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盗贼的祖灵玻璃地窖里凉爽而黑暗,比平时还要安静,洛克醒来时很清楚有人在盯着他看。他屏息片刻,随即开始模仿睡觉时深沉悠长的呼吸。他眯起眼睛,扫视灰蒙蒙的黑暗房间,琢磨大家都去了哪儿。
从厨房过来的走廊里有四个房间——更确切地说,四个隔间。所谓的门只是黑色布帘。一间属于锁链,一间属于萨贝莎,第三间是桑赞兄弟,第四间是洛克和金。金应该在对面墙边的帆布小床上,与他之间只隔着摆满书本和卷轴的小书架,但那个方向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洛克侧耳倾听,想听见除了怦怦心跳之外还有什么响动。有赤裸皮肤摩擦地板的飒飒声,有衣物掀动的簌簌声。他坐起来,伸出左手,却碰到另一只温暖的手,手指缠住他的手指,手掌按住他的胸膛正中,推着他重新躺下。
“嘘——”萨贝莎说,爬上帆布小床。
“怎么……大家都去哪儿了?”
“这会儿都不在。”她咬着他的耳朵说,呼吸暖洋洋地打在他的脸上,“我们的时间不多,但毕竟有一点时间。”
她抓住洛克的双手,带着它们放在她腹部光滑而绷紧的肌肉上。她又带着它们向上,让洛克抓住她的胸部——她没穿罩衫。
十六岁少年(洛克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的身体有个优点,那就是遇到刺激很难不做出反应。眨眼间,他的身体就硬邦邦地贴着薄薄的马裤了,他呼出一口气,又是震惊又是愉悦。萨贝莎掀开他的毯子,左手探进他的两腿之间。洛克弓起背,发出远远称不上体面的叫声。好在萨贝莎只是咯咯一笑,似乎觉得这一声叫得很可爱。
“唔——”她耳语道,“我感觉到了你的赞赏。”她的手握得很紧,但又很温柔,按照两人呼吸的节奏轻轻按压,而呼吸的声音越来越响。另一方面,她把洛克的一只手从她的胸部拿开,顺着腹部拉向她的双腿。她系一条亚麻裹腰布,只需要在特定位置拽一下就能扯掉。她把洛克的手按在她的大腿之间,他爱抚着她,有那么无与伦比的几秒钟,两人完全陷入了这种半分享半决斗的舞蹈,彼此的反应随着每一下急促的呼吸越发失控,谁会先认输变成了一个甜蜜的悬念。
“你要让我发疯了。”洛克耳语道。她的身体滚烫得似乎能在黑暗中发光显形。她凑近洛克,呼吸再次撩动他的面颊;他闻着她的头发、热汗和香水的气味,放声大笑。
“我们为什么还穿着衣服?”她说,两人暂时分开,解决这个难题,他们摸索、挣扎、嬉笑,但她柔软而温暖的身体渐渐消失,房间的灰色暗影越来越浓重,她像一丝清风似的滑出他的怀抱,全身反射让洛克一抽搐,抬脚踢了出去。
最残忍的房东,清晨冰冷的现实,赶走了暂时占据他大脑的温暖幻想。洛克骂骂咧咧地拉扯缠成一团的毯子,感觉帆布小床即将翻倒,他用尽了十二万种办法,希望能避开与地面的相遇,但都没能成功。一个发情少年不想撞上硬物的地方有三个,洛克却不偏不倚地用这三点同时着陆。
飞出去的右腿没能派上用场,却踢掉了床边灯球的遮光罩,柔和的金色光芒充满了小隔间,照亮他喘息翻腾的身影。随意垒起的一摞书响亮地砸在地上,雪崩似的又带倒了它的几个同族兄弟。
“诸神在上。”金嘟囔道,翻身避开亮光。金无疑就在他应该在的地方,小隔间又变成了乱糟糟的日常生活之地,而不是洛克梦中那个黑暗的私密舞台。
“啊啊啊啊啊——”洛克叫道。没什么用处,他又叫道:“啊啊啊啊——”
“说起来,”金气呼呼地打着哈欠,“你应该去献些祭品,感谢诸神让你不说梦话。”
“……啊啊啊。这话他妈的什么意思?”
“萨贝莎的耳朵可尖得很。”
“哼。”
“我的意思是说,你梦到的显然不是上书法课。”
有人使劲捶了一下隔间外的墙壁,布帘撩开,卡罗·桑赞出现在门口,长发垂下来遮住眼睛,他正忙着套上马裤。
“早上好,二位!闹哄哄的是干什么?”
“有人从床上滚下来了。”金嘟囔道。
“像普通人一样睡在床上有那么难吗,你这条该死的痉挛小狗?”
“来舔老子的屁股,桑赞!”洛克叫道。
“喂——大家好!”卡罗边喊边捶墙,“我知道咱们还能睡半个小时,但洛克觉得咱们都该起床了!挤出欢快的笑脸吧,各位绅士混球,多么晴朗的一天,咱们应该早早开工!”
“卡罗,你小子什么毛病?”萨贝莎在走廊里的某处吼道。
洛克用脑门顶着地板,大声呻吟。这是红色疯狂女士普列瓦的第七十八年,时值漫长而炎热的仲夏时分,他的一切都倒霉透顶。
萨贝莎冲到他面前,躲开洛克的防卫动作,栗木短棍击中洛克的左膝外侧。
“哇!”他叫道,原地蹦跳,等待刺痛过去。洛克擦了擦额头,重新摆出决斗者的姿势,抬起他的短棍,碰了碰萨贝莎的短棍头。他们用佩里兰多神庙的圣殿当练习室,金在一旁留神指导。
“高钻石,低方块,”金说,“上!”
两人练习的与其说是格斗技巧,不如说是速度和精确性。按照金命令他们使出的招式,两根短棍撞在一起,打过招呼之后,两人就可以随意进攻了,打中手臂或腿部就能得分。
啪!啪!啪!短棍碰撞的声音回荡在石壁厅堂里。
啪!啪!啪!
啪!啪!噗!
“哎哟!”洛克叫道,甩着左腕,一道红色棍痕迅速浮现。
“你没这么慢吧,洛克。”萨贝莎恢复起手式,“今天早上怎么分神了?”
萨贝莎穿宽松的白色罩衫和黑色齐膝马裤,肌肉分明的柔软双腿没留下任何遐想空间。她面颊绯红,头发用亚麻短绳向后扎紧。就算她听见了今天清晨洛克那一脚踢出的骚动,也没有对此发表多少评论。
“不止一件事情?”她说,“其中有牵扯到我的吗?”
暧昧的温吞水到此为止了。
“你知道我早就牵扯上你了。”洛克说,尽量说得欢天喜地,两人又碰了碰短棍。
“应该说只是有这个想法吧?”
“中方块!”金叫道,“中方块,中钻石!上!”
两人的进攻和反攻招式彼此交错,短棍邦邦当当撞击,直至这一轮交手结束,萨贝莎压下洛克的武器,洛克的右上臂又多了一道剧痛的棍痕。萨贝莎对胜利的唯一反应只是无可无不可地晃动短棍,看着洛克揉搓手臂。
“暂停。”金说,“咱们换个新的练习。洛克,你站在那儿,双手垂在身边。萨贝莎,你尽管揍他,直到累了为止。记得集中精神打他的脑袋,这样他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有意思。”洛克再次站好,“我准备好了,再来。”
他根本没有准备好。下一轮交手结束,萨贝莎再次击中他的右上臂。再下一轮交手也还是同样精确,她显然是存心的。
“说起来,大多数时候你至少还能反抗一下。”她说,“今天打得这么烂,还不想认输吗?”
“当然不想。”洛克说,尽量隐蔽地擦掉眼角渗出的泪水,“都还没开始呢。”
“随你便。”萨贝莎拉开起手式,洛克不禁注意到她的姿态是多么冰冷。唉,诸神啊。每次萨贝莎觉得遭到了戏弄,她就会散发出这种平静而淡然的气概,洛克觉得刽子手看死刑犯的眼神也不过如此了。他很清楚沦为这种视线的目标意味着什么。
“高钻石。”金小心翼翼地说,他也注意到了萨贝莎的情绪变化,“中方块,低十字。上。”
两人以狂暴的高速施展招式,萨贝莎引领节奏,洛克拼命想跟上。正规练习的最后一击刚结束,洛克就摆出防守姿势,意图挡住瞄准他屡次受创的右上臂的袭击。但萨贝莎瞄准的却是洛克的心口上方,这炽烈的一击打得他险些翻倒。
“诸神在上。”金分开两人,“你知道规则的,萨贝莎。只准攻击手臂和双腿。”
“酒馆争吵和后巷肉搏也有这种规矩吗?”
“这又不是该死的后巷肉搏。只是用来提神的练习!”
“但似乎对某个人不怎么管用。”
“你这又是怎么了?”
“你这又是怎么了,金?你打算一辈子都挡在他前面吗?”
“好了,好了。”洛克绕过金,挤出笑容,掩盖程度可观的剧痛,“金,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金说,“有人把练习当真了。”
“你让开,金。”萨贝莎说,“一个人能把手伸进火堆,就该学会自己缩回去。”
“这个人就在这儿,非常感谢,他好得很。”洛克说,“没事的,金。咱们再来一轮。”
“萨贝莎需要冷静一下。”
“我难道不冷静?”萨贝莎说,“洛克要是想求饶,他随时可以开口。”
“我还没打算认输呢。”洛克说,挤出他希望足够迷人、连魔鬼都要高看一眼的笑容。萨贝莎的面容却更加阴沉了。“不过呢,您要是关心我的话,可以尽管后撤几分嘛。”
“哦,才不呢。”萨贝莎完全失去了冷静,“不,不,不。我不会撤出,你认输!诚心认输。否则咱们可以一直打下去,直到你站不起来。”
“那只怕要一点时间了,”洛克说,“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耐心——”
“该死,你难道就学不会这个道理吗?拒绝认输和获胜不是一码事!”
“那得看一个人能坚持多久了,对吧?”
萨贝莎怒目而视,这个表情给洛克带来的伤害比短棍深得多。萨贝莎直勾勾地盯着他,双手抓住短棍,一膝盖折断,随手扔在地上。
“请原谅,二位先生。”她说,“我似乎无法领会这个练习想要传达的精神。”
她转身离开。等她消失在神庙的后走廊里,洛克沮丧地长叹一声。
“诸神啊,”他说,“我和她这到底是怎么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露出了冷酷的一面。”金说。
“并不比我们其他人更冷酷!”洛克的语气过于激烈,“唉,我们有些……人生观上的分歧,这是明摆着的。”
“她是完美主义者。”金捡起萨贝莎折断的短棍,“而你呢?总是时不时犯浑。”
“我怎么了?除了没能成为短棍大师?”洛克揉着萨贝莎用高超技巧留给他的纪念,“我又没跟着堂·玛兰杰拉训练过。”
“她也没有。”
“唉,好吧,我到底为什么会犯浑呢?”
“你不是桑赞,”金说,“但烦起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这么说吧,你情愿站在这儿,让她把你打成肉泥,只要能和她留在一个房间里就行。我知道。你知道。她也知道。”
“呃,嗯——”
“这一点也不可爱,洛克。你不能靠邀请一个姑娘虐你千百遍来追求她。”
“是吗?我读过那些故事里的追求戏码怎么都是——”
“我指的是字面意义上的虐待,用木棍把一个人捣成鸟屎。既不迷人也无法打动人。只会让你显得傻乎乎的。”
“呃,我打到她的时候她似乎也并不开心,我放弃了她更不可能尊重我!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不知道。也许我看事情比你清楚只因为我是旁观者,但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嘛,只有诸神才明白了。”
“你可真会安慰人。”
“凡事都有好的一面,”金说,“我可以肯定,这会儿你在她眼中的位置至少高过桑赞兄弟。”
“亲爱的诸神啊,这是多么恶心的夸奖。”洛克靠在墙上伸展身体,“说到桑赞,今天早上我们吵醒锁链的时候,你看见他的脸色了吗?”
“真希望我没看见。他似乎想把他俩一膝盖掰成四截,就像萨贝莎对待那根短棍。”
“你觉得他怒气冲冲地去了哪儿?”
“不知道。从没见过他不等天亮就那么气呼呼地出门。”
“我们这都是怎么了?”洛克说,“今年夏天就是一场扭曲一切的漫长试炼。”
“几天之前一个晚上,锁链跟我唠叨,”金摆弄着折断的短棍说,“说什么尴尬的年份。说我们这么多人挤这么一个小地方,他得想想办法了。”
“希望他的意思不是又一轮学徒培训。我可实在没有这个心情,去学习另外某个神庙的全套仪式,然后伪装自杀。”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
“喂,你们两个!”盖多·桑赞从后走廊冒出来,他完全是卡罗的镜像,除了脑袋剃得精光锃亮,“胖子和训练假人!锁链回来了,要我们立刻去厨房。你们今天又怎么招萨贝莎了?”
“有时候,”洛克说,“我光是靠存在就足够了。”
“哥们,你应该去鎏金百合交几个朋友。”盖多说,“既然有十匹马已经佩好了鞍绳,何必要在一匹野马身上撞得头破血流呢?”
“怎么,你喜欢上了搞马?”金说,“了不起,有胆识。”
“你们爱怎么笑就怎么笑,但我们在那儿很受欢迎。”盖多说,“最可爱的客人。就像国王驾到。”
“你们受欢迎这我相信,”金打着哈欠说,“轻轻松松飞快挣钱,谁不喜欢呢?”
“下回我一次上两个的时候会替你祈祷的。”盖多说,“希望诸神听见我的声音,让你的石子儿终于落下去。不过,说正经的,锁链是从河流出入口进来的,我看咱们都要死定了。”
“哎,欢呼吧。”洛克说,“碰到这种天气,还有谁真想活下去呢?”
锁链神父等在玻璃地窖的厨房里,没有披挂他平时的伪装和物件,没拄手杖和拐棍,没穿白袍,胡子拉碴的崎岖老脸上没有那种虚假的仁善。他身穿外出在城里活动的衣服,走得浑身大汗,额头的每一条皱纹都向恶狠狠的黑眼睛上方聚拢,变成一道凶险的山谷。洛克非常不安,他很少看见锁链这么瞪敌人或陌生人,更不用说他的门徒了。
洛克注意到所有人都出于本能与锁链保持一定距离。萨贝莎抱着手臂坐在一张台子上,远离其他人。桑赞兄弟还是坐在一起,但更多的是出于老习惯,而不是这会儿的气氛。他们的外表大不相同:卡罗梳着上过油的漂亮长辫,盖多刮了个职业拳手的大光头。双胞胎不开玩笑,不打手势,也不闲聊。
“我看我首先应该道歉,”锁链说,“我辜负了你们所有人。”
“呃,”洛克走上前,“您辜负了我们,这话怎么说?”
“我这个导师不称职。我的责任是不让我们快乐的小家庭变成一个彼此伤害的火坑……但事实上已经是了。”锁链咳嗽两声,仿佛光是说出这几个字喉咙就会发痒,“看来前几年夏天我有点太放松了。课业太少,活计太少,测验太少。我以为没了束缚,你们也许会茁壮成长。结果你们只是把根扎得更深,却没有开出花朵。”
“等一等,”卡罗说,“这段日子我们过得没那么糟糕吧?再说我们的训练又没停下,有金盯着,我们每天都在互相殴打。”
“这恐怕不是你们最近主要的练习形式吧?”锁链说,“我听到了百合帮的传言,你们两个待在床上的时间比残疾人还多,比花在研究和实践我们的技艺上的时间更是要多得多。”
“我们确实有几个星期没有彼此竞赛了。”卡罗说,“难道他妈的祖灵烈火落下来了?我们稍微放松放松又招惹到谁了?我们应该做什么,先生?继续学习韦德兰语?继续上舞蹈课?拿刀叉的第十七种手法?”
“流鼻涕的傲慢小混球!”锁链每个字都比前一个字吼得更响,“愚昧无知、耳朵进水、追铜板、舔臭屎的小毛狗!你知道你得到的是什么机会吗?你受到的是什么训练吗?还记得你是什么人吗?”
“我只知道我受够了被这么吼——”
“在我的屋顶下待了十年,”锁链说,他仿佛一座会动的大山,身影笼罩了卡罗,像超自然力量似的散发着义愤,“在我的保护下待了十年,在我的饭桌前吃了十年,靠我的手和钱币养活。我有没有打过你,搞过你,扔你出去淋雨?”
“没,”卡罗畏缩道,“没,当然没——”
“那你再他妈顶嘴难道不怕闪了下巴?”
“当然,”卡罗怯生生地说,“对不起。”
“你们是训练有素的盗贼。”锁链说,“冒充其他角色能帮你们获利,无论你们怎么想,你们都不是普通人。你们可以假扮仆役、农夫、商人、贵族——你们熟悉任何一个身份的仪态和举止。要是我没有把你们养得这么不懂事,你们大概早就意识到了拥有的这份自由是多么难得。”
洛克本能地张开嘴,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锁链只瞪了他半秒钟,就足以让他重新闭上了嘴巴。
“你们以为那都是为了什么?”锁链说,“到底有什么用处?好让你们懒洋洋地躺在这儿,偶尔出去小偷小摸?喝酒、嫖妓,和其他正派人掷骰子,等待蒙召或吊死?你们也见到了我们这种人的命运吧?你们那些眼神明亮的伙伴有几个活到了二十五?能混到三十就他妈的算老人家了。你们认为他们有积蓄?在乡间买了别墅?盗贼或许能每晚旗开得胜,但等到倒霉的时候,他们就束手无措了,你们不明白吗?”
“但有人当上角头,”盖多说,“还有大佬,浮坟还有很多坐享其成的——”
“没错,”锁链说,“大佬和角头不会饿肚子,因为他们能从兄弟姐妹的嘴里刮出油水。你们以为你们在大佬麾下能得享天年吗?你们拿着巷战家伙替他守门,和巡逻的警察没有区别。你们看着朋友问吊,死在阴沟里,被叫去上拔牙课,因为他们喝多了说错话,或者某次藏下了几枚银币。你们低头不看,永远不敢开口,然后才能活着看见白发。”
“但没有公正,”他继续毒舌道,“没有真正的友情。黑暗中的誓言,就只有这么多,只能坚持到有人饿肚子或者需要几枚钱币。你们难道以为我培养你们是为了捍卫秘密和约?我们这些正派人,就好像啃咬自己内脏的病狗。但你们得到了一个机会,可以享受真正的信任和友谊,可以活得就像诸神创造的盗贼,给自满者带去灾祸,忠实于真正的自我。我要是让你们忘了彼此赠予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礼物,那我可就实在是该死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如此责罚,油腔滑调的回嘴实在不可能站得住脚。洛克发现突然被迫低头盯着地板的不止他一个人。
“还有,我必须为我自己的错误道歉。”锁链从大衣里取出一份叠好的信件,“因为我允许这种可悲的情况发生,允许你们彼此争吵不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这段时间对大家都不好。你们的肚子里都装满了紧张和激情,被关在这儿只能用最大的力量彼此伤害。你们这班人害得我不得安宁。我认为我需要休个假了。”
“那么,”金说,“啊哈,您打算去哪儿?”
“去哪儿?大概是酒吧。也许会去见见玛兰杰拉老先生。我还有心思去挖出点室内乐来。但请原谅我说得不够清楚。我要的休假是离开你们,而不是离开卡莫尔。你们五个要去一趟埃斯帕拉,我在那儿安排了一个活儿,能让你们忙上几个月。”
“埃斯帕拉?”洛克问。
“对。不兴奋吗?”房间里一片死寂,“我以为你们的反应会是非常兴奋呢。看,为了这一刻,我都别上了领针呢。”
锁链拔下衣领上的银色领针扔到半空中。领针落在地上,发出最细微的丁零一声。
“我一直想试试这个表达方式来着。”锁链说,“不过,说真的,滚吧。所有人。被我驱逐了。有个马车车队这个公爵日从桑扎门出发,你们有两天时间加入车队,再过一周半,你们就在埃斯帕拉了。”
“可是,”卡罗说,“我们要是不想去该死的埃斯帕拉怎么办?”
“那就离开,永远也别回这座神庙了。”锁链说,“伪造一个新身份,实话实说,最好离开卡莫尔。我不会想再见到你,无论在不在神庙里。”
“埃斯帕拉有什么东西那么重要?”萨贝莎说。
“你们的搭档精神。早该去个我碰不到的地方接受试炼了。带上你们这些年受过的训练,好好利用。一起戴上假面具,彼此信赖依靠,给我活着回来。证明我们没有在地洞里浪费时间。向我证明……也向你们自己证明。”
锁链拿起那份叠好的信。
“你们去埃斯帕拉享受舞台生活吧。”
“我的士兵生涯结束后,”锁链继续道,“返回卡莫尔之前,我曾沉迷于几种恶习之中,表演是其中比较上得了台面的。我在埃斯帕拉加入一个剧团,老板是全世界曾经爬出娘胎的最倒霉、最顽固的一个龟孙子,佳思莫·蒙克莱因。我存心救过他的命,他出于意外也救了我的。这些年我们一直保持联系。”
“诸神啊,”萨贝莎说,“你送我们去还债!”
“不,并不是。佳思莫和我早就扯平了。这个人情是互相帮忙——我需要你们五个去别处做点正经事。佳思莫急需演员,与之相对的是不用付工钱。”
“他的处境听起来真是可疑。”
“哦,别瞎猜。我从他的信件里得到的印象是他离欠债被捕差之毫厘。你们要是能帮他摆脱困境,我会非常感激的。他想排演卢卡诺的《盗贼联盟》。你们的假身份是卡莫尔几个崭露头角的剧场演员。我已经寄出一封信,告诉他该从什么角度入手排练,剩下的就完全取决于你们。”
“那封信能给我们一个抄本吗?”洛克说。
“没门。”
“呃,那么,我们该怎么——”
锁链把一个叮当作响的口袋扔向洛克的脑袋。洛克连忙一把抓住,口袋险些砸在他的鼻梁上。
“哦,看呐,一袋钱币。孩子们,这是我能给你们的全部帮助了。”
“可是……假身份,旅行事宜——”
“那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的。”
“我们对舞台一无所知啊!”
“你们熟悉服装、化妆、演讲和举止。除此之外的东西,等你们到了那儿自然会学到。”
“可是——”
“听我说,”锁链说,“我不想把今天剩下的时间全花在打断你问这问那上,所以我打算暂时忘记怎么用嘴巴吐字。要是没什么急事,我会在舷内酒馆享用一瓶冰过的韦德兰白酒。记住车队的事情。两天。你们要么加入,要么离开绅士盗贼帮。接下来的时间完全属于你们了。”
他得意扬扬地走出厨房。几秒钟过后,洛克听见吱呀一声,然后是砰的一声,地窖面对河畔的密道门关上了。洛克和同伴们交换着困惑的眼神。
“呃,这是狠揍一顿加烈火油浴。”卡罗说。
“你们有谁,”洛克静静地问,“宁可离开绅士盗贼帮,也不愿意去埃斯帕拉吗?”
“最好没有。”盖多说。
“这个弹子脑袋总算也说对了一次。”卡罗说,“倒不是说我的热情有多么高涨,但谁想离开都会倒栽葱从神庙屋顶飞下去。”
“很好。”洛克说,“很好。那么咱们得商量一下了。去找点墨水和羊皮纸来。”
“数数钱。”萨贝莎说。
“我去拿酒。”金说,“烈酒。”
他们在一起坐得实在算不上舒服。桑赞兄弟坐在桌子的两边,萨贝莎的椅子离其他人都有一段距离;但大家似乎都明白此刻的处境是多么艰难。在两瓶维拉柠檬酒的陪伴下,他们大体而言还算文明地讨论了一番,列出了需要补充的物品和各自的责任。
“那好,”洛克说,他的酒杯空了,记事的几张纸满了,“萨贝莎会去书店和誊抄行尽量寻找《盗贼联盟》的篇章,我们好在路上仔细读一读。”
“我会带上另外几个卢卡诺的剧本。”金说,“还有莫凯罗·门泰佐的垃圾,虽然我不喜欢,但大家可以研究一下,挑些台词记住。”
“金和我去找马车,说服车队老大让我们加入,”洛克说,把一份清单递给盖多,“桑赞兄弟负责日用品和给养。”
“我们需要假身份。”萨贝莎说,“我们可以在路上拼凑背景故事,但应该先准备好各自的化名。”
“那么,你想叫什么?”金问。
“唔——叫我……维瑞娜吧。维瑞娜·盖兰蒂。”
“卢卡萨。”洛克说,“我叫卢卡萨……德巴雷。”
“非得叫这个?”萨贝莎说。
“非得叫哪个?”
“你的假名永远以‘L’开头,金几乎永远以‘J’开头。”
“尽量弄得简单些呗。”金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叫……乔凡诺吧。妈的,洛克和我是堂兄弟。我叫乔凡诺·德巴雷。”
“起假名总是很有乐趣。”卡罗说,“我叫蠢牛·小鸡鸡。”
“是假名,不是体征描述。”盖多说。
“那好吧。”卡罗说,“帮我一把。萨贝莎这名字好像有个阳性变体,什么来着?”
“萨巴佐。”盖多打个响指。
“好,萨贝莎。我就叫萨巴佐。”
“想得美。”萨贝莎说。
“哈,我知道了。”盖多说,“我叫金。你可以叫洛克。”
“我可以让你们吃完这张桌子,你们可以一个月只拉木屑。”金说。
“呃,既然你这么说。”卡罗说,“我们用我们的教名好了。我叫吉亚科莫,你叫卡斯泰亚诺。”
“倒是可以。”盖多勉强道,“姓什么呢?”
“阿斯诺!”卡罗说,“瑟林王朝语的‘驴子’。”
“诸神啊,赐我力量吧。”萨贝莎说。
“德巴雷少爷。”两天后的晚上,安那托利·维瑞斯卡抬起头说,笑容中露出了嘴里每一条牙缝,活像崩落石壁上的发箭孔。这个四肢瘦长的中年韦德兰人是车队老板,他看着金勒住四匹马,友好地拍了绅士盗贼的马车一掌。“还有您的同伴。你们挑了个好时间露面。”
“我见过这地方繁忙时的样子。”洛克扭头望向麦落区和七轮街,伪光正在隐没,斑斓暮霭笼罩了世界。卵石道路上车流稀少,因为很少会有行商在黄昏时分出入桑扎门。“免得来晚了撞上一片混乱。”
“有道理。到城墙边的公用区找个地方停车吧。要是对半吊子的车棚不满意,沿着这条街向前走,右手边是安德拉齐马厩,再过去点是翁波罗马厩,专门存骡子。安德拉齐每周给我几个铜板,让我领人去她的马厩,但如果她那儿的价钱不够好,我也不会收下这份好意的,明白了吗?”
“听懂了。”金说。
“要我派个小弟帮你们照料马匹吗?我还可以请我的后勤看着你们的行李。”
“我觉得我们不用了,谢谢。”洛克说。
“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有句话先说清楚,我的护卫要等明天早晨所有马车到齐了以后才开始执勤。只要还在城墙的这一侧,安全就只有自己负责。考虑到宿营的地方离警察营地只有二十码,我倒是不至于担心得睡不着觉。”
“我们也一样。”金挥手和他告别,调动马匹带他们去卡莫尔城墙下的暗处。摇摇欲坠的木板底下是绵延几百码简陋的公共停车区,没钱或不愿意去商业马厩休息的人可以把车停在这里。马车辘辘停下,萨贝莎、卡罗和盖多跳下敞篷马车的车斗。
“四分之一英里走完,只剩两百英里了。”洛克说。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干草、动物汗水和粪便的气味。其他行路人正在点亮提灯、打开铺盖卷和引火做饭——墙根下已经停了十几辆马车。洛克漫不经心地想着,不知道其中有多少要跟维瑞斯卡的车队去埃斯帕拉。
“准备过夜吧,弟兄们。”金跳下马车,轻轻拍了拍身旁一匹拉车马的腰窝。两年前金给一个长途货运车夫当过几个月徒弟,因此他毫无怨言地接下了驾车和照料动物的任务。车马花掉了锁链给他们的大部分钱,不过到了埃斯帕拉可以转手卖掉,补充他们暂时空虚的钱袋。
“车厢底下记得扫干净,吉亚科莫,别忘了。”盖多说,“我可不想用粪球当枕头。”
“你他妈自己动手,卡斯泰亚诺。”卡罗说,“没人让你当老大。”
“管好自己。”萨贝莎低声说,抓住卡罗的胳膊,“我们要在路上走十天呢。非得让大家每时每分都活在炼狱里吗?”
“我不是他的小厮。”卡罗说。
“没错。”洛克站到桑赞兄弟之间,脑子转得飞快,“我们谁都不是。清扫的任务大家分摊,人人有份。今晚从卡罗开始——”
“我叫吉亚科莫。”
“哦,对不起。今晚从吉亚科莫开始。明晚停车的是他兄弟。后天晚上轮到我,等等等等。轮流来,很公平吧?”
“我没问题。”卡罗嘟囔道,“我不怕弄脏手,只是不想看他装腔作势。”
洛克咬紧牙关。过去这几个月,桑赞兄弟逐渐扔掉了外表和行为永远一致的老习惯,煞费苦心拉大彼此的区别,打扮上的不同只是这个现象的外在表现。洛克本来绝对不会反对这对双胞胎变成独立的个人,但他们选的时间真是尴尬之极,一刻不停的口角简直像是火上浇油。
“我说,”洛克意识到帮派的伙伴情谊确实急需上油润滑了,“附近有那么多酒馆,我看没必要勉强自己吃白水煮牛肉和袋装水。我去买点更美味的食物吧。”
“我们的钱还够这么奢侈的享受吗?”萨贝莎问。
“我今早出来路上好像割了一两个钱袋。只是为了,呃,小小的财务弹性。”洛克蹭了蹭脚,清清喉咙,“和我一起去吗?”
“需要我一起去吗?”
“呃……希望你能一起去。”
“嗯——”
她盯着洛克看了几秒钟,洛克的感觉很奇怪,像是心脏往胸膛深处落下去了好几英寸。最后,她耸耸肩。“好像也行。”
两人留下金照看马匹,盖多盯着行李,卡罗仔细清扫马车下的地面。城墙边的巷子尽头有一家灯火通明的酒馆,过了安德拉齐马厩就能到;两人顶着越来越深的暮色,默契地走向那里。洛克偷偷地瞥了萨贝莎一眼。
她扎紧的长发兜在贴头皮的亚麻帽子底下,衣服都长而宽松,遮住了身体的曲线——这是谨慎温和而不招摇的年轻女性会选择的长途旅行装束,实在不怎么适合萨贝莎。可是,在洛克的眼睛里,她已经能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了。
“我,呃,想和你谈谈。”他说。
“很容易。”萨贝莎说,“张开嘴,发出声音就行。”
“我……我说,你能不能……能不能不挖苦我?”
“我们这是在祈求奇迹吗?”萨贝莎低下头,踢开挡道的一颗石子,“好吧,对不起。想到要在路上一起待十天。桑赞兄弟又……你明白的。这整件事让我觉得像只豪猪,竖起全身的尖刺打滚。实在忍不住。”
“天,豪猪,我最不可能拿来和你相比的就是豪猪了。”洛克笑道。
“有意思。”萨贝莎说,“我说的是我的感觉,你却似乎认为我想安抚的是你的感官。”
“可是……”洛克又是胸口一闷。每次和萨贝莎说话,他似乎总能觉察到自己从不知道的神秘体内故障。“喂,我说,你非得把我的每一句话切成碎片,像解剖学家似的钉起来仔细研究?”
“前面说我喜欢挖苦,现在又说我想得太细。有人这么注意你到底说了什么,难道不该发自肺腑地高兴吗?”
“你知道,”洛克想到他马上要摆到台面上的事实,觉得双手在紧张地颤抖,“你知道每次我在你身旁,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脚塞进嘴里。有时候是两只脚一起。你看得很清楚。”
“唔——”她说。
“不只如此。你利用了这个优势。”
“是的。”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洛克,“你迷上我了。”
“这,”洛克觉得好像五雷轰顶,“这……其实……不是我想……”
“说出来就不如憋在心里那么了不起了?”她点着她的额头说。
“萨贝莎,我……我承认你火眼金睛,远超过全世界的任何东西。我没你这么冷静,真是难受得要死。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本事,也让我难受得要死。我们在一起住了这么多年,但你我之间还是隔着这层浓雾。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才导致这个结果,但只要能吹散它,我愿意拿身体去垫车轮,相信我。”
“为什么你觉得是因为你的什么行为呢?或者是什么你能凭意志力解决的事情?我不是算术,洛克,在等你展示什么正确手法。你就没想过我也许……诸神啊,你害我都结巴了。没想过我也许煽动了这种……我们之间的尴尬?”
“煽动?”
“对,比方说我有我自己的主观动机,因为我不是油画,不是什么供人爱慕的装饰——”
“你喜欢我吗?”洛克说,这个问题脱口而出,吓了他一跳。他把一颗心掏出来摆在了砧板上,她有一千种回答可以变成铁锤砸下来。“哪怕只是一丁点儿?我有没有让你开心过?我是不是至少比一个空房间更讨人喜欢?”
“有些时候,空房间虽然讨厌,但反而适合独处。”
“可是——”
“我当然喜欢你。”她说,抬起双手像是要拍拍他,安慰他,但没有做完这个动作,“你可以聪明,可以胆大妄为,可以有魅力,虽说这三点很少同时出现。我……我有时候确实很赞赏你,听我这么说你会开心点吗?”
“岂止一点两点。”洛克说,胸口的憋闷变成了轻快的暖意,“光是听你这么说就值得一千次尴尬了。因为……因为我也有这种感觉。对你。”
“你对我并不是这种感觉。”她说。
“什么,不,当然是。”他说,“而且源源不断。”
“那是——”
“喂,你们!”
一根锃亮的短棍压在洛克的肩膀上,轻轻点了点,但绝对不可能忽视。短棍抓在一个大块头男人手里,这个男人身穿皮甲和城市警卫的芥末黄大衣,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同伴,用杆子挑着提灯。
“你们站在巷子中间,”大块头黄号衣说,“而不是该死的客厅。给我让开。”
“啊,不好意思,长官。”洛克换上高尚市民的声音(这个警察并没有生气,因此洛克不需要用上他最好的储备)。他和萨贝莎让出路面,站到墙根的阴影里,萤火虫在黑暗中画出浅绿色的弧线。
“每个人对其他人的感情都有限度。”萨贝莎说,“我敬爱锁链,但他和我……彼此觉得失望。我一直觉得桑赞兄弟挺可爱,但目前我希望他们能消失一年半载。至于你——”
“我惹你生气,我知道。”
“这个人情我还给你了。”她轻轻地抓住洛克的左上臂,洛克拼命按捺住心情,这才没从鞋子里蹦出去,“每个人对其他人的感情都有限度。感情的对象永远不是人,而是印象。”
“呃,”洛克说,“这么说来,我对你有很多怨恨、怀疑和猜测。这样你高兴了?”
“你又想哄我开心,”她轻声说,“洛克·拉莫瑞。但我选择不受蛊惑——因为你这些话的立场。”
“既然我惹你生气,我能怎么补偿吗?”
“那个……很复杂。”
“我认为我接受暗示的能力不比别人差,”洛克说,“你就扔点线索让我想一想吧。”
“看起来,从这儿到埃斯帕拉,我们有很多时间要消磨了。”
“我们……明晚还能再聊聊吗?等我们停下以后。”
“这是一位绅士在请求定约吗?明天晚上?”
“要是女士乐意,就在跳舞和冰过的红酒之前,在清扫车厢下的马粪之后。”
“女士同意。”
“生命总算还值得过下去。”
“别发傻。”萨贝莎说,“我们快去酒馆做正事,免得桑赞兄弟溜出去,企图最后再拜访一次鎏金百合。”
他们走出酒馆时带着冷切鸡肉、橄榄、黑面包和两皮袋黄葡萄酒,这东西的味道介于松节油和黄蜂尿之间。简单归简单,但比起车上板条箱里的咸肉和硬面饼,这顿饭已经算是公爵级别的放纵了。五个人默不作声地吃东西,五塔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闪耀,饥饿的昆虫嗡嗡飞舞,占据了他们的注意力。
金自告奋勇值第一班岗(没有哪个卡莫尔人,尤其是从阴影山下活着走出来的那些,会愉快地将个人安危交给天意,哪怕他们就在城市警卫的营地脚下也不行)。另外四个人对他高贵的牺牲精神表示赞赏,然后钻到马车底下,忍受着蚊子的侵扰,享受大汗淋漓的睡眠去了。
洛克突然想到,严格来说,无论从哪种意义上讲,这都是他和萨贝莎第一次在一起睡觉,哪怕两人之间还隔着整整一对桑赞兄弟。
“我们先爬再走,”他对自己叹道,“我们先走再跑。”
“喂,”盖多在他背后蜷成一团,“你睡着了不放屁吧?”
“你怎么区分屁味儿和你身上的味道,桑赞?”
“真是可惜。”盖多答道,“这儿没有什么桑赞,忘了吗?我姓阿斯诺。”
“哦,好,”洛克打个哈欠,“对,你绝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