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简纳罗卿,”洛克憋着气说,“我需要……”
“别拿你的需要消遣我!”波利达齐说。
“空气!”
“哦。”箍住洛克脖子的铁掌稍微松了松,但仅够他吸一口气的。
“不是你以为的那回事。”他喘息道。
“也许我曾经犯傻不假,”波利达齐嘶声说,“但你会发现我并不情愿继续扮演这个角色。”
“简纳罗!”
萨贝莎站在阳台门口,音调足以拦住狂暴的奔马。波利达齐真的放下了匕首。
“维瑞娜,我……我很抱歉,但你的行为——”
“需要解释的是你的行为,简纳罗卿!”
“我在听你们两个——”
“你居然偷偷摸摸像个贼!”
“你们两个互表爱意!我听见你们争吵了!”
太迟了,波利达齐似乎想起了他还没有向维瑞娜本人表示他对维瑞娜的兴趣。沮丧在他脸上扩散,像是墨水瓶打翻在空白画布上,萨贝莎没有放过机会。
“那是表演练习啊,蠢货!即兴表演!再说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即兴……表演?”
“我请卢卡萨跟着我对词,即兴表演一场戏!”她从洛克的喉咙口推开波利达齐的胳膊,“你却打断了我们的发挥!我们也许穿得像是平民,波利达齐男爵,但你的粗俗却胜过我们十倍!”
“可是……”
洛克很欣赏萨贝莎的别出心裁,但她似乎演得太过火了——他们需要把波利达齐捏在手掌心,而不是彻底摧毁。他得继续扮演敲边鼓的角色。他揉着生疼的喉咙,咳嗽道:“维瑞娜堂姐,简纳罗是一片好意,我告诉过他我已有婚约。他不小心听见了我们的练习,唉,他很有理由相信我背叛了未婚妻。”
“他凭什么对你动手?”
“堂姐,你也要讲道理。我们出发前讨论过这个。我们知道隐姓埋名的代价是牺牲部分尊严。”
“对,可是——”
“再说了,也没有其他人看见,我不认为存在报复的必要。”
洛克尽量说得淡然而自信,但他估计在波利达齐看来,与他决斗有可能受到的威胁大致等同于一场便秘。然而,与维瑞娜疏远就是另一码事了。
“我似乎犯了错误。”波利达齐收起匕首,刚才那种冰冷的愤怒烟消云散,“维瑞娜,我为误解道歉。请告诉我,求求你,我该怎么才能赢回您的好感。”
这个道歉是多么直截了当,波利达齐迅速变得圆滑而花言巧语,洛克小小地吃了一惊。他本来觉得波利达齐为人诚恳而坦率,甚至有点土气,但这位埃斯帕拉人显然只把“贵族”卢卡斯看作他对萨贝莎的企图中的一个工具。再加上这么容易诉诸暴力,说明他其实是个危险人物。
“首先,”萨贝莎说,“请不要再这么不体面地偷偷摸摸出现了。你是埃斯帕拉贵族和这个剧团的赞助人,我希望能看见你以配得上血统的方式正大光明地出入这里。”
“当……当然。”
“假如您希望自己能派上点什么用场,不妨帮我们找个更称心的排练场所。我越来越厌倦格洛里亚诺夫人的庭院了。”
“您有什么合意——”
“据说我们将会使用一个名叫‘老珍珠’的剧场。”
“喔,当然了。唔,只需要向女伯爵的礼仪大臣表示一下谢意——”
“谢意就交给您去表达吧,波利达齐男爵。”萨贝莎说,她的姿态和音调都软了下来,“就当是对你的小小惩罚吧,但对剧团则是天降的恩惠,我们能尽快在真正的舞台上排练了。处理好这个,我会乐于再称呼您简纳罗的。”
“就交给我了。”波利达齐行了个过于正式的殷勤鞠躬礼,马马虎虎地拍了拍洛克的肩膀,转身急急忙忙出去了。脚步声顺着过道离开,二楼的大门砰然关上。
“好险。”洛克说。
“我们的赞助人开始对他的贵族伙伴产生了占有欲。”萨贝莎说,“他比我想象中还要冲动。”
“我的脖子说同意。”波利达齐的威胁暂时消失,洛克的思绪回到了被男爵打断的轨道上,“还要,呃,你看,你和我刚才——”
“什么都没有。”萨贝莎咬牙切齿道,“显然我不该说那些话,也不该有那些感觉的。”
“狗屁!”她的话再次刺痛了洛克,他几乎忘了喉咙的疼痛。洛克抓住她的胳膊,拖着她回到阳台上,这个举动吓住了他自己。“是我犯了什么错?我不知道到底错在哪儿,但你欠我一个解释。我们刚对彼此说了那些话,我不允许你因为发神经就随便推开我!”
“我才没有发神经!”
“跟你每次发作时一比,桑赞兄弟都能当外交官了。这次我不会放过你,否则我就去追波利达齐,找个理由和他干架。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你不可能这么无知吧?你知道杰里姆人肯花多少钱玩红发姑娘?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待红发少女的吗?盗贼导师知道——对他的良知来说都是可怕的负担。明白吗?那个食尸鬼肯为了一枚银币用舌头整一只死老鼠,但买卖红发姑娘还是太残忍了。就是他教我怎么染发和裹住头发的。”
“我听说过这种事情,但我没有……从来没有想过你——”
“他们会先割一刀。”萨贝莎说,“就在女孩的下身上。杰里姆人所谓的小甜蜜、小山丘。你跟卡罗和盖多厮混得够久了,肯定听过那地方的十几个叫法。然后,就在伤口鲜血淋漓的时候,他们让某个老杂种上来做那事,他要么烂鸡巴要么旧伤溃脓,要么有什么旧伤。他希望借此能奇迹般地治好疾病。他们管这个叫‘血色头发少女的鲜血’。”
“萨贝莎——”
“然后,虽然奇迹已经被用掉了大部分,他们会再让一百个人轮流上那个血窟窿,因为这么做仍旧能带来好运气。事实上,在她最后咽气的时候,恰好在她身上的人会得到特别好的运气!”
“天哪。”
“对!愿他们都能下地狱最深的一层,在那儿喝一万年的卤水稀屎!”萨贝莎靠在阳台墙上,望着被他们抛弃的酒杯和剧本,“该死,我真的在发神经。”
“你有理由!”
她的尖细笑声饱含自我厌恶。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洛克说,“我还记得那第一眼,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但我脑袋里又不是只有红头发……假如发色真的让你这么烦恼——”
“我的发色并不让我烦恼。”她恶狠狠地说,“让我烦恼的是某些愚蠢的白痴,他们会因为某些胡说八道抓走我。自从我去了阴影山,我每天都必须时刻警惕。每一天!我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对着镜子端详头发,用炼金药剂染色……等我到了一定的岁数就没关系了。但那一天还早着呢。”
“阴影山之前呢?”
“阴影山之前和你没关系。”她静静地说,“那时候有人保护我。后来我成了孤儿。你知道这个就够了。”
“如你所愿。”他迟疑着也慢慢靠在她身旁的墙上。瘀青色的天空上,繁星刚开始点亮,熟悉的夜晚交响曲渐渐响起——昆虫的嗡嗡鸣叫,马车的辘辘车轮,吃饭、欢笑和争吵的喧闹声。
“对不起,洛克。”过了好一会儿,她说,“对你那么大发雷霆很傻很不公平。我侮辱了你。”
“当然没有。”他用一只手按住萨贝莎的胳膊,心花怒放地发现她没有退开,“我很高兴你肯告诉我。你的问题就是我们的问题,你的担忧就是我们的担忧。你居然愿意解释为什么生气,你知道这有多么稀奇吗?”
“这就是一坨——”
“一坨彻头彻尾的真话!你的多变都能给天杀的祖灵上课了。说起来,你这么通情达理,其实有点吓人呢。”
“这是什么恭维话吗?”
“也许对你我都是。”洛克说。她阴晴不定的情绪再次变化,短暂的温暖阳光过后是退缩和恼怒,她想井井有条地掌握生命中的一切;多年来洛克觉得神秘莫测的行为忽然有了情境。“我真的不在乎你的头发是什么颜色,我只在乎那头发底下是不是你。”
“你原谅我那么……不讲道理?”
“你有没有原谅我相同的过错?”
“愉快的谅解也许会再次落在你我头上,带来真正的危险。”她说,眼睛里泛起笑意,洛克不禁心跳加速。他们似乎开始比赛,看谁能更快把嘴唇压到另一个人的嘴唇上,但同时又要装得若无其事——
过道里传来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两人立刻本能地分开。过道门砰地打开,阿隆度踉踉跄跄冲进来,面颊绯红,满头大汗。
“阿隆度,”萨贝莎的声音甜腻得夸张,“请问你和诸神相处得融洽吗?”
“对不起。”阿隆度气喘吁吁,声音含混,“我不想打扰你们的,但我找不到乔凡诺。是阿斯诺兄弟。希望帮助——”
“别告诉我他们挑事了。”洛克拼命想赶走脑子的不安景象:某个桑赞兄弟侮辱波利达齐爵爷,随之而来的是血肉和钢铁的交锋。
“不,诸神啊,不是!席尔瓦纳斯打赌说他们一口喝不完灰孙子。他们上去试了,结果自作自受。哈!”
洛克抓住阿隆度被汗浸湿的罩衫衣领,一瞬间忘了这位埃斯帕拉人比他大五六岁。“拉齐!”他吼道,“灰孙子是他妈的什么鬼东西?”
“快下楼。”醉醺醺的年轻演员说,“看见就知道了。”
洛克和萨贝莎跟着他跑进休息室,看见剧团和晚间畅饮麦酒的客人比平时还要稀少和烂醉。卡罗和盖多完全对称地侧躺在一片滑溜溜的黑红色稀泥中央。房间里的味道介于动物的湿毛皮和没冲洗过的拷问室之间,但桑赞兄弟之外的客人都兴高采烈。格洛里亚诺夫人是唯一的例外。
“我说过了,去院子里闹!白痴!吃奶的瑟林婴儿!”她看见洛克和萨贝莎,用愤怒的视线迎接两人,“什么蠢货会在房间里试灰孙子?”
“你们都在说什么?”洛克说。他在卡罗身旁跪下。双胞胎还活着,但被酒精冲毁了神志,在和关节疼痛、呕吐和重力的搏斗中败下阵来。
“灰孙子,”佳思莫靠在几乎睡过去的席尔瓦纳斯身上,“就是那个可怕的痰盂。”
洛克望向佳思莫手指的方向,看见一个两英尺长的沥青颜色木桶横躺在地上,从里面淌出来的东西像是大雨淋过的篝火余烬。
“是这家旅馆的传统项目。”佳思莫傻笑道。
“在院子里玩的!”格洛里亚诺夫人叫道。
“确实。要点是这样的,亲爱的卢卡萨,灰孙子桶搜集几个星期的烟灰和口痰,当然前提是人们能记得不污染地板。我们怎么测验愣头青们的勇气呢?就是先用格洛里亚诺夫人直接从地狱买来的黑色杜松子烈酒灌满灰孙子,搅拌均匀,然后问他们敢不敢一口气喝完那团泥浆。”
“太愚蠢了。”萨贝莎在确认盖多还有没有脉搏。
“绝对的。”佳思莫大笑道,“剧团历史上还没有谁能不喝着喝着全呕回去。看,天哪,灰孙子再次大获全胜!”
“佳思莫,”萨贝莎压低声音说,“倒不是我特别想教训人,但还想要这两个人继续彩排,那他们就不能被毒死在这儿。说起来,我们需要每一个人!你们这帮白痴就不能稍微——”
虽说席尔瓦纳斯都不知道自己的脚长在哪儿了,更别说脚之外的整个世界,但还是使劲哼了一声。
“无论是不是醉得口吐白沫,”佳思莫说,“我们的剧团永远能占领舞台,我亲爱的。再说了,按照我们的崇高标准,这都算不上什么像样的出格。问题在于你们的朋友像筛子似的留不住酒。”
“对不起,给你们惹麻烦了。”阿隆度坐进一把椅子,“但我们需要人帮忙冲洗地板,抬走阿斯诺兄弟,不过我们醉得太厉害,派不上用场,又找不见杰诺拉和乔凡诺……对了,你们看见波利达齐爵爷了吗?他刚才来过!”
“我们知道。”萨贝莎说,“格洛里亚诺夫人,我们需要水桶。卢卡萨,把这两个家伙拖到院子里,咱们开始干活吧。要是扔在这儿不管,他们会像藤壶似的粘在地板上的。”
“我本来想谢谢你把我从波利达齐的铁掌下救出来的,”洛克悄声说,“但现在我还是先看看今晚到底怎么结束再说吧。”
“你觉得我会有什么感觉?”她捏了捏洛克的胳膊,对他微微一笑,像沙漠旅伴分享珍贵的淡水,“来,你挑胳膊还是腿?咱们把他抬出去。”
“乔凡诺去哪儿了?”洛克嘟囔道。
金目送洛克拿着一袋酒走上楼梯,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恼怒。洛克和萨贝莎的事情处理完了,他们要么自己讨论出个所以然来,要么就等着被他扔出窗户吧。无论如何金的心情都能恢复平静。
他闭上眼睛,头部向后靠,让墙壁帮他撑住脑袋。总算清静了,这会儿他只需要一个人坐在这儿,不用假装浑身瘀伤疼得像是什么狂欢的结果。
等他再睁开眼睛,杰诺拉在两英尺外对他微笑。
“我发现了一个累垮了的小伙子!”她说,“我扶你回房间吧。”
“哦,喔,我的房间?”
“相信我,”她拖着金起身,“除非剧团其他人醉得动弹不了了,否则你绝对不会想在他们之前入睡。天晓得等你醒来会被怎么捉弄。”
他的面颊烫得奇怪,有点像喝多了麦酒。杰诺拉的手挽着他的腰,仿佛这是全世界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两人飞快地离开了休息室。
“那么,乔凡诺,你有什么没告诉我的?”她轻轻关上洛克和金的房间门,然后搂住金的肩膀。
“没告诉你的?”
“哎呀,说吧。”她开始按摩金肩胛之间打结的肌肉,“你能读会写识数,但文书转笔杆可练不出这么一身肌肉。我知道你的韦德兰语和瑟林语一样好。你能摆弄针线。你能和一个成年人打得势均力敌,而且不是哪个随随便便的人,是伯特兰。伯特兰顶得上一个半好拳手。”
“我,呃,受过奇特的教育。”金觉得他的智慧和肌肉同时在杰诺拉的手指下逐渐消融。
“你们几个卡莫尔人都很奇特,都受过奇特的教育。”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
“只是微服私访?是这个词吧?说一个人穿上低等人的衣服,扮演社会地位低下的角色?”
“杰诺拉!”金转过身,抓住她的双手,打断了她的按摩。躺得正舒服的智慧不情愿地爬起身。假如她一直在窥探他们,那么否认很可能会无济于事。“听我说,你可以随便想象,但请相信我……有些事情只看表面,对大家都有好处。”
“我要是好奇,会遇到什么危险吗?”
“就这么说吧,不好奇就肯定不会有危险!”
“别激动。只是合理的猜测而已,乔凡诺。你的卢卡萨表弟,每次发现世界并不是围绕他旋转,他似乎都会有点吃惊。还有维瑞娜,她不是洗碗的女仆,对吧?举止、措辞、学识、仪态都不像。你们手上还有剑手的老茧。”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金的掌心,金的热血不止在一处沸腾起来,“诸神用罕见的特质拼凑起了你们,背后肯定有什么故事。”
“没有。否则我会打破多少人的信任啊……杰诺拉,请相信我。”
“好啦。”她安慰道,“我可以容忍一点神秘。咱们来解决折磨你的问题吧。”
“折磨我……我没有……噢,啊,哈——”
她的双手滑进金的罩衫,顺着他的后背向上走,温柔但坚决地帮助金酸痛的肌肉恢复原有的活力。这个动作让两人贴在了一起;她的胸部暖洋洋地贴上金的胸口,她的嘴唇在金的鼻尖前露出浅笑。
“嘿。”她顽皮地朝眼镜吹了一口气,镜片罩上雾气,“不害怕比你年纪大、个子高的女人吧?”
“我,呃,不知道应该害怕什么。”
“咦?所以你是一瓶还没启封的美酒了?”
“杰诺拉,我不习惯……当然你看得出我不会被视为,呃,你知道的——”
“知道我不喜欢什么吗,乔凡诺?”她的双手拨弄着金的腹部,“愚蠢的男人,软弱的男人,文盲的男人。无法分辨好戏剧和玩笑堆砌的男人。”
两人的嘴唇合在了一起,两人一边亲吻,她一边拉着金的一只手向上走,最后放在她的胸脯上。她握紧金的手指,金觉得他感知中的世界只剩下了两人之间升腾的愉悦热浪。
“卢卡萨,”他悄声说,“他会——”
“我觉得你的朋友们会在屋顶上待很久。”她呢喃道,“你觉得呢?”
没多久,经历了夹杂着变戏法和摔跤的一阵扭动,两人脱掉衣服,倒在金的床上。金已经看不清浅色皮肤和深色皮肤的分界线了。他被她的味道、气味和温暖触觉包围,烟色的长发触手般落在身旁。杰诺拉似乎乐于采取主动,始终待在他身上,时快时慢地掌握节奏。他未经训练的耐力很快达到极限,随着酣畅淋漓的痛快发射,金·坦纳的生命中又少了一个谜团。
他愉快而疲惫地抱着她,一时间忘乎所以,过了一会儿,两人的心跳从疾驰变成慢跑。伯特兰留给他的伤痛似乎是一百年前的往事了。
杰诺拉在乱糟糟的衣服堆里找到自己的上衣,抽出细长的木烟管,填满金觉得陌生而辛辣的混合烟草。他们挡住光线微弱的炼金灯球,在黑暗中分享烟管,借着橘红色的火光轻声交谈。
“所以我真是你的第一个。”
“难道不明显吗?就算我说不是,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激情是第一步,”她说,“然后才是技巧。”
“希望我没有让你失望。”
“我并没有不高兴,乔凡诺。该死,一个新人场的情人代表着你可以好好调教他。给我几个晚上,我会鞭策你成为大师的。”
“阿斯诺兄弟……他们经常,好吧,每次出去都想拉上我。花钱买,你明白的。”
“那并不可耻,但不去也没什么可耻的。但他们俩是色狼,乔凡诺。女人隔着一英里都看得清。有时候心情好了也可以和色狼逢场作戏,但最后他们总会在烂泥里打滚,在地板上拉屎。”
“唔,他们也有可爱的一面。”金说,“每个月出现一次,第一个月亮满月的时候。就好像人狼反过来的狼人。”
“哈,”她说,“我带人上床的时候,希望脑子和欲望有着合适的比例。”
“我喜欢听你这么说。嘿,有个……抱歉,你的腿底下,我们不会……”
“啊哈。我的徒弟,允许我向你介绍新的概念。”
“会不舒服吗?”
“唔,我不会说这是理想状态。喂,你这是——”
金使出蛮力改变两人的位置,好一阵激烈的摸索和嬉笑之后,他把杰诺拉推到了床铺干燥的一侧,自己躺在了她刚才的地方。
“唔——乔凡诺,倒是很会讨女人欢心嘛。再来一口烟?”
“当然好。”
两人刚小心翼翼地点燃第二管烟草,门突然被推开了。
“乔凡诺!”洛克叫道,“是阿斯诺兄弟,你他妈都没法相信——噢我的天我操!”
他盯着看了一两秒,连忙转身面对走廊。
“对不起,真对不起,我没想到——”
“白痴兄弟,”金说,“又惹麻烦了?”
“没有。”洛克说,语气急切得不怎么可信,“没有,不,没有。其实一点也不重要。我们都处理好了。你们,呃,你们就……妈的,我去休息室睡觉好了,你们忘记我的存在吧。对不起。就这样,呃,祝你们玩得开心!”
“是挺开心的。”杰诺拉冷静地吐出一口烟。
“好!太好了!不能更好了!就……我走了!”
“他已经下了屋顶,比我想象中的早。”杰诺拉看着刚关上的门说。
“是啊。”金皱眉道,“肯定出事了。无论阿斯诺兄弟——”
“你的朋友们。”杰诺拉说,“他们遇到麻烦似乎总指望靠你救场吗?”
“唔,你这么说我真是受宠若惊,但——”
“让他们自己照看自己一晚上吧。”她耳语道,“现在只剩下我们了。要是维瑞娜想教育一下卢卡萨,就让她用我的房间好了。”
“当然可以。”金说,“她当然可以。那么,现在听听您所谓的技巧都有什么内容是不是太早了?”
“瑟林王朝的漫长夏日!”卡罗叫道,伸展双臂像是要抱住庭院,“大地和天空多么慷慨,这是建筑和生长的钦定时节。皇子奥林这些年犹如休耕的田地,经常耕犁,却未曾洒下勇武的种哇呕——”
卡罗跪倒在地,好一阵剧烈呕吐。洛克站在墙角的阴影里,双手抱头呻吟起来。
“诸神在上。”蒙克莱因说,“连夜莺的食道都比你们卡莫尔人憋得住东西。和灰孙子跳了个舞,你却像是死在了战场上。换人!”
盖多的脸色也同样惨绿,难得地没有拿卡罗的不适开玩笑。他走上去,抬起双手按住兄弟的肩膀。
“我能行……我没事……”卡罗喘息道。他吐了口唾沫,晃晃悠悠起身。
“狗屁,傻瓜。”盖多说,“我有个想法。咱们一起演吧。”
“什么意思?”
“你接我、我接你。”盖多转向蒙克莱因,开口朗诵台词,声调和音量与他兄弟在卡壳前的一模一样,“没见过鲜血的长剑,插在没上过身的剑鞘里,帝国王廷仿佛太阳,向全世界遍洒威严。”
“瑟林王朝的甜美夏日!”卡罗漂亮地接过话头,挺住颤抖的膝盖,挤出嗓音里的嘶哑,“人们宁可在帝国当一个乞丐,也不愿意去别处当一名公爵。这是多么伟大的帝国,乞丐身披借来的荣光,仿佛血统正宗的王公!街道底下活着小偷和骗子,求财的游民聚集在不见天日的陵墓国度,从事胆大包天的营生。”
“若是盗贼自以为有了身份,”盖多说,“心怀渴望结成组织,拒绝法律和皇冠的管辖,这难道不是很适合时节的脾性吗?瑟林王朝的脚下,财富的浪潮水位高涨,歹徒纳贡时也带着与之匹配的傲慢!”
“与之匹配的傲慢,”蒙克莱因说,“说的就是你们两个。停一停,各位,停一停。非常好。我们为什么就没想到过合演角色呢?我们可以一起站在舞台上,念诵所有角色的台词。妈的,等石块和蔬菜像雨点般掉落,我们甚至可以手拉手互相鼓劲。”
“我很喜欢。”香塔尔说。
“我他妈在乎你——”
“她说得对,蒙克莱因。”席尔瓦纳斯从阴影处走出来,和其他早晨一样醉得迷迷糊糊的,“我们能有多少机会见到双胞胎登台?应该想办法利用一下。宝贵的看点再小也不能放过。”
“要是需要看点,安德拉休斯,我可以不穿马裤走来走去。”
“你这个没用的塞莱斯蒂丑角!想想看——双胞胎报幕。谁见过这个?让底下的苦力知道他们看的不是杜拉德老爹的《尿无力大复苏》,而是蒙克莱因剧团像样的大制作!”
“说起来,最近叫蒙克莱因-波利达齐剧团才对。”香塔尔说。
“你只要想的话,叛徒,随时都可以回去找巴桑迪,问他还缺几个放荡女仆的角色。”洛克注意到蒙克莱因虽然还在嘴硬,但肩膀已经沉了下去。无论剧团经理再怎么奚落席尔瓦纳斯,老先生有时候还是能左右他的判断的。“该死,隔了三四排以后的观众,谁又看得出他们是不是双胞胎呢?”
“重点是他们的声音。”阿隆度说,“你必须承认很好听,当然我指的是他们不呕吐的时候。”
“我们得想办法弄弄他们的头发。”蒙克莱因说。
“给秃子粘一顶假发。”卡罗说。
“按住扫把头,给他剃光头。”盖多嘟囔道。
“帽子。”萨贝莎用礼貌的语气命令道,“两个人都戴上帽子。这是个服装问题。”
“服装师得来想办法!”蒙克莱因吼道,“我看他们这会儿正在什么地方琢磨衣服呢,但究竟是穿是脱我可就说不准了。”
“蒙克莱因!”一个矮壮的中年瑟林人走进庭院。他的下巴已经看不见了,长发完全没有梳理,看着像是一只棕毛鹰抓住他的后脑勺死在了那儿,“佳思莫,好运气的混球,听说你居然脱身了,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满足了多少人才让他们放你出笼?”
“卡拉巴奇先生,”蒙克莱因说,“您当然知道绅士从不自己做脏活儿。我只是拿你的女儿们做了许多承诺。还是你的儿子们?真是天晓得,我都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哈!你要是绅士,我放屁都能迸出熏香了。不过你出来了,而且外面还有个疯狂的传闻,说你要在老珍珠登场。是演戏吗?一部小制作?”
“重点不在尺寸,而是好不好用。”蒙克莱因摘下了装出来的好脾气,“你来烦我干什么?”
“唔,你知道我和我的小伙子们要什么。”
“去找杰诺拉,她是管钱的。”
“我在想啊,你的新东家说不定留了一笔保证金——”
“不好意思,卡拉巴奇。我们是有一位贵族赞助人,但不是新东家。就算萨勒留斯大帝爬出坟墓来看戏,你也拿不到保证金。等到我们演出的晚上,我们有钱拿,你也有钱拿。”
“可是,你的处境有那么一点,呃,不确定性,我们想要一点更靠得住的证明,而不是信誓旦旦的空口——”
“我在监狱里待了两天,你个白痴,没有吸幽魂石的烟变成呆瓜。如果你想要这份工作,条款可以一切照旧;如果你不想要,我也不用半夜三更辗转反侧,琢磨上哪儿找三四个二傻子铲屎!”
两个男人下巴贴着下巴,用低沉而激烈的声音争吵不休。洛克朝靠在旁边的阿隆度打个手势,小声说:“这是搞什么?”
“是清沟人,卢卡萨。”阿隆度打个哈欠,“女伯爵愿意让人免费使用老珍珠,但她不会花钱保持场地清洁。这笔钱要我们出。也就是说要有卡拉巴奇这种半猿猴每晚清理几百人的垃圾。”
“这事情真是比我想象中复杂得多。”
“非常正确。佳思莫很讨厌事务性的工作,明白吗?谈生意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庭院的另一头,佳思莫举起两个手掌,推开清沟人的脸,转过身去,这场对话暂时结束。
“蒙克莱因先生!”又一个新出现的声音叫道,声音从马厩的方向传来。蒙克莱因猛地转身。
“诸神保佑,你他妈的蠢货,没看见我在工作——啊,天哪,波利达齐爵爷,我没认出您来!您,呃,怎么又乔装打扮了?”
“哈!我想尽量跟上咱们的剧团精神!”波利达齐穿得很低调,用一顶脏兮兮的宽檐帽遮住大半张脸,“当然了,也想尽可能少打扰你的正事。”
“当然当然。”蒙克莱因说,洛克确定他在庭院这一头都听见了磨牙的声音。
“这是哪位?是什么重要人物吗?”
“呃,我是帕扎·卡拉巴奇,呃,先生。我处理——”
“不,显然不重要,否则你就知道加上‘大人’了。去别处当普通人吧。”
“呃……好的,大人。”
洛克皱起眉头,看着卡拉巴奇落荒而逃。他对波利达齐的第一印象似乎越来越靠不住了。
“那么,蒙克莱因。”年轻男爵使劲拍了剧团经理的脊背一巴掌,“我知道这个庭院有一种蛮荒的美感,但我帮你安排了一个更好的环境。”
“老珍珠?”蒙克莱因显然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恨意,“是我们的了,大人?”
“只属于我们,从明天开始。礼仪大臣是我家族的好朋友。我特地派了个人看场子,免得帕扎·卡拉巴奇这种人来骚扰你。”
“这就……天,您可真是慷慨,我的赞助人爵爷。谢谢您!”
“没什么。本来就是我的利益所在嘛。那么,这是在排哪一场?”
“啊,大人,我们没有在排戏。我们,呃,正要休息一下。和卡拉巴奇争吵——”
“胡说。区区一场口角怎能挡住你,蒙克莱因。”波利达齐比画着用拳头打自己的下巴,蒙克莱因看得局促不安,“你们刚才在排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
“该死的,哪一场?”
“呃,第六场。第一幕,第六场。我们刚确定了……确定了报幕的事情。”
“‘求财的游民聚集在不见天日的陵墓国度,从事胆大包天的营生。’”
波利达齐说,“我喜欢这段。但意思是雅玛迪恩马上要第一次露面了,你们怎么能停下呢?”
“啊,也许不停——”
“对,也许不停下。”波利达齐坐进蒙克莱因偶尔坐着看晨间排练的椅子,“维瑞娜小姐,我能欣赏一下您的暗影女皇吗?”
“哎呀,我的波利达齐爵爷,您的目光永远令人愉快。”萨贝莎行了个完美的屈膝礼。洛克敢发誓,他感觉心脏里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一张笑脸。
“第六场!盗贼就位!”蒙克莱因吼道。伯特兰连忙跑到庭院中央,卡罗与盖多和他会合,兄弟俩念白之后,要在几场群戏里扮演小角色。蒙克莱因答应过要雇群众演员,但显然不愿意在排练阶段就付工钱。
“来得好,我尊贵的同侪和杂种!我们在赤足法庭碰面了!”香塔尔从庭院的一侧上场,扭着屁股,伸展双臂,向屈指可数的观众炫耀身材,“衣衫褴褛的原告,是什么让你们放下了饮酒、骰子和温暖的怀抱?”
“是忠诚,美丽的潘莎拉。”伯特兰说,“是忠诚,我美丽的堕落贵妇,正是因为她,那些慰藉才像是冰冷的消遣。”
“巴列东,你这个魔头,舌头从来像是垫着羊毛,今天这半空中简直飘起了丝绸。是什么让你转变了态度?”香塔尔调戏般地摸摸她丈夫的下巴。
“是因为我和您的女主人,”伯特兰说,“陛下她刺痛了我的良知。我近来疏于纳贡,必须用好意弥补。”
“我们谁不是呢?”卡罗说,“潘莎拉,叫她出来吧。她庇佑我们,因此有忠诚的伙伴,甚至我们这种可鄙的坏种都必须顺从。”
“在我们褴褛的法庭上,每一个人都是同样的坏种,因此对比不出谁更加可鄙。”萨贝莎走出真正舞台上的幕后,仪态万千地登场,毫不费力地演出了皇族气概。看着萨贝莎本人消失在她演绎的角色里,连波利达齐的打扰都无法抑制洛克的喜悦。
“您的恩典犹如火堆的热浪,我羞耻于我的贡品。”卡罗跪倒在地,“您若不是雅玛迪恩,石板路下的女皇,那我就根本没有出生。我的礼物配不上这个名字,更别说您的美丽。它和我的自尊一样黯然失色。求您再给我一个机会,去盗取更有价值的贡品!”
“说真的,他的贡品只是个花哨的玩具。”伯特兰说,“我的爱会安慰您,明智的雅玛迪恩,请先接受我的贡品。”
“坏嘴巴的巴列东,这不是看谁先冲线的赛跑。请暂且休息,片刻等待不会损害你们的准备。”
伯特兰鞠躬,后退一步。
“我是雅玛迪恩,拥有许多名号。”萨贝莎示意卡罗起身,“没什么荣誉比得上你们出于友谊的礼物。你似乎是新来的。”
“我做了许多年的盗贼,女士,但更多年的幸运将我带到您面前。喔,让我把这小玩意儿换成更相称的物事吧,哪怕因此上绞架我都乐意。”
“不要说这么恶毒的话。”萨贝莎说,“也不要自称惭愧。把你的东西拿上来就好。”
卡罗迟疑着假装奉上什么东西,萨贝莎用大拇指和食指假装拈起。
“小小的一个银戒指。”伯特兰嘲笑道,“磨损得像是佣工的双手。”
“比起钱袋永远富足的人奉上财宝,”萨贝莎说,“我更愿意骄傲接受袋中空空者奉上的小物件。这样的谦卑能铸造出什么样的美好?它可以变成面包和葡萄酒,衣物和锋利的钢刃。它能坚固我们友情的纽带,为此我将珍视它。欢迎加入我们的行列,兄弟。”
“诸神见证,我永远也不会离开!”
“诸神见证。”萨贝莎伸出另一只手,卡罗亲吻手背。她转向伯特兰。“那么,巴列东,让我们看看你的心意吧。你在我们当中待了几个月,依然离群索居,骄傲但孤独。”
“您也一样骄傲而孤独,聪慧的雅玛迪恩,但我必须承认我难以相处。这是我的补救!天,我用尽了我的才华,找到这件相称的礼物!”
“一只手镯。”香塔尔说,她丈夫自豪地假装向众人展示,“镶嵌黑宝石的金手镯。”
“配得上一位暗影的女皇。”伯特兰说,“希望它能够取悦您,我乞求您戴上,就一次也好,哪怕日后用它换取大袋的钱币。”
“一个手腕都撑不住它的分量。谢谢你,巴列东,我们终于看清了你的个性。这宝贝是怎么来的?”
“三天三夜的苦功,”伯特兰说,“盯着一幢豪宅,直到瞥见下手的机会。”
“你能先戴上看看吗,告诉我它是怎么个构造?”
“怎么,搭扣很简单啊。仁慈的雅玛迪恩,给我您的手,让我为您戴上。”
“在它扣在我的手腕上之前,我想先看看这个宝贝在你手上的样子。怎么,你深厚的感情就这么淡了?”
“我哪里配得上这份美丽!”
“确实配不上。”萨贝莎打个手势,香塔尔抓住伯特兰,假装用利刃抵住他的脖子。
“女士们,行行好,我怎么触怒了您?”
“你的脸就是一张羊皮纸,”萨贝莎说,“背叛在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你害怕碰到这东西,尤其是暗藏细针上的毒液!”她假装抢过手镯,打开给众人看。“你以为我们是白痴,婴儿的把戏就能夺走我的生命?我的探子早就提醒了你的两面三刀。”
“我发誓,偷手镯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些!”
“偷?我凭伤疤和老茧认得出一个人是不是从事这个行当。这些我都有,巴列东,从小我就熟悉。你的双手像面团,肌肉松弛,手镯是你主子给你的礼物。”
卡罗和盖多模仿人群惊呼,上去抓住伯特兰的双臂。
“看来我的伪装早被识破,”他小声说,“把手镯扣在我的腕子上,让正义得到伸张吧。”
“匆忙处死怎能体现正义?手镯会还给你的,失败的刺客,在你反思之后。捆住他!加热坩埚,把恶毒的小玩意扔进去,将他融化的工具倒进他的嘴里。哈,用融化的宝贝给他的肚肠鎏金,然后把他扔在马路上,留给他的主子慢慢思量吧。”
“求求你——”
卡罗再次模仿人群叫嚣,淹没了倒霉蛋巴列东的最后一声恳求。伯特兰和香塔尔一步步后退,盖多捂住嘴,脸色苍白。
“哈!”波利达齐叫道,“哈!我看你的一个双胞胎肚子里也有鬼,蒙克莱因。”
“非常抱歉,我的大人。”卡罗呻吟道。
“也许你们应该过几天规矩日子了,各位朋友。”波利达齐站起身,伸个懒腰,“干得好,除了结尾有点突兀。说真的!尤其是女士们。诸神保佑,我看我们确实有了成果。剩下这几天彩排,我会在老珍珠陪着大家的。”
洛克的脑袋突然剧痛,蒙克莱因的表情也同样惨烈。
“我们会找到机会独处的。”接下来的几天彩排里,萨贝莎不止一次咬着他的耳朵这么说,可惜这种机会似乎存心逃出了他们的手掌心。
逝世多年的老伯爵对卡泰因可谓慷慨之至,老珍珠就是证明之一。虽说很难与祖灵遗迹的长寿相提并论,但剧场已经安然存在了几个世纪。墙壁和抬高的包厢是白色大理石质地,岁月将其洗成了醇熟的灰色;炼金涂漆的硬木舞台大概可以永远存在下去。
环形剧场没有封顶,有柱子可以撑起雨篷或遮阳篷,但这会儿并没有搭起遮篷。据杰诺拉说,遮篷和阴沟这些供观众自由使用的设施,是女伯爵无意承担的隐藏费用之一。
无可否认,这里比格洛里亚诺夫人的庭院合用得多。老珍珠有足够的尊严可以借出,连最褴褛的排演者也能够沾光,在大理石包厢的默然阴影之下,二十英尺外就像是愚蠢哑剧的表演都有了贵族气息。
然而,每一点好处都有与之相伴的麻烦。上午开始得太早,宿醉的剧团成员收拾起没整理过的服装、道具和各种杂物,一股脑塞进卡莫尔人的那辆马车。去老珍珠有两英里路,每天排演结束后,他们又要把所有东西塞回马车里,按原路返回旅馆。他们得到的许可是在老珍珠排演,而不是居住,要是表露出想留宿的念头,城市警卫就会押送他们回家。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了来去路程上。
洛克和萨贝莎尽量躲过每晚的滥饮狂欢(格洛里亚诺夫人虽喜欢大声说教,却从不拒绝还能朝她滚来一枚硬币的任何醉鬼),他们在旅馆没有多少自由和闲暇时光。另外,时间紧迫,排演进度缓慢,睡眠是奢侈的日用品。还有一点:波利达齐。
年轻的男爵说到做到,成了剧团的吉祥物,他穿平民衣物“乔装打扮”,洛克每晚睡觉时比他当农夫那几个月还精疲力尽,波利达齐的精力抵得上十头骡子。坊间传闻说蒙克莱因剧团起死回生,核心人物是下来体验生活的贵族,因此机会主义者、好事者和无业演员每晚都能挤爆酒吧,逼得蒙克莱因心烦意乱。
波利达齐却从不分神,眼睛永远盯着萨贝莎。
“卡拉麦克西斯,我的老臣。”席尔瓦纳斯说,他坐在一把折叠椅上,扮演萨勒留斯二世陛下,瑟林全境的皇帝,“哪怕天空再晴朗,你也能找到几片乌云,拉过来遮住朕的太阳。”
“陛下。”佳思莫比画着鞠个躬,表现出的宽容多过敬畏,“我想说的是我们的子弟。奥林王子到了渴望证明自己的年龄,希望能有事做。”
“有事做?他是王座的继承人,这就是他的工作。”
“他想要的是显赫声望,陛下。没有染过血的利刃,等待被拔出的机会,这就是奥林。”
“我们私下里说说,念咒的。难道尊贵的血统还不足以表明他的卓越?”
“请原谅,统治者。以我的灵魂起誓,奥林是了不起的血统的了不起的继承人。我看他渴望的是配得上这份传承,像他父亲一样,用新的胜利搅动帝国皇廷。”
“他,”席尔瓦纳斯沉思道,“还有野心勃勃的好费林。”
“忠心耿耿、雄心万丈的费林。”佳思莫说,“您的征途中也有朋友和将军辅佐。”
“还有巫师。”
“陛下。”
“唉,宿敌变得越来越软弱,这又不是朕的错!”
“这些敌人可不这么认为,陛下。您亲手创造了他们的悲痛。”
“哎呀呀。有些毒蛇会先拍马屁,然后再下嘴。来亮出你的毒牙吧。”
“陛下,瑟林佩尔滋生了一批乱纪分子,就像房梁里的蠹虫。我指的是盗贼问题。”
“诸神在上!朕难道没有见过你的咒语在战斗中奏效,人们像收获季的稻谷被纷纷收割?朕难道没有见过你随时施放雷鸣闪电?现在你居然要告诉朕,游民让你束手无策?”
“不是束手无策,陛下,绝对不是。但是必须留神,因为这是一种会传染的疾病。我搜集了大量的传言,有关不得体的蛮勇,也有对王座的蓄意诋毁。”
“所有盗贼都鄙视法律,否则就不是盗贼了。这么无聊的常识有何奇怪?”
“陛下,他们在光明的瑟林王朝脚下建立了社会,为假造的皇廷指定了君主!”
“笑话而已。这种胡言乱语进不了朕的耳朵。”
“陛下,底层的妄求者都敢这么不敬,更高的地方又怎能不生出异心?我承认,您自然可以在私下里嘲笑——”
“你承认?”
“恕我失言,陛下。臣斗胆恳求。诚心祈求。您当然有资格认为这是蒜皮小事,但为了来之不易的和平,必须把这种苗头碾死在子宫里!否则就会污染更可能造成危害的心灵。”
“今天不斩杀这些小人物,日后就会有朝臣作乱?那么,这个盗贼的统治者是谁?他们怎么会变得这么可怕,连你的属下都无法清除?”
“一个女人,陛下,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她的奴仆称她暗影女皇。她看穿了我淳朴的属下。其中之一昨夜遇害,被扔上马路,警告和挑战我们的权威。”
“你的咒语呢?”席尔瓦纳斯让这个几个字在半空中沉甸甸地停留片刻,“有朕下令,你难道不能随手要了她的命,轻松得就像吹一口气?”
“有您下令,”佳思莫不情愿地说,“她此刻就会丧命,但这样就会扼杀一个机会。”
“那么,你要斗胆恳求、诚心祈求什么呢?”
“让奥林和费林当我们的工具,陛下。歹徒不认识他们的面容。让他们打入盗贼的巢穴,赢取这个女人的信任,对她实施法律的裁决。”
“探子的尸体还没凉透,你就想让我的儿子冒这等风险?”
“别担心,陛下。奥林王子运用武器难道不是已入化境?费林的强壮难道不是正配得上他的名字?我是审慎的灵魂,严肃对待你的问题,我会用我的技艺和眼睛从远处照看他,无论他知道与否。他不会像在自己卧室里那么安全……但他能做很多善事。”
“多么奇怪的想法,让皇帝的儿子去当刺客。”
“让大家知道未来的狮子也有狐狸的一面,狡猾和力量两头并重,敢于以牙还牙报复侮辱!”
“奥林愿意吗?”席尔瓦纳斯柔声说。
“他发疯似的期待一场试炼,陛下。仁慈的诸神就给了我们一场。我希望他能去。”
“你侍奉了朕这么久,是朕的法师里最优秀最睿智的一位,拥有最犀利的头脑与最明智的心思。但假如奥林有什么不幸,你肯定知道你也会倒霉,哪怕要动用整个帝国的法师去捉拿你。”
“统治者,假如我的建议竟然错得那么离奇,我情愿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就去准备你的守护魔法吧,朕要亲眼看见结果。让奥林和费林来见朕。”
洛克慢慢挪出舞台廊柱的阴影,走进炽热的阳光下。老珍珠西侧的包厢有阴影遮蔽,但舞台中央是午后烈日的属地。阿隆度从另一侧上来,与洛克在佳思莫和席尔瓦纳斯面前会合,两人继续演这一场戏。
一场接一场,一天接一天,这部戏断断续续铺展开,反复无常的诸神耍弄萨勒留斯二世及其王廷的生命。向前跳跃,回溯倒叙,交换角色和地位,一遍又一遍重复某些片段,直到演员准备挥拳相向,佳思莫·蒙克莱因捏出故事雏形,然后开始雕琢精制。
对洛克来说,日子变成了有节奏的烦恼,波利达齐撵着他和萨贝莎跑,他任劳任怨地扮演他不愿扮演的角色。情况很像锁链教他的那种角色扮演,换个情境也许还挺好玩呢。但每次看着阿隆度抓着萨贝莎的手和肩膀,在舞台上练习亲吻拥抱时,他发现在不幸的时候,时间会过得尤其缓慢。
“你都不像你自己了,卢卡萨。”某天晚上,剧团拖着脚走回旅馆,波利达齐这么对他说。无论低不低调,波利达齐和他的手下不管去哪儿都骑着马,此刻男爵跳下马,抓着缰绳跟洛克并排行走。“你绊倒在了一些很简单的台词上。”
“都是……不是因为台词,大人。”洛克心烦意乱,他受够了排练和埃斯帕拉晴朗的天空,忍不住向波利达齐打开了心扉。“我想演奥林来着。”他连忙用谎言弥补真话,免得波利达齐怀疑他是想更接近萨贝莎,“我,呃,在来埃斯帕拉的旅途上研读了一路的奥林。我练过这个角色。最好的台词都在他身上。我……我演费林不怎么自在。”
“看来你我所见略同嘛。”波利达齐说,露出那种傲慢的笑容。
略同的只有一点所见,洛克心想,按捺住内心以谋杀贵族为业的狂想。
“我看你也不像费林。”波利达齐继续道,“费林应该比奥林年长,块头也更大,是两人里比较有自信的一个。请原谅我的怀疑,但阿隆度更适合这个角色。我猜要是让他选的话,他会更愿意要出身和金钱,而不是几英寸的身高和肌肉,对吧?”
“说得对。”洛克说。
“抬起头,卢卡萨卿。看着前方。”波利达齐扫视一圈四周,看有没有重要人物能听见他们的对话,“运气这东西来来去去。你看你的好朋友乔凡诺,勾搭上了烟色皮肤的裁缝,天晓得是怎么做到的。那种货色你恐怕都不想给个名分,但她肯定骚得不行。”
“乔凡诺有些优点不是第一眼能看到的。”洛克强迫自己用嘲讽的语调说。
“随身带着一把好剑,是吧?营养充足的人总能撑满自己的马裤,反正我是这么听说的。算了,总之……咱们的维瑞娜怎么样?”
“她上了舞台真是光彩夺目。”这是实话,她演得很好,她在绅士盗贼帮里最有戏剧天赋,也显然是最赏心悦目和能够满足浪漫幻想的一个。连香塔尔的怀疑也消失无踪,刚开始还是默认,后来干脆愿意公开承认了。
“那是自然。我说的是空闲时间,夜晚和早晨。她在格洛里亚诺那儿不可能住得舒服,哪怕只是出来体验生活呢。老天作证,我很享受在烂泥里打滚,但不可能在泥塘里睡觉,对吧?她或许想换个环境……也许只是一个晚上?一顿好饭,洗个澡,丝绸床单。我家有许多空房间。你可以去建议一下。”
“可以。”
“我可以去和蒙克莱因谈谈给你换角色的事情。”
“呃,这个,大人,恐怕不……是这样的,蒙克莱因在这方面似乎不那么容易说服。”
“对于一名卡莫尔人来说,我的朋友,你似乎很看重自由意志嘛。我不会说服人,只会命令。当然,除了在追求美丽小手和芳心的时候。”波利达齐哧哧笑道,但立刻变得严肃,“那么,你会去找她谈谈?”
“我会尽我所能。”也就是什么都不做,洛克心想,完全什么都不做。萨贝莎绝对不会允许他偷偷撮合她和波利达齐,但男爵不可能知道这个。要是他能帮洛克争取到奥林的角色!洛克心中泛起出乎意料的温暖满足感。“维瑞娜堂姐非常看重舒适,大人。我确信她早就准备好了,呃,再次拜访您的住处。”
“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卢卡萨。”波利达齐毫无顾忌地一巴掌拍在洛克背上,但洛克就当那是祭司的轻轻一拂,“她不需要担心保密问题,无论来去。我的手下处理过类似的事情。”
毫无疑问,洛克心想。
“不是说我介意再利用这些旧破烂,”第二天早晨,金一边说,一边用钢针缝上一块帆布补丁,“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去找咱们显赫的赞助人,抠几个钱买些新东西?”
“因为他会加倍讨还。”杰诺拉说,翻看一堆破旧的缎带。两人舒舒服服地坐在舞台后的阴凉处,周围还是平常那些戏服和道具。他们让衣服自相残杀,将过去几部戏剩下的积灰旧物变成了适合这一部甚至称得上悦目的全套行头。这会儿他们在做鬼影服。
按照瑟林剧场的习俗,角色死后,演员要打扮成鬼影,穿白色长袍戴亡者面具,以阴魂看客的身份,默默出没于整部戏剩下的时间里。
“赞助人分两种,”她解释道,“有些像节日糖果似的撒钱,只要戏演得好,他并不在乎自己的得失。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打动什么人,或者只是因为乐意。另外一种赞助人更计较利益,他们要的是连本带利的投资回报。
“那么,我们的爵爷和班主不是那种盯得很紧的,但这家伙肯定有他的小算盘,没一个铜子儿是白投的。我读过文件。为了排好这部戏,我们可以随便提条件,对,但开销若是超过票房分账,等波利达齐拿走他那份,留给咱们的就只够喝西北风了。”
“但你说过原始股东有优先权——”
“哦,我们能保证分得一份利润,但利润有可能在切分前就奇迹般地变成别的东西。根据埃斯帕拉法律,波利达齐凭借支出能够稳拿一部分收入,剩下的留给我们分账。所以你明白了吧,我们请贵族赞助人购买漂亮的值钱物件,就等于让出自己的分成份额。”
“懂了。”金说。在卡莫尔,有商业头脑的贵族并没有这种特权,财富给了贷款者和货币兑换人以利齿,但埃斯帕拉的平民就没这么幸运了。“我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财务问题了。”
“手腕跟胳膊肘现在吃点苦头,等到事情结束,也许就能让我们的钱袋少出点血——”
舞台方向传来不寻常的吵闹声,打断了金和杰诺拉制作道具时的习惯性闲谈。佳思莫·蒙克莱因跺着脚穿过舞台,波利达齐紧跟着他,打断了正在排练的一场戏。金见过许多次他们的争吵,早就学会置之不理,但看样子这次他不能假装没看见了。
“你无权干涉我在艺术方面的决定!”蒙克莱因吼道。
“按照我们的约定,无论属于艺术还是其他方面,你都无权单方面做出决定。”波利达齐说。
“这他妈的是戏剧法则——”
“戏剧法则在选择你的命运时帮你说尽好话,却没有统辖我的权力。”
“诸神挖了你毒蛇的眼睛,分不清好坏的业余爱好者!”
“说得对。”波利达齐贴近蒙克莱因,剧团经理若是再次忽然失控,一抬手就能打在他脸上,“来,侮辱我。忘记你是黑皮贱民的事实。说点我不会忘记的话。干脆揍我一顿。你会像离弦箭似的飞回号泣塔,我会陪着你的。你觉得你无可替代?你只有五场戏。我找巴桑迪再雇一个卡拉麦克西斯,演出没了你照样玩得转,但你就要缺一只手了。”
佳思莫站在那里,整个人绷得笔直,牙关咬得越来越紧,黑色面庞上的皱纹越来越深,有一瞬间他似乎即将宣判自己的徒刑。最后,他后退一步,吐出一口气,叫道:“阿隆度!卢卡萨!”
洛克和阿隆度赶忙跑到他面前。
“你们交换角色!”蒙克莱因怒道,“从现在开始,卢卡萨是奥林,阿隆度是费林。要是不喜欢,尽管找咱们可敬的该死赞助人探讨艺术分歧。”
“但我们昨天刚按阿隆度的尺寸给奥林做好戏服。”杰诺拉说。蒙克莱因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她,急着要把波利达齐给他的侮辱转赠一些给杰诺拉。
“那就剪掉一截呗!”他叫道,“要么就把卢卡萨他妈的绑在拷问台上,帮他长四英寸身高。随你便,老子不在乎!”
杰诺拉和金跳了起来,但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蒙克莱因就一转身,气急败坏地走远了。波利达齐嗤笑一声,摇摇头,示意演员们继续练习。
金困惑地慢慢重新坐下。男爵这还是第一次公开嘲讽和反对他不幸的“搭档”,而波利达齐虽说鄙俗,但永远有自己的小算盘。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呃,对不起,阿隆度。”洛克打破越来越尴尬的沉默。
“噗。”年轻的埃斯帕拉人说,“又不是你的错。佳思莫叫我演小兔子,我他妈就是小兔子,明白吗?再说最好的几场戏仍旧有我的戏份。要是我去求巴桑迪赏口饭吃,连放荡女仆都轮不到我,对吧?”
洛克和萨贝莎好不容易说了几句悄悄话,谈的是波利达齐的心思为何转变。变归变,但男爵的老习惯依然如故,两人在格洛里亚诺旅馆的房间里私下偷空见面实在过于危险。波利达齐或他的手下随时有可能出现,拐过任何一个角落,上下任何一段楼梯。
另一方面,男爵履行承诺,帮洛克换了角色,他始终认为卢卡萨·德巴雷是他的忠实盟友。因此,萨贝莎开始和波利达齐玩更亲近也更危险的调情游戏。她声称现在不适合在男爵家秘密逗留,但同时越来越频繁地对他表露好感,时常和他对视,听着他所谓的笑话挤出微笑。她从女性魅力的军火库里搬出更多的武器,把罩衣胸口向下拉个一两英寸,用廉价便鞋换掉皮靴,展示脚踝和线条优美的小腿。这些手段,加上金和杰诺拉每晚若无其事地出双入对,洛克胸中的烦恼与嫉妒之火烧得愈加旺盛。
他的新角色奥林也没有带来任何好处。能够那么近地和萨贝莎对词,借用卢卡诺的美妙语言表达爱意,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幸福得颤抖,但波利达齐像老鹰似的盯着每一个传达爱意的表情。洛克在舞台上放不开手脚,正派得过头,蒙克莱因的耐心早就烧成了灰烬,连灰烬都被踩成了烂泥,他很快就发作了。
“老天淋尿啊,你个麻杆白痴,爱情是这部戏的核心!大家花钱来看的是爱情悲剧,要是两个人都把对方当成了瓷器,他们还看个什么劲?伯特兰!香塔尔!教教这蠢货。”
夫妇俩意识到自己不是怒斥的对象,于是欣然上场。香塔尔倒在伯特兰的怀抱里,伯特兰转向洛克和萨贝莎。
“动作要夸张。”他说,“身体要倾斜。拥抱想要好看就一定得倾斜身体。在舞台上接吻,你务必低下头去。她倒在你怀里,你要抬起她。让她双脚离地。观众看了会开心。这是表达激情的最便捷的手法,连后排的醉鬼都能看明白。是这样吧,我的宝贝?”
“唉,伯特,你都不会向鱼儿解释什么是游泳,但你行动起来就像模像样了,来嘛。”两人又是嬉笑又是动手动脚,很快就纠正了洛克在舞台上拥抱女孩的技巧,连蒙克莱因都咕哝着表达满意。洛克忽然发现自己能胳膊贴着胳膊、胸口贴着胸口、面颊贴着面颊地拥抱萨贝莎了,波利达齐没有流露出一丝反感。然而,假如你曾经装作拥抱过你无比仰慕的一个人,就会知道这丝毫不会减少你对真正的接触和放任的渴求,因此这一点小小进步也没法安慰洛克的情绪和欲望。
事情就这么继续向前,像马车滚下山顶似的越来越快。格洛里亚诺旅馆一天比一天热闹和喧嚣。卡罗和盖多满足了他们对骰子和纸牌的渴求,另外几个伙伴盯着他们,免得两人沉溺于只赢不输的局面。金和杰诺拉赶出一件又一件戏服,将舞台道具修整如新,从破烂堆里变出一个又一个小奇迹。每日排练越来越紧张,剧本和笔记收了起来,戏服和道具也开始试用。最后,一天傍晚,青铜圆盘似的太阳正在落下,蒙克莱因把整个剧团叫上舞台。
“很难保证我们有没有变得更好,”他吼道,“但至少没有变得更坏!我看现在可以公之于众了。波利达齐爵爷,这么做必须经过你和股东的同意。”
“同意。”男爵说。阿隆度、杰诺拉和席尔瓦纳斯都点点头。
“诸神保佑我们。”蒙克莱因说,“亲爱的卡莫尔人,这就意味着我们要雇佣临时演员和群众演员了。然后得宣布演出时间,假如未能如期上演,那咱们就要倒霉了。清沟人、啤酒和面包供应商、坐垫提供者、礼仪大臣甚至女伯爵都会来找麻烦。”
“我猜咱们需要去发传单了?”金说。
“传单?谁识字?大部分城区的市民只会拿去擦屁股。我们派人去贫民区吆喝,去好地方贴海报。也许在商业区稍微发点传单,但主要靠的是最古老的老传统。”
“那是什么?”盖多说。
“你们难道已经厌倦了人生吗?”盖多喊道,他站在一个饱经风霜的市场摊位木桶上,尽可能地摆出最夸张的姿势,“你们迟钝得不懂欣赏吗?聋得听不见塞留斯·卢卡诺、瑟林王朝语言大师的不朽诗篇吗?”
温暖的细雨在他四周洒落,打在集市广场的烂泥地上;几十个埃斯帕拉人在急待修理的油布雨篷下抢夺食物、垃圾及各种服务。热辣辣的太阳晒了那么多天,偏偏在盖多出来招揽观众的时候忽然开始下雨,盖多觉得真是再自然不过了。
“因为就算你们确实——”卡罗站在他兄弟旁边的泥地上。
“滚吧!”离他们最近的商贩叫道。
“就算你们确实鲁钝,”卡罗喊道,“也无法抵抗这场最浪漫、最刺激、最令人目眩神迷的狂欢!保准你们看得目瞪口呆的奇迹正等着大家,蒙克莱因-波利达齐剧团即将独家推出传奇——”
“勇武!”盖多喊道。
“……血淋淋的揪心巨制《盗贼联盟》,下一个伯爵日和悔罪日——”
盖多不得不承认,神志完全清醒虽说比任何程度的醉酒都要无趣,却更有利于反射神经的发挥。恼怒的商贩抓起一棵烂白菜扔过来,卡罗在被砸中之前一把接住,随手丢向盖多,盖多跳下木桶,半空中翻个跟头,抓住白菜,得意扬扬地展开双臂落地。
“烂白菜可挡不住蒙克莱因-波利达齐剧团!”他叫道。
“我还有土豆!”商贩喊道。
“伯爵日!悔罪日!场次有限!”卡罗号道,“老珍珠剧场!不要错过这辈子难得一见的刺激大作!死者会活过来再次呼吸说话!诚挚的爱情,晃动的利刃,心意的背叛,还有一个王朝的秘密,全都属于各位,请不要错过一生一次的机会!”
又一棵烂白菜飞了过来,双胞胎轻而易举避开。
“这次错过我们,这辈子都要后悔!”盖多喊道。他转向兄弟,压低声音:“我们还有八个地方要去,也许这些蠢蛋已经听够了?”
“说得好。”卡罗说。双胞胎对着冷淡的集市广场鞠个躬,转身跑进雨中。“下面是哪儿?”
“加兰河门,”盖多说,“那儿的人群肯定好客又耐心,刚赶路进城,烂泥都淹到屁股缝了。”
“是啊。”卡罗说,“天哪,要是没了咱俩跑腿做苦工,你说这个帮派还能成事吗?”
“能者多劳嘛。但话说回来,你难道愿意管账?”
“妈的算了。不过当会计的助手倒是不错。”
“喂,我说,先到的先得。”
“哦,我知道。胖墩干得好。我都开始有点担心他了。”卡罗说。
“只剩下红毛和天才了。操不完的心啊。”
“两个人滚成一团,剩下的快活事情不是自然而然的吗?这到底能有多难?”
“我觉得不是怎么做的问题,而是咱们可敬的赞助人都不肯让萨贝莎离开他的视线。他妈的活像个老妈子。”
“需要咱们搭把手吗?”
“妈的,你去挖坑,我来割那混球的喉咙。”盖多说,“但这就会毁了咱们为剧团蹦蹦跳跳做的所有努力。”
“你理发的时候是不是连脑子一起割掉了,驴蛋?我说的不是对付波利达齐,而是去咬萨贝莎的耳朵。”
“票房会比我想象中好。”佳思莫抱着缺口大杯说,杯子里是白兰地和雨水。
“多么令人愉快的收入。”波利达齐男爵坐在蒙克莱因对面,两人占据了休息室最里面角落的一张桌子,“该死的傻瓜,你这辈子做梦都见不到这个票房。”
“很有可能,大人。”
洛克靠在附近的墙上,假装若无其事地偷听。他小口喝着半杯苹果酒。这是伯爵日演出的前一晚,按照习俗,剧团已经敬了四轮酒——首先向波利达齐,然后向蒙克莱因,第三是剧团,最后是城市之父莫甘蒂,祈祷他保佑街道和人群井然有序。还好锁链教过洛克怎么把沾唇即走伪装成大口豪饮,他没有破坏敬酒的兴致,同时又护住了自己的神志。
“很有可能?我又帮了你一个大忙,蒙克莱因。”男爵说,摘下了平时轻松的勇武面具。他在敬酒时没有约束自己,声音里的关切都快溢出来了。“老天在上,我不可能请我的朋友像一帮托儿似的来看戏。十一位卓越绅士和随从。首场就出席——你知道他们通常会等等评价,听听值不值得来看。因此你一定要让他们认为值得。”
“你知道这部戏的质量。你像水蛭似的贴着我们,看过所有彩排。”
“我要的不只是好,”波利达齐说,“我要的是无懈可击。没有意外,没有故障,没有失误。”
“失误无可避免。”蒙克莱因说,“只要整体够好,能掩饰过去,谁也不会在乎——”
“我他妈的在乎。”洛克看得出波利达齐真的喝醉了,“剧团现在不但是你的,也同样属于我,我的名声就挂在外面,看风往哪边吹了。让我失望,你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生下来的。”
“我全身心地只愿讨好仁慈的爵爷,”蒙克莱因酸溜溜地说,“假如下个命令就能拨乱反正,那世上就不会存在烂戏了。或者绘画,或者歌曲,或者——”
“搞砸了我就打断你的腿。”波利达齐说,“这个激励怎么样?”
“我已经很受激励了。”佳思莫站起身,“我看我还是告退吧,爵爷,以免我的农夫本性被醉酒的您逼得发疯。”
佳思莫走进人群,找席尔瓦纳斯和香塔尔做伴去了。临时演员与旅馆惯有的浪荡子跟寄生虫混在一起,葡萄酒和麦酒让他们闹得沸反盈天。格洛里亚诺夫人用一桶又一桶美酒给欢宴提供燃料,就像铁匠向熔炉里不停铲煤。
“安德拉休斯,老山羊!”佳思莫叫道,“今晚的酒怎么样?”
“喝不出来。”席尔瓦纳斯口齿不清道,“假如喝完七八杯都还不见效,那我就只能回去找习惯了的自虐手段了。”
波利达齐男爵晃晃悠悠起身,面红耳赤,没有搭理洛克。萨贝莎凑巧从他背后过来,她像个女招待,喜滋滋地穿过喧闹的人群,手里的酒杯和洛克的一样,纯粹只是摆设。
“维瑞娜,”男爵用低沉的声音说,“您应该已经尽了今晚对剧团的职责。允许我为您提供一些日常的享受,在演出前好好休息一下,像样的热水澡、舒服的床、冰过的葡萄酒,甚至——”
“哎呀,简纳罗。”她悄声说,优雅地从手臂上拿开波利达齐的手,然后用手指缠住他的手指,“你想得多么周到。但你肯定知道,在演出前庆贺会招来坏运气,对吧?等最后一场演出谢幕,我会愉快地接受您的邀请。”
在目前的情况下,这大概是最好的托词了,但同时也是危险的信号。她答应会和他单独相处,顶多只能拖到后天第二场演出结束时。经过几周的调情和空头承诺,若是再找借口,波利达齐恐怕要翻脸了。
“好,那就说定了。”男爵说,“让我带您远离这些该死的家伙,过点我们应得的生活,哪怕只是一两天呢。正是因为您,我才愿意乔装打扮待在这里,而不是因为我喜欢纠正蒙克莱因。等这一切结束了,我想要你……呃,我想要你想一想你接下来想要什么。想扮演什么角色。我会让蒙克莱因为你排戏,无论你要什么——”
“你确实知道怎么讨女人喜欢。”萨贝莎用手指封住他的嘴唇,堵死了他的话头,“我会考虑这个想法。还有你其他的想法,简纳罗。我看咱们对未来的期望也许可以达成一致呢。”
“你确定,”波利达齐说,血液突然涌向在交谈中不如大脑有用的某个地方,“真的确定,今晚您不能——”
“真的不行。”她甜甜但坚定地说,“面前是两天艰苦的时光,结束后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共度。咱们别把马车放在马匹前面——似乎应该说牡马,对吧?”
“对,”他说,“对。如您……所愿。然而——”
洛克强迫自己不去听波利达齐嘴里迸发出的连串求爱空话。萨贝莎很有礼貌地请男爵滚蛋,男爵不出所料地不肯答应,因此她只能和他继续周旋,熬到午夜后疲惫不堪、心情恶劣地躺下。洛克辛辛苦苦和萨贝莎走到这一步,终于理解了彼此的心意,机会却又在他们的指间白白溜走。他盯着酒杯,考虑要不要放弃演戏,后来干脆一口气喝上了好几杯。
“喂,卢卡萨。”卡罗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他抓住洛克的胳膊,扯开嗓门叫道:“我们在玩‘整死隔壁小伙子’的游戏,就缺一个投手了!”
“但我不想投骰子——”
“胡扯。”卡罗拖着他远离萨贝莎和波利达齐,“你站在这儿发什么呆,不如像个正常人一样来输钱给我。走,和我们玩几把。”
“可是……可是——”
他终究没有可是出个所以然来。卡罗抢过酒杯,两口喝完。他拖着洛克迂回穿过人群,走进一条通道,爬上萨贝莎和杰诺拉房间附近的狭窄楼梯。
“你他妈到底——”
“帮你这辈子最大的一个忙,白痴。”卡罗说。长发桑赞踹了一脚墙壁,洛克惊讶地发现墙板咔嗒一声向内打开。“相信我。进去。”
卡罗推了洛克一把,洛克扎手扎脚地掉进一间狭小的密室,大约高四英尺,长七英尺。几条毛毯吸收了掉下去的冲力,淡红色的微型灯球搁在小酒架上提供照明。墙板随即滑了回去。
洛克困惑地转了一圈,逼仄的空间里没什么值得一看的。“该死的桑赞兄弟。”他嘟囔道。
“我却挺喜欢。”话音刚落,墙板再次打开,萨贝莎这么说。她进来后以最快速度关上密道门,躺倒在毯子上,长出一口气。
“诸神啊,”洛克说,“这都是你——”
“双胞胎告诉我有这么个地方。格洛里亚诺夫人似乎做过走私生意。卡罗某天晚上绊倒,撞在墙上偶然打开了密道门。”
“我们该怎么应付该死的男爵?”
“不管他。”萨贝莎说,“他不存在。”
“我的喉咙不同意。”
她抓住洛克的罩衫,将嘴唇压在他嘴上,毫无嬉闹和犹豫之意。
“你的喉咙归我了。”她悄声说,“这个房间之外什么也不存在。现在不存在,只要我们还在这儿就不存在。”
“波利达齐会立刻注意到你的失踪,就好像有人偷了他的马裤。”洛克说。
“通常来说是的,所以刚才祝酒的时候,他的最后一杯酒是我特地准备的。”
“不可能!”
“当然可能。”她的嘲讽笑容让洛克觉得无比恰当,“很温和的东西,扰乱他的思路。他很快就只能上床了,这头蠢驴和我总算有个念头是一样的。”
“但假如他——”
“我说过了,他不存在。”萨贝莎抓住洛克的脑袋,手指插进他的头发,“我受够了人人都能如愿以偿,只有我们不行。他们随意来去,想在哪儿睡全看自己,你和我却要忍受不停的打扰。”她的嘴唇最轻柔不过地扫过洛克的嘴唇,然后是一个悠长的亲吻,第三个吻开始的时候,洛克已经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所以你最后决定还是要喝这碗迷魂汤了?”洛克找到机会悄声说。
“不。”她捶了洛克胸口一拳,是在开玩笑,但又很认真。“我来不是因为你的手腕,傻瓜。那天晚上在屋顶上你说得对。我们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不需要为自己辩白。能享受的时候就应该享受。我要你。我要享受你。”
再下一个吻说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想说话了。
格洛里亚诺的休息室在简纳罗·波利达齐四周晃动,他像是爬上了一个无比巨大的万向轮,灯光和颜色开始互相交融,如同淋浴的水彩画。脑壳上的隐约压力说明他早就越过了普通醉酒的界限,但这怎么可能呢?格洛里亚诺的泔水居然灌醉了他。这个念头带给他的是好笑,而不是警觉。他曾因为比这小得多的事情而警觉起来。
维瑞娜让他大吃了一惊。迷人的小贱货!她显然想要他,要不是她这么年轻,波利达齐敢发誓她是存心在撩动他的烦恼。她肯定是害羞了。还是处女。呼,这个问题不难解决。诸神在上,他解决得了。
这个念头让脑海里泛起了欲望的画面,与周围已经乱成一片的景象混在一起。顶多十七岁的年纪,身体像舞者一样柔韧结实,流着能追溯回帝国时代的贵族血液。她无论在任何方面都配得上他。他的父母都在坟墓里,他能为自己选择婚姻,给自己判断和建议。要是他抓不住或者不去抓住维瑞娜这样的目标,他还不如自宫,让波利达齐家族绝后呢!她不能在卡莫尔登台表演?去他妈的卡莫尔。在埃斯帕拉,她可以随心所欲——当然,怀孕以后就不行了。
“爵爷。”贴着他耳朵说话的是手下瘦脸布雷格,出于尊重或恐惧,他不敢碰波利达齐,“要我准备马车吗?”
“我没事。”男爵喃喃道,头晕目眩地扫视整个房间,“诸神他妈的爱我。普列瓦爱我!看她送了什么给我。”
波利达齐集中精神,推开慢慢遮蔽五感和周围世界的温暖雾霭。到处都是喝醉的演员,这是他的剧团。他看见了爱说话的女裁缝和会计,问什么都答得上来的黑皮娘们。哈,不去看她的脸色,她还挺可口的,不是处女,更不是少女。头发像是带卷的黑色丝绸,胸衣底下的胸脯像是沉甸甸的钱袋。老天,她肯定知道该怎么做,男人跟她躺在一起就会舒服得像是回了家。
这个念头在胸中翻滚,他突然硬得生疼。他脚下一绊,推开一个醉鬼,稳住身体。倒霉的家伙倒在地上,还没摔倒就已经离开了波利达齐的脑海。
女裁缝!他需要发泄,排空急切的欲望,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控制住自己。杰诺拉能派上这个用场……算是抬举了她呢。波利达齐仔细打量她,注意到她和卡莫尔胖墩乔凡诺咬耳朵。天晓得为什么,她带这小子上了床。她知道卢卡萨和维瑞娜的真实身份吗?她和卢卡萨的跟班睡觉,会不会是在可怜地挣扎,用肉体换取更好的生活?他妈的有意思。
没多久,杰诺拉走出房间,显然和少年安排好了今晚的约会。乔凡诺在跟阿隆度和双胞胎掷骰子,因此这会儿无法脱身——有礼貌的乔凡诺,爱社交的乔凡诺。他要和另外几个人玩完这一轮。很好,代价是他喝不到今晚的头道汤了。
维瑞娜肯定不会知道。杰诺拉和她的伙伴一样,钱袋都很空,而且自己也心知肚明。让一个穷女人闭嘴是全世界最简单的事情了。
“我需要一点私人时间,就几分钟。”波利达齐对布雷格说。他聚集起最后几分注意力,蹒跚走向杰诺拉刚刚爬上的楼梯。
每一个吻都比前一个更久和更激烈。
洛克因为急切和缺乏经验而双手颤抖。在短促的呼吸之间,有那么多事情需要搞明白。梦中摆布女孩是一码事,大脑会忘记现实中的种种不便,但现实中的女孩有重量和体积,还有梦中女孩缺乏的主动性。初次激情是一场复杂的舞蹈。
说来奇怪,萨贝莎似乎也同样急切,这反而帮他放松了下来。她挡开洛克片刻,却只扯开了束发缎带,头发散在肩膀上。她面色绯红,额头冒汗,和洛克一样笨拙而激动,好处是她撤掉了时常让洛克觉得自己无比渺小的优雅举止。离得这么近,两人谁也没法优雅,洛克不禁心怀感激。
狭小的房间里越来越热,两人的手臂和腿纠缠在一起;与她终于能够如此面对的惊愕让路给压抑多年的欲望爆发。两条舌头相遇,刚开始还有点迟疑,他们闷着声音哧哧发笑,紧接着开始一起探索这种新感觉,越来越大胆。他们的手也不再受到束缚,开始自由漫游。
命令和计划都被忘记。洛克发现自己在做不知从何时开始的事情。两人以狂暴的速度脱掉衣服,简直像是有一群鬼魂帮忙。这就像一场肉搏——同样的恐惧和兴奋,时间同样变成了吞没一切的炽热片段。他的双手抓着她的胸部……她吻着他绷紧的腹肌……事情向着两人谁也不懂的某个方向发展。
他们为此争斗——“争斗”是最恰当不过的描述。然而,无论他们多么充满激情,无论交合的快感有多么热烈和纯粹,两人做爱时还是有几分犹豫和不完美的感觉。他们像两块未完工的组件,尚未去边和抛光,还不能很好地磨合。最后,两人分开,疲惫但不满足。洛克很清楚萨贝莎在努力掩饰失望,或者不适,甚至两者。
就是这样吗?一个念头从脑海的某个角落蹦出来,要为这种无助的悲观情绪负责。只是这样吗?难道就是这个令全世界颠倒错乱,让男人和女人疯狂,滋扰他的梦境,把桑赞兄弟变成色狼?
“呃。”他喘过一口气,喃喃道,用胳膊肘撑起身体,“呃,我,对不起——”
萨贝莎拽着他躺下,紧紧抱住他,双乳贴着他的后背。她在洛克胸口展开手掌,像是宣布占领,她亲吻洛克的脖子,一瞬间击碎了他想要唤醒的全部意志力。
“为什么道歉?”她悄声说,“你以为就是这样了?以为我们不会再尝试了?”
“呃,我以为你会——”
“我会怎样?玩过了就打发你滚蛋?”她的吻变成开玩笑的一咬,洛克吃痛惊呼,“普列瓦在上,我对一个白痴居然这么好。”
“我们……我弄疼你了吗?”
“我觉得那不是疼。”她紧了紧胳膊要他放心,“而是……奇怪,但并不难受。”
附近某个房间里传来发闷的砰然巨响,随后是一阵激烈的厮打声,但很快平息。
“那就是稍微休息一下后的我们。”她说,“相信我,我一万个愿意继续练习,直到我们都练对了为止。”
两人躺了一会儿,悄声说些情话,让时间赶走愉悦的倦怠。萨贝莎的双手又开始游走,摆弄着洛克重新高昂的兴致。密道门突然拉开了一英寸,有人挡住了走廊里的昏暗光线,洛克的心怦怦直跳。
“快穿衣服。”卡罗悄声说。
“搞什么,”萨贝莎说,“别开玩笑!”
“他妈的不开玩笑。出事了。”
“能出什么——”
“别问了。要是你们相信我,还想活命,就他妈的快穿上衣服。我们需要你们两个,就现在。”
洛克发现小房间外不是波利达齐,刚松一口气,卡罗的严肃语气又重重地压了上来。板起脸的桑赞绝对是不祥之兆。洛克以最快速度穿上衣服,但先冲出去的还是萨贝莎。
他们钻出密室,走廊里空无一人,欢闹的喧嚣声依然从休息室传来。卡罗显然心神不定,领着他们走到杰诺拉房间的门口。卡罗用三二一的暗号轻轻敲门,洛克越来越害怕。
开门的是盖多,他催促众人进去,然后立刻关上门。房间里的景象让洛克觉得膝盖要融化了,他忍不住抓紧萨贝莎才没有倒下。
杰诺拉蜷缩在房间一角,身旁是翻倒的帆布床。她双眼圆睁,浑身颤抖,罩衫从领口撕开。金蹲在她身旁,双手扶着她的肩膀。
简纳罗·波利达齐瘫倒在对面的墙边,魁梧的身体像是泄了气,脸色惨白。一把裁缝剪——光滑的手握因为杰诺拉多年使用而变得粗糙褪色——深深插进男爵的右侧胸口。
洛克惊恐地看着波利达齐,男爵轻轻呻吟,动了动双腿,咳出一口血,吐在罩衫上。男爵看上去呆滞而无助,伤口显然致命,但此刻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