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的时候,依然感觉到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一般。身上的皮肤火辣辣地痛,喉咙干得简直要冒烟了。
我睁眼看见上方的蓝天和大树,听见汩汩流动的泉水,嗅到杜松、雪松和其他植物的芬芳。更有那水浪拍岸的声音持续不断。如果不是曾经到过地狱,知道那里没有蓝天的话,我真的会怀疑自己已经死去。
我正欲坐起身,稍一用力,便感到四肢如同散架了一般。
“躺着别动。”一个女孩儿的声音说,“你现在还很虚弱,需要静养。”
她在我的额头上搭了一块冰凉的毛巾,用勺子往我的嘴里滴注饮料。液体滋润了我干渴的喉咙,在我的嘴里留下巧克力般的余香。啊,是神灵食用的琼浆玉液。这时,一张女孩儿的面孔出现在我的眼睛上方。
她长着美丽的琥珀色眼眸,棕色的秀发轻轻挽在一侧的肩膀上。她的年龄大约有十五岁,或是十六岁,我说不清楚。仿佛她的容颜永远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衰老。当她唱起美妙的歌曲时,我身上的痛楚迅速减轻了。很明显,她的歌曲带有魔力。我感觉到那轻柔的曲调无声无息地浸润我的皮肤,修复好每一处烧伤。
我声音沙哑地问:“你是谁?”
“嘘,勇敢者,”她说,“好好休养。在这里,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是卡里普索。”
当我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在一个山洞中,身体依然虚弱得很。洞顶闪着五颜六色的水晶宝石,白色的、紫色的和绿色的,就好像躺在万花筒里。我枕着软和的皮枕头,身下铺着雪白的纯棉床单,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山洞被白色的纱帘分成若干个隔间。一侧的石壁边摆着一个巨大的纺车和一把竖琴。另一侧的石壁边是货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存储的各色鲜果。洞顶吊着花篮,里面有许多种干燥的花瓣,迷迭香、百里香等等。如果妈妈在这里,一定能说出这些花瓣的全部名称来。
壁炉烧得正旺,火上坐着一个瓦罐,咕嘟嘟地冒着牛肉汤的诱人香味。
我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坐起身,检查了一番自己的手臂。我本以为两条胳膊必定已被烧得惨不忍睹了,没想到只是比平常略微泛红而已。我原先穿的衣服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被换上了白色纯棉T恤和纯棉吊带裤。脚上的鞋子也不见了。我猛然想起一事,急忙伸手摸口袋,一摸之后方才松了口气,原来激流剑好好地就在口袋里。不止激流剑,就连那把冰哨也在。仿佛它长了脚似的,我走到哪里,它就能跟到哪里。想到这里,我又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安了。
我吃力地下床,踩在冰凉的石地板上。一转身,看见自己出现在一面大铜镜中。
“我的神呀。”我喃喃自语。我看起来仿佛瘦下去了足足二十磅,用“形销骨立”四个字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头发乱蓬蓬的像老鼠窝,和赫菲斯托斯的胡子一样打着卷儿。这么说吧,如果我在马路的十字路口上遇见这么一个人问我要钱,我一定立刻把车门锁得死死的,说什么也不会开。
我转过身,朝着洞口射进阳光的地方走去。
出了山洞,面前是一片碧绿的草坪。左侧的雪松林挺拔秀丽,右侧的花园芬芳多彩。草坪上,四股水柱各自从半羊人石像的头顶喷射上天。草坪缓坡而下,尽头处是一个开阔的湖面。湖上泛着微波,轻轻拍打着礁石嶙峋的湖岸。我之所以把这一方水体称为湖,是因为,呃,我本能地就知道,因为那里的水是淡水,而不是咸水。晴空万里,湖面上波光粼粼。这里简直就是天堂啊!这个突然产生的念头让我非常紧张。这几年一直在和各种神话人物打交道,就是再笨,也早就知道了天堂是人死后才能去的地方呀。
我远远看见那个叫卡里普索的女孩儿站在湖边和别人说话。由于湖面反射的阳光太过强烈,我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不过他们显然在争吵。我在脑子里苦苦搜索神话中关于卡里普索的叙述。这个名字我很耳熟,但也仅耳熟而已了。她是魔兽吗?她是不是专门设下圈套捕杀英雄呢?可是,如果她是坏人的话,我又怎么会活得好好的呢?
我慢慢走过去,两腿依然有些僵硬。草坪逐渐稀稀落落,变成了沙石地,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的路。再抬起头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女孩儿穿着一件无袖古希腊式长裙,脖颈上戴了一条金项链。她的眼睛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
“嗨,”女孩儿强颜欢笑,“瞌睡虫终于醒了。”
“你刚才和谁说话?”我的嗓音听起来就像刚从微波炉里端出来的青蛙。
她说:“呃……只是个信差罢了。你感觉好些了吗?”
“我昏迷多久了?”
“时间,”卡里普索若有所思地说,“在这里很难定义时间。波西,我真的没法给你答案。”
“你知道我的名字?”
“从你的梦话中得知的。”
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哦。以前……呃,以前有人对我说过。”
“嗯。安娜贝丝是谁啊?”
“呃,普通朋友而已。我们一起……等等,这是什么地方?我又是怎么到这里的?”
卡里普索伸手理了理我凌乱的头发。我紧张地急忙后退两步。
她说:“抱歉。这几天一直是我在照顾你,养成习惯了。至于你是怎么来的嘛,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落进了湖里。就在那儿。”她抬手指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过来的。看起来是因为湖水的缓冲,你才没有被摔死。至于这儿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奥杰吉厄岛。”
她的发音有些生硬,听起来像“奥——杰——杰——啊”。
我的地理知识实在太差,于是问:“奥杰吉厄岛距离圣海伦火山近吗?”
卡里普索忍俊不禁,似乎觉得我的问题十分好笑,但又怕我丢面子,于是想笑却又不敢大笑。她笑起来真好看。
“勇敢者,这里距离哪儿都不近。”她说,“奥杰吉厄岛是我的幽灵岛。它独立自存于世界,无处存在却又无所不在。你什么都不用怕,安心在这里养伤便好。”
“可我的朋友们……”
“你说安娜贝丝、格洛弗和泰森吗?”
我说:“对!他们身处险境,我必须回去找他们。”
她触摸着我的脸庞,这一回我没有回避。“先养好身子,否则你回去只能给朋友们添累赘。”
听到这里,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疲惫。“你不是个坏女巫,对吗?”
她害羞地微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个嘛,我曾经遇见过女巫瑟茜,她也有一个美丽的小岛。只不过她喜欢把男人都变成荷兰猪罢了。”
卡里普索又害羞地微笑道:“我保证不会把你变成荷兰猪。”
“变成别的东西也不行。”
卡里普索说:“我不是坏女巫,而且也不是你的敌人。看看,你的眼皮都快要耷拉下来了,快休息去。”
她说得没错。我的膝盖又酸又软,如果没有卡里普索扶着,我早就面朝下趴在沙石地上了。她的秀发散发出桂皮的芳香。也许是她的力气大,也许是我太过瘦弱,反正我在她的搀扶下走到喷泉边的一个软沙发旁躺下。
“好好休息。”她叮嘱道。于是,我伴着喷泉的水声和杜松的芬芳睡去。
当我再次醒来时,天色已黑。但我分不清现在是当天晚上还是几天之后的晚上。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山洞里的床上,于是站起身,抓起一条毛巾裹在身上,信步走出山洞。夜空中是绚烂的星河,通常我只在乡间才能看得如此清晰。安娜贝丝曾经给我讲解过几个星座,至今我仍能全部认出它们:摩羯座、天马座和射手座。还有那边,靠近地平线的夜空上,有一个崭新的星座:女猎手座。那是由我的一个朋友在去年身殒后所化而成。
“波西,你在看什么?”
我收回目光,顿时被卡里普索的容貌惊呆了。天上的星星光彩夺目,但她比星辰还要美丽。我曾经遇见过美神阿芙洛狄忒。下面的话就是打死我也不会在阿芙洛狄忒面前承认的,别说是我说的。卡里普索的美是阿芙洛狄忒无法相比的。她的美是那样的自然,并没有刻意去修饰,而是浑然天成。她秀发挽了一个松结,穿着一件白色长裙,在月光下显得冰清玉洁。她手里捧着一棵精美的银色小花。
“我正在看……”我发现自己在盯着她的脸,“呃……没看什么。”
她甜甜一笑。“嗯,既然你已经起来了,就帮我把这些花草种上吧。”
说着,她递给我一块泥土,上面长着一株植物。当我接过的时候,植物上的花朵们发出轻柔的光辉。卡里普索捡起一把园丁小铲,带着我走到花园边,然后开始挖土。
“此花名叫月蕾。”卡里普索说,“这种花只能在夜间种植。”
我看着花瓣边缘闪动着的银色光华,问:“它有什么作用?”
“作用?”卡里普索若有所思地说,“说实话,它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它自生自灭,它散发光芒,它给世界带来美丽。难道它非得有什么作用吗?”
我说:“我想不必吧。”
她从我的手中接过月蕾,手指相触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温暖。种好月蕾,她后退两步,欣赏自己的工作成果。“我热爱这片花园。”
我附和道:“的确很棒。”虽然在照顾花花草草方面我不是那块料,但花园里的美我还是看在眼里的。这里仅玫瑰花就有许多种颜色,还有盘绕花架的金银花,成排的葡萄藤上挂满了红色和紫色的果实,恐怕就连狄奥尼索斯见了都要垂涎三尺。
我说:“我母亲时常念叨着想要一个花园。”
“她为什么不建一个呢?”
“这个嘛,我们住在曼哈顿啊,而且还是住在公寓楼里。”
“曼哈顿?公寓楼?”
我吃惊地看着她:“你该不会是没有听说过这些吧?”
“恐怕没有。我留在奥杰吉厄岛已经……很久了。”
“噢,曼哈顿是一个大城市的名字,那里可供建花园的地方实在不多。”
卡里普索紧皱眉头。“这太可悲了。赫尔墨斯经常来这里拜访。他说如今外面的世界变化很大。我不知道变化如此之大,居然连种花的地方都没有了。”
“你为什么不离开这座小岛?”
她目光低垂。“这是对我的惩罚。”
“为什么?你做了错事吗?”
“我吗?没有。不过我的父亲做过的坏事倒是有一箩筐。他的名字叫阿特拉斯。”
我背上的汗毛顿时竖立起来。就在去年冬天,我还见过阿特拉斯一面,他对我所关心的每一个人都欲除之而后快。
我迟疑地说:“即使如此,也不能因为你父亲的过错而惩罚你呀。我认识阿特拉斯的另一个女儿,名叫若依。她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了。”
卡里普索端详了我好一会儿,眼睛里充满了悲伤。
“你怎么了?”我问。
“你……你的伤痊愈了吗?你作好离开的准备了吗?”
“什么?”我问,“我不知道。”我挪动了几下腿,仍感到有些僵硬。站的时间稍长,我就感到有些困乏。“你希望我离开吗?”
“我……”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明天见,睡一个好觉吧。”
说完,她朝湖边跑去。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她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正如卡里普索所说,在这座小岛上根本没有什么时间概念。我盘算着该离开这里了。往最好的方面考虑,我的朋友们肯定在担心我的安危。从坏处想,他们现在可能正处在生死危难当中。我甚至不知道安娜贝丝是否安全走出圣海伦火山。我曾几次试图用心灵锁链来联系格洛弗,但都没有成功。对朋友们的挂念使我忧心如焚。
另一方面,我的身体确实非常虚弱。即使站立几个小时也会把我累垮的。我在圣海伦火山的所作所为把我力气完全抽干了,这是前所未有的。
我不喜欢被囚禁在某个地方。我想起在拉斯维加斯的莲花赌场酒店的那段经历。那里的游戏令人沉溺其中而乐不思蜀。可奥杰吉厄岛与莲花赌场酒店完全不同啊。我时时刻刻都在思念安娜贝丝、格洛弗和泰森。我依然保持理智,知道自己必须离开的理由。我只是不愿离卡里普索而去。
卡里普索很少谈论自己,但她越是回避,我就越想知道。几天来,我坐在草坪上啜饮着琼浆玉液,努力把注意力放在鲜花和湖光云影上,可是当卡里普索工作的时候,我却忍不住凝视她。当她跪在地上挖土的时候,小绺的秀发落下,遮住她秀丽的容颜。我喜欢看她梳理头发的样子。有时,她会伸出双臂,让林中的鸟儿暂时栖息在上面,有青绿色的小鹦鹉、大鹦鹉,还有鸽子。她会向它们问早安,询问它们在巢穴里过得好不好。那些鸟儿唧唧喳喳鸣叫一番,然后欢快地飞走。这时,卡里普索的眼中就会闪耀着快乐的光芒。她会朝我看来,于是我们对视微笑。但她脸上的神情总是突然暗淡下来,然后转过头去。我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心事。
一天晚上,我们在湖边共进晚餐。隐身仆人早已经支起餐桌,端上了牛肉汤和苹果酒。你也许会觉得晚餐未免粗糙了些,那是因为你没有品尝过它们的味道啊。最初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些隐身仆人,但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床会自己铺好,饭能自动烹饪,而衣服也有看不见的手在搓洗。
言归正传。卡里普索和我一起享用晚餐,烛光下,她显得更加秀丽脱俗。我给她讲述纽约和混血营里发生的故事,就连格洛弗的丑事我也挑了几件讲给她听。卡里普索笑得乐不可支,那笑容真令我着迷。但接着她便垂下了目光。
“又来了。”我说。
“什么?”
“你总是在抑制自己的快乐。”
她凝视着酒杯。“波西,我对你说过,我受到了惩罚。用你的话讲,就是被诅咒了。”
“究竟是什么惩罚?告诉我吧。我想帮你。”
“别这么说。求你别这么说。”
“告诉我你受到了何种惩罚。”
卡里普索将餐巾盖在没有喝完的汤上,立刻有一个隐身仆人上前将汤碗端走了。“波西,这座奥杰吉厄岛就是我的家,我出生的地方。可这里也是我的牢狱。我……被软禁了,我猜你会这么说。我永远也不能一睹你们的曼哈顿,或者其他地方。我只能孤零零地待在这里。”
“你父亲虽然有错,但你是无辜的啊。”
她说:“神灵们的猜疑心很重。神之常情啊,我也无可抱怨。与其他监狱相比,这里的条件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说:“但这不公平。你们之间虽然存在血缘关系,但并不代表你支持阿特拉斯呀。我认识他的另一个女儿夜影若依,她就反抗自己的父亲,而且她也没有被关押起来。”
卡里普索柔声道:“可是,波西,在第一次诸神战争中我的确支持过他啊。他毕竟是我父亲。”
“什么?可泰坦巨人是坏蛋呀!”
“是吗?所有的泰坦巨人都是坏蛋?难道他们就没有做过好事吗?”她撅起小嘴,“波西,我不想和你争论什么。可是你有没有扪心自问过,你支持诸神是因为他们都是善良之辈,还是因为他们同你有亲缘关系呢?”
我顿时哑口无言。去年冬天,就在我和安娜贝丝挽救了奥林匹斯山之后,诸神还在杀不杀我的问题上争论不休。那种以怨报德的行为当然令我感到很不舒服。可是,就因为波塞冬是我父亲,所以我依然支持他们。
卡里普索说:“也许我在那次战争中做得不妥。凭良心说,诸神给我的待遇还算不错。他们时不时地来拜访我,和我聊聊外界发生的事情。只不过他们能随时离去,而我却只能困守在此。”
我问:“你没有朋友吗?我是说……难道就没有别人和你共同生活吗?这么好的地方,实在可惜了。”
一滴眼泪沿着她的脸颊滴落。“我……我曾发誓永不谈及此事。可是……”
忽然,湖中传来一声巨响。只见天边出现了一团亮光。光团越来越近,越来越亮,掠过湖面飞了过来。
我急忙站起身,握住激流剑。“那是什么东西?”
卡里普索叹了口气。“是我的一位客人。”
等那根光柱到达湖边,卡里普索上前施礼。火焰的光芒逐渐消退,现出一个身穿灰色长衫、一条腿上装有支架、头发和胡子闷烧冒烟的男子。
“赫菲斯托斯大人,”卡里普索说,“欢迎您的大驾光临。”
火中的神灵嘟囔说:“你好,卡里普索,还是这么漂亮啊。抱歉,我能和波西·杰克逊单独谈谈吗?”
赫菲斯托斯动作笨拙地坐在餐桌旁,叫了一瓶百事可乐。隐身仆人立刻献上,但由于瓶盖打开得过于急促,瓶内的汽水喷射出来,溅了赫菲斯托斯一身。他气得破口大骂,一巴掌将汽水瓶打飞。
“一群蠢仆人。”赫菲斯托斯抱怨道,“她早该找几个机器人来伺候了。机器人从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赫菲斯托斯,”我说,“出什么事了?安娜贝丝……”
“她很好。”他说,“她的确足智多谋,自己逃出来之后,把那里发生的事都告诉我了。她现在为你担心得要死。”
“你没有把我的事告诉她吗?”
赫菲斯托斯说:“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没有确定你是否回去之前,我暂时不能透露你的下落。”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我当然要回去啦!”
赫菲斯托斯认真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iPod大小的金属光盘。他在光盘上点击了一下,光盘立刻变成一个铜壳微型电视机。荧幕上播放的是报道圣海伦火山的片段,只见一股粗大的火柱直冲上天。
播音员报道说:“暂时无法肯定火山会否再次喷发。作为预防措施,当局已经组织大约五十万居民撤出该地区。与此同时,火山灰所造成的影响较为广泛,已经远及塔霍湖和温哥华。圣海伦火山方圆一百英里的地区的交通临时封闭。此次灾难目前尚没有人员伤亡,仅导致少部分群众受伤和患病……”
赫菲斯托斯关掉电视。“你造成的爆炸可不小啊。”
我呆呆地看着荧幕。五十万人撤离?受伤,患病。我干的这叫什么事啊?
“塔利金族魔兽都不见了。”赫菲斯托斯对我说,“一些被当场蒸发。但肯定有漏网之鱼。不过我认为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再返回来。另一方面,我暂时也不打算启用这个匠炉。这次爆炸可能会搅扰熟睡中的魔兽堤丰。情况如何发展,还需要静观其变……”
“我不可能把他放出来,对不对?我是说,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赫菲斯托斯不满地说:“没那么大本事?哼,连大地震都能被你鼓捣出来,就少在我面前卖乖了。小伙子,你不清楚自己的力量有多强大。”
我最害怕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了。在火山之中,我确实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强大力量的瞬间爆发,几乎抽干了我的生命力。我的行为几乎摧毁了美国西北部,还差点唤醒被诸神囚禁的最可怕的魔兽。也许我是个危险人物。或许让朋友们以为我已经死了比较好些。
我问:“格洛弗和泰森的情况怎么样?”
赫菲斯托斯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怕是被魔幻迷宫困住了。”
“那我该怎么做?”
赫菲斯托斯忙不迭说:“千万别征求一个老瘸子的意见。不过我可以提醒你一点。你见过我的老婆了?”
“你是说阿芙洛狄忒?”
“就是她。小伙子,她很有手段呀。对于爱情方面的问题,你要谨慎对待。爱情能冲昏人的头脑,令人不辨是非。”
我回想起去年冬天和阿芙洛狄忒在卡迪拉克车里的那次会面。她曾表示对我非常感兴趣,而且因为对我有好感,所以她会在爱情方面给我出些难题。
“这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吗?”我问,“是她让我降落在这里的?”
“有可能。她这个神灵很难讲。不过如果你决定离开这里——我可没说这样做对不对——我答应将指点你去找代达洛斯。实话告诉你吧,阿里阿德涅的线绳并不是关键所在。当然啦,那根线绳也能起到一定作用。泰坦巨人的军队就是为此而苦苦寻找。不过,通过魔幻迷宫的最佳途径……忒修斯曾得到过阿里阿德涅公主的帮助。然而,这位公主确实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凡人,血管里不含一丁点儿神的血液,但她却非常有智慧。我要说的是,我想你应该知道如何穿越魔幻迷宫了吧。”
我心里一沉,自己原先怎么没想到呢?天后赫拉说得没错,答案一直都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说:“噢,是的,我知道了。”
“该决定离开或留下了。”
“我……”我本该毫不犹豫地决定离开,可话到嘴边却吐不出口。我看着远处的湖面,突然发觉原来离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啊!
“先别急于下结论,”赫菲斯托斯建议,“等黑夜过去后再说。破晓时分最有利于作决定。”
“代达洛斯肯帮助我们吗?”我问,“我是说,如果他给卢克指出了一条通过魔幻迷宫的路径,我们就死定了。我在梦里曾见到……代达洛斯杀死他的侄子。他很苦闷,脾气变得暴躁,而且……”
“做一个才华横溢的发明家非常不容易。”赫菲斯托斯沉声道,“要经常忍受寂寞和误解。这种情况之下,一个人很容易陷于苦闷的境地,时间长了,就可能酿成大错。和人打交道远比同机器打交道要困难得多。人一旦受到伤害,是难以修复的。”
赫菲斯托斯把衣服上的可乐擦拭干净。“起初,代达洛斯的日子过得很舒心。就因为他欠了阿里阿德涅公主和忒修斯的人情,所以帮了他们一把。可从那以后,他的生活就被毁掉了。难道这对他公平吗?”他耸了耸肩膀,“我不知道代达洛斯是否会帮助你,小伙子,但在你设身处地、站在他人角度考虑问题之前,先别急于评价别人,好吗?”
“我……我试试看吧。”
赫菲斯托斯站起身。“再见,小伙子。你把塔利金族摧毁了,干得漂亮。我会时常记在心里的。”
说完,他化成了一道火柱掠过湖面,回到外面的世界。
我沿着湖岸走了好几个小时。眼看着天色将明,大约凌晨四点或五点的样子吧,我回到草坪上,发现卡里普索居然还在花园里,正借着星光照料花草。月蕾发出银色的光辉,其他植物在魔法的作用下也都放射出红色、黄色和蓝色的光。
“他来命令你回去的吧?”卡里普索猜测道。
“这个嘛,倒也不是命令。他让我自己选择。”
卡里普索凝视我的眼睛。“我说过,我不会请求你。”
“请求什么?”
“你明白的。”
我说:“你想让我留下,是……永远吗?”
卡里普索平静地说:“在这里你将长生不老,既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波西·杰克逊,让其他人去打个你死我活吧,在我这里你不必担心任何预言。”
我盯着她,脑子有点儿发蒙。“就这些?”
她点点头。“就这些。”
“可是……我的朋友们。”
卡里普索站起身握住我的手,我顿时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波西,你曾问我被下了什么诅咒。现在不妨告诉你。其实,诸神时不时地会送来伙伴。每隔千年,都会有一个英雄被水冲上湖岸,一个需要帮助的英雄。我细心照料他,仔细呵护他。然而,这些英雄都是经过挑选的,命运女神总是确保她们送来的英雄……”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无法继续说下去。
我握紧她的手问:“怎么了?我做了什么令你伤心的事了?”
卡里普索低声说:“她们送来的英雄都不可能留下,即使是短时间的停留。可是偏偏……我却难以自拔地陷入爱河。”
寂静的夜里,只有喷泉的汩汩声和浪花拍岸的哗哗声。好一会儿过去,我才恍然大悟。
“你在说我?”
尽管泪花晶莹,卡里普索仍忍俊不禁。“瞧你那傻样。我自然是在说你啊。”
“那这些天来,你为什么总闷闷不乐呢?”
“我也想快乐起来,可命运女神太残忍了。她们之所以把你送来,是因为知道我会为你心碎。”
“可是……我只是……我是说,我一无是处,不值得姑娘青睐。”
卡里普索:“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我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向你表白,甚至不要出言挽留。可是我忍不住。我猜命运女神早就知道事情会如此变化。波西,要是你真的想帮我,就留下来和我一道长相厮守吧。”
我凝望远方,一丝红色的曙光点亮天际。我可以永远地留下来,从此在世界上消失。我可以和卡里普索生活在一起,每天享受隐形仆人们无微不至的服务。我们可以在花园里种花,在湖边散步,和歌声清脆的小鸟们说话,在蓝天白云下畅游,没有战争,没有预言,不用再选择阵营。
“我不能。”我对她说。
卡里普索哀伤地垂下双目。
我说:“我永远也不想伤害你,可是朋友们需要我,而我现在知道该怎样帮助他们了。我必须得回去啊。”
她摘下一朵带叶的月蕾花,插在我的上衣口袋里。月蕾发出的银光在朝阳下逐渐暗淡。赫菲斯托斯曾叮嘱过:“破晓时分最有利于作决定。”
卡里普索踮起脚跟,祝福般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印了一吻。“既然这样,我的英雄,随我到湖岸边,让我送你一程。”
十平方英尺的木筏由多根原木扎成,桅杆上系着一块白色亚麻布船帆,看起来十分简陋,根本不像能经受风浪的样子。
卡里普索向我保证道:“这艘船非常安全,能载你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握住她的手,但她轻轻把手缩了回去。
“也许我以后还会来看你。”我说。
她摇了摇头。“一旦离开,就再也找不到这里了。波西,今夕一别,从此天涯永隔。”
“可是……”
“快走吧,求你了。”她呜咽道,“命运女神太残忍了。波西,记得我就好。”接着,她强颜欢笑地说,“你能为我在曼哈顿种植一片花园吗?”
“我保证。”木筏在我踏上之后立刻驶离湖岸。
我随波而行,心里感叹命运女神的无情。她们给卡里普索送来了一个伙伴,一个令她既无能为力却又爱得无法自拔的英雄。卡里普索注定是我今生难以忘怀的女子,给我留下抱憾终生的思念。
木筏的行驶速度很快,几分钟之后,奥杰吉厄岛已消失在湖面上的雾气中。一叶扁舟,朝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航行。
我告诉了木筏一个目的地,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在那里,我能够得到朋友的慰藉和心灵的平静。
“载我到混血营,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