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村砚
村砚·文
飞客行·扫校
上篇 伊何人兮
假期没有旅行,我简直不知如何打发。无聊地翻着书,情不自禁又想起了那个女孩。
那样一双明眸,那样一种从容清秀,我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被深深吸引了……
这时,沛沛“嘀嘀”叫着滑过来问我:“你愿意见一个叫程欣的女士吗?”
我摸不着魂头,想了想,摇头道:“好像不认识这个人……让我去看看吧。”
拉开门,我只扫了一眼就呆了。虽然明知是谁,她的容颜也曾在我心中出现过无数遍,但真的见到她站在栅栏外,映衬着满院的青藤碧萝和芭蕉树,用她清泉一样明媚的眼睛迷惑地打量四周,最后看着我时,我几乎要醉倒在她的眼波里……秋水洛神!
她怯生生地问:“……您能帮助我吗?”
我没听清她前面的话,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在这个出门旅游半年可以只带一张识别卡的年代,还有什么机会比心仪已久的陌生女郎突然请你帮忙更难得?“当然可以,请进吧!”这句话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她感激地一笑,带着一丝歉意。一阵淡淡的香气随风飘来,引起我一阵遐想。
老天爷!我竟能这样接近她吗?她经过我的庭院,带着惊奇称赞我的植物,我觉得她的眼睛像面镜子。
坐在“清香远逸”的大幅国画下,满室茶香中,她腼腆地诉说起来。
她是星际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员,昨天丢失了通行磁卡,现在无法进入研究所了。
她递给我看她的身份识别卡,我没有接,只惊异地说:“你有识别卡,可以在研究所门口的环视网上说明呀!”
她有些慌乱:“可……没有磁卡,我没法进去。”
沛沛忽然问:“卫卫,要我报警吗?”
程欣越发慌乱,我不禁瞪了沛沛一眼——这家伙怎么能在她面前叫“卫卫”!一边笑着对她说:“我的机器人和我一样喜欢开玩笑,你别介意……我愿意帮助你。不过……”我盯着她无助的目光,又说:“我若不清楚原因,也许会帮错忙的。”
程欣感激地看看我,咬咬牙终于说:“卫先生,我在参与一项星际合作开发环境的研究,可是昨天和宿星人交换样品球后,我们还没有进行运行性试验,我保管的样品球就失踪了。我不敢告诉别人,我想私下回去查找。”
这的确是个麻烦,我苦笑道:“我也进不去研究所。”
程欣告诉我她的办法。研究所前厅在举办“环宿星球环境展览”,她只需要借助我的识别卡将她带进前厅,然后就可以自己想办法进入中心了。
我恍然大悟,瞪大了眼睛:“难道你想伪装成机器人?”
“是的。”程欣紧张地看着我,明眸中的彷徨让人心痛。尽管明知这样做危险性太大,我还是咬咬牙,微笑着同:“那我们等什么?你想什么时候开始?”
程欣大喜,沛沛却说:“这样很危险,卫卫。按照法律,携带不明身份的人进入科研基地与蓄意盗窃科技成果同罪,你不应该犯法。”
程欣面色苍白,说:“不错,是这样的,我真不该来找先生。”
她站起来要走,我忍不住问道:“那个样品球丢失了,你会受处分吗?”
程欣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不是处分……不止处分,我可能会被判渎职罪。”
我顿觉一股热气涌上心头,站起来说:“你别急,我和你一起去研究所!”
沛沛急道:“卫卫,这样危险!”
我不理睬沛沛,只望着程欣激动的目光,问道:“我还有一个间题,你为什么会找上我?”
程欣羞涩地一笑:“我来往这条路很多次了,我喜欢你屋外的栅栏、窗上的挂帘和院内茂盛的花草。我想主人一定是个富有情趣并能交往的人。所以当我需要帮助时,就鼓起勇气来找你了——在研究所以外,我几乎没有朋友。”
我一阵感动,回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情形,我和她的感觉竟如此相似。良久,我问:“你丢失了样品球,他们难道还没有发觉吗?”
“还没有……但明天若交不出样品球,我就完了。”
欲知后文,按下链接: DIY自己的音乐专辑,我也要做音乐人!
我安慰道:“不要紧,我们一定找得到的。”
当我们坐上飞行器时,我掉头对程欣说:“我见过各种型号的机器人,你连我都瞒不过,还想瞒过一台精密的检测仪?”
程欣浑身上下唯一的改扮只是在前胸贴了一块圆形金属薄片,她叹道:“这有什么法子?本来就是在冒险。幸而我只想瞒过那台机器,不想瞒过人。”
我启动飞行器后说:“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有一次我和沛沛外出,和你的飞行器擦舷而过,你推开飞行器的上盖,秀发在风中飘舞,我想,那天的阳光都没有你明丽。”
她望着我,目光柔和如三秋明月。
我微微一笑:“我们很有缘份,是不是?”
她低下头,喃喃道:“也许吧……”
星球研究所举办的是“23世纪末环宿星球环境状况及改造前景展览”,巨大的荧光显示屏上不断地打出不同语种的展品简介,展厅门口人来人往,飞行器川流不息。
我打开舱门正要下车,程欣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卫卫,对不起,谢谢你。”
她的手纤柔如玉,我忍不住抚摩了一下。我从未如此正经地说过话:“你能与我保持联系吗?”
程欣移开眼神,秋水一样的目光中有许多无奈,她淡淡地说:“那得看我们是不是真的有缘了。”她头也不回下了车。
我愣了愣,跟着下来,关上飞行器,默默地走在她后面。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前一分钟对你深情款款,还未待你明白温柔滋味,后一分钟就让你目瞪口呆。
程欣让过了我,走在我身后。我又走了两步才醒悟:机器人从来都是走在主人之后的,程欣已进入角色。
我以前也曾幻想自己是个远古的侠盗,终日与危难相伴,可我从未违过法——我活了二十八年,甚至从未收到过一张过期欠款催缴单,而现在我已经开始犯法。我将身份识别卡递进检测口。
这台检测仪是世上最落后的一台,它查起来真像我在找自己的电脑密码。
检测口终于吐出了卡片,我拿起来慢慢走进大门,竭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敢回头看程欣。我知道她会站在我站过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等待仪器识别。如果她的计谋成功,她会在十秒钟内获准进入,并作为我的私人机器人记载入参观者中。
如果不能呢?二十秒钟后警铃一响,我将与她一起被拘捕……不,侠盗从不失手的。
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女郎,值得冒这样的风险吗?脑中一有这个念头我就回避了——“你注定会为梦想奋斗……”杜笛说过的话我从不怀疑。程欣——美丽的程欣,是我梦中一切美的结晶,她当然值得我冒险,为自己的梦想,为美献身不是应该的吗?程欣在干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仍未有动静?我已经走到了展厅门口,十秒钟早就该过了!我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的程欣一声不响,脸色平静得像个机器人,嘴角的微笑反射着动人的阳光。
我的天!
我们停在一个立体仿生模型面前,程欣凑近我低声说:“你看展览,一小时后我们在主展厅旁的餐厅见面。”
我皱了皱眉,难道她费尽心思找一个朋友仅只需要干这些?这活儿好像人人都能干。
她显然明白我的意思,侧头对我说:“你进去也帮不上忙。”
我看着她明镜似的眼睛,那里面有一个小小的人瞪着眼看我。我叹了口气。
她欲离开,我终于忍不住问:“你……回得来吗?……若没有把握,我们可以回去想别的法子。”
程欣拍拍我的手臂说:“不用担心。
别忘了坐在离门口近一些的桌子上,不要让我到处找。”
老实说,这个展览办得相当成功,连我这个去过宿星三次的人部留下了深刻印象。
宿星是太南系的第四颗行星,地球文明在宇宙中最近的邻居。地球人与宿星人甚至是同一个祖先,6500万年前,部分宿星人来到地球,消灭了这里土生土长的居民——恐龙,正式在地球落地生根,并逐渐发展成为今日卓越的地球人类。但移民之后长达6500万年的时间里地一宿两星再无往来,是宿星球遭受了突变使文明断裂,还是因为新行星出了问题?这只怕是永远的不解之谜了。
我站在主展厅的中央,惊奇地看着一个直径有四十公分,像烛光一样跃动不止的球状物——这是一只环控能量球,它的全称是“人工宿星环境保护控制网中心能量仪”。
现在的宿星面临着比地球更为严峻的环境问题,它已需用人工来调控星球的环境了,而调节整个星球环境的环保控制网,直接能量就是五个同时工作的眼前这样的能量球——宿星最先进的科技成果。
连地球人都知道,集宿垦全球之力,也仅制造了八个可正式使用的能量仪,不过它们已能供宿星安全使用五百年。到那时,科学家们推测,整个星球环境将得到基本改善,并恢复自控功能,不再需要人类为它担忧了,所以这八个球状物已是终极产品。
在地球上看见宿星球的命脉,是让人惊异的,可我还是没有静下心来弄懂这次展览的目的。翻完了厚厚的展品介绍,程欣还没有露面……她在干什么?墙壁上有一幅星际图,茫茫宇宙被绘成深蓝色,点缀着金子一样的繁星,诗意盎然。其实那里没有诗,有的只是无尽的寂寞、危险和奉献,可为什么宇宙一直以来都被描绘得这样美这样神秘呢?程欣终于进来了。我的焦虑顿时丢到了九霄云外,微笑着迎上前。
她也笑着,表情说明了一切:“请你去游览世纪公园,愿不愿意?”
我从没这么开心过,程欣的活泼、博学、温柔,以及巧笑低语,叫我不知今夕是何年。我竟能如此亲密地与梦中女神相处——如果这是梦,我情愿一生不醒。
夜色如醉,我和程欣拉着手仰看繁星——我们的亲密始终只能到相互拉手的地步,我反而更爱她的端庄文静。
我对程欣说:“古人有些很美的神话,比如那颗星,看见了吗?——和你的眼睛一样美的那颗,叫织女,银河这边还有一颗牛郎星,你听过它们的故事没有?”
程欣迷惑。这一点不奇怪,不知道盘古开天、女娲炼石的人,在四五百年前是白痴,在今天却可以成为科学家。
我娓娓述说这两颗最浪漫的星的传说,凝视着她时喜时怨的神采。她出神地轻叹道:“为什么会有这样悲惨的传说?”
我笑:“可是很美,是不是?有一首词写的就是这个传说: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程欣低下头,久久方说:“夜深了,我该回家了。”
我忍不住想吻她,她却避开了。我退开时,她却轻轻吻在我颊上。
温柔的程欣!幸福的我!
中篇 衣宽不悔
程欣占据了我的整个心灵,也占据了我的梦。
凌晨。我突然莫名地惊醒了,一阵不安袭上心头,再也睡不着了。
星光……那遥远闪烁的星光,宁静而永恒,一个柔和的声音在说话:“……
你会永远寂寞,永远负重……”
沛沛打开了房间电视,我被一条新闻吸引到屏幕前:今天凌晨零点左右,中国星际开发研究所被盗,唯一的损失是正在举办中的宿星环境展上最珍贵的展品——人工宿星环境保护网中心能量仪……
我一动不动了好半天。
一丝疑惑慢慢地爬上心头,会不会是程欣?……
程欣进去之后做了什么,我一无所知——可是这念头对她是多么亵渎!
她临去时温柔的一吻在我心头泛起暖流。她的秀外惠中,她的温馨气息,她的柔情蜜意……她是我二十八年来梦中追寻了千百回的理想与完美的结合。
不,程欣就算是假的,我也情愿作抱柱而亡的尾生。她答应过今天与我联系,我一定要等待,哪怕是担着同谋的嫌疑。我守候的是她,也是自己寂寞的心灵。
很久以前,杜笛给我算过命,我将寂寞一世。很久以来,我一直在求证这论点的错误,可我确实寂寞。
如果她真的不与我联系呢?……
不,老天,我开不起这样的玩笑。
我待人以诚,人不应负我,何况这人是程欣?我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慢。整整二十小时,竟没有等到程欣一个电话。
我二十小时没有合眼,对程欣的绝望一分钟一分钟地加剧。
她魔幻般的姿容在眼前闪动,难道那样的绝代美丽也包含着欺骗吗?我遥望着那梦一样遥远的星河,人间到底有没有牛郎织女那样天长地久的真诚呢?沛沛过来,我以为它又要催我睡觉,不准备理它,它却说:“卫卫,那个程欣又来了,还带来了一个男人,正在门外。这么晚了,你见不见?”
我没有听懂,或者说,我不相信我听懂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我冲向门口,心中不停地向她忏悔:我怎能怀疑这样美丽这样纯真的她?
星光如水,程欣站在星光下,眼睛里似乎也饱含着泪水。
和她一起来的是她的老师李克文教授,寒暄过后,他直率、郑重地说:“我们有件事想请卫教授帮忙。”
我惊讶地看看程欣,她咬唇不语。
李克文说:“这次宿星提供的有价值的东西只有两样:一个是样品球,另一个是人工能量仪。能量仪失窃后,我们立刻打开了样品球,却发现它的核心芯片不见了。程欣在你帮助下找回的样品球等于废品……现在卫教授想必能了解研究所的困境了。”
程欣几乎要哭,李克文也神色沮丧,我看着他们,说:“我能帮仟么忙呢?”
李克文目光如锥,盯了我良久,说:“如果你不知道它们是怎么丢失的,那么现在地球上能找回这两件东西的,就只有你卫教授一个人了。”他一字一顿地说:“因为只有你认识杜笛。”
我的心跳了两跳,表面上尽量从容地说:“很多人认识杜笛。”
李克文讥讽地笑了,说;“是的,你们这一代人都将他当作偶像崇拜,但别人都是在传说中认识他的,没几个见过他本人,他在遥远的零星工作。”
是的,遥远、寒冷而寂寞的零星——太阳系中无数颗小行星中的一颗。
杜笛的面容在我眼前出现。李克文说:“但他不是像传俪中一样三十年不履地球。大约二十年前他回来过一次,找了一个人……就是你,卫教授。他为什么找你?”
他阴阳怪气的话使我对他反感,我沉默了。我虽然许诺过不在地球上谈论杜笛,但这次不是我失信。望着他嘲讽的眼神,我说:“这是我的私事。”
李克文意识到我的不满,叹道:“我们也不想过问。可从那时候起,你就是杜笛了解地球的眼睛。你每年都有一两趟星际旅行,去了零星十七次,对不对?”
我看程欣,她的目光中已没有了忧郁,满是惊异,李教授说的这些她显然不知道。我心里舒服了一点,问李克文:“你们是谁?”
是杜笛原来的向事。他原本是星际研究所的一级研究员,三十年前,我们之间发生了一点争执,他出走去了零星。”
我丛未听杜笛说过这些事,纳闷间,李克文接着说:“……我特意提起杜笛,是因为我们有足够的资料证明,五天前杜笛返回过地球。”
我吃了一惊,“这不可能!”杜笛回来不会不通知我!
“他不仅回来过,而且到过星球研究所的展厅——就是你和小程去过的那一个展厅。厅内环视网的记录表明,他曾在能量球前面站了很久。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李克文很吃力地加了一句,”能证明是他盗走了能量球。”
我又惊又怒,一下子站起来:“你胡说八道!”我怒不可遏,来回走动,李克文面目可憎之至。“你们凭什么怀疑杜笛?你……请出去,不然我要报警了!”
李克文只有一点难堪,却并不恼怒程欣怯怯地说:“你不能让李教授讲完吗?”
我哑然。我没法不在她柔弱的目光下屈服,但余怒未消:“程小姐,我决不允许有人侮辱杜笛!……环视网的录像,哼,我可以造出十个机器人都像杜笛!”
李克文接道:“问题是不论多逼真的机器人都无法具有杜笛的气质!”
我愣了愣,李克文说:“一百个像杜笛的人,也没有一个有他的气质,连人都如此,何况机器?——再说,我们根本没有杜笛的录像,我们只是在推测。”
我更怒,李克文却说:“你是最熟悉他的人,如果你看了这些录像后能说那个人不是杜笛,我就向你道歉。”
他拿出一张磁碟。我虽很不屑,却任由程欣装进录像机,打开了视屏。电视上出现研究所主展厅的情形,那只能量球闪着莹莹的光芒。
李克文要我注意,他用遥控器调节着面面,一个人的背影被放大。颀长的身躯上披着一件长风衣,慢慢浏览着展品。我一愣,熟悉的感觉立刻掠过心头。
李克文将方向调到他正面,我松了口气,冷笑道:“李教授,这个人不是杜笛,难道你忘记杜笛的样子了?”杜笛年近花甲,但看上去只有四十岁,这得归功于零星,它的寒冷能充分延缓生命的衰竭.寂寞的嫦娥不老,是不是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李克文闷闷地说:“我记得,我知道他长得不像杜笛。”
我继续看录像,只有两分钟,我的信心便开始消失。这个人比杜笛黑,比杜笛苍老,特别是蓄了一把杜笛决不能容忍的胡子——他确实长得不像杜笛。
可是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他凝视时的眼神,都流露出杜笛独特的、旁人仿效不来的气质!
——这人是杜笛!
我望着视屏上不是杜笛的杜笛,一直到他从视屏消失。他眼里熟悉的睿智的光芒,曾经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像星光一样温暖过我的心。
程欣关了电视,李克文等我说话。
我愣了几分钟,才强自冷笑道:“就算他是杜笛,又能说明什么?他什么也没有干,你们总不能不允许他参观展览吧。”
李克文神色更加沮丧,喃喃道:“你也认定他就是杜笛?”
他原来并不敢肯定。察觉到上了当,我一时愤愤然,但作声不得。
一时间屋内没有一丝声音。窗外响起了小鸟的晨唱,天快亮了。
程欣提包里的移动电话响了,她接听。我听研究所要他们立刻回去。
李克文皱皱眉,邀请我八点以后去研究所,又问我愿不愿意帮他们见到杜笛,这两个请求都被我一口回绝。我永远不会做违背杜笛意愿的事。
李克文不再说话,只叹口气离去。
程欣看我一眼,目光中的凄惶无助让我心痛。
李克文恐怕是有意留下那张磁碟的,我瞪着录像机的进口,又生气又疑惑。杜笛一定有他的理由,这一点毋庸多想,可他为什么会对那个能量仪这么感兴趣?为什么他回到了地球却不通知我?我忍不住再次打开电视,仔细地审视。我希望能找出破绽来,可失望了。
那个人千真万确是杜笛。
愣了良久,我才想到不能这样干坐着,我得干点什么。
我从未与任何人谈论过零星,在优良的防卫体系保护下,它绝不可能被外来物窥探,可李克文怎么连我去零星的次数都一清二楚?我忽然醒悟,我通常是坐旅行飞船到月球的太空站,然后换乘专机前往零星。李克文只要有心,查一下这些地方的记录就能够知道了。
我也可以用这个办法知道杜笛是不是真来过地球!
我不是不相信杜笛,他在我心中永远是神圣洁净、遗世独立的象征。可我得找出反驳研究所的证据,我不能容忍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怀疑杜笛。
我着手接通信息网查找宇航中心航行记录,有沛沛帮忙,一切都很容易。
不到一小时,我找到了。五天前,“精卫”
号抵达了宁海太空站,它的一个乘客换乘当天的646次航天客机到了地球,降落地点是西昌航天站。两天后那名乘客乘坐622次客机返回月球,在那里又换乘“精卫”号离开。622次客机起飞点是罗山站,离这里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
……怎么会这样?杜笛真的来过地球了,我盯着电脑说不出话来。
正在发愣,电话响了。沛沛接通,程欣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我又惊又喜。
她美丽依旧,眼中却有掩不住的忧郁:“卫卫,对不起,我不该去找你。”
我安慰说:“李教授是想通过我找到杜笛,这中间有没有你都一样。”这句话说得我自己都一愣。
“……卫,我要出一趟远门。回来后再向你道歉,你等我!”
我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出门?出了这么多事她为什么会出门?望着她忧郁的目光,我脑中灵光一闪:“你不会是去零星吧?”
程欣不作声,我大惊:“你真的要去零星?老天!你们疯了!”刹那间,流星雨、太阳风、黑洞、强磁场、不明飞行物等等宇航中可能的危险一齐化作寒流从心头掠过。“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
“能量仪和样品球不能如期找回来,宿星和国家星球开发局都不会放过研究所。地球上不会再有我们容身之地,我别无选择。”程欣眼中的凄凉让我痛心。
“你一个人去吗?”
“还有李教授、王总和两个同事。”
还有李克文!一念及零星卓越而万全的防卫体系,我一阵颤栗。杜笛绝不可能让他们登上零星,他们会在零星上空化作飞灰……我冲口而出:“不行!你们不能去!”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不会有人听我的,我改口问:“你们什么时候起程?”
“十二点半。”
我看看表,十一点零七分。“告诉李克文,我十分钟后赶到,让他等我!”
叫上沛沛,我们飞快地登上飞行器,爬升到百米,以最快速度朝星际研究所直飞过去。
我该不该随他们去零星?……
十一点二十二分。
一身银白的宇航服掩盖住了程欣娇小玲珑的身躯,她一头秀发仍披散在脑后,眼睛闪动着一种陌生的光彩。李克文在她身边。
望着忙忙碌碌地往“组织”号飞船上搬运物品的人,我直叹气,我只会叹气了。
沛沛无事,喃喃地报着搬运的物品名称。它每次出航前都如此,我也不理它。
程欣的笑靥如春花一般:“告诉你一件高兴事,他们已经查清杜教授在地球这段时间里没有和你接触过,卫,你是清白的了!”
我好笑:“这就值得高兴?那我今天没有被陨石砸死也是意外了!”
原来她方才是在担心我的平安!我深深感动,可以猜想她曾为我做过不少努力,纵然那一切都是徒劳,我又能用什么去酬谢她的一番深情?我终于对她说:“你能不能不去零星?……你以为你们到得了零星吗?”
“当然!零星是国家星球开发局的一个远空研究站,我们已经和星际局联系过了,他们同意我们登陆。杜教授不会反对我们进入的。”
我喃喃道:“才怪!”
三四个人推着一个半米高的物品上了升降车,我从来也没见进这个宇航器具,不禁问道:“这是什么?”程欣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沛沛正好卖弄:“这是长距离中子炮,杀伤度为40.”
我大吃一惊:“中子炮!你们想干什么?程欣。你们疯了!”
程欣不答,我一把抓住忙碌着的李克文:“为什么要带武器去零星?你们想干什么?李教授你给我解释清楚!”
李克文整整宇航服说:“这只是以防万一嘛,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用它。”
“什么叫万不得已?携带进攻性武器进行星际旅行是违反星际和平发展协定的!你们在犯法!马上卸下中子炮!”
“我们只想与杜教授探讨一下中子炮在太空的改造问题,这不是犯法。”
我狠狠地瞪着李克文,程欣劝遭:“别担心,卫卫,我们是爱好和平的。”
我盯着程欣,又悲又怒。她的目光坦诚,阳光下肌肤像是透明的,我好像看见了她血管里流动的鲜血。我无法想象这样美丽的容颜像烟花一样飘散飞逝的情形,杜笛的叮嘱毕竟没有活生生的程欣更接近我。
李克文终于也劝道:“你也不要这样绝望,卫教授,我向你保证杜笛的安全。我们真的不想对付他。”
——我眼里竟有绝望吗?那不会是为杜笛。我终于不屑地问:“你以为我是在担心杜笛?……我是在担心只要有人按动了中子炮的按钮,你们的小鸟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变成永远在零星上空飘浮的太空垃圾!”
李克文呆了,半天才喃喃地说:“你在吓唬我。”
“我在挽救你们。”我在挽救程欣,李克文他们关我什么事?
十二点零二分。李克文急匆匆地请示去了。
我感到背叛了杜笛,可总不能坐视程欣的美丽消失。我问:“你不能不去吗?”
程欣为难:“不行……宿星真的会宣战的!我们只有十一天时间了。”
这是太远太远的危机了,而她即将面临的危险要真实得多,我泄气地说:“这些事何必要我们操心?地球上那么多人。程欣,踏上‘组织’号,你会非常危险。我很担心。”
她不相信地望着我,语气冰冷:“原来你并不在意研究所和地球的处境,你只是怕我出意外。”
这难道不对?……她转身要走,我一把抓住她:“这有什幺错?”
她甩开我:“没有!卫教授,你一点也没有错,是我错了,我原以为你热情正直,没想到你连地球都不关心。放手,我不会与自私自利的人交往!”
宇航服的金属片滑不溜秋,她摆脱了我愤愤而丢。我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我不知道她有这样重的责任心。上天将美德与美貌赋予同一个女人,这是怎么回事?沛沛滑过来:“卫卫你失恋了吗?”
我啼笑皆非:“谁给你输进这个词?”
十二点三十分。“组织”号没有如期升空,也没有卸装备。
十二点三十二分,李克文请我与王总谈谈,我拒绝了。我只问研究所的打算是什么。
“零星我们非去不可。”
我开始头疼。李克文解释说:“因为我们没有第二条路走。卫教授,那只能量仪是宿星原定于明年年底替换北极上空能量控制仪的,交不回去,原来的能量球就得继续使用,不能检查、不能维修,无法知道它是否正常。宿星真的会宣战。”
“他们还有两只能量球。”
“一只正在维修,一只还没有检查完毕,没有人能保证到时间它们能准备好。”
我怒道:“那你们为什么要把它弄来!”
“因为地球也急需人工来保证它的生存了,我们必须借鉴宿星成功的人工环境控制经验。”
我无言以对。地球也到了这一步了吗?我们曾以为这一天多么遥远!
李克文眼中也出现了程欣那种决然的光彩:“所以我们必须和杜笛谈一谈。”
我该怎么办?闭上眼,程欣像火中的蝴蝶一样化成灰烬,变成宇宙中一堆永恒的、毫无意义的尘埃……零星的保护网没有情感系统,没有任何飞行器能进入零星五百公里以内。他们连杜笛都不可能联系上。
我睁开眼,慢慢说:“我可以带路,条件是只要程欣一个人去。”
十四点四十分,飞船启动升空。我与程欣一起向广漠的宇宙飞去。
程欣还在生我的气,也许她在怪我要挟了研究所。
……脱离地球引力场……脱离地—月系……脱离月球与宇航中心信息区。
接收屏上大部分灯光已熄灭,飞船开始自动飞行。
我们真的进入了宇宙,成为它渺小的一个原子,开始孤独地面对一切。
屏幕上越变越小的蓝色星球有着惊心动魄的美,我痴痴地望着她,一如既往地留恋、仰慕。
程欣幽幽地说:“她很美,是吗?为了她,我可以献出生命。”
我喃喃说:“当然……她是我们的母亲星……每次我离开她飞往宇宙,都会强烈地感觉到孤独、寂寞和死亡……”
我们默默看着这祥和的星体,享受她的温馨。慢慢地,—层雾水浮上我的双眼。
程欣忽有所觉,惊异地望着我:“你……我不知道你这么容易动情。”
我听得有些别扭,却只微笑着说:“我本来就不是坚强的人。”
“既然你对宇航的感觉那么不舒服,为什么还要频繁地去零星?”
为什么我会频繁地去零星?能让我克服恐惧、寂寞、孤独的原因,绝大部分在杜笛。三十年无怨无悔地忘我工作,是件非凡的事,仅这一点,杜笛值得任何人钦佩。他是我心中永远不灭的星光,能在任何时候给与我温暖和力量。
程欣显然意识到我在回避零星,沉默了半晌,才说:“也许我能理解……杜教授一定不是凡人。”
我默默望着窗外黑色的星空。
下篇 智慧之星
过去了七十多个小时,零星开始在屏幕上出现,程欣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两个小时后,零星那银白巍峨的人造天体已清楚地显现在屏幕上,气势恢弘。我们呆呆地看着它,它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全人类的骄傲。
一接近零星五百公里处,监控器便尖利地响起来,噪音激得控制板上所有的仪器灯都开始剧烈闪动。零星在警告来犯者。
沛沛赶快发出了信号,更强的干扰总算没来。
沛沛输入信息时程欣看得很仔细,我笑道:“这些密码是机器语言,与零星赤道和太阳的夹角变化有关——它每次都不同。记它作什么?”
十分钟后,我们已感受到了零星微弱的引力。
屏幕上一片雪白,一个声音在发问:“小卫,真的是你吗?”
我跳起来一把抓起话筒,对着屏幕说:“是我,杜叔叔!很抱歉打扰了你们!”
屏幕上出现杜笛的影像,他一如既往地面带着微笑,风度超绝。我抑制不住激动。
杜笛关切地问:“出了什么事?你从来没有提前来过,这是哪里的飞船?”
我迟疑了一下,嗫嚅道:“这是中国星际研究所的飞船。”
杜笛明显感到意外,但我看不出惊慌。他沉思了一下问:“除你之外还有谁?”
我把程欣叫到屏幕前,杜笛微笑着看程欣,清澈的目光似乎已洞察一切。
他没有再问,只简单地说:“叫沛沛在三号舱降落吧。”
十一分钟后,减压舱的压力一到指定系数,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舱门。
程欣踏上零星的瞬间表情很奇特。
三号舱门缓缓打开,门口站着筒形机器人阿是,它奉命将程欣带到“雨阁”休息,并说四十分钟后杜笛才能见我们。
“雨阁”是零星生活区内的一栋小楼,很女性化,程欣很奇怪它的存在。她简直被零星迷住了,问我能不能带她到处看看。我犹豫了一下,杜笛也许会不高兴?看着她兴奋的目光,我知道自已拒绝不了,我决定带她在生活区内参观。
零星位于火星和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带中,直径六百五十三公里多,地表全部经人工改造。整个布局分四个部分,生活区是最小的一块,另外的试验区、数据区和防御区占了百分之八十五的地方。我拉着程欣的手,引她参观我的住所“世间居”。她兴奋得不停提问,我尽可能解答她,当然只在杜笛可能允许的范围内。
我提议往零星的人造湖“碧空深处”去,看到碧湖,程欣忽然叫了起来。
我以为她是为这大面积的湖水惊叹,笑着回头,却发现她脸色苍白,看着自己的手,她手腕上的表闪着莹绿的光芒。
“这是什么?你怎么了?”
程欣目光锐利得可怕:“这是能量探测仪,它能在五百米内接收宿星那只能量球的波长……只有五百米。前面是什么地方?带我去那里看看!”见我不说话,她急道:“你能看着地球的灾难不管吗?”
我喃喃道:“要知道你带了那个玩意儿,我就不会到这里来的。”
“你知道他偷了能量球?”
“别说得那么难听,这里是有一只能量球,就在前面的‘洪荒室’内。”
程欣扭头要走,我笑笑跟着她:“它不是你们丢的那只,你走那么急干什么?”
她大为诧异。我想把这个告诉她也不会造成什么危害。“零星的所有能量都来自那只能量球,它在零星二十九年了,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看到过它。它是宿星的产品。”
“……怎么会这样?宿星为什么会送这样珍贵的东西给杜教授?”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你没有资格拿去。因为有这只能量球,我也根本不信杜笛偷了你们那一只。”杜笛只告诉过我那是宿星的第九只能量仪,就算在宿星上,知道它存在的人也不多——绝大部分人都只知道能量球只有八只。
程欣不相信地看着我,最后说:“我要去看看。”
有我在旁边能出什么事?我终于答应了。
“洪荒室”的名称来源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是零星上最大的单独建筑,也是最受保护的地方之一。它是零星的能源网中枢。
我和程欣站在能源室中心,就像它内部的两个细胞。巨大的双层防护罩内,一颗直径四十公分的闪光球状物被固定在中心位置上,无数导线从保护罩内接出来。
程欣的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我有些担心,故意笑道:“你没有想盗走这只能量球吧?……别动心思。它周围的气状物质能杀伤任何有生命的机体。”
她只瞧了我一眼,看着探测仪,按动了几下,忽然奇怪地说道:“这数据不对!这里好像有另外的能量源……它的能量值甚至能影响能量球。”
我觉得不可思议,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这里有另外的能量场吗?”
据我所知没有,可我从来没有带探测仪来过这里,我犹豫着摇头。程欣目光游动:“这附近还有一只能量球存在!”
“不会!”
“小卫,能影响环境控制仪能量值的只有它的同类,你也知道这一点。你只是不知道它在哪里,我找出来你看!”
她变得异常自信,按动着那只小仪器,一会儿便开始移动,快速绕过了保护罩,停在墙壁边,喃哨道:“就在这后面……”
这后面是监测维修中心,我可以用密码打开它,可我被她闪亮的眼神吓住了,而且,“洪荒室”已属数据区,我不该不经过允许就带她进来。
程欣上前查看,令我惊异的是不到两分钟她就找到了开启方法。金属门无声地滑开,我顿时惊呆了,屋中间竟真的摆着一只一模一样的宿星人造环境控制仪!
程欣快速走到它面前,兴奋地大声说:“就是它,小卫,就是它!”
我脑予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原以为自己对杜笛的感情能够容忍他作任何事情,看到这只能量球的一刹那,却发觉心头被人猛地刺了一下,痛得失去了知觉……为什么会这样?他受到了地球那么深的崇敬,为什么要陷地球于万劫不复的苦难中?他拥有了零星这样富丽的王国,为什么还要抢掠不属于他的东西?杜笛杜笛,我永远敬重的杜笛!
泪眼蒙胧中,我看到程欣正试图取出能量仪——它的外面罩了一层防护网。
恍惚中有一个东西搭在我肩上,我慢慢回头,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正看着我。
“悠然阿姨!”
悠然只看了我一眼就望着程欣,一阵清纯如泉水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拿不出它的,小姑娘,打开了那层防护罩你会受到伤害。”
程欣一惊回头,突然瞪大了眼睛“你……你是谁?”
“我是零星的主人,欢迎你。”
“我不知道零星上还有你这样美的女人……杜教授偷了我们的能量球,你知道吗?我要求带走它!”
“我们不会取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你很累了,去休息吧姑娘。”
我在悠然永远如笛声一般悠扬的声音中,惊恐地看到一只巨臂无声无息地从金属柱中伸出,准确地托住了程欣的身体,她只来得及挣扎一下便倒了下去。
看着程欣软软的身躯被托起离开,我突然冲动地叫起来:“不行!不能这样,放开她!悠然阿姨,不要伤害她!”
悠然没有阻止我,可是我赶不上机器的动作,_手臂已将她送出室外,重新缩回柱中,我返身抓住悠然:“不要伤害她!”
悠然拍拍我:“投有人会伤害她,只是杜笛想和你谈谈,单独谈谈。”
从巨大的透明的穹形天顶可以一直看到宇宙深处,星光满天。每次都是在这里见到他。
每次见到他,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激动地拥抱他,可现在我心中只有一股寒气。
我以为自己会厌恶他,见到他后才发觉,我永远不可能恨他。一股又酸又涩的感觉涌上鼻端。杜笛走到我身边拥抱我,温暖的双手驱散了我心头的寒意。
我低下头。还是杜笛,平和谦逊,自信而宽容。他是我的朋友、导师和父亲,我永远不可能停止从他身上获益,不论他是什么人,不论他做了什么事,他对我的影响将伴随我直到生命消逝。
我坐在他的对面,我们开始像以往那样宁静的对话。
“跟我说说你的那位程小姐。”
这个话题我喜欢:“她是星际研究所的研究员,前任程院长的女儿,李克文教授的学生……”原以为自己能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可这三句说完,我竟不知怎样接下去。我懊恼地发现,对她的了解原来如此之少!我无话找话说:“她有事业心,有责任感,知识渊博……
她性格坚强……她……”
杜笛忍不住一笑:“她美丽动人。”
我承认,一开始她便以美丽吸引了我。
“这么说你们认识不久,为什么你会带她来这里?出了什么变故吗?”
我奇怪他竟能问得这样轻松,但我仍然按他的要求说明了我们的来意。
杜笛直到我说完都没有开口。我开始担心程欣的使命能否完成,杜笛如果不想交出能量球,还有谁能在零星上威胁他?两只一模一样的球体在我脑中跳动。
我终于说:“杜叔叔,你不需要第二只能量球,为什么要把它带来?”杜笛啜了一口茶,才说:“我没有拿那只能量球。”稍顿,又说:“也没有人能不留痕迹地从研究所拿走样品球……我也不能。”
我一呆:“那我们看到的第二只能量球是怎么回事?”
杜笛思索着不说话,站起来走到一架电脑前按了一下:“悠然,有没有结果?”
悠然阿姨的话传过来:“还没有,情况很奇怪。”
他们在查什么?杜笛对我说:“跟我到试验室来,我想先搞清楚一件事。”
杜笛在四号试验室里开始敲打电脑,一会儿我就明白,他在模拟研究所展厅的情形,而且标志出了那间展厅内所有的防护功能——比我发现的多许多。
悠然进来了一次,见我们气氛和睦,又离开了。看得出她的工作也很忙。
她是真的宿垦人,而且是宿星的杰出学者,悠然是她的中国名字。在宿星,她并没有杜笛在地球那么大的名气,可我知道零星能有今日局面,她起码有一半功劳——那只能量球就是她从宿星带来的。她是杜笛三十年的同事和伴侣。一个女人能忍受三十年的寂寞忘我工作,我既钦佩又奇怪。
只需要睡眠三个小时。我安心地等着杜笛工作,他显然在设计程序从那间展厅内取走正中的能量球。他的效率很高,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才若有所思地停下手。他已试过二十多种方案了,竟没有一种通过。
半晌,他低声说道:“没有办法能不破坏任何防护线却能盗走能量球……除非有研究所内部的人事先关闭了一防护程序。”这也是我一直考虑的可能,我还未表示同意,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停电了?
我惊叫道:“杜叔叔!”杜笛已按亮了备用电路开关,室内三分之一的灯光重新燃起,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凝重,沉着地打开对讲话筒:“全球防护网一级防御准备……一号机器手接通太阳蓄能装置……五号,查看‘洪荒室’情况。关闭一切航空舱。启动‘共工’。”
屏幕重新闪动起来,杜笛按下另一边的按键:“悠然,你在哪里?”
片刻,悠然的声音传来:“我还在五号数据室。”
“你马上去中控室,查一查程小姐的行踪。”
“雨阁”原是悠然的住所,所以杜笛请她查着程欣。我的头“嗡”的响了一下。
室门打开,一个船形机器人飞快滑进来,杜笛跳了上去:“共工,立刻送我们去中心控制室。”
我也跳了起来,往门外跑。杜笛一把抓住我:“你去哪里?”
“我去看程欣!”杜笛不容分说地将我扯上机器,“你找不到她了!不要乱跑,太危险!”共工机器人已飞快启动,朝中控室滑行。
我的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
杜笛一进入中控室,五号机器人就已接通了监视线路。
巨大的屏幕上出现了中心能源室的场景:双层保护罩被全部击碎,无数导线烧得纠缠成一团,正中的能量球位置上空无一物!
维修室内,情形一样,那一颗能量球也不翼而飞!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悠然乘坐一辆机器车赶来:“她不见了,‘雨阁’内没有人。”我五雷轰顶。
杜笛哼了一声,才说:“没必要了。
她能无声无息摸进‘洪荒室’,不在乎‘威力神’的杀伤力,又能对付两者倍剂量的神经中枢麻醉剂,就算不是全机器人,也是人机混合体。没有人能够击碎碳钛合金制成的保护罩!”
原来悠然调查的是程欣,听到杜笛的分析,我心如刀扎,大叫道:“她不会是机器人!程欣不是机器人!”
杜笛看着我,只叹了一口气。我像被推入冰窟,混身打颤。
电脑开始报告:“发现能量控制仪位置,目标正向三号舱移动。”
屏幕上出现了程欣。我吃惊地看着她,她带着一个一米来高的银白色箱子,奔跑如飞。电脑不断在箱子上闪动信号,里面装的果然是能量球!
我从没见过她拿过这个箱子。杜笛笑了一下,吩咐:“接通通话系统。”
“程小姐,留下能量球,你出不了零星……不要逼我们采取非常措施。”
程欣停下来,笑道:“杜教授,我失礼了。你不敢采取‘非常措施’,打击我等于打击你的能量球,它一受到破坏,你的零星也会同归于尽。”
她的笑容仍然灿烂如花,我痛苦地看着她。程欣忽然跳起来扯了一下什么东西,屏幕上顿时一片雪白。杜笛哼了一声,悠然说。“她竟然找到了监视器。”
杜笛发出了命令:“反应网自动寻找目标,启动‘寒冰’程序,销毁‘组织’号!”
三分钟后屏幕重新出现了程欣的影子,她惊慌地看着一道道金属门在周围关闭,盲目地跳进每一道没有及时关上的门内。我也同她一样惊慌,看着她一步步被诱入陷阱。不到十分钟,她已被逼入液冰舱。杜笛静静地看着屏幕,面无表情,到舱门重重关上时,才再次接通通话器:“程小姐,你现在所处的地方是液冰室,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能交出能量球,我保证送你安全离开。”
程欣四处摸索墙壁。她花容惨白,这样的女子怎会是机器人?“我给你三分钟时间,三分钟之后液冰加注程序会自动启动,液态氮气能冷冻任何机器和有机体。但不会对能量球有丝毫损伤。程小姐,你好好考虑一下。”程欣停止了摸索,昂首朝着空中——她现在已无法找到监视器了:“不用等了,我不会交出能量球的,我的任务是带走它,不论死活!”
我又心痛又钦佩地看着她坚毅的脸,连杜笛也低叹一声,轻轻关上通话器。
沉默了一会,我问:“杜叔叔,那第二只能量球到底是哪里的?”
杜笛看着我:“那是我们二十年的心血和成果,是真正属于零星的。你以为它从哪里来?”
我面色如纸。悠然站起来轻抚我:“这是我们一直没有跟你说的我们在零星的使命——为了宿星,也为了地球——杜笛,别责备他,我们都年轻过。”
三分钟过得飞快,屏幕上的程欣已惊恐地看着从无数针孔里渗进的液体。
液冰舱的温度一定在急剧下降,我竟只能无奈地看着她受苦。
迅速气化的液氮已重新开始凝聚,程欣的身上遍布白霜,她在挣扎。我终于忍不住对杜笛说:“杜叔叔,不要这样,让我跟她说说话,劝劝她!”
杜笛不说话。我开始哭,悠然搂着我。程欣倒下了。
我朝杜笛吼道:“她是人,她不是机器,她会死的!你在谋杀……”
杜笛怜悯地看着我,我抢过通话器,嘶声叫:“程欣!你醒醒,程欣……”
杜笛突然跳了起来,扑上指挥台叫:“停止加注液氮!……”
话音未落突变又起,室内再次一片黑暗。
我和他的话音突然在室内起了回音,我们同时停住,悠然惊问:“怎么又截断能源了?”
我急问:“液冰舱呢?液冰舱会怎样?”
没有人说话。杜笛用应急电源敲打着电脑,过了十多分钟——漫长的时间!他才重新接上了太阳蓄能设备。悠然惊讶地看着电脑:“怎么会出现这个病毒!”
杜笛哼道:“还是用你的密码输入的!她住在你的‘雨阁’内,你的居室内有电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清我们所有能量储备情况,破译出你的密码,而且制造这样有效的于扰程序,真是个天才!”他看着我,眼中怜悯更甚,轻声说:“我不想伤你的心,可是你那个程欣确实不是我们这样的自然人。”
我不信,我的眼睛再次被泪水遮住。我想说他胡说,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悠然问:“为什么不看看她现在的情形?”
“她连时间都算过了,液冰舱困不住她,我已命令防护网再次全球扫描找她。
可我想看看,悠然体贴地为我接通了液冰舱。液冰舱内空无一人,我惊恐地看着金属墙壁上出现的近两平米的窟窿。她是用什么击破的?……她真的不是人?一分钟后电脑报告找到了程欣,看着屏幕,悠然一下子站了起来:“她竟然要乘‘精卫’号离开!”
程欣正在设法打开“精卫”号船舱,我怎么也看不出她竟是没有生命的人。
杜笛盯着她,竟没有采取行动。沉默良久,他低声说:“她说的是对的,我们现在已不能用武力对付她了,那样等于在对付能量球。零星不能与她同归于尽。”
“她难道真的会不顾自己的生命?”
“她的程序一定会那样。我了解程阵和他的研究所,他们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何况只是损失一个机器人?——虽然这个机器人完美得像中国唐诗。”
我怎能忍受他这样谈论程欣?悠然紧张地问怎么办。杜笛闭上眼,静静地思索。我们都看着他。
屏幕上程欣已打开了第一道舱门,她将盛放能量球的金属箱放上飞船。
杜笛终于睁开眼,他的目光中充满忧郁。我不知道他也有忧郁的时候。
他在对悠然说话:“只有让她带走原来那颗能量球了……没有别的办法。
我们只能想法留下我们试验成功的那只能量球。
程欣已经打开了第二道舱门,悠然终于默默点了点头。
我在迫不及待地冲向门口,我要去找她!我不能让她带走零星的命脉!
杜笛叫住我:“小卫!我们不能再错一步了!现在最需要的是理智!”
我打不开门,趴在门上痛哭,是我相信了她,是我把他带到零星,而且引她找到了能量球!现在我却只能抱头痛哭,我还有什么用?“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们必须想办法减少损失。你听我吩咐。”
我眼泪汪汪地望着杜笛。“你到通话器前面来,与她说话,我们需要时间,你至少要让她十五分钟内停止一切动作。”
对着话筒,我本以为有一千句话要说,张嘴时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程欣弄开了减压舱门。杜笛在一台巨型电脑前坐下,鼓励地望着我。
“程欣,我是卫光洁。”
她立刻停止了动作,抬起头望着空中。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惊慌,只有意外。她那么有把握离开?……天啦!我痛苦地发现她还是美得让我心痛!
“为什么要这样,程欣?我把你当作朋友,你是除我以外零星的第一位客人。”
程欣愣了一阵子才说:“我必须带回能量球。”
“可你也知道这不是你们丢失的东西!为什么要采取这样无耻的手段?”
她不说话,我咬咬唇。过了十五分钟。我问:“你们的能量球到底在哪里?你们并没有找它,是不是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程欣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我们知道它在哪里,可我们找不回它。”
“所以你们一开始就打算偷窃零星的能量球!”我告诫自己不能生气。杜笛和悠然静悄悄的,我感觉得到他们的紧张。“你们怎么知道零星有一颗能量球?”
“我们知道得更多。杜教授不是生活在真空里。”
“就算你带回能量球的目的我能理解,为什么要带走杜叔叔他们的试验品?”
程欣笑笑:“我只想安全离开。杜教授的产品一旦接通了零星自卫防御系统,就能追击周围五百公里内的飞行物。我不想变成宇宙垃圾,我害怕杜教授在零星上空摧毁能量球。”她优雅地拂拂头发,接着又说:“不管你怎么想,我确实觉得很对不起你。回地球后一定向你道歉,再见卫卫!”
“我们不可能回地球了!难道你不知道‘精卫’是零星唯一的远空飞船?”
“‘组织’号也可以作远空飞行,你的沛沛不是会驾驶它吗?”
我哼了一声。程欣笑道:“杜教授毁了它是不是?那真对不起。不过我想杜教授一定会有法子离开的,什么难题能难倒杜教授?”
她什么都计算过了,我盯着她,仿佛看着一只精灵。精灵才会玩弄人类。
她忽有所觉:“杜教授为什么没有说话?卫卫,你在跟我拖延时间!”她转身提起箱子。我着急地道:“你等等!”
程欣妩媚地回买一笑:“干什么?我不想再耽搁,想聊天回地球后再找我!”
“我只想再问你一个问题。”她迟疑着停下,我的心又在绞痛,“你跟我的交往,程欣,是不是一直都是骗局?”她不说话。我的心在滴血,连口气也像在挣扎:“你一直在嘲笑我,是吧?我竟那样担心你的安全!程欣,你好……我竟然幼稚到这个年代了还相信爱情!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能扮演得这样成功!”
她眼睛里闪过我熟悉的歉疚。老天,她对我表示过无数次了,只是我不曾留意!她究竟是人还是机器?我心一软,轻声问:“告诉我一句真话,程欣,你有没有真的爱过我?你从来没有说过,可给我的感觉你是爱我的,这感觉是不是真的?”
程欣呆呆地望着空中,我迫切地盯着她,谁知她竟只轻叹一声,慢慢走进减压舱。我叫道:“程欣!”
杜笛长出一口气,重重地敲下一个按键,靠在椅子上说:“行了,小卫,别说了。”
我望着她,她眼中又出现了怜悯,轻声对我说:“知不知道答案你都会伤心。”
悠然盯着电脑说:“希望我们给它增加的自动回归调节系统能起作用。”
杜笛有些疲倦地点头。我不知道他们做得怎样,紧张地盯着程欣。
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已打开了减压通道。
我忽然发现飞船周围慢慢浮起一层薄雾,无声无息地笼罩住“精卫”,它们变化很快,片刻间,整个太空舱内已是一片雾霭蒸腾。程欣直到转身提金属箱时才发现,雾气中已看不清她的脸,我听见她惊叫一声:“离子雾!”
就在程欣跳起来准备关闭舱门时,金属箱忽然爆开——爆炸轻微得像踩破了一个小气球,一颗蓝莹莹的球体自动飞起,迅速飞出了“精卫”舱!
程欣追出来想拦截,回买看看金属箱,终于没有追出“精卫”号。
我们一起看着这颗长了眼睛一样的能量球飞进打开了的太空舱的出口。
程欣一笑:“社教授,恭喜你,你终于还是收回了你们的能量球。”
杜笛振作一下精神,走到话筒前说:“应该恭喜你程小姐,你是唯一能在零星带走能量仪的。回地球后告诉程阵,我祝贺他这次的成功。”
我看着杜笛自如的神色,还有谁能在承认失败时有他这样的从容?程欣一如既往温柔地微笑:“既然这样,我就告辞了,杜教授,打扰,谢谢!”
离子雾已散尽,程欣微笑着关闭了“精卫”号的船舱,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内。十分钟后,“精卫”起飞,杜笛大方地打开了太空舱飞行出口。
他是个输得起的人。我输不起,我永远不可能有他的风度。我打开控制门,飞一般跑向“世间居”。我只是个俗人,我不能像他们一样谈笑间结束一切。
我冲进卧室,气喘如牛,泪眼朦胧。
食品柜里有一瓶酒,我打开它,喝了一大口,一股辛辣冲向喉头,冲得眼泪再次涌出。我用力擦去,又喝一口,突然笑起来:“卫光洁,卫光洁,你这笨蛋,你是天下第一大傻瓜,竟然还目诩多情!哈哈哈……大笨蛋,哈哈……你也是机器人!按别人的程序运转的机器人!
……”
我大口大口喝着酒,泪雨滂沱。我要醉,我无法面对零星和杜笛!
我以为事情结束了,到后来才知道一切才刚啪开始。
新能量球有很大的缺陷,它所有的能量只能维持零星三年的正常状态,这颗智慧之星面临着灭顶之灾。我万万没有料到杜笛会将挽救零星的使命交给我。
悠然告诉我数据室的分析结果。程欣不是地球的产品,它所使用的尖端生物科技是地球目前还没有掌握的。它来自宿星,而宿星上有一批人一直想得到第九颗能量控制仪,如果落到他们手里,和平的能量球会成为宿星和地球的灾难之源。
“所以你得出去。小卫,你是我选中的最合适的地球人,你愿不愿意为和平而死?”
我还能说什么?想起无尽的宇宙,我一阵寒颤。我一直认为自己心灵寂寞,可从没想到会终日与寂寞长天为伴。呆了半天,我努力平静地问:“需要我做什么?”
“到宿星找到程欣带走的能量球的下落。”
我再次孤独地冲向宇宙,将零星甩在身后。
零星,等我回来。哪怕我孤独一世,负重一世,我也要弥补我的过失。
杜笛送我上机时告诉我:“程欣是人机合成人,虽然她按照严密设计的程序利用了你的感情,但是她对你的情感也有真的爱……”
这或许是我在寒冷的宇宙间感到的最大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