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起阿波罗营房的威尔·索雷斯,告诉他的兄弟姐妹们继续寻找迈克尔。我们向一个熟睡的骑手借了一辆雅马哈FZ1摩托车,用足以让我妈妈突发心脏病的速度向广场酒店飞驰。我以前从未骑过摩托车,可这并不比骑天马难到哪里去。
一路上,我注意到很多空空如也的雕像底座。二十三号计划看来奏效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五分钟后,我们赶到了广场酒店。这是一座老式白色石头酒店,蓝色三角形屋顶,坐落在中央公园东南角。
从战术上讲,广场酒店是作为指挥部的最佳地点。它不是城里最高的建筑,也不在市中心。多年以来,它老式学校的风格吸引了很多著名的混血者来到这里,比如甲壳虫乐队、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等等,所以我想这地方应该不错。
我在路边加大油门,一个拐弯停在酒店外面的喷泉边。
我和威尔跳下车。喷泉顶上的雕像对我们喊:“哦,好吧,我想你也需要我替你们看车子!”
这是一尊真人般大小的青铜雕像,立在一个花岗岩石盆中央。她腿上裹着青铜衣物,手里举着一篮金属水果。以前我从未注意过她,再说以前她也从没跟我说过话。
“你应该是得墨忒耳吧?”我问。
一个铜苹果飘到我头顶。
“每个人都认为我是得墨忒耳!”她抱怨道,“我是彭彭娜,罗马的富裕女神,不过你们怎么会关心呢?没人在意我们这些小神。如果你们在意小神的话,你们就不会输掉战争了!为摩耳甫斯和赫卡忒高呼三声!”
“看好摩托车。”我告诉她。
彭彭娜用拉丁文骂了句什么,扔过来更多的水果,我和威尔向酒店里跑去。
其实我还从未走进过广场酒店。大堂的水晶吊灯和晕过去的有钱人蔚为壮观,不过这些并不能引起我的注意。两个狩猎者为我们指引了电梯的方向,我们来到顶楼的套间。
混血者占满了顶上的几层。营员和狩猎者疲惫地在沙发上睡觉,在浴室里清洗,撕下真丝窗帘包裹伤口,或者是从客房的小酒吧里补充食物和苏打水。两头雪狼正从马桶里喝水。看到这么多朋友经过一夜激战幸存下来,我感到一些宽慰,不过每个人都显得筋疲力尽。
“波西!”杰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得到报告……”
“待会儿再说,”我说,“安娜贝丝在什么地方?”
“在露台上,她还活着,伙计,不过……”
我推开他。
换做别的时候,我一定会很喜欢阳台上的景致。它正对中央公园,而这个早晨也格外晴朗清澈,对野餐或是远足来说再好不过。只要不是与怪兽战斗,别的什么都行。
安娜贝丝躺在一张安乐椅上,脸色苍白,头上一粒粒豆大的汗珠。虽然她裹在毯子里,却还在发抖。希莲娜正用一条冷毛巾替她擦去额头的汗水。
我和威尔从一堆雅典娜营员中挤到前面。威尔揭开安娜贝丝的绷带,检查伤势,我差点儿晕了过去。血已经止住,但伤口却很深。伤口周围的皮肤露出可怕的绿色。
“安娜贝丝……”我说不出话来。她为我挡住了这一刀。我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呢?
“匕首上有毒,”她喃喃道,“我真傻,是吗?”
威尔松了一口气:“还不坏,安娜贝丝。只要再多几分钟,我们就难办了。毒液还没有浸入肩膀,躺着别动,什么人帮我取一点琼浆来。”
我抓过一个水壶。我握住安娜贝丝的手,威尔用神酒替她清洗伤口。
“哎哟,”她叫,“哎哟哎哟!”我的手指被她捏成了紫色,但她乖乖按照威尔的吩咐一动不动地躺着。希莲娜在一旁轻声说着鼓励的话。威尔在伤口处敷上一块银色的药膏,又用古希腊语念了几句话——献给阿波罗的赞美诗。接着,他给安娜贝丝缠上新绷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治疗一定让他耗费了很多能量,他的脸色几乎与安娜贝丝一样煞白。
“这应该就好了,”他说,“不过我们还需要一些凡人的东西。”
他抓过一张酒店的信笺,草草写了几行字,把它递给雅典娜营房的一个人:“第五大道上有家杜安·里德药店。通常我决不偷……”
“我去。”特拉维斯自告奋勇地说。
威尔瞪了他一眼:“无论你拿了什么,留点儿现金或者德拉克马算做是付的钱。不过现在事情紧急,我有种预感,我们可能有更多的伤员。”
没人对此表示异议。几乎找不到毫发未损的营员,除了我。
“来吧,伙计们,”特拉维斯说,“让我们给安娜贝丝腾点儿地方,我们要去洗劫一家药店……我是说,光顾。”
混血者们纷纷回到屋内。离开之前,杰克抓住我的肩膀:“我们晚点儿再说,不过事态都控制住了。我在用安娜贝丝的盾牌留意着战事的发展。不知道为什么,黎明的时候敌人撤退了,可我们还是在每座桥梁和隧道都设了警戒。”
“谢谢了,伙计。”我说。
他点点头:“你别着急。”
他随手关上露台门,把希莲娜、安娜贝丝和我留在了露台上。
希莲娜把一块冷毛巾敷在安娜贝丝的额头:“这都是我的错。”
“不,”安娜贝丝虚弱地说,“希莲娜,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我在营地什么用也没有,”她咕哝道,“不像你和波西。要是我是个更好的战士……”
她的嘴唇在发抖。自从贝肯道夫死后,她的情况变得更糟了。每一次我只要看见她,我总会为贝肯道夫的死感到愤怒。她的表情让我想到了玻璃,她会在任何时候碎裂。我对自己发誓,要是找到那个害死她男朋友的内奸,我一定把他交给欧拉芮夫人,当做它的狗骨头玩具。
“你是一个伟大的成员,”我告诉希莲娜,“你是我们最棒的天马骑手,你和大家相处得很好。相信我,任何能与克拉丽丝做朋友的人都有天赋。”
她看着我的目光仿佛是我刚刚提醒了她什么:“对了!我们需要阿瑞斯营房。我可以去跟克拉丽丝谈谈。我相信能说服她来帮助我们。”
“哇,希莲娜。即便你能离开曼哈顿岛,克拉丽丝太固执了,一旦她生起气来……”
“求你,”希莲娜说,“我能骑天马去。我一定能回到营地,让我试试吧。”
我和安娜贝丝交换了一个眼色。她微微点了点头。
我不喜欢这个主意。我并不认为希莲娜能够说服克拉丽丝加入战斗。另一方面,希莲娜现在心神不宁,很可能会在战斗中伤到自己。也许派她回营地能让她分散一些注意力。
“好吧,”我告诉她,“我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
希莲娜拥抱了我一下,然后笨拙地退到一边,看着安娜贝丝:“嗯……对不起。谢谢你,波西!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她一出门,我就跪倒在安娜贝丝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她还在发烧。
“你担心的样子很可爱,”她低声道,“眉毛都拧到一块儿去了。”
“我还欠你一个情,所以你不能死,”我说,“你为什么要替我挨那一刀?”
“换做是你也会这么做的。”
这是事实,我想我们俩都清楚这一点。可我依然觉得好像有人在用一把冰冷的铁棍戳我的心那么难受。“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
我四下望了望,确信只有我们俩在这里。然后我凑到她近前,低声对她说:“我的阿喀琉斯弱点。要不是你替我受了这一刀,我死定了。”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她的呼吸中有一股葡萄的味道,也许是来自琼浆的味儿。“我不知道,波西。我只是预感到你有危险。哪儿……你的弱点在哪儿?”
我不该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可这是安娜贝丝,如果我连她都信不过,那我还能信任谁呢?
“我背后的这个小地方。”
她抬起手:“哪儿?在这儿吗?”
她的手摸到我的脊梁上,我的皮肤感到一阵刺痛。我把她的手指挪到将我与世界相连的那一点。仿佛一千伏的电流穿过了我的身体。
“你救了我的命,”我说,“谢谢你。”
她把手挪开,我却没有松手。
“那你欠我一个情,”她虚弱地说,“还有什么消息?”
我们凝望着太阳照亮的整座城市。此刻的纽约本来应该是车水马龙,然而今天却没有了汽车喇叭的鸣叫,人行道上也少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远处,我能听到一辆汽车的警笛声在街道间回荡。一缕黑烟在哈莱姆地区上空袅袅升起。不知道摩耳甫斯的咒语袭来的时候有多少炉子被点燃着,又有多少人在做晚饭的时候悄然入睡。很快,城市里就将燃起更多的火。纽约的每一个人都处在危险之中,而他们的生死全靠我们了。
“你问过我,为什么赫尔墨斯对我那么大的怒气。”安娜贝丝说。
“嘿,你现在需要休息……”
“不,我想告诉你,这长久以来一直是我的心结,”她挪了挪肩膀,往后缩了缩,“去年,卢克到旧金山来看我。”
“亲自?”我感觉仿佛被她用锤子凿了一下,“他到你家去了?”
“这是在我们去迷宫之前,在……”她犹豫了,可我知道她的意思——在他变成克洛诺斯之前,“他是带着停战的旗子来的,还说只需要五分钟跟我谈谈。他看起来很害怕,波西。他说克洛诺斯会利用他来征服世界,他想逃走,像旧日里一样。他想让我跟他一起走。”
“可你并不信任他。”
“当然不,我以为那是个诡计,再说……嗯,自从那些日子以来,很多事情都变了。我告诉卢克这不可能,他很生气。他说……他说我还不如就在那儿同他打一仗,因为那是我最后的机会。”
她的额头又冒出一股冷汗,讲述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
“没关系,”我说,“你先休息一下。”
“你不明白,波西。赫尔墨斯没错,如果我跟他一起走的话,我也许能改变他的想法。也许……我有刀,而卢克身无寸铁,我本可以……”
“杀了他吗?”我说,“你知道那样是不对的。”
她用力闭上眼睛:“卢克说,克洛诺斯会利用他作为垫脚石。这就是他的原话。克洛诺斯利用了卢克,变得更加强大。”
“他做到了,”我说,“他占有了卢克的身体。”
“可是如果卢克的身体只是一个过渡呢?如果克洛诺斯打算变得更加强大呢?我本来可以阻止他的,这场战争是我的错误。”
她的故事让我感觉好像回到了冥河中,渐渐溶化在河水里。我记得去年夏天,双面神杰纳斯警告安娜贝丝必须作出一个重要的选择,而那发生在她见到卢克之后。潘神也对她说了同样的话:你将责任重大,虽然这将并非你所想象的责任。
我很想问她赫斯提亚让我看到的那些画面,关于她从前与卢克和塔莉亚在一起的日子。我知道这一定与我的预言有关,而我一直没有弄明白。
还没等我鼓足勇气开口,露台门被推开了,康纳·斯偷尔走了进来。
“波西,”他看了看安娜贝丝,仿佛不愿当着她的面提到糟糕的事情,可我看得出来,他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欧拉芮夫人刚刚和格洛弗回来了。我想你应该跟他谈谈。”
格洛弗正在客厅里吃东西。他身穿树皮和金属丝做成的盔甲,木棍和芦笛挂在腰间。
得墨忒耳营员从酒店厨房里搜罗出一顿丰盛的自助餐,从比萨饼到菠萝冰激凌应有尽有。可惜格洛弗却在啃家具。他已经将一把高档椅子里的泡沫咬了下来,现在正在津津有味地啃着椅子扶手。
“兄弟,”我说,“我们可只是暂借这地方。”
“咩——”他脸上到处是泡沫,“对不起,波西。这可是……路易十六时代的家具,太美味了。再说我总是想吃家具,在我……”
“在你紧张的时候,”我说,“是的,我知道,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跺了跺蹄子:“我听说安娜贝丝的事情了,她……”
“她会好起来的,正在休息呢。”
格洛弗深吸了一口气:“那就好。我已经调动了城里的大部分自然精灵……嗯,当然是那些听我话的,”他挠了挠额头,“我真不知道被橡子砸中这么疼。不管怎么样,我们会尽最大可能帮助你们。”
他跟我讲了路上见到的一些小范围的战斗。它们大多集中在上城,那儿没有足够的混血者。地狱犬出现在各个地方,在我们的防线内作影子旅行,而得里雅德仙女和半羊人将它们击退了。一头小龙出现在哈莱姆,十几个树仙女在怪兽被打退之前牺牲了。
格洛弗正讲着,塔莉亚带着她的两个副官走了进来。她神色严峻地冲我点点头,走到露台上看了安娜贝丝的伤势,然后又回到屋里。她听格洛弗讲完了他的经历,细节变得越来越惨烈了。
“在华盛顿堡抵抗巨人的战斗中,我们损失了二十个半羊人,”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差不多一半是我的家人。河流精灵最后淹死了巨人,可是……”
塔莉亚提了提她的弓:“波西,克洛诺斯的军队仍然在每一座桥梁和隧道边集结。克洛诺斯不是唯一的泰坦。我的一个手下发现一个身穿金甲的巨人在泽西海岸集合军队。我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他散发的能量像是泰坦或者神。”
我记起了梦中的那个金色巨人,在俄特律斯山上变成火焰的巨人。
“太好了,”我说,“难道就没有什么好消息吗?”
塔莉亚耸耸肩:“我们封锁了进入曼哈顿的地铁隧道,由我最好的陷阱狩猎者亲自行动。还有,敌人似乎在等待今夜发动进攻。我想卢克……”她说到一半改了口,“我的意思是说克洛诺斯,每一次战斗过后,他都需要时间再生。他还不大适应他的新外形,所以需要很多能量来减慢整个城市的时间。”
格洛弗点点头:“他的大部分军队在夜里更加强大,他们会在日落后回来。”
我努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好吧,神祇们有没有带什么话过来?”
塔莉亚摇摇头:“我知道如果可能的话,阿耳忒弥斯女神会赶来,还有雅典娜女神。不过宙斯命令她们留在他身边。我听说的最新消息是,堤丰正在毁灭俄亥俄山谷。他应该会在正午到达阿巴拉契亚山脉。”
“这么说最好的情况下,”我说,“在他到来之前我们还有两天时间。”
杰克·梅森清了清嗓子。他一直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我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
“波西,还有一些情况,”他说,“从克洛诺斯出现在威廉斯伯格大桥的方式来看,他似乎知道你会到那儿。他把军队转移到了我们最薄弱的地方。我们刚刚部署完,他就改变了战术。他几乎没有去碰林肯隧道,那儿的狩猎者们最强。他选择了我们最薄弱的环节,他似乎对此了如指掌。”
“他有内部消息,”我说,“来自内奸。”
“什么内奸?”塔莉亚问。
我告诉他克洛诺斯给我看的银色饰物,他的通信装置。
“这很糟糕,”她说,“太糟糕了。”
“任何人都有可能,”杰克说,“波西发令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在场。”
“可我们能怎么办呢?”格洛弗问,“搜查每一个混血者,直到我们找到镰刀饰物吗?”
所有人都看着我,等我作出决定。我不能显露出我心中的惶恐,无论一切是多么绝望。
“我们继续战斗,”我说,“不能被这个内奸困扰。如果我们互相猜疑,只会让我们内部分裂。你们昨晚干得非常好,我找不到比你们更勇猛的战士了。让我们轮流当警卫,尽量抓紧时间休息。还有一个漫漫长夜在等待我们。”
营员们低声表示赞同。他们分别去睡觉,吃东西或者修理武器去了。
“波西,你也是,”塔莉亚说,“我们会保持警戒的。去躺下,我们今晚需要你保持良好的状态。”
我没有争辩什么。我走到最近的卧室,倒在床上。我本以为自己会兴奋得无法入睡,可我的眼立刻就合上了。
在梦里,我看见尼克独自待在哈迪斯的花园里。他在珀耳塞福涅的花床上挖了一个洞,我认为女王会为此很不高兴。
他往洞里倒了一杯葡萄酒,开始吟唱起来:“让死者再次品尝,让他们起身接受这供奉,玛丽亚·德·安吉洛,请你现身!”
白色的烟雾开始聚集。一个人形出现了,但那人却不是尼克的妈妈。那是一个黑头发、橄榄色皮肤,身穿狩猎者银色服装的女孩。
“比安卡,”尼克说,“可是……”
“不要召唤我们的母亲,尼克,她是你禁止见面的灵魂之一。”
“为什么?”他追问,“我们的父亲究竟在隐藏什么?”
“痛苦,”比安卡说,“仇恨,一个可以追溯到伟大预言的诅咒。”
“那是什么意思?”尼克说,“我必须知道!”
“知情只会给你带来伤害,记住我说过的话:心存怨恨是哈迪斯的子嗣致命的弱点。”
“我知道,”尼克说,“可我跟从前不同了,比安卡。别再试图保护我了!”
“尼克,你不明白……”
尼克向迷雾中抓去,然而比安卡的身影消散了。
“玛丽亚·德·安吉洛,”他又说,“对我开口吧!”
一个不同的身形出现了。与其说是一个灵魂,不如说是一幅画面。迷雾中,我看到尼克·德·安吉洛还很小的时候,在一间雅致的酒店大堂里玩耍,在大理石柱子间追逐嬉戏。
一个女人坐在近旁的沙发上。她身穿黑衣,戴着手套,帽子上垂下黑色面纱,如同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老电影中的明星。她有着比安卡的笑容、尼克的眼睛。
她身旁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皮肤油腻,身穿黑色细条纹西服的男人。我吃惊地发现,那人竟是哈迪斯。他向女人弯着腰,说话的时候挥舞着双手,显得很激动的样子。
“求你了,亲爱的,”他说,“你一定得跟我到冥界去。我可不管珀耳塞福涅怎么想!在那儿我能保证你的安全。”
“不,我的爱人,”她带着意大利口音,“在死亡之地养育我们的孩子?我可不会这么做。”
“玛丽亚,听我说。欧洲的战争让其他诸神与我为敌。已经有了一个预言,我的孩子们不再安全。波塞冬和宙斯逼迫我达成协议,我们再也不能生下混血的孩子。”
“可你已经有了尼克和比安卡,当然……”
“不!预言提到了一个年满十六周岁的孩子。宙斯命令我现在的孩子必须到混血营接受适当的训练,可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们最好的情况是被看管起来,囚禁起来,让他们和自己的父亲作对。更可能的结果是,他不会冒这个险,不会让我的混血孩子活到十六岁。他会想办法杀了他们,我不能冒险!”
“总有一天,”玛丽亚说,“我们会待在一起,宙斯是个蠢货。”
我不由得佩服她的勇气,可是哈迪斯紧张地望着天花板:“玛丽亚,求你了,我告诉过你了,宙斯给了我最后一个星期的期限,让我交出孩子们。他发怒的时候会很可怕,我也不可能永远把你藏起来。只要你跟孩子们在一起,你就有危险。”
玛丽亚露出了微笑,她与女儿长得如此相像,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你是个神,我亲爱的。你会保护我们,我不会让尼克和比安卡到冥界去。”
哈迪斯握紧了双手:“那么,还有另外一个办法。我知道沙漠里有一个地方,那里的时间是静止的。我可以把孩子们送到那儿,就那么一阵子,为了他们的安全,而且我们还能够在一起。我会在冥河边为你建一座金色的宫殿。”
玛丽亚·德·安吉洛轻声笑了:“你是个好人,亲爱的,一个慷慨的男人。其他的神都应该像我这样看待你,他们不该对你如此惧怕。可尼克和比安卡需要他们的妈妈,再说他们还只是孩子,神祇并不会真正伤害他们。”
“你不了解我的家人,”哈迪斯阴沉地说,“求你了,玛丽亚,我不能失去你。”
她用手指轻轻碰触着他的嘴唇:“你不会失去我。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取我的钱包。看好孩子们。”
她亲吻了死亡之神,从沙发上站起身。哈迪斯目送她走上楼梯,仿佛每一步都让他痛苦不堪。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紧张起来。孩子们也停止了玩耍,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
“不!”哈迪斯说。然而就连他的神力也太慢了,他刚来得及在孩子们周围竖起一道黑色的能量墙,酒店就爆炸了。
爆炸的冲击波太过猛烈,画面消失了。当图像重新变得清晰起来时,我看到哈迪斯跪倒在废墟间,怀抱着玛丽亚·德·安吉洛残缺的身体。他身边的火还在燃烧,闪电划过天空,雷声轰鸣。
小尼克和比安卡不解地望着他们的妈妈。愤怒的阿勒克图出现在他们身后,扇动着她皮革般的翅膀。孩子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
“宙斯!”哈迪斯的拳头向空中挥去,“我要把你粉身碎骨!我要让她起死回生!”
“我的主啊,你不能,”阿勒克图提醒他,“永生的神祇必须遵守死亡的规则。”
哈迪斯眼中充满了怒火。我以为他会现出原形,蒸发掉自己的孩子,可在最后时刻他控制住了自己。
“把他们带走,”他告诉阿勒克图,说着抽泣了一下,“在勒忒河中洗去他们的记忆,再把他们带到莲花赌场。在那个地方宙斯不会伤害他们。”
“遵照您的吩咐,我的大人,”阿勒克图说,“这个女人的尸体呢?”
“也带上她,”他痛苦地说,“用古老的仪式埋葬她。”
阿勒克图、两个孩子,还有玛丽亚的尸体消失在了影子里,留下废墟上形单影只的哈迪斯。
“我警告过你。”另外一个声音说。
哈迪斯回过头。一个身穿彩衣的女孩站在冒烟的沙发旁。她一头黑色短发,眼神中充满了哀伤。她看起来不到十二岁。我不认识她,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她的模样却让我感到熟悉。
“你还敢到这儿来?”哈迪斯咆哮,“我早该把你炸为尘土!”
“你不能,”女孩说,“特尔菲的神力会保护我。”
我打了个冷战,这才明白自己看到的是特尔菲的先知,在她活着,依然年轻的时候。见到她这般模样,比见到她的木乃伊更吓人。
“你杀了我心爱的女人!”哈迪斯怒吼,“你的预言带来了这样的结果!”
他的身子向女孩逼近,但她丝毫没有退缩。
“宙斯下令炸死两个孩子,”她说,“因为你公然藐视他的命令。此事与我无关,而且我提醒过你,让你尽快把他们藏起来。”
“我不能!玛丽亚不让我这么做!再说,孩子是无辜的。”
“可他们是你的孩子,这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危险。即使你把他们藏到莲花堵场,你也只能拖延问题的发生。只要他们年满十六岁,尼克和比安卡就再也不能重返这个世界。”
“都是因为你所谓的‘伟大的预言’。你强迫我发誓不再生别的孩子,让我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只是预见未来,”女孩说,“我无法将它改变。”
黑色的火焰点燃了哈迪斯的眼睛,我知道不幸就要发生。我希望大声叫喊,让女孩藏起来或是逃走。
“那么,先知,让你听听哈迪斯的话语吧,”他怒吼道,“也许我不能让玛丽亚起死回生,也不能让你提前死去,不过你的灵魂却是会死的,而我能够诅咒你。”
女孩瞪大了眼睛:“你不会……”
“我发誓,”哈迪斯说,“只要我的孩子们被放逐,只要我还在你‘伟大的预言’下煎熬,特尔菲的先知就不会再有另一个凡人宿主。你将永不得安息,没人能代替你的位置,你的身体将枯萎死去,而先知的灵魂将被禁锢在你的身体里。你将继续讲述你恶毒的预言,直到你化为灰烬。先知将与你一同死去!”
女孩尖叫起来,朦胧的身形被炸成了碎片。尼克跪倒在珀耳塞福涅的花园里,他苍白的脸上写满了震惊。站在他面前的是真正的哈迪斯,身穿黑袍,高大无比,对他的儿子愁容满面。
“你究竟,”他问尼克,“觉得自己在干什么?”
一阵黑色的爆炸充盈了我的梦境,图像随之改变。
芮秋走在一片白色的沙滩上。她一身泳装,腰间围了件T恤衫,肩膀和脸都有被太阳晒伤的痕迹。
她跪下来,用手指在浪花间书写着。我努力辨认着一个个字母。我觉得我的阅读障碍症在困扰着我,却发现她写的原来是古希腊文。
那不可能,梦境一定是假的。
芮秋写完了几个字,自言自语道:“在这个世界上?”
我能读懂希腊文,可我刚刚认出一个字来,海水就把剩下的冲刷得无影无踪:Περσεζ,也就是我的名字波西。
芮秋忽然站起身,从海浪边退开了。
“啊,神啊,”她说,“那就是它的含义。”
她转身跑了起来,踢起数不清的沙粒,一股脑儿地跑回了她家的别墅。
她咚咚咚地跑上门廊的阶梯,上气不接下气。她爸爸从《华尔街日报》上抬起头。
“爸爸,”芮秋走到他跟前,“我们得回去。”
她爸爸的嘴扭曲了,像是在努力回忆如何去微笑:“回去?我们才刚到这儿。”
“纽约出事了,波西有危险。”
“他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他没有打,可是我知道,我有感觉。”
戴尔先生把报纸叠起来:“我和你妈妈为这次假期盼望了很长时间。”
“不,你们没有!你们俩都不喜欢海滩,你们只是顽固不肯承认罢了。”
“现在,芮秋……”
“我告诉你,纽约出事了!整座城市……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可那儿受到了攻击。”
她爸爸叹了一口气:“要是那样,我们应该在新闻里听到点儿什么。”
“不,”芮秋坚持,“不是这样的攻击,自从到了这儿,你接到过任何电话吗?”
她爸爸皱皱眉:“没有……不过现在是周末,时值盛夏。”“平常你总有电话,”芮秋说,“你得承认,这很奇怪。”
她爸爸犹豫了一下:“我们不能就这么离开,我们为此花了不少的钱。”
“瞧,”芮秋说,“爸爸……波西需要我。我必须传达一个信息,这事关生死。”
“什么信息?你在说什么啊?”“我不能告诉你。”
“那么你就不能走。”
芮秋闭上眼,仿佛是在鼓起勇气:“爸爸……让我走,我跟你做个交易。”
戴尔先生往前坐了坐,交易是他最擅长的东西:“我在听。”
“克拉里恩女子学校。我答应你秋天去那里上学,并不再抱怨,可你得让我马上回纽约去。”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打开手机,拨了个电话。
“道格拉斯吗?准备好飞机。我们要去纽约,是的……马上。”
芮秋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她爸爸显得有些惊讶,仿佛她以前从来没拥抱过他似的。
“我会补偿你的,爸爸!”
他笑了,可表情却显得有些冷漠。他打量着她,仿佛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只是一个他希望塑造的年轻女士,在完成克拉里恩女子学校的学业之后。
“好的,芮秋,”他说,“你一定会。”
画面渐渐消失了。我在梦中呓语:“芮秋,不要!”
我在床上滚来滚去,这时候塔莉亚摇醒了我。
“波西,”她说,“快来,已经快到傍晚了,我们有些访客。”
我坐起身,晕头转向。床太舒适了,我痛恨在大白天里睡觉。
“访客?”我说。
塔莉亚严肃地点点头:“一个泰坦想见你,带着停战旗。他带来了克洛诺斯的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