了你这个赌王就不好玩了。”
水永志心里的气又暗暗涌了上来,好吧,你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给我机会吗?那就玩吧。水永志重新坐回牌桌上,提出加大赌注,然后他使尽全身解数,老滑头庄上大牌频出,几圈下来老滑头输的钱就算世界富豪排名榜的前几位也会有点肉痛了。另外两家脸都吓白了,只有老滑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水永志到最后来还真有点佩服他。
近两年水永志不顺心的事居多,和艾尔薇拉也时常吵嘴,根子就出在赌上。一开始两个人都小心翼翼不在女儿面前闹起来,最后还是没有掩盖住,从此开了个坏头。就像最近一次,两个人不约而同去幼儿园接女儿回家,在幼儿园大门口碰到一起,三言两语就吵起来。艾尔薇拉说:“有时候我给孩子填表格都没法填,我认为你是个不错的数学家,可实际上你整天都干些什么?你希望我给孩子父亲职业这一栏填什么?数学家?还是职业赌徒?”
水永志:“事实上我真是一个不错的数学家,我完全有资格到任何一所大学给研究生上导师课。”
“算了吧。”艾尔薇拉注意到女儿闷闷不乐的神情,不再说什么,拉着女儿的手急匆匆朝一辆载人小货车走,那是她刚才坐着来的属于一个志愿服务组织的小货车。她不上水永志开来的豪华宝马车。水永志跟在后面一时间没话说,等她要上车的时候突然问:
“你到底给我的职业这一栏填的是什么?”
艾尔薇拉碧莹莹的眼睛瞪着他:“我填的是:无业。”小货车开走了,水永志呆站在原地,有点哑然失笑。后来他把宝马车开回他在一家博彩公司的办公室,坐下来倒了一杯酒,他需要静静地想一想,他觉得到了该和艾尔薇拉好好谈谈的时候了。他要告诉艾尔薇拉,他是个赌徒,但不是一般的赌徒,一般的赌徒有输有赢,而他总是赢,这样的赌徒甚至不能叫赌徒了。赌博对一般人来说就是赌博,对他来说是一种生存的文化,是他在食欲、性欲之外的人生第三大需要,你能像限制食欲和性欲一样限制这种需要吗?他还想告诉她那个羊群的故事:要想在一群13亿只也许更多一些的羊群中往前挤,而前面的空间又是越来越窄,也不会有别的羊给你让出机会,只有靠赌博——特别是科学的赌博——他才挤了上去,最终和她结了婚,也才有了小混血儿。没有赌博就没有他今天的一切。他想了很多很多自认为充足的理由,以至于都有点激动起来,但在回家之前他还是给一位熟悉艾尔薇拉工作情况的朋友打了个网络电话。结婚都这么多年了,他还不太清楚妻子具体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她是一位社会工作者,常常参加一些志愿服务组织。虽然在水永志看来这都是一些“吃饱了饭没事干”的人,但好在艾尔薇拉精力充沛,还能够照管好小混血儿和不影响正常家庭生活,水永志也就懒得过问了。朋友接到他的电话也忍不住好笑:“你这个时候才问你夫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你对她可真够关心的。我告诉你吧,你夫人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社会工作者了,参加了好多个民间禁赌组织,而且还是其中几个的主要负责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