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纽约。你能从冥界冒出来,在中央公园拦下一辆出租车,驶向第五大道,同时一头巨大的地狱犬跟在你车后,却不会有人注意到你。
当然了,这少不了迷雾的帮助。人们也许看不见欧拉芮夫人,或者只觉得那是一辆又大又吵,却很友善的大卡车。
我第二次用妈妈的手机冒险给安娜贝丝拨了个电话。从隧道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打过一次,可接通的却是她的语音信箱。我惊奇地发现信号居然不错,因为这里可是世界的神话中心,不过我可不想知道妈妈的漫游话费将会多么惊人。
这一次,安娜贝丝接起了电话。
“嘿,”我说,“听到我的留言了吗?”
“波西,你到什么地方去了?你的留言什么也没说!我们都快担心死了。”
“我晚一点儿去找你,”我说,虽然我并不知道如何实现这个诺言,“你在哪儿?”
“按照你说的,我们正在路上,差不多已经到了皇后中城隧道。可是波西,你究竟打算怎么办?现在营地几乎毫无防备,诸神不可能……”
“相信我,”我说,“到那儿见。”
我挂断了电话。我的手在发抖,不知道这是不是浸入冥河残留的反应,还是说将要做的事情让我感到紧张。如果我的计划不能奏效,刀枪不入并不能让我免于被炸成碎片。
快到傍晚的时候,出租车把我放在了帝国大厦门前。欧拉芮夫人在第五大道上蹦蹦跳跳,舔着出租车,嗅着街边的热狗摊。没人注意到它,虽然它靠近的时候人们会躲开,显得一脸茫然。
我等着它跟上来,这时三辆白色面包车停在了街边。车身上写着“特尔菲草莓服务”,也就是混血营对外的假名。我还从未在一个地方看到三辆面包车同时出现过,虽然我知道它们经常把我们的新鲜产品运到城里。
第一辆车是阿耳戈斯驾驶的,我们的百眼警备队长。驾驶另外两辆车的是鸟身女妖哈耳皮埃,她们是恶魔人类与鸡的混血,脾气很糟糕。我们通常让她们来清扫营地,不过她们对皇后中城的车流也应付自如。
车门滑开了。一堆营员从车上跳了下来。坐了这么久的车,一些人脸色发绿。我很高兴见到这么多人来了:波吕丢刻斯、希莲娜、斯偷尔兄弟、迈克尔、杰克·梅森、凯蒂·加德纳、安娜贝丝,还有他们的大部分兄弟姐妹。喀戎是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的。他的下半截马身背藏进了魔力轮椅里,所以他用了残疾人升降梯。阿瑞斯营房的人没有来,我强忍住了心中的怒气。克拉丽丝是个顽固的白痴,就这样。
我清点了一下人数:总共四十位营员。
很多人并没有参加过战斗,不过这是在营地之外我见过人数最多的混血者。每个人都显得很紧张,我明白这是为什么。我们也许会散发出太多的混血者光芒,让美国东北部的每一个怪兽都知道我们在这儿。
我注视着他们的一张张脸——我已认识了好几个夏天的营员,一个声音在我心中纠缠不休:他们中有一个内奸。
我不能再考虑这些了。他们是我的朋友,我需要他们。
这时候,我想起了克洛诺斯邪恶的笑脸。你不能指望朋友,他们总会让你失望。
安娜贝丝走上前来。她身穿黑色伪装服,刀系在胳膊上,笔记本电脑包斜挎在肩头——准备随时出刀或者是上网浏览,取决于需要。
她皱皱眉头:“那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我问。
“你看我的样子很滑稽。”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回想安娜贝丝把我从冥河中拽起来的奇怪场景。“哦,没什么,”我扭头看看大家,“谢谢大家的到来,喀戎,你先走。”
我的老师摇了摇头:“我来是为你祝福好运的,孩子。不过,我的原则是除非被召唤,否则决不到奥林匹斯山来。”
“可你是我们的领袖。”
他笑了笑:“我是你的教练,你的老师,但这并不等同于你的领袖。我得去召集盟友,也许现在说服我的人马兄弟们来帮忙还不算太迟。同时,是你把营员召集到这里的,波西,你才是领袖。”
我想分辩,可每个人都满怀期待地望着我,就连安娜贝丝也是一样。
我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我在电话里跟安娜贝丝说了,不利于我们的事情将在今晚发生。那是某种陷阱,所以我们需要一起去见宙斯,说服他保卫这座城市。记住,我们不能接受否定的答案。”
我让阿耳戈斯照看欧拉芮夫人,他们俩似乎对此都不大高兴。
喀戎摆摆手:“你做得很好,波西。记住你的长处,当心你的弱点。”
这与阿喀琉斯告诉我的话竟奇异般不谋而合。接着我便想起,喀戎也是阿喀琉斯的老师。但是这并没有说服我。我点点头,努力给他一个自信的微笑。
“我们走吧。”我对营员们说。
一名警卫坐在大堂的桌子后面,读着一本封面上印了一朵花的黑色大书。我们蜂拥而入,武器和盔甲叮当作响,他抬起了头:“学校集体参观?我们快关门了。”
“不,”我说,“去第六百层楼。”
他打量着我们。他有一双浅蓝色眼睛,头顶几乎全秃了。我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人类,可他似乎注意到了我们的武器,我猜他并没有被迷雾所蒙蔽。
“这里没有六百层楼,孩子,”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连自己都不信,“快回去吧。”
我靠在桌子边:“四十个混血者会引来很多的怪兽,难道你真希望我们在大厅里闲逛?”
他想了想,按动蜂鸣器,安全门开了。他说:“动作快点儿。”
“你不会让我们通过金属探测器吧。”我又说。
“嗯,不用,”他说,“右手边的电梯,我想你们都认识路了。”
我扔给他一枚德拉克马金币,向前走去。
我们发现必须分两次才能让所有人上电梯。我是第一拨上的。电梯的音乐跟我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了——一首老的迪斯科歌曲《活着》。一幅可怕的画面在我心中闪过——身穿喇叭裤和包身丝绸衬衣的阿波罗。
电梯门终于叮的一声开了,我松了一口气。我们面前,一条飘浮在空中的石板路穿过云端,通向位于曼哈顿上空六千米的奥林匹斯山。
虽然我已到过奥林匹斯山好几次,但它在我眼中依然如此动人。宫殿在山间闪耀着金色与白色的光芒,一百层阶梯上鲜花盛开,香烟从蜿蜒的街道边排列的铜盆上袅袅升起。覆盖着白雪的山巅下,耸立着神祇的宫殿,如往日般雄伟,但却显得有些异样。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此刻的奥林匹斯山如此沉寂——没有音乐,没有话语,没有笑声。
安娜贝丝打量着我:“你看起来……变了,”她说,“你究竟上哪儿去了?”
电梯门又打开了,第二拨混血者加入了我们。
“晚点儿再告诉你,”我说,“先走吧。”
我们从空中之桥走上奥林匹斯的街道。商店紧闭,公园里空无一人,几位缪斯女神坐在长凳上,弹奏着闪亮的竖琴,可她们却显得漫不经心。一位孤零零的独眼巨人正用连根拔起的橡树清扫着街道。一个小神从露台上发现了我们,迅速躲了起来,关上了百叶窗。
我们从一座巨大的两旁竖立着宙斯与赫拉雕像的大理石拱门下走过。安娜贝丝冲众神的王后做了个鬼脸。
“我恨她。”她嘟囔。
“她诅咒你了还是把你怎么了?”我问。去年安娜贝丝对赫拉颇为不满,可她从来没有真正谈起过发生了什么。
“只是点儿小事,”她说,“她的圣物是神牛对吗?”
“没错。”
“她让神牛来追我。”
我忍住笑意:“神牛?在旧金山?”
“噢,是啊,通常我看不见它们,可神牛到处给我留下礼物,在我们的后院儿、人行道上、学校的走廊。每走一步我都得特别小心。”
“当心!”波吕丢刻斯指着地平线大叫,“那是什么?”
我们全都僵住了。一道道蓝光在夜空下向奥林匹斯山飞快地移动过来,仿佛一片流星雨。它们来自城市的四面八方,向山上飞来。快要靠近的时候,蓝光消失了。我们看了好几分钟,似乎并没有发现它们带来什么危害,然而这一切却相当怪异。
“像是红外瞄准镜,”迈克尔嘀咕,“我们被瞄准了。”
“大家到王宫去吧。”我说。
王宫无人把守,金色与银色的大门敞开着。走进神殿,我们的脚步声在四周回荡。
当然了,神殿并不能说明它真正的大小。这里足足有麦迪逊广场花园那么大。高高的头顶上,蓝色的屋顶星空闪耀。十二个巨大的王座空空荡荡,呈U字形伫立在壁炉旁。一个角落里,一个大如房屋的水球飘浮在空中,游在水球中的是我的老朋友欧菲特罗斯——半牛半蛇的怪物。
“哞!”它开心地叫了一声,转了一个圈。
尽管麻烦事接连不断,我仍要微笑面对。两年前,我们花了很多时间从泰坦手中救出了欧菲特罗斯,我比较喜欢它,它也似乎很喜欢我。我一开始以为它是母的,所以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贝茜。
“嗨,伙计,”我说,“他们待你还不错吧?”
“哞!”贝茜回答。
我们向王座走去,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好啊,波西·杰克逊,欢迎你和你的朋友。”
赫斯提亚伫立在壁炉边,用一根棍子拨弄着火苗。她还穿着同样一件简洁的棕色外衣,不过现在的她却是一个成年女人。
我鞠了个躬:“赫斯提亚女神。”
我的朋友们也纷纷随我向她致意。
赫斯提亚用红亮的眼睛看着我:“我看到你实现了自己的计划,背负了阿喀琉斯的诅咒。”
其他营员开始低声议论起来:“她说什么?什么阿喀琉斯?”
“你必须当心,”赫斯提亚提醒我,“你在这次旅程中得到了很多,不过你对最重要的真相却依然一无所知。也许你很快就会了解。”
安娜贝丝推了推我:“啊……她在说什么?”
我望着赫斯提亚的眼睛,一幅画面浮现在我眼前:我看到红色砖墙的仓库中央一条黑黢黢的通道。其中一扇门上写着几个字:里士满炼铁厂。
两个混血者站在阴影里——一个大约十四岁的男孩和一个大约十二岁的女孩。我一开始就猜到那个男孩是卢克。女孩是塔莉亚,宙斯的女儿。我看到的是从前的一幅画面,他们在四处奔逃,在格洛弗找到他们之前。
卢克手里拿着一把青铜刀。塔莉亚带着锤矛和宙斯魔盾。两人都显得面黄肌瘦,眼神有如野兽般凶猛,仿佛习惯了时常经受的攻击。
“你肯定吗?”塔莉亚问。
卢克点点头:“就在这里,我感觉到了。”
一阵隆隆声在通道中响起,仿佛有人敲响了一块金属。两个混血者向前爬去。
装运码头上堆满了老式柳条箱。塔莉亚和卢克紧握武器慢慢向前靠近。一面波纹锡窗帘抖动着,似乎背后隐藏着什么。
塔莉亚看了看卢克。他默默地数道:一,二,三!他扯开帘子,一个女孩手拿一把锤子向他扑了过来。
“啊!”卢克说。
女孩一头乱蓬蓬的金发,身上还穿着法兰绒睡衣。她应该还不到七岁,可要不是卢克反应够快,他已经死在她手上了。
他抓住她的手腕,锤子叮当一声掉在水泥地面上。
小女孩挣扎着:“不要,怪兽!走开!”
“没事了!”卢克拼命按住她,“塔莉亚,把你的盾牌收起来,你吓着她了。”
塔莉亚拍了拍盾牌,它缩成了一只银手镯。“嗨,没事了,”她说,“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我是塔莉亚,这是卢克。”
“怪兽!”
“我们不是,”卢克说,“可我们知道怪兽的事儿,我们也在同他们战斗。”
渐渐地,女孩停止了挣扎。她用机智的灰色大眼睛打量着卢克和塔莉亚。
“你们跟我一样吗?”她怀疑地问。
“是的,”卢克说,“我们是……算了,这很难解释清楚,不过我们是怪兽斗士。你的家人呢?”
“我的家人不喜欢我,”女孩说,“他们不想要我,所以我就跑出来了。”
塔莉亚和卢克对视了一眼。我知道他们都在想女孩说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塔莉亚问。
“安娜贝丝。”
卢克笑了:“很好听的名字。听我说,安娜贝丝,你可真凶猛,我们就需要你这样的战士。”
安娜贝丝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噢,当然了,”卢克把匕首转过来,将刀把递给她,“你要不要一件杀死怪兽的真正武器?这是把青铜刀,比你的锤子可好用多了。”
在大多数情况下,给七岁的孩子一把刀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不过如果你是个混血者,常理就不那么适用了。安娜贝丝抓住了刀把。
“只有最勇敢、最敏捷的战士才适合用匕首,”卢克说,“它们没有剑的长度与力量,但却易于隐藏,能够在敌人的盔甲上找到弱点。只有机智的战士才会使用匕首。我觉得你就非常机智。”
安娜贝丝崇拜地看着他:“我就是!”
塔莉亚笑了:“我们得走了,安娜贝丝。我们在詹姆斯河上有一处安全的藏身地,那里有衣服和食物。”
“你们……你们不会把我送回家去吧?”她说,“你们保证?”
卢克用手按住她的肩膀:“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的家人了。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事情伤害你。我不会辜负你,如同我们的家人不辜负我们一样。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安娜贝丝开心地说。
“现在我们走吧,”塔莉亚说,“此地不宜久留!”
画面在变换。三个混血者穿过树林。一定过了好几天,甚至是好几个礼拜。三个人都显得有些狼狈,似乎刚刚经历了几场战斗。安娜贝丝换上了新衣服——牛仔裤,一件尺寸太大的军服。
“就快到了!”卢克安慰道。安娜贝丝一个趔趄,他连忙抓住她的手。塔莉亚落在了后面,挥舞着盾牌,似乎是在抵挡追赶他们的什么。她的左脚一瘸一拐。
几个人爬上一座山,向山另一边的一座老式白房子望去,那是梅·卡斯特兰的家。
“好了,”卢克喘着粗气说,“我偷偷溜进去,拿些吃的东西和药品。你们等着。”
“卢克,你肯定吗?”塔莉亚问,“你发誓再也不回到这儿来的。要是被她抓到……”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他低声吼道,“他们烧毁了我们最近的藏身地,而且我必须给你处理腿上的伤。”
“这是你们的家吗?”安娜贝丝惊讶地说。
“这是我的家,”卢克低声说,“相信我,要不是情况紧急……”
“你妈妈真的那么可怕吗?”安娜贝丝问,“我们能见见她吗?”
“不行!”卢克大声说。
安娜贝丝向后一缩,仿佛被他的怒火吓坏了。
“我……对不起,”他说,“等在这儿,我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任何事情都不会伤害你,我会回来……”
一道金晃晃的光芒照亮了树林。几个人连忙向后退去,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你不该回家的。”
画面没有了。
我的双膝发软,不过安娜贝丝扶住了我:“波西!出什么事了?”
“你们……你们看到了吗?”我问。
“看见什么呀?”
我看看赫斯提亚,可女神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我想起了她在树林里跟我说过的那些话:如果你想了解你的敌人卢克,你必须了解他的家人。可她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呢?
“我晕过去多长时间?”我喃喃道。
安娜贝丝的眉毛皱成了一团:“波西,你根本没有晕过去。你只是看了赫斯提亚一秒钟,然后就倒了。”
我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我身上。我不能显露出虚弱。无论这些画面意味着什么,我必须集中精神执行我的任务。
“嗯,赫斯提亚女神,”我说,“我们有紧急的事情,需要见……”
“我知道你们需要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我哆嗦了一下,因为这个声音与刚才画面中的声音出自同一个人。
一个身影闪烁着出现在赫斯提亚身边。他约莫二十五岁光景,卷卷的椒盐色头发,精灵一般的面容。他身着飞行作战服,小鸟翅膀在头盔和黑色皮靴上扇动。臂弯里一根手杖上盘着两条活生生的蛇。
“我得走了。”赫斯提亚说。她冲飞行员鞠了个躬,消失在烟雾中。我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着急离开。赫尔墨斯,旅者之神显得不大高兴。
“你好,波西。”他的眉毛皱在一起,似乎对我非常生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刚才的图像。我想问他为什么那晚会出现在梅·卡斯特兰的房子,他抓住卢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记得第一次在混血营见到卢克的时候,我问过他有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他露出痛苦的神色对我说:只见过一次。不过,我从赫尔墨斯的表情上看得出来,这不是个提问的好时机。
我笨拙地鞠了个躬:“赫尔墨斯神。”
“哦,当然了,”其中一条蛇在我心里说,“别跟我们说嗨。我们不过是爬虫。”
“乔治,”另一条蛇责怪他,“客气一点。”
“你好,乔治,”我说,“嗨,玛莎。”
“你给我们带老鼠来了吗?”乔治问。
“乔治,别说了,”玛莎说,“他现在正忙着呢!”
“忙着抓老鼠吗?”乔治说,“那太糟了。”
我决定还是别和乔治纠缠下去。“嗯,赫尔墨斯神,”我说,“我们需要面见宙斯,这非常重要。”
赫尔墨斯露出冷冷的眼神:“我是他的信使,我能带什么信吗?”
在我身后,其他的混血者坐立不安。这并不是我们所计划的那样。也许我应该单独与赫尔墨斯谈谈……
“大伙儿,”我说,“你们干吗不在城里转转?检查一下防御,查看谁离开了奥林匹斯山。三十分钟后再到这里来与我和安娜贝丝会合。”
希莲娜皱了皱眉:“可是……”
“这是个好主意,”安娜贝丝说,“康纳,特拉维斯,你们俩带队。”
斯偷尔兄弟似乎很喜欢这项任务,当着他们的父亲接受一项重要任务。他们俩通常很少带头,除了卫生纸大战什么的。“我们这就去!”特拉维斯说。他们把众人带到了宫殿外,只剩下我和安娜贝丝与赫尔墨斯在一起。
“大人,”安娜贝丝说,“克洛诺斯即将进攻纽约。你一定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但我母亲一定预见到了。”
“你母亲,”赫尔墨斯不满地说,用手杖挠了挠后背,乔治和玛莎抱怨起来,“别跟我提起你妈妈,年轻的小姐。就因为她我才会在这里。宙斯不希望任何神祇离开前线,可你妈妈不停地纠缠他:‘这是个圈套,是声东击西。’她想自己回来,可在与堤丰的战斗中,宙斯是不会让他的头号战略家离开左右的。所以,他自然就派我来跟你们谈话。”
“可那的确是个圈套!”安娜贝丝说,“难道宙斯瞎了眼吗?”
空中闪过一阵雷电。
“当心你的话,女士,”赫尔墨斯警告,“宙斯既不瞎也不聋。他并非让奥林匹斯山毫无防备。”
“可是那些蓝光……”
“是的,是的,我看到了。我敢担保,那一定是魔法女神赫卡忒搞的恶作剧,真让人受不了。你们也许注意到了,蓝光并没有带来危害。奥林匹斯山有魔力护佑。另外,风神埃俄洛斯派来了他最强大的仆人守卫城堡。除了神祇外没有人可以从空中靠近奥林匹斯山。他们会被驱逐出天空。”
我举起手:“嗯……但那些显形、隔空传递的办法呢?”
“那只是空中旅行的一种方式,杰克逊。很快,不过风神更快。不——如果克洛诺斯想进攻奥林匹斯山,他必须带领军队穿过整座城市,还得上电梯!你觉得他能做到吗?”
赫尔墨斯把这一切说得荒谬至极——一群群怪兽,二十个二十个地乘坐电梯,听着《活着》。我还是不喜欢这个念头。
“也许只需要你们抽调几位神回来。”我建议。
赫尔墨斯不耐烦地摇摇头:“波西·杰克逊,你不明白,堤丰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我认为最大的敌人是克洛诺斯。”
赫尔墨斯的眼里冒着怒火:“不,波西,在从前,奥林匹斯差一点被堤丰攻占。他是厄喀德那的丈夫……”
“我们在拱门见过她了,”我咕哝,“不大友好。”
“还是所有怪兽的父亲。我们永远不能忘记,他几乎令我们全军覆没。这太丢脸了!在过去,我们更加强大,但现在我们不能指望波塞冬的帮助,因为他有自己的战争。哈迪斯按兵不动,得墨忒耳和珀耳塞福涅也听从他的指令。我们必须集中剩下的所有力量,才能对抗这个风暴巨人。我们不能分散我们的兵力,也不能等他攻到纽约。我们必须现在就同他决一死战,而且我们正在取得一些进展。”
“进展?”我说,“他差一点毁掉了圣路易斯。”
“是的,”赫尔墨斯承认,“可他只毁掉了半个肯塔基州,他的进攻速度正在减缓,逐渐失去了冲劲儿。”
我不想争辩,可听来赫尔墨斯似乎是在说服自己。
角落里,贝茜悲伤地叫了一声。
“求你了,赫尔墨斯,”安娜贝丝说,“你说过我妈妈想回来,她有没有让你带口信给我们?”
“带信,”他抱怨,“‘这是个不错的工作,’人们都这么跟我说,‘没什么太多事,众多的崇拜者。’哼,没人关心我说什么,从来都是别人的信息。”
“老鼠,”乔治说,“有老鼠我就愿意。”
“嘘,”玛莎呵斥他,“我们在乎赫尔墨斯说什么,不是吗,乔治?”
“噢,当然了,我们现在可以回去战斗了吗?我想再用一下激光模式,很有趣。”
“你们俩都给我住嘴。”赫尔墨斯嘟囔。
赫尔墨斯看了看安娜贝丝,她对他使出了“恳求的灰色大眼睛”。
“哼,”赫尔墨斯说,“你妈妈说,提醒你们得依靠自己,你们得在没有众神的帮助下守住曼哈顿。好像我不知道似的,真搞不懂为什么要让她做智慧女神。”
“还有别的吗?”安娜贝丝问。
“她说,你们必须采用二十三号计划,还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安娜贝丝脸色发白,显然她明白其中的含义,而且那不是什么好事:“请继续。”
“最后一件事,”赫尔墨斯看了看我,“她让我告诉波西,别忘了河流。还有,嗯……离她女儿远点儿。”
我不知道谁的脸更红,安娜贝丝还是我。
“谢谢,赫尔墨斯,”安娜贝丝说,“我……我还想说……关于卢克,我很抱歉。”
赫尔墨斯的表情僵硬了,仿佛变成了大理石:“你不应该提起这个话题。”
安娜贝丝紧张地退后了几步:“对不起。”
“抱歉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乔治和玛莎在手杖上盘旋。赫尔墨斯手掌闪着光,手杖变成了很像是电牛棒的一个东西。
“你们本应该有机会救他,”赫尔墨斯对安娜贝丝怒吼,“你是唯一有机会救他的人。”
我想分开他俩:“你在说什么?安娜贝丝没有……”
“别为她辩护,杰克逊!”赫尔墨斯把电牛棒指向了我,“她知道我在说什么。”
“也许应该自责的是你!”我应该管住自己的嘴,可我只想让他放过安娜贝丝,毕竟他并没有对我发火,而是对她,“也许你不该遗弃卢克和他妈妈!”
赫尔墨斯举起了电牛棒。他开始变大,变得足足有十米高。我心想:哼,不过如此。
当他正要出手的时候,乔治和玛莎靠近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赫尔墨斯咬了咬牙,放下电牛棒,它又变回了手杖。
“波西·杰克逊,”他说,“因为你背负了阿喀琉斯的诅咒,我必须放过你。现在你已经掌握在命运女神手中,但你永远别再这样对我说话。你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牺牲……”
他的声音被打断了,变回了原来的个头:“我的儿子,我最大的骄傲……我可怜的梅……”
他听起来身心交瘁,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刚才他还准备消灭我们,可现在他似乎更需要一个拥抱。
“赫尔墨斯神,”我说,“对不起,可我需要知道,卡斯特兰夫人究竟怎么了?她说起了卢克的命运,而且她的眼睛……”
赫尔墨斯瞪了我一眼,我的声音被吓得缩了回去。他的脸上并不是愤怒,而是痛苦,深深的,难以置信的痛苦。
“我要走了,”他坚定地说,“必须回去战斗。”
他开始闪亮。我扭过头去,同时看了安娜贝丝一眼,确保她也把头扭开,因为她还呆呆地一动不动。
“祝你好运,波西。”玛莎轻声说。
赫尔墨斯如同新星般闪亮,然后便消失了。
安娜贝丝坐在她母亲宝座边哭泣。我想安慰她,可我不知道如何去做。
“安娜贝丝,”我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从没见过赫尔墨斯这样。我猜——我不知道——也许他为卢克感到内疚。他需要一个责怪的对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没做过任何错事,不应该承担这些。”
安娜贝丝擦了一把眼泪。她盯着壁炉,仿佛那是她自己葬礼的火焰。
我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嗯,你没有,对吗?”
她没有做声。她的仙铜匕首还系在她胳膊上,与我在赫斯提亚的画面中看到的一模一样。这些年来,我并不知道匕首是卢克送给她的。我问过她很多次,为什么她宁愿用匕首战斗而不愿用剑,她从来没有回答过我。现在我明白了。
“波西,”她说,“你说卢克的妈妈是什么意思?你见过她了吗?”
我勉强点点头:“我和尼克去找过她,她有些……与众不同。”我描述了梅·卡斯特兰的样子,还有那个怪异的时刻,她的眼睛开始发光,谈起了自己儿子的命运。
安娜贝丝眉头紧蹙:“那不合情理,可你为什么要去看……”她的眼睛突然瞪大了,“赫尔墨斯说,你背负了阿喀琉斯的诅咒。赫斯提亚也这么说。难道……难道你浸入了冥河水?”
“别转换话题。”
“波西!你究竟有没有?”
“嗯……有那么一点儿。”
我对她讲述了哈迪斯和尼克,以及我如何打败骷髅军队的事。我略过了她把我从河水里拽出来的一段。我依然不大明白这个部分,只觉得这会让我不好意思。
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你知道那有多危险吗?”
“我没有别的办法,”我说,“只有这样我才能与卢克抗衡。”
“你是说……哎呀,当然了!这就是卢克不死的原因!他到了冥河,哦,不,卢克。你在想什么呀?”
“这么说现在你又开始担心卢克了。”我嘟囔。
她看着我,仿佛我是从太空掉下来的:“什么?”
“算了吧。”我咕哝。我还是搞不明白,赫尔墨斯说安娜贝丝有机会却没有挽救卢克。很显然,她对我隐瞒了什么。可是在这个时候,我没有心情去问她。我最不愿意听到的便是她和卢克的过去。
“重点在于,他没有死在冥河里,”我说,“我也没有。现在我要去面对他,我们必须保卫奥林匹斯山。”
安娜贝丝还在打量我的面孔,仿佛要看出我浸入冥河之后变得有什么不同:“我想你是对的,我妈妈提到了……”
“二十三号计划。”
她在背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笔记本电脑。她打开电脑,顶上蓝色的标志亮了起来。她打开几个文件,读了起来。
“在这儿,”她说,“神啊,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是代达洛斯的发明吗?”
“很多发明……危险的发明。如果我妈妈希望我使用这个计划,她一定是觉得形势极为不妙,”她看着我说,“她给你的信息呢?‘别忘了河流’,那是什么意思?”
我摇摇头。同往常一样,我对神的话依然摸不着头脑。我应该记住哪条河呢?冥河还是密西西比河?
这时候,斯偷尔兄弟跑进了宫殿。
“你们一定得来看看这个,”康纳说,“马上。”
天空中,蓝光已经消失了,所以我并没有看出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其他营员聚集在了山边的一个小公园里。他们围在栏杆旁,俯瞰着身下的曼哈顿。栏杆边排列着供游人使用的望远镜,投入一个德拉克马金币便可以瞭望整座城市。营员已经用上了所有的望远镜。
我低头望着城市。从这里几乎可以看见所有的地方——东河与哈得孙河勾勒出曼哈顿岛的轮廓,密如织网的街道,摩天大楼的灯光,北面中央公园的阴影,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可的确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没等我意识到那究竟是什么,我从骨头深处已经感觉到了。
“我什么……也听不见。”安娜贝丝说。
这就是问题所在。
即便从这样的高度,我也应该能听见城市的喧嚣——无数的人们在奔忙,数不清的汽车与机器在轰鸣——这就是大城市的喧闹。当你置身其中的时候,你不会去想,可它就在那儿。即便是在深夜,纽约也从不会归于寂静。
可现在它安静了。
我感到似乎最好的朋友突然倒地而亡。
“他们干了什么?”我的声音听起来紧张而愤怒,“他们把城市怎么了?”
我把迈克尔从望远镜旁推开,向下看去。
身下的街道上,车流不再流动。行人躺在人行道上,或是蜷缩在大门口。没有暴力,没有残骸的迹象,什么都没有,仿佛所有的纽约人突然决定停下手中的一切,昏睡过去。
“他们死了吗?”希莲娜吃惊地问。
我的胃仿佛被冰冻了。一行预言在我耳边响起:世界进入无尽的昏睡。我想起了格洛弗在中央公园遇到的梦神摩耳甫斯。算你走运,我得为大战节省能量。
“他们没死,”我说,“摩耳甫斯让整个曼哈顿岛进入了沉睡。入侵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