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面用麻袋装着堆在靠墙的竹架上。
竹架共两层,底下是石鑊,陶鬲,泥甗和铜鼎等炊具,上面是一排拴紧的麻袋,这两个月要吃的稻,菽,麦,稷,黍都在麻袋里。
刘二媳妇和面时,梨花悄悄解开了麻袋。
有件事她谁都没说,那日高热后,她有了一口棺材,之所以是棺材不是柜子,因为它的尺寸和后院杂物间的棺材差不多。
稍有不同的是,她的棺材不能躺人,只能囤物。
前几天,她溜进大伯屋翻东西被发现后,索性把屋里值钱的物件全藏进棺材里,大伯娘大发雷霆的要搜她的身,结果啥都没搜出来。
想到大伯娘气得眼歪嘴斜的模样,梨花嘴角微扬,拿起米斗,肆无忌惮的往棺材里舀粮食。
稻谷没脱壳,她只舀了五升,菽能做种子用,她舀了两斗,稷属粗粮,容易果腹,她舀了半麻袋,黍半斗,剩下的位置,她决定多囤成米和面。
米和面是赵家人的主食,架子上搁了三麻袋,梨花直接连米带袋子一起放进棺材,空出来的位置摆上空麻袋,放点柴火进去后拴紧。
一眼望去,麻袋鼓鼓的,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做好这些,她跑到刘二媳妇跟前,“刘二婶,灶房里有姜吗?”
今年气候异常,冬天要比往年来得早来得冷,备些祛寒的食物,路上不至于冻死。
刘二媳妇眉头紧锁,水少了,面粉干巴巴的,她往里加水,并未抬头,“你看看柜子里有没有。”
柜子的位置有点高,梨花找了根凳子踩着。
门一开,浓浓的中药味扑鼻而来,她眼前一亮,手一伸,精准的把药碗拿了出来。
灾荒一来,城里的各大药铺纷纷关门,别说买药,连药渣子都买不到。
这几天,邵氏给她的药她舍不得喝,用罐子密封存起来了,可也只有半罐,如果能囤草药就再好不过了。
她嗅了嗅,问刘二媳妇,“咱家还有草药吗?”
“有啊。”刘二媳妇抓了抓干硬的面,继续添水,说道,“你不舒服吗?石鑊里有清热的草药,你拿两株出来泡着,待会我给你熬...”
梨花生病,族里人送了不少草药过来,赵广安暑热晕倒,佟婆子就给他熬的石鑊里的药。
梨花惊喜的跑到石鑊边,揭开竹罩,里面满当当的,虽然有点乱,但多呀,她将其一股脑的丢进棺材。
石鑊空了后,她又去揭陶鬲的盖子,当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差点高兴得跳起来。
鸡蛋,竟然有鸡蛋。
她拿起一颗晃了晃,没坏,她喜滋滋的全部捡进棺材,又迫不及待的去看泥甗和铜鼎。
泥甗里放的是煎药的铫子,铜鼎里堆着几个缺口裂缝的碗,梨花有些失望。
不过也就一瞬,下一瞬她已扒着柜门,继续搜柜子里的物品,碗筷日后再囤也来得及,所以她没动,只把小罐子里的胡麻和猪油收了,生姜大蒜也全拿走。
刘二媳妇还在和面,眉头越蹙越紧,“三娘子,你看我的面是不是太稀了呀?”
梨花下凳,伸脖子看了看,稀得跟泥浆似的,蒸馒头肯定不行,她灵机一动,“摊饼子怎么样?”
刘二媳妇丧气,“我不会。”
“没事,你回屋收拾衣物,我自己摊饼子...”
“你会?”刘二媳妇满脸狐疑。
她嫁给刘二已两年,从没见梨花进灶房做饭,她会摊饼?不会把灶房烧了吧?
梨花抵着她胳膊就往外推,“我会呀,你就放心吧。”
一句话的工夫,刘二媳妇被推到了门边,她有些着急,“我没洗手呢。”
满手的细面,被她娘看到,不打她也会骂她的。
“你等着,我给你舀水去...”
…
梨花没有做过灶上的活,一通手忙脚乱后,饼全糊了,不过油多,闻着很香,像肉似的
扯一小块放嘴里,外脆里软,比肉还好吃。
她已经好多天没吃过肉了,大伯娘说她生病饮食得清淡,让佟婆子顿顿给她煮白粥青葵,淡得她睡觉都在流口水。
此刻沾了油水,浑身都充满了劲儿,于是她重新把灶房翻了一遍,翻出两坛酒,五个火折子,以及一些葵种,不想留给佟婆子,再占地,她也要往棺材里塞,包括饭甑里的米饭,全舀走了。
回前院时,邵氏已经回了,声音从大房屋里传来。
不用说,铁定在帮大房搬东西。
果不其然,下一刻,邵氏就拖着一个木箱从大房屋里出来,过门槛时,她双手抱起木箱,脸色胀得通红。
梨花看得胸闷,扭头去了老太太屋。
老太太站在床前拆帷帐,脚边的木箱已经塞满了,衣衫,褥子,鞋袜,还有几匹白色的麻布,这是老人过世子孙做孝服孝帽用的,老太太看重身后事,几年前请人建了坟后就开始置办这些东西了。
梨花咚咚跑进去,“阿奶,我帮你。”
老太太扭头,朝她笑了笑,“阿奶自己收拾就好,刘二媳妇给你煮了饭,你吃了没?”
“吃过了。”梨花脱了鞋上床抓帷帐,“我还摊饼子了。”
她身上的糊味和猪油味儿重得很,一进门老太太就闻到了。
在吃食方面,老太太素来大方,“想吃什么就和你佟阿婆说,让她给你做。”
梨花不喜欢佟婆子,当着老太太的面,没说佟婆子坏话,只问,“佟阿婆她们也随我们去县里吗?”
“你佟阿婆拿不定主意,问你刘大伯去了。”
帷帐用布绳系在竹子上的,梨花专心解绳子,语气很轻,“刘大伯肯定不会走。”
刘大不是什么好人,那段记忆里,老村长口干舌燥的劝村里外出逃难,刘大惦记她家几十亩田地,找了无数冠冕堂皇的理由,后来难民进村抢劫,他为了求生,把刘二两口子推了出去。
刘二被难民活活打死,刘二媳妇遭人玷污疯了。
后来老太太回家,已经疯了的她埋了老太太,自尽在老太太坟边。
想到那幕,梨花眼神发冷。
老太太没留意她的眼神,粮仓还有几十石粮食,都走了,谁守那些粮食?所以她是希望佟婆子她们留下来的。
只是这种话不好直接说,见帷帐落下来,她抖了抖上面的灰,捏着两角往中间折。
梨花坐在床边,目光不自觉的落在老太太脚上的草鞋上。
这种草鞋,老太太每年要编好几双,兴起时要忙到大半夜,因为这事,大伯娘颇有微词,认为家里不差钱,老太太穿草鞋是故意给她难堪,告诉村里人她不孝。
其实不是,老太太嫁给阿翁时,阿翁是个货郎,老太太编草鞋能换粮,在老太太心里,编草鞋是她和阿翁发家的手艺,不想忘了而已。
等帷帐折好,梨花和老太太说,“阿奶,把后院的棺材也捎上吧。”
那段记忆里,老太太逃荒时始终留着那些麻布,谁知天冷后被同行的难民抢了,之后老太太一蹶不振,加之连夜赶路,没多久就病了,身边没有大夫,老太太自知活不了了,趁其他人睡着,悄悄折回了村。
那时饿殍遍野,连树皮都被人扒得干干净净,老太太嚼观音土撑到家里的,不为别的,就舍不得她那口昂贵的棺材,宁死也要死在里边。
梨花见识过她的固执,这才主动提及。
床前,老太太睁大眼,似乎震惊到了。
梨花道,“旱灾不知要持续到几月,难民们进村,肯定会烧杀抢掠,咱家最贵的就那口棺材,必须带着。”
出门带棺材不吉利,但老太太年纪大了,对过世有自己的想法。
刚刚在赵广安屋里梨花就看出来了,老太太阻止赵广安去长安不仅仅是担心赵广安出事,更怕自己闭眼前最疼的小儿子不在身边。
梨花理解不了这种心情,只盼老太太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