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珀,你怎么不吃,不舒服吗?”
我正心不在焉地戳着熟的龙虾,听到问话抬起头来。我不喜欢海鲜。龙是肉食动物,我们百分之七十的食物都是肉类,莎拉要确保我们饮食营养合理,但是在我看来,龙虾根本就不是食物,那是生活在水底的大虫子,而且模样丑陋。
不过,今天晚上我倒不是因为这个基因突变的水底大虫没有胃口。“嗯,”我回答道,心不在焉地剔着一只还连在龙虾壳上的爪子。哦,他们不是开玩笑吧,要我吃这个东西?“我有点累了。”我找了个借口敷衍,如果直接说不饿,就等于自找麻烦,至少丹特会立刻怀疑我有什么事,讨厌的双胞胎感应。“没事。我今天去冲浪,被浪拍了几次。”
利亚姆放下叉子,严肃地看着我:“你知道的,安珀,我们不希望你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他语气严厉,“我们是你的监护人,不能让你在我的眼皮底下受伤。我同意让你继续冲浪是因为你保证不会再尝试什么危险特技,但是如果你继续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我就禁止你去冲浪。”
“什么?”我急了,强压住对他龇牙怒吼的冲动,“你不能这样!”
“我是不能,但塔龙可以,”利亚姆用叉子指着我,厉声说,“姑娘,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虽然你是龙,而我只是一个低微的人,但是除非塔龙另有安排,否则的话,我就要对你负责到底。我只要一个电话打过去,说你威胁到自己和他人的安全,塔龙第二天早上就会过来把你带回去。”他挑衅地看着我,“你不是第一个被我遣送回组织的惹是生非的小龙,不要以为我不会这么做。”
我怒气冲冲,正准备好好给利亚姆上一课,告诉他不是随便什么事都要打电话给塔龙,这时却看到了桌子对面丹特的眼神。不要惹麻烦,他用眼神恳求我,不要惹事,免得我们被送回去。保持镇定,遵守规矩。
我垂头丧气地一推桌子站起来,“我饱了,”我咕哝着说,顾不得其他人的想法,“我今天会早睡,不用管我了。”
“安珀,你明天还有训练,”我离开厨房往房间走去,利亚姆在后面大声说,“我明天早上五点钟去叫你起床。”
“期待您的大驾啊。”我极尽讽刺之能回敬了他一句,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我默默地生了一会儿闷气,真想从窗口溜出去,直奔沙滩,冲上几个浪头出出气。利亚姆有什么资格禁止我冲浪?禁止我做喜欢的事?现在唯有冲浪能让我忍住不飞。如果不这样释放心情,我估计自己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溜出去和独兽龙一起飞。
我哼了一声。也许我应该再去飞一次。不需要蓝柯龙来陪我,我自己就可以。管他什么规矩,利亚姆无法阻止我。
也许这就是蓝柯龙变成独兽的原因吧?我闷闷不乐地盯着窗外,能听见远处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我越想越恨,所有这些愚蠢的规矩都让人窒息:不能变身,不能飞翔,不能玩乐。哦,对了,还有一个魔鬼教练,莫名其妙地将你的生活变得痛苦不堪。
这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我叹了口气,“门没锁,丹特。”
门嘎吱一声响,哥哥走进来,一脸关切。“嘿,”他叫了我一声,关上门,“你还好吧?”
不,我一点都不好。我的怒火还未平息,他来得正好,我正愁找不到人出气。“谢谢你刚才那么帮我,”我冲他甩了一句,他皱了皱眉,“你本来可以跟利亚姆说我冲浪一点危险都没有,你知道我技术很好。现在好了,每次去沙滩还要防备着是不是有人在盯着我。你真是个好哥哥。”
他眯着眼睛。“我更担心你和利亚姆吵起来,搞得自己被送回塔龙。”我怒视着他,他生气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明白吗?这不是假期,小妹,不是我们的假期。我们不是人类,我们到这来不是为了玩。这是一场考验,他们正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确保我们不出什么岔子。如果我们出了问题,就得回去重新接受训练,回到沙漠,回到那个渺无人烟的地方。”他表情沉重地抱着双臂,“还记得那里吗?还记得那里是什么样子?你真的想回去吗?”
我战栗起来。我记得。那是与世隔绝的枯燥乏味的生活,只有一成不变的风景——目之所及处,除了灰尘、灌木丛和岩石,别无他物,当然还有孤独。除了我们的老师,那些在基地围墙附近巡视的警卫,还有每月一次来检查我们进展的评估员,我们连鬼都见不到一个。没有朋友,没有同龄人,没有伙伴。只有我们两个,两条与世界对抗的小龙。
我不想再过回那种生活。当我不知道生活可以更好,当外面的世界还只是电视里的图像或者课本上的照片时,我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境遇糟糕至极了。更何况,我现在已经切切实实地生活在这外面的世界,如果他们把我送回去,我会疯的。
我砰的一声扑在床上。“不,”我心情沉重地低吼一声,这回他赢了,“我不想回去。”
丹特坐在床的一角,一条腿盘在身子下面。“我也不想回去,”他平静地说,“你是我妹妹,一直以来都是我们一起面对所有事情。但是到了这里,规则不一样了。以前,我们可以偶然溜出去变个身,塔龙不会管的——周围没有任何组织之外的人,不会有人发现我们。但是现在呢?”他摇了摇头,“我们不能有任何差错。我们不能打破规则,一次也不能。否则就不止是不许冲浪或者不许晚归了。塔龙正在测试我们,我可不想出什么纰漏。”
我的心里一阵发凉,努力挤出一丝讪笑,“你知道吧?你曾经是一个很有趣的哥哥。”是我可以信任的人。丹特,现在怎么连话都不怎么跟我说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每天跟着教官都训练了些什么。
他哼了一声,神情更加坚定,“我长大了。你也应该长大。我觉得这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他站起身,伸手揉揉我的头发,见我要拍他,立刻抽回了手。他走向门口,我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他的手停在了门把上。“小妹,现在仍然是我们两个一起对抗世界,”他回过头看着我,认真地说,“我们要互相关照,哪怕只能选择对我们未来最有利的事情,哪怕有一方会意见不合。记着这些,好吗?”
“知道了,”我叹了一口气,差点就把他赶出房间。他的语气有点奇怪,好像预感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不知为什么,我突然间只想让他离开,“我会记住的。”
他冲我漠然一笑,出去然后带上门。
我重重地往床上一倒,盯着天花板。这几天,似乎一眨眼就到了早晨。明天我得在破晓前起床,又要和恐怖师太一起痛苦的训练。上次那个躲避士兵和射击的训练简直令人咋舌,不过比之前那些毫无意义的任务要好一些,我现在怀疑,那些任务故意设计出来——就是用来摧垮我的精神的,教会我要唯命是从,无论那些命令是多么愚蠢。如果我一言不发,只管照她说的做,哪怕那些要求越来越过分,训练就不会持续那么长时间了。
不幸的是,保持安静和听从命令不是我的长项,尤其是那些毫无意义的命令。现在,我不知道教官为什么又突然让我进入这个疯狂的战争游戏。我本来就很好奇,遇到独兽龙之后,我更加坚定地要知道真相。既然塔龙、教官、监护人和哥哥什么都不跟我说,那么我就得自己去寻找答案了。
我待在房间里,一边听音乐一边和莱克茜在网上聊天,以此消磨时间,一直等到其他人差不多都睡了。十一点四十五分,我关上电脑,踮着脚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向外张望。
整幢房子漆黑一片,鸦雀无声。利亚姆和莎拉已经进入梦乡,丹特的房里也是黑的,说明他也已经上床睡觉了。我希望他真的睡着了,或许在他熟睡的时候,那讨厌的双胞胎感应能够消停一会儿,否则他会感觉到我的一举一动。
我蹑手蹑脚地下楼,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我跳过吱嘎作响的第三级台阶,穿过洒满月光的厨房,推开通向地下室的门。在拐角处,通往秘密通道的门紧锁着,不过那里现在对我来说毫无乐趣可言,因为,看似普通的水泥墙后面还有某个房间,正藏着大把的秘密,关于塔龙、监护人还有我的秘密。
我漫无目的地四处转悠了一会儿,暗暗希望自己能够变身,这样就能看到黑暗处藏匿的一切。我没找到仪表板、手柄或是触摸板之类的东西,找不到任何密室的迹象。我摸了摸墙壁,也没发现什么,只有霉斑和蜘蛛。我已经打算放弃了,或许蓝柯龙错了,或许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等等!我对自己生气不已,停下脚步,仔细地扫视四周。如果真有一个隐藏的小键盘,你觉得塔龙会轻易地让人发现吗?拜托,安珀,动动脑子吧,这些年那么多间谍片没有白看吧,仪表板肯定是隐蔽的,就像密室一样。或许在墙里面的保险柜里,或是在柜子下面,还有可能在画框后面。
不过这里既没有画框,也没有柜子,没有任何可以藏匿开关的地方。只有光秃秃的墙面。
除非,或许……
我转过身,快速走向那个灰色的电箱,拉开门。黑色的开关整齐地排成一列,都贴着标签,清楚地说明每一个开关所连接的电路。
只有最下面的一个没有标记。
我推动了开关。希望我的预感是对的,我可不想让整幢房子的电路都短路。
随着咔嗒一声,盒子旁边的一小面墙滑动了一下。
我咧开嘴露出了胜利的笑容。怎么样!就是这个!小小的白色操作板嵌在混凝土里面,简单的触摸屏看起来与一般家用密码锁没什么两样。亮绿的色带上排列着数字键,用现在的说法是利用数码数字上锁。我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是真的,看来蓝柯龙没有说错。
希望他给的这串代码也是对的。
我依次按下八个数字,静静等待。
随着一阵嘶嘶声,洗衣机旁边的那堵墙移动并转开了,就像是间谍片里的秘密通道,房间里面黑洞洞的,只有微弱的绿光闪烁着。
我站在那里,像个傻瓜一样盯着旋转门,过了片刻,操作板突然发出嘟嘟的警告声,墙面慢慢滑动着在关闭。
糟糕,安珀,快进去啊!我立刻跳了起来,从空隙中弯身钻进去,仅仅过了几秒,操作板便嘶的一声关上了我身后的墙。是不是进了圈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开始环顾四周。
“天哪……”我惊讶地眨着眼睛,东张西望,这根本不是地下室啊,也不是什么秘密通道,看起来更像是《星际迷航》或者《海军罪案调查处》里的场景。一个巨大的屏幕占据了整整一面墙,放映的时候图像肯定和实物一样大小,但现在是黑的。地上铺着亮黑色的瓷砖,反射出计算机控制台上一闪一闪的指示灯,那控制台几乎有一整面墙那么长。而对面墙上是……
我的心头突然袭来一阵寒意。只见角落里有一个金属的大笼子,也不完全是个笼子,但十分相似。在接近顶部的地方有几扇很小的栅栏铁窗,防火壁,厚重的大双开门,一匹马或是变回真身的小龙可以轻松进出。
“什么鬼东西?”我低声说,继续往房间里面走去,我眼睛瞪得大大的,简直不敢相信在这个安宁的海滨小镇地下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而这一切无人知晓。塔龙从来没有提起过。
那么,蓝柯龙还猜对了什么呢?
我的目光落到控制台上,上面有数不清的指示灯忽闪忽闪的。还有一个小一点的屏幕,下面有个键盘,屏幕前放了一把椅子,我走过去。如果我能打开塔龙的文件库或是找到教官的邮件,我就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了。至少能搞清楚他们想对我和丹特做些什么。
刚走了没几步,我就听见门后传来嘶嘶声,有人进来了!糟糕!我转过身,房间里唯一一个藏身之处就是那个金属笼子,我躲进去,贴在冰冷的金属壁上,笼子里面黑乎乎的,只从顶部的栅栏铁窗里透进来点点微光,我战栗起来,无法想象龙或是别的什么被关在这里的感觉。如果是我,肯定会忍不住爬墙逃出去的。
我透过门缝向外看。利亚姆和莎拉从我的视线中一闪而过,他们往房间里面走去,椅子发出吱吱声,有人坐了下来,紧接着响起敲击键盘和点击鼠标的声音。铁窗外灯光一闪,外面亮了起来,我意识到是那个巨型屏幕打开了。
“请讲,”突然传来一个男人低沉严厉的声音,那语气让我想起了我的教官,即使隔着笼子,听到这个声音我还是忍不住要跳起来,“安珀和丹特的情况如何?”
我镇住了,不敢再动。我看不到屏幕,就算爬上去趴在栅栏铁窗上也看不到,当然我也不会贸然行事,免得被抓住。但是,就算看不到,我也知道说话的是一条龙,也许是塔龙的一位高层,虽然我一个高层都没见过。他们手下的那些龙对他们的行踪都守口如瓶,因为担心圣乔治会追踪。
为什么塔龙的某位上层要问起我和丹特呢?我贴着笼壁,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
“先生,丹特适应得非常好,”利亚姆说,即使隔着墙,我也能感受到他声音里的冰冷无情。“他擅长与人类打交道,在自己建立起来的朋友圈里也能放松自在。他遵守规则并且明白他所背负的期望,我认为他的融合不会出现问题。”
“很好,”对方的声音传来,语气里并没有称赞或是满意的意思,“跟我们预想的一样。他的同卵妹妹,安珀·希尔怎么样?”
“安珀,”利亚姆开始回答,他的声音变得有点尖锐起来,“她有点……问题。她交到了朋友,也适应得挺好,但是……”他顿了一下。“她很莽撞,”莎拉插了一句,好像她不吐不快,“她轻视规则,喜欢冒险,喜欢一些危险的活动。她挑战我们的权威,还常常质问她的教官。事实上,我认为她之所以还没闯出什么大祸,唯一的原因就是丹特。丹特能让她有所收敛,不过恐怕也快要控制不了她了。”
对方沉默了一阵,好像在思考,我咬着嘴唇,拼命让自己狂跳的心平静下来,他们现在会召我回去重新训练吗?我一个人?我的心里一阵发凉。我不能,我不能再回到那儿去。尤其是没有跟丹特在一起,我会孤独无聊而死的。
“她做了违规的事情吗?”那个声音最终问道,我的心又揪了起来,如果丹特告诉了他们我和蓝柯龙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就完蛋了。
“没有,”利亚姆很不情愿地回答,我松了口气。“我们没发现,但她随时都会——”
“我们会更多注意她的,”那个声音打断利亚姆,“安珀·希尔对组织来说可能是个危险,不过或许她刚刚获得自由,还不习惯,所以做事比较出格。这对小龙来说很平常。好在她现在已经开始调整了,最终要让她集中精力进行训练。我们没有切实的理由将她撤回,正如你们所说,她并没有破坏规定。”
啊,我震惊地眨眨眼睛,他……真是通情达理啊。看来塔龙并不像蓝柯龙说的那样糟糕。
“那独兽龙怎么办?”莎拉突然问起来,我的血液凝固了。“他可能还在附近,要是让安珀或者丹特碰见了——”
“独兽龙,”那个声音打断她,“交给我们处理,不需要你们操心。上次接到报告,我们的特工就过来了,查到他已经逃离了小镇,应该不会回来了,但是如果你们看见他,或者你们监护的这两条小龙提到了他,你们都要立刻通知我们,明白吗?”
两个监护人连连称是。丹特,是你,对不对?是你跟他们说了蓝柯龙的事。所以他离开了,所以我们的教官提前过来了。一直都是你捣的鬼。“我们会和安珀的教官谈一谈,看看能不能把她的精力转移到正道上来,”那个声音继续说,“还有其他要紧的事吗?”
“没有了,先生。”
“很好。”我想象着说话的人往后靠了靠,挥挥手,“结束吧。”
屏幕一闪然后暗了下去。利亚姆和莎拉立刻转身走向密门,没有看向我所在的地方。我从笼子里偷偷看过去,他们摁了一个按钮开门。门关了之后我又等了一会儿才跑出来,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还好没有被多管闲事的哥哥和那两个靠不住的监护人发现。没有人来查看过我。我瘫倒在床上,脑海里拼命地回想着我所听到的事情。塔龙,监护人,我的教官,丹特。
还有独兽龙。
好吧,蓝柯龙,你说的都对,一阵寒意袭过我的脊梁骨。塔龙有事瞒着我们。现在我满脑子都想着你,希望能再见到你然后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