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胜地总是让我焦躁。
我不喜欢人群。在我个人的半径范围内有太多人的话,我内心的战士就能很明显地察觉到潜在的威胁。人群是很好的藏身之处,但是这也意味着敌人也是如此,他们融入人群,不易被察觉,而当你发现时已经晚了。我不喜欢被包围,也不喜欢陌生人碰我。但这种事在旅游景区经常发生,游客们对与陌生人不经意的身体接触都习以为常。
我压低棒球帽穿梭在泰晤士河畔的人群中,这是一个明媚的秋日下午,在河边闲逛的人们都慢慢悠悠的。但是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就在四百英尺的空中,那个蓝天下的剪影,称为伦敦之眼的巨型摩天轮上。更多的游客聚集在那里,一排壮观的队伍从岸上一直延伸到摩天轮的脚下。我挤向人群。
“塞巴斯蒂安。”
一个男人从长椅上站起来走向我,伸出了手。他穿着和我一样的朴素的文化衫,但是我察觉不到他身上战士的气质,他深色的眼睛扫视着人群,一刻不停。他走起路来有些跛,右边膝盖着力重一些。我握了握他的手,他看向排队上摩天轮的队伍末尾。
“我付了乘坐费,”他低声说着,我们朝摩天轮走去,“整整三十分钟的行程,如果你一直和我在一起的话,我们会有一个自己的小空间。”他眨了眨眼,像狼一般露出了一排白色的歪歪扭扭的牙齿。
“为什么选这里?”我问,“这里很容易暴露啊。”
他咯咯笑着。“塞巴斯蒂安,你想想,战队不喜欢人群,有趣的是他们避开城市里的旅游景点就像躲避瘟疫一样,他们绝对不会来这里的。”他朝巨轮摆摆手。“再说了,我们会有一间封闭的玻璃房,没有人能听见我们的谈话,除非有人狙击我们,否则我们一点儿危险都没有。”
他说的这种可能几乎没有,但是我还是在可能埋伏狙击手的地方扫视了一圈,我只觉得全身一紧,河对岸的那些楼房有太多黑洞洞的房间和阳台了。如果特里斯坦在这儿的话他一定会在那里,耐心地纹丝不动地等在来福枪后。
“所以你的搭档是怎么想的呢?”安德鲁问道,他就像能读心一样,“你找他聊过吗?嗯,在那以后……”
“没有,”我轻声回答,“我被通缉以后就没再见过他了。”我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之前的搭档,如果见到的话,我的搭档可能会杀了我。真的,如果特里斯坦·圣安东尼接到杀了我的指令,我在几千米外还没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我突然有些警觉,看了一眼安德鲁,想着他到底知道多少。“秩序”战队和其他组织分享过很多细节,我知道我名声在外:一个离群的战士,一个叛逃往敌军的战士。圣乔治绝对想看着我死。“完美战士”,不,现在已经是“秩序”战队的头号公敌人物。
如果安德鲁的计划是杀了我,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除非我想在这拥挤的河岸上拿下他或者干掉他。但是这些做法都不能让我达到此行的目的。我安静地等待在队伍中,排到我们时,服务员向安德鲁点头致意并打开玻璃门,示意我们进去。虽然不是很安全,但是摩天轮已经开动了。
我谨慎地审视着周围。这间椭圆形的舱室其实空间很大,很明显是给多人使用的。正中间可以放一辆正常尺寸的汽车,而你还能在这房间里走动。一个木制长椅摆在中间,舱室的玻璃墙体很干净,透过它可以看到伦敦城的全景。
安德鲁倚靠在一面墙上盯着我。“放松点,塞巴斯蒂安,”他说道,“我之前告诉过你,我听说了在美国发生的事,几乎都听说了。我知道你在这件事上有责任。不过,信不信由你,你救了我一命,我没忘掉。所以我不在乎战队说了什么——每一个和你并肩作战过的人都知道你不会这样背叛自己的兄弟,至少不会无缘无故地背叛。”
他看向转轮,舱室在一点点地升高,阳光一点点地流泻进来。我低头凝视着河对岸的大本钟,它正向全城宣告着中午的到来。
“谢谢,”我说道,“我没有责备你把我带进来,安德鲁。我只是很高兴你的质疑。”
“我不是唯一的一个,”安德鲁说道,“我们很多人都对你遭受的惩戒不满。”他压低了声音,就像有人在监听一样。“你‘逃跑’的时候,我们知道你的故事远不止‘秩序’战队告诉我们的那些。我猜测我能够再见到你,这是迟早的事——我也说过不论你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所以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只要不是正面反抗圣乔治,你都可以直接跟我说。我想这也是你来这里的原因吧?”
我点点头,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我说道,“你现在是一个侦察员,是吗?”
他眉头一皱,就像这件事很难承认一般。“是的,”他短促地回答,“那次中弹以后,我不能参与更多的战斗了。他们派给我的任务是通信网整合以及在指定区域斩断塔龙的活动。”
“这样的打击行动最近增加了对吗?”
他再次点点头,看起来有些疲惫,就好像他知道我要接着问什么似的。
“你怎么收集信息?”我问。
“好问题。我也希望我能回答。”他看向背后的城市,眉头又皱了起来,“‘秩序’战队好几个月没有联系我了,”他坦白道,“我没有接到也没有给出任何信息,我知道其他一些侦察员也和我的情况一样。圣乔治其实不用我们去寻找塔龙的巢穴。而且……现在打击的数量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峰。”他边说边用手比着一个什么动作。“他们怎么找到龙的?反正肯定不是通过我们。”
我也皱起了眉头。这不是我所预料的。我联系安德鲁是因为我希望知道“秩序”战队如何找到并袭击龙。但是如果圣乔治不是通过侦察的话……
“这很奇怪。”我喃喃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安德鲁同意道,“现在变得更加奇怪了。我到处在问,希望知道战队到底是从哪里收集的信息,但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吗?”他脸上掠过一丝疑虑的表情。“坊间传闻战队元首自己能接收上帝的指点,上帝会告诉他在哪里能找到那些恶魔。”
我的眉毛一挑。元首不仅仅是圣乔治的领导者,他几乎是“秩序”战队的神圣标志。只有最受人尊敬的、坚定的圣乔治信仰者才可以变成元首。坐上这个位置就意味着终身都是元首。议会只有在老元首死去的情况下才会选新的元首,而这在“秩序”战队成立至今只发生过一次。元首是最纯粹的象征,永不腐朽且毕生致力于战队事业。但是上帝的指点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该怎么看待这件事。
“那他的消息准确吗?”我问道。
安德鲁大笑起来。
“嗯,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建立他的网络的,但是不管是从上帝那里还是从谁那里,他每次都很准。不管他把战队派到哪里,战队都能找到龙。我想战队不再需要我们这些侦察员了。”
我沉默了,一直思考着。舱室懒懒地晃动着,每隔一会儿就会停一下,因为每隔一会儿就会有游客上来。一只海鸥飞过,嘶鸣着俯冲向河面。“战队总指挥部还在那里吗?”我最后问。
安德鲁点点头。“是的,过去一百年都没有变。”他回答道。“什么意思?”突然他睁大眼睛,“你不会想要去那里吧,塞巴斯蒂安?他们在你还没能走过前台的时候就会一枪崩了你的。”
“放松点,我不进去。”这样一点意义都没有。总部不会留下任何可疑文件,至少不会在显眼的地方,我也不是威斯那种电脑天才,可以黑掉各种东西。我从没有去过“秩序”战队总部,不知道建筑结构、监控,以及安保措施。如果我溜进去的话就太盲目了。再说,我是战队要抓的人,直接进入圣乔治指挥中心好像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安德鲁看着我,有些怀疑。“你不想让我知道你的计划,对不对?”
“对不起,安德鲁。”我给了他一丝笑容,“不是有什么敌意,只是万一如果有人听到我们的对话的话,我不想被战队抓到。所以你不知道的话对我们都好。”
“有道理。”安德鲁点头,“我不喜欢你这样,但是你说得有道理。塞巴斯蒂安,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他在墙边站直身子,迫切地看着我,“他们说的关于你的事是真的吗?”他声音低沉,“你真的和蜥蜴混在一起了吗?你想撼动战队和所有与战队相关的事?”
我犹豫了。这个问题不涉及生气或者责备。这只是一个问题,从一个想得到严肃答案的人那里问出来。有一刻,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安德鲁可能想帮助我,但是他仍然是“秩序”战队的一员,他讨厌龙,同样认为龙是没心没肺的怪兽。我可以不正面回答,告诉他他想听的,但是我内心深处觉得他会知道我在撒谎,这对我尊敬的人来说肯定是一种伤害。
“我在试着找到真相,”我最后说道,“战队告诉我们的很多事情都很没道理,我不能再忽视这些问题。我想知道战队是否对我们有所隐瞒。如果他们实际上和自己宣称的一样最好。”
“该死。”安德鲁严肃地看着我,“这样很危险啊!关于战队我可能也有我自己的问题,但是你现在涉及的是背叛。难怪圣乔治想要你的首级。”他给了我一个质疑又无奈的表情,“你想揭露的具体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说,“坦白说,我希望我错了,但是我所经历的……我必须去确认这些事。”
“好吧,你有一点是对的。”安德鲁说道,“我不想掺和你的任何计划,如果你要涉足元首的事情的话……”他举起双手,身子往后仰了仰。“我不想告诉他你来了,但是如果你不小心脚下的话,你就是自寻死路。你肯定比我了解。”他叹气道,“我猜,这次见面以后你会消失,而我也不会再见到你了。”
“应该是。”
安德鲁缓缓地点点头。“祝你好运,塞巴斯蒂安。”他喃喃道,他的表情就像在给一个将死之人送行,“你需要运气。”
在与安德鲁见面以后,我需要解决下一个问题:我要在一个陌生的国度用17岁的假身份证租辆车。服务员在办手续的过程中一直对我投来怀疑的目光。还好,又一个难题解决了。而目前更大的忧虑是我的钱包里还剩多少钱。我没有从战队那里拿到多少钱,因为我的基金很有限我也无法拿到更多。但是有些东西是必需的,我不能总在这个地方打车或者坐火车。事情办妥以后,我在这里等到了将近夜晚,太阳开始下山了,我该去找我要的答案了。
我开着车子过了河,跟着头脑中的地图向北行驶。我从来没有见过或者进入过圣乔治总部,但是特里斯坦告诉过我它在哪里,所以我知道怎么去。车开过了圣乔治所在的布鲁姆斯伯里,开过圣乔治的法庭、花园,每靠近一英里我的心跳就加快一些。
在国王路口站不远处,我把车停在一辆巴士后面。街道的对面有几栋没有名字的办公楼,发电机还在响着。这就是一个平凡的傍晚,汽车从路上开过,行人从街头经过,每个人都忙着他们手头的事。所有事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一个古老的骑士战队会在这里发动战争,这些公众是看不见的。
我靠在车座上,压低我的棒球帽,开始等待。
三十秒后,一辆车从私人地下车库出现并穿过了马路。那是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窗的染色玻璃缓缓关上,驶向了左边的街道。
我跟上了那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