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点迟了,”特里斯坦一边说着一边熄了火,他把我头上的头罩取了下来,“会议已经开始了。除了守卫,每个人都应该已经入场了。”他看了我一眼,淡淡地笑了一下,这是我认识的特里斯坦,那个总是能在看起来特别绝望的情况下想出绝妙的好主意的老搭档。“你准备好了吗?”
我短促地呼出一口气:“好了。”
他走到我这一边打开车门,用枪指着我的脑袋,他的眼神又重新变得冷酷无情,“给我下来。”
我遵从了,他把我压在了车的侧面,用手枪指着我的背,检查了一下手铐以后再次把我压在了车上。我忍着,希望那些战士能看到特里斯坦的戏份。他把我拖下车,推着我走向教堂。“走。你敢逃跑的话我三步之内就崩了你。快走!”
我在特里斯坦前面走着,他的枪就抵在我的肋骨上。大教堂的石墙在我们眼前出现了,它的光芒掩盖了黑暗。教堂有传统的塔顶,两个守卫拦在大门口,谨慎地看着特里斯坦押着我走上台阶。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人问道,他的手竖了起来,“站住,别动!报上你的姓名,战士。”
“特里斯坦·圣安东尼,西分部的。”特里斯坦的声音很坚毅,“这个犯人是来见元首的。”
“是吗?”另一个也开口了,抬眼看向了我,“你凭什么觉得可以这样堂而皇之地进去,元首现在正在给官员们作重要讲话,这个可怜虫有什么资格见元首?”虽然这个守卫一副嘲讽的语气,但他的表情很强硬。“除非这是那个爱上龙的叛徒,我不认为你……”
他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我。特里斯坦安静地等待他认出我的时刻。这个装模作样的守卫一瞬间被震住了。“老天爷,”守卫终于开口了,“这是……”
“绅士们……”特里斯坦冷笑着把我往上拽了一个台阶,“如果我把前战队成员加勒特·沙维尔·塞巴斯蒂安带来呢,这个和龙一伙儿的战队头号通缉犯带来呢?”我一直低着头,特里斯坦安静的声音里透着胜利的得意。“我曾经的搭档告诉我,他现在不想再逃跑了,他来找我自首,希望圣乔治能对他仁慈一些。我觉得元首会想见塞巴斯蒂安的,但是……”特里斯坦把我拉回来一步,“如果你觉得他太忙了的话……”
“不,”守卫抬起武器,突然害怕起来,“元首会想见这个叛徒的。”他说着,仇视地看着我,“他会看着这个叛徒的眼睛,亲自下达判决令的,他会想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背叛自己的兄弟投靠蜥蜴。”他退后一步,让我们走进前门,“去吧。塞巴斯蒂安会站在元首面前,站在所有圣乔治的兄弟面前。我们会亲自处决你的。”
我呼了一口气。好吧,我们总算进门了,至少这一关过了。我不知道这是好的开始还是不好的开始,但是几分钟之内应该还不会有事。在走进教堂的时候,我能听到元首宏伟的声音在空旷的天顶内回荡着,周围是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户和一幅幅圣人画像,我们走向中央大厅,特里斯坦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臂。两边的座椅上满满的都是穿着军装的长官和战士,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站在最前面的人的身上。但是在我们经过的时候,小声的议论开始扩散开来,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骚乱,这声音又慢慢地减弱下来,变成持续的指指点点。我听到了我的名字,还听到了几声叛徒,感受到愤怒和震惊就像暴风雨一般袭来。我只是注视着前方,一直来到那个站在讲台上的人面前。
他停止了讲话,看着我们靠近,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很显然他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敢这样打断他的讲话?
然后,我们的目光相遇了,我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光,他认出了我。
特里斯坦把我带到讲台边的时候停住了。如果我现在说话的话,我的话一定一点分量都没有。我是一个罪人,被指控以后还逃跑了的罪人,我会被无声地拖走,想都不用想。特里斯坦如果要放我,我忧郁地想着,那么现在是时候了。
“加勒特·沙维尔·塞巴斯蒂安,”元首再次说话的时候,整个会场都安静下来,他离开讲台走了过来,“从恶魔中间回来了,我们的浪子回家了。”
没有人说话。元首的声音非常有震慑力,他在最上面一级台阶上停了下来,元首看了我一会儿,就像是一条盯着猎物的蛇,然后给了我一个温和的原谅的笑容,他觉得自己赢了。
他可能是这么觉得的。
元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从我身上移到了我的老搭档那里,上下扫视着。“战士,你叫什么名字?”他平静地问。
“特里斯坦·圣安东尼,长官。”
“我们是否应该感谢你把逃犯缉拿回来呢?”
“我的老搭档自己来找我自首了,长官。”特里斯坦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但抓着我手臂的手更紧了一些,“把他带来是我的责任,我们等待您的宣判。”
“你光荣地完成了你的任务,我会记得你的功绩的,战士。”元首对着特里斯坦点点头,然后又转向了我。“告诉我,塞巴斯蒂安,”他继续说着,脸上露出安详的笑容,“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你看到你内心的敌人,看到那个恶魔也在看着你吗?你是回来承认错误,请求宽恕的吗?你不仅仅背叛了你的兄弟,而且背叛了在每个任务中死去的人。”他身子向前倾着,声音柔和但强硬。“承认吧,塞巴斯蒂安。承认你的错误,这样我会仁慈一些。在所有兄弟面前,在你背叛了的人们面前,重新宣布蜥蜴是恶魔,在我们给你作最后的审判以前让你自己的良心澄澈。”
我们的目光相遇了。“我的良心是澄澈的,”我说道,这声音只有我们听得见,“我知道我在哪一边,而我也没有撒过谎。我们两个人之间,谁的罪过更深?”
元首的脸突然变得惨白。他咬紧了牙关,眼神变得空洞,一瞬间,我想他可能想立刻杀了我,从守卫的手中抄起枪来一枪杀了我。但是他眨了眨眼,面色又变得如常,他的表情镇定自若,面具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不,”他一边说一边退后,“不,你不是来祈求宽恕的。你的眼中没有耻辱,只有抵抗。那就这样吧。”他站直身子,不再搭理我,大声向众人宣布,“他拒绝向自己的兄弟们赎罪,他在人类和上帝面前公然挑衅。他是一个亵渎者,是老威的崇拜者,他不反省自己的罪恶。”
我的手腕间一凉。刀片划过,我的手腕被松开了。
“加勒特·沙维尔·塞巴斯蒂安,”元首对着大家说,“你这么做我很心痛。你背叛了圣乔治,忘记了在这里学过的所有的东西,你把自己卖给了恶魔,我们无法将你拯救出来,你会被所有圣乔治的人控诉。我会为你祈祷,当你今晚站在上帝身边的时候,他会宽恕你的灵魂。”他转身,脚步沉重,回到了讲台上。“把他带下去。”
我的手彻底松开了,我在心里对我的老搭档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向前走了一步,提高我的音量,让整个大厅里充斥着我的声音。
“在你带我下去以前,”我大声说道,元首转过身,看到我手脚活动自如的时候惊呆了,“在我们说到认罪时,可能有些事情需要你向所有与会者解释,长官。”我从我的夹克里拿出一个信封,就像手握火炬一般举着它。“可能你需要解释一下在过去整整一年半的时间里你和塔龙的关系。”
场面登时大乱。在我身后,整间屋子炸开了锅。人们都站了起来,咆哮着,要取我的人头,让我把话说清楚。其中一个守卫向我走来,举起了枪。但是特里斯坦静静地向前走了一步,站在我们之间,用眼神警告他。守卫停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整个变故中,元首都没有动。他盯着我,表情冷静。最后,他举起手,喧哗声渐渐低了下去。
“它们现在很绝望了是不是?”他摇着头,似乎在说整件事情太荒谬了,“是龙派你来的吗,战士?想让你从内部瓦解我们?它们现在应该知道了,我们比它们想象的强大太多了。圣乔治永远不会向龙屈服的。”
“这可能是真的,长官,”我回答道,“如果不是有事实证明您的背叛行为的话。”我背对着他,面朝着愤怒的人群,举起了信封。“这是证明元首和龙有染的证据!”我喊道,整间屋子又陷入了喧嚣,“银行存款证明,秘密见面的照片,和塔龙特工理查德的对话录音,元首接收塔龙的钱已经超过一年了!”
“把这个叛徒杀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混乱中我不知道那到底是谁。我屏住呼吸,等着不知道会从哪个方向射来的子弹了结我的生命。但令我吃惊的是,特里斯坦竟然一步向前把我和一群乌泱泱挤向前的人隔开了。
“他说的是真的!”特里斯坦大喊道,第一排的人停住了,“我亲眼看到了!这不是谎言!证据是真实的。”他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就像他也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一般,“塞巴斯蒂安说的是真的,”他最后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了,“元首……在和塔龙合作。”
“等一下。”
人群分开,中尉盖布里尔·马丁走了过来,他转向我们的时候脸色阴郁。“我认识这两个孩子,”他告诉众人,他的表情如钢铁般坚毅不可动摇,“圣安东尼是我的孩子,塞巴斯蒂安也是,他是……甚至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战士。他们谁都没有夸夸其谈的坏毛病。塞巴斯蒂安是战队的叛徒,我也鄙视他带来的东西。”我感觉到了他呼出的气息,在马丁看向我的时候我的内心痛苦万分,他深色的眼睛里充满轻蔑。
“但是,”马丁盯着我的眼睛继续说,“塞巴斯蒂安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说谎的人,即使是这么麻烦的事情。”
“中尉,”元首开口了,他的声音里面透着淡淡的威胁,“你是在说你相信一个叛徒而不相信自己的元首吗?这个孩子背叛了我们所有人,他帮敌人杀害的自己人比消灭的敌人还要多。”
“不,元首,”马丁低头回答道,“但是我相信事实,不管事实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到我眼前,我们都要全面地考虑。如果这个男孩在说谎,我会亲手杀了他。我也接受组织对我做出任何裁决。”他的下颌绷得更紧了,转身盯着我,“这是很严重的控告,战士,”他警告我,“你准备好了吗?你知道如果你不能支持这些证据的后果是什么吗?”
“是的,长官。”
他伸出那只长满老茧、被烧伤的手,我毫不犹豫地把信封递给了他。翻页的声音尖锐得就像接连不断的枪声一般在这间静得出奇的建筑里回荡。其他长官也渐渐围拢过来,越过马丁的肩膀看着信封里的内容。证据已经不在我手上了,我做了一切我能做的事。现在就是圣乔治自己作决定的时候了。
我看了一眼那个站在讲台前的男人。他静静地站着,抱着手臂,看着人们手手相传着那些文件。他的表情还是很平静,甚至有点玩味。他一点都不觉得困扰,我的内心焦虑起来。如果我错了呢?如果我忽略了什么,误解了元首和塔龙特工的对话呢?如果元首才是谋划者,而我作了一个巨大的错误的判断呢?
不,我告诉自己。你清楚自己所见到的。元首是所有人的领袖,如果他现在表现出内疚,那么一切就毋庸置疑了。每个人都会确定他的罪行。
又过了一段时间,元首的眼神飘向我,强硬且充满恨意。在马丁周围,讨论声越来越大,每翻过一页,每一张照片都让大家哗然不止。最后讨论声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以及愤怒的等待。
“元首。”一个人走向前,我不认识他。他比马丁中尉还要年长,比元首也要年长得多,他满头银发,只剩下一只眼睛。他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权威。“你被指控和塔龙一起合谋背叛圣乔治战队,这些针对你的证据如此充分。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护的吗?”
“我是元首,”那个声音骄傲地回答道,“是圣乔治以上帝之名选出的领袖,我不需要辩护。只有上帝才可以判决我。”他冷眼看着众人,然后看向我,眼睛中闪烁着仇恨。“我要启用古老的审判,”他宣布道,小声的议论又在大厅传开,元首提高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在上帝和众人面前,我宣布加勒特·沙维尔·塞巴斯蒂安是一个骗子,一个叛徒。他的证据是伪造的,是老威用来遮蔽我们双眼的。既然如此,我们要采取传统的惩罚,让加勒特·沙维尔·塞巴斯蒂安接受比武审判。让神来主持正义,让他的惩罚降临。我请求神听到我的请求,让这个灵魂腐败的人受到惩罚。让上帝选择谁有罪!”
一阵寒意爬上脊背。比武审判,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的时候还在学校,是皮特·马修斯跟我提起的。“比武审判!”他对我咆哮着。每个人都在注视着我们。这样的方式可以证明谁是最好的,但是结果并不令人愉快,我们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接受了严重的批评,校长严正地告诉我们这项挑战是多么严肃,这不是用来愚蠢地争强好胜的。比武审判是上帝的审判,由上帝决定孰是孰非,保佑对的人,惩罚罪恶的人。这样的要求绝不可玩笑置之。
元首看着我的时候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的声音只有我能听得见。“这是圣乔治最神圣的挑战,”他说道,他对古代的法律和习俗了如指掌,“没有人会为你辩护,战士,没有人会走向前。这是一场只有我们三人的战斗。你、你的元首,还有上帝。”我看到了马丁和其他长官冷漠的表情,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一旦挑战被唤起,他们就不能再破坏这种传统。这是整个战队最核心的不可动摇的信条。
“加勒特·沙维尔·塞巴斯蒂安,”马丁说着,向前走了一步。他的下颌绷紧,双眼充满愤怒,但是他的声音很平稳,周围的议论声也渐渐消失。“你可以选择接受挑战或者拒绝它,但是如果你现在拒绝,就是在向每个人承认自己有罪。你的选择是什么?”
我捏紧了拳头。我被算计了,元首知道的。如果我拒绝,他就赢了,所有我们收集的证据,所有这些让我来到此地的计划就什么也不是了。在战队眼里,拒绝战斗就是承认自己有罪,承认元首的清白。这很不符合逻辑,这很荒唐,但是圣乔治尊重传统,即使这意味着一个腐败的人会就此摆脱罪名。
如果我接受,我就要和他战斗,直到有一个人死去。我不知道元首的战斗力有多强,但是我知道他是一个接受过训练的战士。在他成为元首以前,他是一名战队的战士,当然,现在战队不会再让他接近战场,那样风险太大了,但是他可能还是每天都在训练,时刻准备着重上战场。这样故事才能继续。
我不想和他战斗。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他的地位神圣非同一般,而是他是一个人。不管他是人类、是龙还是圣人,是生物就会流血,就会死。我已经沾染了我的老战友们的血,那些血溅在了我的良心上,现在如果我杀了元首,杀了这个上帝指派的圣乔治的领导者,我会永远背负这种罪过的。
但是我们走得太远了,已经远到不能回头了。我想起安珀和莱利,想起那些地下组织的独兽,那些想要获得自由的龙。我想到了玉,她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保护那些僧人,对他们不离不弃。我想到了特里斯坦,他不惜代价地帮我,一直到最后一刻都在为我说话,即使这很有可能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是他的生命。战队必须改变,这是一定的,但是改变需要更多的声音,需要行动、牺牲,需要宁死不屈的坚持。我愿意今晚赴死,成为质疑的第一个声音,即使它微乎其微。但是这意味着我必须再开杀戒。
我意识到整个教堂都是一片死寂。每个人都看着我,等着我的答案。马丁站在我的面前,表情严肃而庄重,他知道不管我作出什么决定,战队都会有所改变。特里斯坦留在我这一边,他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动过,安静地告诉大家他的立场。站在上方的元首看着我,带着一抹平淡却邪恶的微笑,他相信不管我的决定是什么,他今天都会赢。
我不能让事情变成这样。为了所有那些被我卷进来的无辜的生命,为了莱利和玉,为了带走了我的心的火红色的小龙,我不会让这个人再害死更多的生命。如果战队的摧毁是结局,那就让这成为开始,让一切开始于此。
我提高嗓门,所有人都为我的决定屏住了呼吸。
“我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