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火海之上。
火焰包围着他,在他耳边炸裂,空气中充斥着热浪和浓烟。一个小男孩蜷缩在火焰尚未吞没的角落里不停地咳嗽,他的双眼烧灼,泪如泉涌,不断滑落脸颊。他已经不能呼吸。一切都这样炙热。炙热榨取着他的汗水,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他喘着气挣扎着要打开远处一面墙上的柜门,只想逃离这一切,逃进那片诱人的黑暗中去。
“加勒特!”
一个模糊的身影进入他的视野,突然他被人一把拽走。很快,他就放松下来,慢慢把脸埋在女人颈间,女人紧紧地搂着他。他感受到了安全,只要她在,他就是安全的。
“坚持一下,好孩子。”她低头轻轻说道。他闭紧双眼,女人开始奔跑。热浪拍打着他的背部、手臂,灼伤着他赤裸的小腿,但他不再害怕。他听见不远处传来尖叫声和交火声,但他已不在意。既然现在她已经找到了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阵凉风轻抚他的皮肤,他伏在她的肩上偷偷睁开双眼。
他们已经逃离了那栋大楼。他看见身后的熊熊烈火,那些橙色或红色的火舌撕咬着上空。交火声和尖叫声再次变得清晰,一些人狂奔着经过他们,冲向那片嘈杂和混乱。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撼动了他们身后的整片大地,这让他畏惧。
“没事的。”她喃喃着抚着他的头发。他听见她的心跳声,她每一次落下的脚步都是一下清晰的重击,打在他的胸口。“加勒特,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我们去找爸爸——”
一声嘶吼响彻上空。他抬头看见令人恐惧的巨大黑翼俯冲而下,一瞬间遮蔽了整个世界。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即将降落至希思罗机场,请各位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带。”机长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我睁开了双眼,机舱逐渐变得清晰。舱内通道十分昏暗,只零星亮着一些阅读小灯。窗外,微弱的粉色光晕笼罩着地平线,光晕下的云被染红了。几乎每个人都在安睡,包括我身边坐着的老奶奶。我伸了伸懒腰摇了摇头,引擎的轰鸣声低沉下来。我也小睡了一会儿吗?应该不是,我跨越大西洋坐十个小时的航班时都不曾瞌睡过。
残余的梦在我的脑海里涌动,熟悉又困扰。灼热和浓烟,火焰和枪声,一个带我安全逃离的女人,龙的嘶鸣。我曾经做过这样的噩梦,许多年来我的梦里都是死亡和火焰,但最让我困扰的是——龙。
噩梦的次数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减少,但只要梦到,我就永远都会回到那个燃烧的房间,永远都是那个四岁的孩子,已经记不清长相的女人救了我,包围着我们的是将死之人的哀号。
那个嘶吼着向我们俯冲的怪物我只看了一眼,但就从那一眼起,我献上了我的一生与之战斗。故事到这里,我的梦和记忆就戛然而止了。没有人告诉我,我是如何逃离那残暴的死亡的。“秩序”战队告诉我,我压抑了那段记忆。在童年经历重创的人当中这种情况并不罕见。他们说当我获救后,三天内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觉得不会再有比看着自己的母亲被龙活活咬碎更惨重的创伤了。
我靠回到椅背看向窗外。在很低很低的地方,我看见微光在一片无际的黑暗中渐渐出现。我很开心马上又要回到大地上了,又可以到处走动而不是被挤着坐在一群陌生人当中。坐在我旁边的老奶奶从起飞开始就说个不停,说我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孙子,又给我看她家人的照片,然后开始陷入家人不再相见的难过之中。看完所有照片后,她开始询问关于我的事,我多大,我父母在哪,我是不是一直自己在国外生活,直到我戴上耳机假睡进行自卫才作罢。我听到她咕哝着“哦,我可怜的孩子!”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本圣经默默祷告着直到她睡着。在漫长的穿越大西洋的旅途中,我小心翼翼的,确保她睡着时不把她弄醒,而她醒来时我就一定是一副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飞机颤动着,似乎是遇上了一阵强烈的气流,我身边的女人呢喃着却没有睁开眼睛。我靠向窗口,看着几百英尺下涌动的光亮。龙会飞到这么高的地方吗?我疲惫地想着。
我的思绪浮动。另一条龙出现在我脑海里,她通体深红,欢快明丽而不凶残。我心中开始抽痛,我努力推开这种感觉,想让自己忘记,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她不再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那有着爽朗笑容和明亮的绿色眼眸的女孩,我从未对哪个女孩有过这样的感觉……我再也不会见到她了。我不恨她;我甚至没有生气。我怎么会生气呢?她救了我的命,她教了我那么多东西,包括让我知道“秩序”战队是多么错误的存在。我用一生屠戮着她的种族,而她还把我当朋友,把我从死神手中救出来,与我并肩反抗塔龙和圣乔治。
但她是一条龙。当我们某天互相吐露心声时,她会犹豫的。况且她不一定也有那样的感觉,毕竟他们不应该有人类的情感。另外,另一条龙——莱利对她盯得越来越紧,已经不容忽视。
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些想法多么无用。爱一条龙,我很容易就忽视了龙的本性,而只看到了这个女孩。我永远不该忘记她究竟是谁,特别是当她变回真身时,我就会回想起作为一条龙她可以多么强悍、残暴和危险,但一切又远比这复杂。我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困扰着我,我清楚地认识到即使安珀对我的感情能有所回应,她也会比我多活几百年的时间。我们没有未来,我们是不同的种族,战争在我们的种族间存在,这会摧毁我们之间的一切。即使我能同时爱着这个女孩和龙,但我——一个圣乔治的退役军人——能给她什么样的生活呢?我自己都没有未来。
解决问题的根源在我,最好的选择是我离开。她现在和自己的同类团聚,这也是她应该做的事。她和莱利以及其他的独兽在一起。他们的生活可能会因为需要躲避塔龙和圣乔治而变得艰辛,但是安珀既执着又足智多谋,而莱利也向来比塔龙和圣乔治聪明。他们不需要我,安珀·希尔,我爱上的这条龙,一定不会有事的。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即将降落希思罗机场,”对讲机再次发出声音,“请您收起您的手提电脑以及其他大件电子设备,收起小桌板。我们将于十五分钟后降落。”
坐在我身边的老奶奶在一声鼾声后惊醒,迷茫地看着四周。她取下颈枕,对着我微笑。
“我们到了!”她宣告着,我回了她一个僵硬的笑脸。“能站起来到处走的感觉太棒了,你说呢?我敢肯定这些航班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亲爱的,你落地以后要去伦敦哪里呢?”
“骑士桥,”我撒谎道,“我有朋友在那。我会和他们住几个星期。”
她理了理自己银色的头发。“嗯,一定要让他们带你到处走走看看。伦敦是个非常棒的城市。你想要去白金汉宫或者威斯敏斯特教堂吗?”
“太太,我还不知道。”
“噢,天!你一定要去白金汉宫!你来伦敦怎么可以不去白金汉宫呢?”然后她发表了一通关于哪些景区我该去,哪些景区最好别去的演讲,这其中包括城市里的一些隐秘的“宝藏”。她一直跟我讲到飞机降落,直到我们走出希思罗机场。
在去南肯辛顿一家小酒店的路上,我看着路灯下的建筑一排排地滚动而过。这家小酒店距离海德公园大概有一英里,当我们经过一座老教堂的时候,一个飘动的白色物体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圣乔治旗,红色的十字,白色的底。在飞机上有些消退的局促感现在带着复仇的想法一起回到了我的心中。
我到了,到伦敦了。这是“秩序”战队最大和最具影响力的领地。虽然我只来过一次,但我能肯定一件事:这里没有龙,周围的城镇也没有。圣乔治在这里的地位显而易见。“秩序”战队的标志——刻着红十字的白色盾牌,遍布伦敦的标牌、教堂和建筑外墙。虽然圣乔治是英格兰的守护神,但其他地区也使用这样的旗子,他们传递给塔龙的信息很明确:龙不得进入。
我在这里是十分危险的,这我很清楚。“秩序”战队在搜捕我,如果我被认出来的话,我将永远无法离开这座城市。庆幸的是,大部分圣乔治的士兵和武装力量都被安置在别处,因为英格兰对枪支弹药的管理非常严格。但是战队元首不受议会的控制并且掌控圣乔治的行动。如果元首发现我在这里,整个“秩序”战队下一秒就会对我进行追捕。
但是他也是我来伦敦的原因,我是来寻找答案的。他和议会有多了解塔龙?他们真的了解独兽吗,了解一条根本不想参与任何组织和战争的龙?我不相信他们会这么无知,能无知这么久。圣乔治知道一些事情,如果“秩序”战队在隐藏什么,我需要找出来。我已经杀了许多龙和与之相关的人——因为“秩序”战队告诉我这么做是在保护全世界。我有愧于他们,有愧于所有我杀害的无辜的生命,我要找到真相。
我进了酒店房间,把包扔在床上。虽然经历了超过十个小时的疲惫旅途,但我还是立即拿出一次性手机拨了那个起飞前我在美国记住的号码,以免我彻底忘掉。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表,早晨6∶32,伦敦时间。时间很早,但他知道我一落地就会联系他的。我一如既往地等了七下铃音,然后一个粗哑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喂?”
“我到了。”我平静地说。
他迷迷糊糊地问:“战队没找你麻烦?”
“没有。”
“很好,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就躺下睡会儿,但你真的不应该在这里出现。”那头传来一声吸鼻子的声音,我想他在甩头。“一根筋的蠢货啊。你是不是疯了,塞巴斯蒂安,你在战队悬赏你人头的时候来伦敦。”
我无奈地笑笑,“他们不可能想到我在这里的。”
“这不意味着你要冒险,兄弟。”
“安德鲁,我需要你帮我,”我继续道,“如果不是大事我也不会来了,但是如果你不理解我,觉得太危险,你也可以走。”
“噢,真气人,”安德鲁咆哮着,“就好像我要把救命恩人卖了一样。”安德鲁叹了口气,“但是我们确实要小心行事,战队的眼线到处都是。如果他们看到我们在一起,我们就都死定了。”
“我们什么时候碰头好呢?”
“今天,”安德鲁回应道,“今天中午十二点。我现在就把地址发给你。”
“收到。”
我挂了电话,再次确认我的门是锁好的。我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我的眼皮渐渐合上,但是我必须保持清醒。不仅是为了紧接着的会面,也是为了不让时差打乱我的生物钟。我很希望我有一把枪,或者一把匕首也可以,但是我要在民用航班上夹塞这两样中的任何一样都是不可能的。我从现在起无论如何都要在没有武装的情况下熬过去。门上有门闩和铁链,如果有人要闯进来杀了我,至少我有一点点自保的东西。
好了,圣乔治,我来了。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们?你是不是要毁了我对“秩序”战队的最后一丝信念?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和塔龙一样没心没肺腐败堕落?
我根本不想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