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行政官刚念完最后一个选区的报告。”一个年轻人说,声音迷离,眼神恍惚。根据多来年的经验,寒髓知道意识连接越是纤细和微妙就越是需要用心维系。随便哪个傻瓜都可以把思想投射向夜空,像嗡嗡飞舞的昆虫似的供远近左右的法师捕捉。此刻在全城闪动的情报网络却控制在完全静默的水平上。
“最后一个选区归黑鸢尾……”年轻法师悄声说。
“黑鸢尾胜利了,”另外一个人说,“险胜而已。”
“耐心引以为傲的卡莫尔人似乎比不上我们的这个。”远见尊主嘲讽道。她穿皮革兜帽和披风,戴着黑色亚麻面具和钢链锁子甲。这儿是寒髓在帕兰塔的住所,和二楼书房里的其他人一样,她也是全套战斗装束。“等今晚的其他惊喜完成后,咱们再慢慢处理这几个人。”
“只是必要的事而已。”寒髓清清嗓子,他深吸几口气,按捺住心头的焦躁。房间里很闷,散发着这些法师的气味:他们的袍服和皮革,他们呼吸里的酒香,他们头发中的香膏,他们紧张而兴奋的热汗。
“为什么不是两者呢?”远见尊主说。
“卡泰因宫闹起来了。”报告选情的年轻人低声说,“有人……伯萨迪区的洛瓦利斯。他要发表声明。他似乎……哈!他似乎要叛变!”
“该死。”远见尊主说,“但时机似乎不会比现在更好了。我们所有的目标肯定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嗯,确实。”寒髓笑道,“不可能比现在更理想了。你的人就位了吗?”
“全都就位了。”远见说。
“那就完成必要的事情吧。”寒髓的嘴里忽然干得难受,“为了我们整个族类的未来。”
寒髓说出一个字。
这个字引燃火苗。
一个月前,一百罐火油放进了书房下的房间,排得密密麻麻,而火苗就出现在其中一罐里。这一罐只是半满,有足够的空间让火油挥发。闪爆震碎了陶土容器,火油和空气的混合物变成毁灭一切的呼啸烈焰。
没有哪个法师的动作比爆炸更快,能在片刻之间保护自己。寒髓脚下的地板先是拱起,随即高热和可怕的压力席卷房间,接着是突如其来的死寂。寒髓带着包括远见尊主在内的十四名法师死去。他没有时间感觉悔恨或满足——只是必须如此而已。
战斗持续了九分钟。局势完全一边倒,拥有相同传统、以同样标准受训的法师想在彼此之间发动战争,一定要抱着必胜的信心才行。
远见尊主的手下发现他们的埋伏注定失败,他们选择的位置是现成的陷阱。比起他们认为懦弱的大部分人来说,这些法师的数量本就不占优势,而此刻对手又证明了连所谓懦弱都只是偏见。
没有宽恕,也不允许公平决斗。强大的力量落在弱者头上。屋顶上、亮着灯的花园里、学者岛的厅堂和法师的住宅里,杀戮迅速、安静而无情。
一肚子烦恼的醉酒政治家在卡泰因宫大打出手,七十位法师在城市的各个黑暗角落里死去,他们只带走了屈指可数的刺杀者。
航海家在天空厅找到了孤身一人的耐心,耐心望着拱形的人工天空,拱顶这会儿是卡泰因天空的镜像,滚滚乌云盖住了月亮和星光,给全城盖上一件黑暗的披风,隐藏了杀戮的证据。
“结束了。”耐心说。她对着天空用嘴说话,念头的银线在卡泰因全城编织成令人不安的罗网:痛苦的惨叫、指责背叛、呼唤永远不会到来的援兵。耐心硬着心肠挡住了绝大多数心灵之音。“现在只剩我们了。”
“将我们的烦恼留给瑟林佩尔的暗影吧。”独臂女人说,擦掉面颊上的一滴眼泪。
“我们每一个都是百万人里的奇迹。”耐心说,“今晚我们毁灭了全世界最罕见和珍贵的一些事物。我们未来的继承者会为此诅咒我们。”
“我们早就活该被他们诅咒了,尊主。”
“只要他们还活着能诅咒我们就行。来,帮我一把。”
两个女人垂下头,完全对称地移动双手。交谈像沙漠空气似的吸走了她们嗓子里的眼泪。美丽的天空仿佛迷梦记忆般消失,最后只剩下了被积年烟气熏成灰色的白石拱顶。
“现在要去看看你儿子吗?”航海家说。
“不。”耐心突然感觉到了她的每一岁年龄,渴望着半生前被亚玛瑟尔湖带走的某个男人的爱抚和笑声。“我要先和拉莫瑞谈谈。但此刻我想静一静。”
航海家点点头,悄然离开,留下耐心一个人站在将永远不再启用的寂静大厅里。
漫长的斗争快要走到终点,还剩下一项任务,但耐心实在没有心情去面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