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加勒特·沙维尔·塞巴斯蒂安,我想让你见见你的队友,特里斯坦·圣安东尼,跟你的新搭档问好吧。”
我观察着这个战士,他在距离床一英寸的地方站着。他上上下下看着我的时候,我一直保持着面无表情。我可以看到他眼中的不信任,他挑起一边的眉毛,然后酷酷地又看了我一眼,一手拍在了我的背包上。我那时十四岁,基础训练结束还不到一星期。而十八岁的特里斯坦·圣安东尼又瘦又高,有一头黑色的短发和蓝色的眼睛。他参加过几次突击战斗,在战队中有了自己的排名。但是四个月前,悲剧发生了,他的老搭档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特里斯坦·圣安东尼只能等到战队给他找到新搭档以后才能回到战场上。我想他应该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战场上,但是从他的反应,我看得出我不是他预期的搭档。
“我想让你给他看看绳子,圣安东尼,”马丁中尉对特里斯坦说道,“告诉他我们代表什么。你能做好榜样吗?”圣安东尼爽快地回答:“是,长官!”然后马丁拍了拍我的肩膀,“欢迎来到战场,战士。”他说完然后离开了,没有再回头。我看着他离开,在小屋里来回踱了几步,最后一头躺在了铺得薄薄的床上。
我能感觉到圣安东尼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我拉开睡袋,把行李拿出来,把所有东西都放到脚柜里去。柜子很小,不过我也没什么东西要放。
“所以你就是他。”
圣安东尼的声音有些模糊。我看向他,他正靠在墙上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我,嘴角微微上翘着。
“我听说过你,”他继续道,“那个奇才,马丁最喜欢的新兵。”我没有回答,继续收拾着我的行李,“所以他们决定让你和真的战士在一起,而我是那个幸运的保姆?”
“你觉得我有什么问题吗?”我问道,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是历史上从基础训练毕业的年纪最小的新兵,但也只是早个一两年罢了。十五岁参军并不少见。我不知道圣安东尼是对我有意见还是仅仅对我的年龄有意见。
“还没有。”他还是靠着墙,两手交叉,“等你第一次见到龙以后会有第一个问题的。看你是吓得尿裤子掉头就跑,还是直接愣在那里,结果头被咬掉。”
“我接受过这种训练,”我坚定地说道,“我不怕龙。”
“这就是说说罢了,等到真的见到一条龙就像撕碎一张纸一样把人撕碎,或者把一名战士烧成一块炭,等到真的看到战争以后就不会那么说了。”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不是训练那样的,血腥、疯狂而且恐怖,别低估一只蜥蜴,否则你就会变成地上的一摊灰,没什么其他剩余的残骸可以用来埋葬。”他站直身子,双眼凝视着我,“所以我需要知道,你真的可以支持我。当我需要的时候,在战争开始以后你可以继续做着你的分内事。如果战队要求如此,那么我希望你能做到。”
“你没有告诉我什么新鲜的东西。”我也站了起来,和他的目光相对,“我知道会怎么样,我知道每个人都在看着我。他们都在看我的表现,马丁也是,如果我失败就会被蜥蜴撕碎。所以你为什么不在我失败以后再作演讲呢?如果我还活着的话。”他眨眨眼,我回给他一个笑容,“可能我会让你惊喜呢。”
我的搭档哼了一声。“那走着瞧。”他回应道。
一个月以后,我们出战了。
我背靠着门框,站在我的位置上,看着战士们从我旁边冲上来踹门。我们周围都是树木,这里异常安静,薄雾笼罩着大地。这个小屋在一个偏僻的树林里,附近没有路,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根据得到的信息,这里住着两个塔龙特工。一个中年男人是龙的仆人,另一个是潜伏者,是一条邪恶的蜥蜴。
我的心跳加快了,我努力吸了一大口气才平静下来。我马上就要见到真的龙了。我训练了这么久就等这一刻了,我准备好了,我不害怕。从今天起,我会开始为我的父母报仇,为那些因为塔龙而死去的生命报仇。在杀掉最后一条龙之前,我不会停下来,除非我死。
对面的战士伸出了三只手指,我握紧了自己的M4,感觉到肌肉的紧绷。在我身后,特里斯坦做了同样的动作。三,他比着嘴型,二——一!
门撞开了,我们冲了进去,在房间里用机枪扫射着,我的手紧紧扣在扳机上,准备好随时枪杀任何会动的东西,不管是龙还是人类。我们在行动中不会有丝毫犹豫,任何在目标区域被发现的都是敌人。他们已经腐化,为塔龙做事。这样的罪孽和龙本身一样深重。
但是我们闯入的这间房子安静而漆黑,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我扫视着墙壁和每个角落,准备好在任何东西跳出来的时候开火,但是什么都没有。我看到角落的桌子上有半杯啤酒,没洗的碗碟放在水槽里。这说明这个小屋没有被废弃,他们不可能从哪里逃走。因为战队的狙击手,雅各布,正在一英里以外注视着门和窗,任何试图从小屋逃走的都会被他击毙。
我注意到小队的队长,一个方下巴名叫塔尔伯特的男人,正指着大堂。我点点头,移到他身后帮他注意背部。我们安静地检查完所有房间:卧室,浴室和办公室。一直高度提防着什么东西从门廊跳出来冲向我们。所有的房间都暗着,每进入一扇门都让我神经紧张,汗毛竖起。肯定有东西在这里,而且它很近。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感觉到的,但我就是感觉到了。
“该死,”塔尔伯特在我们查完所有房间一无所获以后喘着气道,“他们去哪了?他们不可能飞了啊,雅各布会看到他们的。”
飞走?我皱着眉头想着,龙不在这里,也不会飞走,那还有别的逃跑路径吗?如果是在下面而非上面呢?
“长官,”我开口了,塔尔伯特看向我,“会不会有地下室或者酒窖?或者其他可以躲起来不会被看见的地方?”
他迅速地点点头。“再找找,”他朝所有人下令,“看看有没有楼梯或者暗门——任何可以通到地下的通道。”我转身时他对我赞许地点点头,“想得很对,塞巴斯蒂安。”
我看到特里斯坦离开房间时的眼神了,他翻了个白眼,然后进了主卧。
我们继续检查,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什么都没有,”我的同伴说,“就是……把这整间屋子翻个底朝天也没有。”他在衣柜门前停了一下,一只手放在了门把上,示意我向前。我立马过去,用枪指着门。我点头的时候,特里斯坦迅速打开了门,我有些紧张,准备好如果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跳出来我就开枪,但是柜子里是空的,只有一些夹克和衬衫。
特里斯坦叹着气。“看吧,这活不适合我。”我们又继续扫视着地板和墙面,寻找暗门。“我的意思是,我近距离射击还挺好的,但是我不喜欢有东西跳出柜子直接把我的脸给融化了。”
“你害怕蜥蜴?”我挖苦道。
他哼了一声。“当然怕啊。每个参加过实战的人都会这么跟你说,否则他们就是在撒谎。所以别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新手。你现在还没有在战场上打过一发子弹。真的开始杀戮以后再和我说话吧。”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来到床边,用枪筒把被子掀了起来,我则蹲下察看床底。没有龙躲在床底下,也没有暗门。我站起身摇摇头。
“另外,”特里斯坦把被子掀到了地上,继续道,“我没有说我想停止战斗,我讨厌蜥蜴,我每天都想一枪打在它们眼睛中间,然后把它们作为我的战利品。我只是觉得我的才能在前线就是浪费,如果我有时间去瞄准的话,我能做得更好。”
“既然你不喜欢这里,那就去申请狙击手训练,”我说,“在我看来问题很好解决。”
“实际上,”特里斯坦轻蔑道,“我已经这么做了。”
我皱着眉头看向他,他笑了,“这个月底就开始,”他宣布,“但是你别担心——新兵,只要我们两个没有死,我们就还是搭档。你可以和其他人一样进攻、开火,我会在你身后保护你,在一千米左右的地方。”
“是吗?”我从床边走开,不知道怎么作答,“好吧,别让我妨碍了你,”我说着走过地毯,背对着卧室门,“如果你想要藏在后面开枪,那就是你的——”
我停了下来。我脚下的地板轻轻地移动了,细微的吱呀声从地毯下传来。我用力跺脚,听到咔嗒咔嗒的敲击声,感觉不是实心的。
我把地毯掀开。下面有一个方形区域,很明显被切割过。我抓住绳索用力拉开,立刻,一扇地板门出现了,一架钢梯深入黑暗中。
“说对了。”特里斯坦低声说道。
一分钟以后整个小队都集合在入口处,用探照灯检查这里是个暗道还是自然石壁。
“好了,”塔尔伯特的声音回荡在地下室,“大家保持警惕,我们马上就能抓到他们了,最危险的蜥蜴已经被困住了,我可不想被伏击。”
他先下去了,我们跟着他一起下去。里面很安静,只有我们的靴子踩在岩石上的声音,以及滴水声。除了我们的手电,里面漆黑一片。有时通道会变得异常狭窄。我们只好排一字队形下去。通道不高,我们的头盔常常能碰到石壁顶。
“该死。”塔尔伯特在前面喘着气。我越过特里斯坦的肩膀看到隧道分成两条岔路,“好,现在我们没什么选择了。塞巴斯蒂安、圣安东尼,你们去左边。克莱蒙特,你跟着我,我们不可以让目标逃跑。就是……你们两个小心点,”他在我和特里斯坦进隧道时又对我们说了一句,“发现目标的话用对讲机联系,并且继续做你们该做的事。好好作战,也照顾好你的小弟,圣安东尼。”
“收到,”特里斯坦一边小跑一边回答,“外面见。”
我们沿着隧道沉默地前行了几分钟,手电筒光照在岩壁上,上下窜动着。有时候我们要蹲低前进,因为洞顶实在太低了。我尽量不去想这种时候龙出现了怎么办,这么狭窄的地方,如果龙喷火的话,我们连转身或者躲避的余地都没有。
隧道变得宽阔起来,我稍微放松了一点。碎石不断地从洞壁上滑落下来,冰凉的水滴也不断地滴在我们身上。在这条隧道的尽头,一束强烈的阳光照射进来。特里斯坦冲我点点头,我们端着枪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我能看见外面的丝丝光束,也能闻到清新的空气。
“哈,”我的搭档用手电筒扫视着,“这里好像是个出口了,也可能是哪个洞穴的入口。大部分时候这些目标应该是想从这里逃跑,而不是从这个口进来。”他把手电照向一堆乱石,那里看起来好像最近被动过。他的声音突然僵硬起来,“但是如果真是那样……”
他转过身,突然一个黑影从岩石后出现向我们开火,枪火在黑暗中闪着白光。我感到有东西擦过我的战甲,我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塔里斯坦已经开枪了。来福枪的咆哮声响彻整个岩洞,一切都陷入了混乱,然后是彻底的安静。
特里斯坦等了一小会儿,依旧举着枪对着阴影,然后朝我点点头,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地上躺着一个中年人,穿着普通的衣服,血液从他的胸口汩汩流出,一把手枪还握在他的手中。
“死了?”特里斯坦在我身后问道。
我放低枪口。“是的。”我说着转身离开,这样就不用再看那双空洞怨恨的眼睛了。我不是难过或者愧疚。他是一个龙的仆役,他很有可能会把我们都杀了,但是我还没准备好,这让我对自己很生气。我没有任何防备,就在这里傻站着,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了。
“很好。”特利斯塔也放下了枪,“找找这附近,”他命令道,“可能还有一些别的仆役,可能龙也在附近。虽然它可能现在还没出现——”
“特里斯坦,你上面!”我大叫着。一束火焰从上方出现,整个洞穴都亮了。特里斯坦跳到了一边险险躲过。然后一个东西嘶鸣着朝我们扑过来。这不是一条大龙——它的大小和美洲豹差不多——但是即使是幼龙也可以杀了你,只要你离它足够近。特里斯坦跳到它背后,想要开枪,但那只恶魔般的蜥蜴已经开始用翅膀猛烈地击打他,我举起枪想找时机开枪,但是特里斯坦和龙靠得太近了。我不想一不小心打中我的同伴,但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我就会看着他在我眼前被撕碎。
我扔下枪,从皮袋里拔出一把小刀冲向这只怪兽,我举起刀挥去,直插入它的肋骨。
它愤怒地转向我。我和它金黄的眸子对视了一秒,那里藏着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就在它露出尖牙要冲向我的时候,我退开一步,凭本能抬起了手臂,我感觉到刺骨的疼痛,那可是一排尖利的牙齿。我们一起摔在地上,我赶紧掏出腰间的手枪,对准龙那满是鳞片的身体,射空了一整个弹夹的子弹。
龙倒下了,微弱地喘着气。我也躺在它身边,靠着那条龙,它的尖牙还深深地嵌在我的手臂里。然后它的利爪渐渐地放松了。龙发出挣扎的声音,然后它的头重重地栽在了离我仅仅几英寸的地方。我看了一眼,它也在盯着我,明亮而透明的生命之火正在消逝。这一瞬间我一点都不生气或者愤恨了,这看起来令人害怕且困惑。它的喉咙中发出最后的呜咽声,血液从它的五官缓缓流出。然后它抽动了一下,看向穹顶,再也不动了。
“加勒特!”特里斯坦站了起来把那具绿色的尸体从我身上踹走,那家伙滚到了一边,张着爪子,眼神空洞。我的搭档站在那里焦虑地看着我,他满脸是血,胸前的战甲也被撕坏了,但是他没受重伤。
“该死,塞巴斯蒂安,”他用力把我扶起来,这可能是个错误,因为我的手臂传来了剧痛,我的牙都快被我磨平了。我忍不住颤抖着。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几乎要吐出来,我的手腕和小臂的肉已经翻开来,血浸透了我的手套,不住地往外滴。特里斯坦跪在我身边,用小刀从我衣服上割下一片布,快速地缠在我的手臂上。我整个手臂上已经没有完好的肌肤,手腕红亮红亮的,证明受到过烫伤。特里斯坦一边摇头一边告诉我,这是因为龙的喉咙是带着热量的。
“我的老天啊,加勒特,”他低吼着,又继续从身上扯下几块布包住我的伤口,“你在想什么?没有人告诉过你和龙近身搏斗是下下策吗?”
“谢谢你告诉我。”我咬着牙蹦出几个字,用手紧紧地按着自己的手臂止血。他哼了一声,没有再回应我。
脚步声陆续传来,塔尔伯特出现了,他的探照灯照在我脚边,“怎么了?”他呵斥道,“我们听到了枪声,现在塞巴斯蒂安躺在血泊里。你们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们发现目标了吗?”
“是的,长官。”特里斯坦冷静地回答,没有看长官,“那两个目标都在后面。”塔尔伯特的手电照到了两具尸体,其他士兵都在小声骂着。“我们进来的时候蜥蜴正等着我们,”特里斯坦补充道,队长此时已经转回身,“我有些震惊,但是塞巴斯蒂安杀了它,用小刀和一把手枪。”塔尔伯特瞪大了眼睛,特里斯坦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这小孩救了我的命。”
“这样啊。”塔尔伯特不带感情地说道,但是其他士兵都对我投来了钦佩的目光。通常来说,如果一条龙离你近到能咬到你,你活下来的概率就微乎其微了。我很幸运,那条龙并不大,也没来得及朝我喷火。“好,不管怎么说,”塔尔伯特继续道,“那家伙死了。我会通知‘秩序’战队,让他们知道这次打击行动成功了,现在我们可以归队了。”他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新兵,我们可以聊聊吗?”
特里斯坦已经帮我包扎好了,我点点头。特里斯坦伸出一只手,我抓着他的手腕用尽全力站了起来。
“好,我们走吧。塞巴斯蒂安……”塔尔伯特对我点点头,那是一种认可,“别以为你没事了,如果你的手臂废了的话。”他说,“我们不能让一个年轻的屠龙者第一次战斗后就再也不能拿枪了。”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不会的,长官!”
小队开始撤退。我看了一眼特里斯坦,他伸出手指向路的前方。“你先走,”他说着,然后脸上又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