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垂怜。”洛克说。金觉得他是真的被吓了一跳。“你的骨肉?用,呃,传统方式生出来的?”
“当然不是在一口大锅里酿出来的。”
“呃,别逗了,”洛克说,“虽说我们知道不管怎样——”
“生儿育女这种事除了传统方式并不存在其他的方式。”
“该死,”洛克说,“我还以为这场对话已经够尴尬了呢。”
“驯鹰人的心脏还在跳动。你们不需要怕我。”
“你指望我们相信?”金说。他经过胜利和灾难多年交替锤炼的防御本能猛然抬头。尽管耐心目前不构成任何威胁,但她脑子里的齿轮肯定正转个不停。“他的朋友原本可以杀了我们,但你用一个哀伤的微笑驱散了满天乌云?”
“你们两个合不来。”洛克说。
“说得太轻了。”耐心说。她低头看着脚尖,金觉得这个动作完全不符合她的个性。“远在他还没有赢得第一个环之前……驯鹰人就已经是我在每一个领域内激烈的反对者了,魔法和其他方面都是。假如我们位置对调,他恐怕不会觉得有义务要为我复仇。”
耐心慢慢地抬起头,直到她的黑眼睛与金对视,他终于能够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双眼睛。金私下里觉得有些人长着射手的眼睛——坚定而冷淡,超脱世俗的精确。拥有这种眼睛的人会把周围的世界分为不同的目标,连身旁的人都不知道聊天已经结束,他就选好了首要攻击目标。这种眼睛背后的主人是杀手,而耐心无疑就拥有这么一双。
“他和我承担了某些决定的后果,那些决定是我们在他接下卡莫尔的合同前做出的。”她用坚定的声音说,“我要不要解释这些决定,那是我的事情。”
“随便你。”金说,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抬起双手。
“我说真的,你悠着点儿。”洛克憋住一声咳嗽,“好吧,你可以杀死我们,但你似乎并不想这么做。你的儿子沉浸在他自己的意识世界之中,但你说你其实并不在乎。那么,耐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会来拉塞因,还把斗篷借给了我?”
“我有个任务想请二位去完成。”
“一个任务?”洛克大笑,笑声很快变成痛苦的咳嗽,“一个任务?可怜的卡泰因巫婆,希望你需要的是一个人帮你装点棺材,因为我这会儿能完成的任务只有这一个了。”
“在你终于失去讽刺挖苦的力量之前,洛克,我可不需要雇佣哭丧的。”
“已经差不多了。”洛克捶了几下胸口,“相信我,我曾经躲开过要账的手,但这次诸神只怕是要我安息了。你他妈的应该忍一忍,怎么说呢,不向塔尔维拉天杀的执政官泄露我的计划,否则他怎么会给我下毒!那样的话,我近期的时间也许就会比较,咳咳,安排得开了。”
“我可以解你体内的毒。”
三个人同时沉默了好几秒钟。金目瞪口呆,洛克猛皱眉头,耐心让这几个字挂在半空中,没有更进一步解释。屋顶木梁在晚风的触碰下吱嘎轻响。
“狗屁。”洛克最后嘟囔道。
“既然你认为我的力量在制造痛苦方面无穷巨大,那为什么不相信我在治疗救助上也同样有力呢?”耐心抱起手臂,“你们咨询过的一些黑炼金术士肯定暗示过——”
“我说的不是你该死的巫术。我指的是我看清了你的把戏。全是狗屁。第一幕,一帮拉塞因龟孙子砸烂我们的住处;第二幕,一个神秘的救星走出黑夜,你说什么我们都照单全收。这堆烂事根本就是你安排的。”
“我和科尔泰萨毫无关系。金昨天没有处理好那位医师,所以这个拉塞因人才会来找你们麻烦。”
“多么合情合理的借口!诸神在上,女人,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洛克咳得浑身痉挛,但立刻用惊人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圈套径直落在我的脑袋上,我应该一眼就看出来的!”
“洛克,冷静。”金感觉心脏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你先仔细想一想。”肯定是什么花招,某种计划,阴谋的一部分,但诸神在上,有什么敌得过必死的结局呢?金默默地祈祷诡诈看护人,让洛克拥有哪怕几秒钟的理性。
“我没有钱,”洛克说,“没有存款,没有财宝。我这会儿病得都站不起来了。因此我只剩下一件东西可以让你拿走。”
“我们需要考虑——”
“你要我的真名,对不对?”洛克用嘶哑的声音嘲弄道。终于有了可以争辩的话题,他听起来得意扬扬;盗贼之神这会儿显然没有理性可以匀给他。“你敲掉了我的所有支柱,然后在最后一分钟出现,挥舞着一份缓刑通知书,而你需要的只是我的真名,对不对?哈,否则你怎么要挟我,一点没错。你不会因为驯鹰人的事情原谅任何人。”
“你要死了,”耐心说,“真的以为我煞费苦心只是为了折磨你?诸神慈悲,我究竟还能用上多少力气?”
“如果你想让我吃尽苦头,我相信你什么都做得出来。”洛克用手背擦擦嘴,金看见他的唾沫里有血丝,“我对复仇略知一二,而你拥有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力量,因此我只能相信你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随时都能得到你的真名,何必费这个事呢?”
“你放什么傲慢的狗——”
“只需要问一声就行,”耐心继续道,“问你愿意看着金·坦纳受苦多久,才会哀求我让我听你的真名。”
“你和驯鹰人毫无区别,”洛克,“一样他妈的——”
“洛克!”金用最大的嗓门说。
“——态度对……咳咳……什么?”
“求你他妈的闭嘴。”金说,每一个音节都咬得清清楚楚,像是在教婴儿第一次说话。洛克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这个结果令人满意。
“她说得对,”金继续道,克制不住声音里越来越剧烈的兴奋,“如果她要的仅仅是你的真名,为什么不来折磨我?我已经妥协了,我他妈的无法抵抗。又快又简单。所以这会儿我为什么没有在惨叫?”
“因为如果这些人明白什么叫‘又快又简单’,驯鹰人早就会在卡莫尔杀了我们。”
“不对,该死,你好好想一想。”
“因为你有一张可爱又天真的大脸?”
“因为如果她不想用最简单的办法得到你的真名——”
“那么她就肯定要其他的东西。会跳舞的驴粪蛋啊,金!”洛克转回去面对耐心,又闭上眼睛,一边揉一边说:“她要我出于自由意志,自己把脑袋钻进绞索,明白了吗?她要我自己跳下行刑台,割了我自己的手腕,她可以心满意足地……羞辱——”洛克又是一阵痉挛咳嗽,金在床边坐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来回晃动手臂对金新收获的疼痛和瘀伤没有任何好处,但很快就止住了洛克的咳嗽。
“我们在讨论的是,”耐心说,“雇佣关系,而非强迫。请相信我,我有足够的智慧,记住卢希亚诺·安纳多流斯和马克西伦·斯特拉戈斯的下场。威胁对二位似乎永远不会奏效,我们想要的是等价交换。”
“耐心,”金说,“你真能解这种毒?不需要他的真名也能做到?”
“要是动作快一点,是的。”
“如果你在撒谎,”金说,“如果你有所隐瞒,那么我会再次尝试杀死你。明白了吗?我会押上我的全部,哪怕会逼着你当初宰杀我。”
耐心点点头。
“那么,咱们谈条件吧。”
“谈什么条件!”洛克吼道,“请这个老婊子滚蛋,我们才不当她的傀儡。”
“闭嘴。”金用力按住洛克的肩膀,阻止了他翻身跳下床的企图,“给我们说说你的任务。”
洛克嘶嘶地吸了一口气,准备继续口吐狂言。金拔刀见血的本能让他一抬手就捂住了洛克的嘴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又一使劲把洛克的脑袋按回了枕头上。“我无法代替洛克答应你什么,但我愿意听听你的提议。告诉我们,这个任务是什么。”
“和政治有关。”耐心说。
“呜呜呜,”洛克在金的胳膊底下徒劳无功地挣扎,“呜呜呜他妈的呜呜呜!”
“他想听你说下去,”金说,“他说想听你从头到尾仔细说说,简直迫不及待。”
“我要左右一场选举。”
“怎么个左右法?”
“谨慎点评估嘛,”耐心转向窗口,望着外面的雨势,“我要它里里外外都受到操纵。”
“政府事务有点超出我们的经验。”金说。
“胡说八道。你们会觉得如鱼得水。政府是什么?只是合法的偷盗罢了。你们会在一群臭味相投的同伴之中活动。”
“你要我们扰乱的是一场什么样的选举?”
“每五年,”耐心说,“卡泰因的市民会选出一个议会,也就是所谓的‘议事堂’。十九个城区,十九名代表。这个尊贵的小团体将管理这座城市,我要其中的多数席位落入我喜欢的派系手中。”
“你要我们做的就是这个?”洛克终于推开金的手,咬牙切齿道,“扯什么鬼蛋!你拥有那么大的力量,肯定是他妈的疯了才……咳咳……才会满足于金和我能玩出的小花招!你动动小手指,就能让他们选阿猫阿狗上位。”
“不,”耐心说,“在明面上,法师与城邦政府必须秋毫无犯。在私底下,我们被禁止使用那些伎俩。不能用在哪怕最贫穷的卡泰因人身上,不能操纵哪怕一张选票。”
“你不能在卡泰因人身上使用你的巫术?”金说,“完全不能?”
“天,卡泰因是我们的城堡,从里到外。我们左右一切事务,满足我们的需要,这其中就包括了居民。我们不能插手的是这场争夺:选举本身。”
“我怎么觉得蠢到了家。为什么要有这个限制?”
“你们见识过我们的一些手段。你们与驯鹰人交战。你们逃出了塔尔维拉。”
“只是说说而已。”洛克嘟囔道。
“想象一下,有这么一群男男女女,他们普遍拥有这种力量。”耐心说,“想象一下……坐下和四百个人共进晚餐,每个人的酒杯旁都摆着上膛的十字弓。大家要是还想活着看到最后一道菜上桌,就必须强制执行某些非常严格的规矩。”
“我想我明白了。”金说,“你们的规矩就好像不能在饭桌上拉屎?”
“法师绝对不能对彼此使用法术。”耐心说,“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是凡人,有七情六欲,会觉得不安全,本能地想要争斗。唯一的区别在于,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哪怕只是稍微有点生气,打个手势就能让一个人化为青烟。
“我们不会决斗,”她继续道,“我们顶多只用魔法彼此戏弄。若是彼此的目标有所冲突,诱惑我们做出不明智的举动,我们会强迫自己敬而远之。”
“类似这次选举。”金说。
“对。我们需要控制议事堂,怎么样都行。一旦选举结束,新政府就会变成一件通用的工具。我们按共同意愿左右它的成员。但在选举的过程中,我们会热血上涌,因此必须让我们的技艺与整件事隔绝。我们必须成为纯粹的旁观者。”
耐心抬起双手,掌心向上,像是在衡量两件看不见的物品。
“我们分为两个主要派系。卡泰因政坛有两个大党派。我们通过代理人彼此争斗。规则允许两边各自选人,充满斗志的普通人,但绝对不能是法师。我们放任他们代表我们争斗。以前我们更喜欢演讲家、政治组织者、煽动家。但这次,我说服我的同伴雇佣某些履历更加不寻常的人物。”
“为什么?”金说。
“有些人玩手球,”耐心微笑道,“有些人玩捉公爵。这是我们的运动项目。选举能够释放派系间的敌意,给胜利者背后的团体带来威望。这早就成了一项众人瞩目的传统。”
“我猜到过卡泰因的这场表演是由你们主持,”洛克说,“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那些可怜虫每五年排队投票,真是一个笑话。”
“无论胜利者是哪一方,民众都会得到一个井然有序的城市,”耐心说,“在卡泰因,没有人可以在清空国库之后人间蒸发。也没有人可以每晚举办假面舞会,任街道堆满粪便和动物尸体。我们会保证这一点。”
“就算你们不保证,装满一个城市的傀儡难道会真的在乎吗?”洛克喘息道。他清清喉咙。“你要我们为了秩序和城市卫生而实施欺诈。多么荒唐的想法!”
“偷盗难道不是偷盗?谎言难道不是谎言?如果这是你们自己的主意,难道不正是你们花上好几年才会追寻到的良机?再说了,这个任务对你们而言也同样有好处,接下它能救你的命。”
“你需要我们效力多久?”洛克说。
“选举日是六周以后。”
“资源呢?衣服、金钱、栖身地——”
“我们为你们准备了全套新身份,所有能想到的舒适和方便,以及深不见底的资金池用于这个任务。”
“只能用在任务上?”
“接下来的六个星期,你们将享受最奢华的生活。你说你还需要什么吧?”
“佩里兰多的蛋蛋,成功带来的一丁点儿激励就特别好了。”
“激励?一条性命还不够吗?你们会打扮得光彩照人,会恢复健康,会平步青云,去继续你们……你们的职业生涯。如果你们成功,我们的谢意还将包括舒舒服服地送你们去你们想去的任何一个城市。”
“如果失败呢?”
“失败当然不会有奖励。你们还是可以自由离开,但只能用双脚丈量大地。”
“我只代表我自己,”洛克说,金的心沉了下去,“我只说我想说的。我不清楚你到底有多大的力量。我不信任你,不信任这个局面,但是我同样无力来揭穿你的谎言。如果你没有说实话,那这就是个陷阱;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这肯定是个怪到家的烂泥塘。”
“那你本来能安稳度过的那些年月呢?你还没来得及做的那些事情呢?”
“饶了我吧。你又不是我老妈。如果金愿意接下这个任务,你绝对不可能找到比他更厉害的角色了。我能做到的事情他也都可以,而且他更擅长活到最后。谢谢你跑这么远来逗我开心,但现在请不要再打扰我了。”
“等一等——”金开口道。
“我很失望,”耐心说,“我以为你至少还有一个想活下去的理由呢。你难道能诚心诚意地说,你一点也没有想和萨贝莎重逢的念头,在你脑海的某个地方——”
“滚你妈的!”洛克吼道,“我不在乎你以为你知道什么。你没有资格向我提起……咳咳……这个话题。”
“如你所愿。”耐心动了动右手,金见到她的手指间有银线穿梭的微光,“看来我浪费了大家的时间。等你的朋友死去,金,我会在卡泰因见到你吗?”
“等一等!”金说,“耐心,请给我们一点时间,私下里谈一谈。”
耐心轻轻点头,动了动右手的指节,指间银线的微光开始流动。金眨了眨眼,就在这一瞬间里,银线和女人一起消失在了空气中。
“好得很,”金说,“他妈的了不起。我看你终于把她气走了。”
“很高兴知道我还有这个本事。”洛克说。
“你是真他妈的失心疯了吗?她可以救你一命。”
“她可以做很多事情。”
“抓住这个机会,洛克。”
“她在盘算什么事情。”
“多么伟大的发现!多么惊人的推理!真是抱歉,能说一说你还有什么其他选择吗?”
“她要我身上的什么东西,该死,比她表现出来的还要迫切!但她已经得到了你能给她的所有东西,对吧?你自己说的。如果她想得到你,她就肯定能如愿。但如果她不亏待你,那么你就会得到一个有利的位置,可以继续前进。”
“对你对我都一样。”
“我才不当那个巫婆的玩具。”洛克说,“全卡泰因的钱堆在我面前也不干。她不是人类。他们都不是。”
金冷冷地瞪着洛克。洛克躺在耐心的斗篷底下,疯狂的表情与精致的油布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一只被逼进死角的动物,准备面对死亡,蜷缩在抵得上高级工人几年薪水的上等衣物底下。他的眼白正慢慢变成粉色。
“耐心说得对。”金静静地说,“她浪费了大家的时间。你会被自己的鲜血呛死,今天还是明天倒无所谓,你会心满意足地死去,因为天晓得为什么,死亡变成了一项功绩。”
“金,等一等——”
“等,等,等。”过去这几周的愤恨和烦恼开始沸腾。就仿佛磨损得只剩下最后一股的麻绳,古老而熟悉的脾性陡然爆发,怒火在身体里就像高压蒸汽,他从头顶到指间都随之搏动。但这次比平时更加严重,因为身边没有可以攻击的目标。索代斯蒂,科尔泰萨——金随手就能像捏碎劣质陶器似的折断他们的骨头,甚至连耐心也一样——他可以掐住她的脖子,挑战她的巫术。但因为洛克,他的武器只剩下了言辞,只能用嘲笑和辱骂攻击他们。“除了等,我他妈还做了什么?在船上等着看你什么时候倒下。等在这儿,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眼看你一天天垮下去。白天黑夜,在这个该死的城市里追逐每一个渺茫的希望,而你——”
“金,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的所有本能都在说,这是一个圈套。”
“开什么玩笑。既然知道他们想利用我们,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利用他们,从交易里榨出每一滴好处?”
“放弃我吧,金。让我去死,带走他们的乐趣,然后他们也就没有理由要折磨你了。”
“啊哈,好得很。太他妈的妙了。你死了,让他们觉得不太舒服,甚至有点失望。多么划算的交易!就像你和别人下棋,就在对手吃掉你的棋子之前,你一刀割了自己的喉咙。”
“可是——”
“闭嘴。你给我闭嘴。说起来,你健康的时候,可以当面嘲笑诸神;但病得奄奄一息了,地狱在下,你完全就是个可悲的小杂种。”
“我一向承认——”
“不。你从来不承认这个。你不会乖乖躺着,洛克。我们在塔尔维拉说挣到大钱就可以退休,我顺着你的意思说,但那都是胡扯,我们都知道。你不会退休。你甚至不放假。你从一个计谋跳到另一个计谋,像热煎锅上的蚂蚁。等你终于被迫乖乖躺下,没有千头万绪能够让你分神,你就真的只想死了。现在我看明白了。我他妈的真是迟钝,实在愚蠢,居然这才第一次看明白!”
“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你和我,在船上,一把火烧了玻璃地窖之后。干掉了杀死小虫儿的凶手之后。你记得我们谈过什么吗?我们像是什么?还有维尔维拉佐。你想把自己淹死在酒海里,替灰王完成他的愿望。现在又是这个!你病倒的时候不只是暴躁,洛克,你有那个……呃,‘Endliktgelaben’,韦德兰高地语的一个词,我在艾赞·基拉教会见习时学到的。意思是,呃,死亡倾向,求死欲望。很难翻译。意思是你心情不好就想彻底自毁。可不是什么自怜自艾,而是一心一意地求死。”
“佩里兰多在上,金,要是还有其他选择,我愿意这样?”
“是你这儿不愿意,”金指着自己的脑袋,“是你这里的深处想要这样,深得你自己都意识不到。你认为你请耐心滚蛋有合情合理的高尚理由,但其实是你深处的黑暗在作怪,是它想一劳永逸地解决你。你被什么东西吓得魂飞魄散,看什么都是颠倒的。”
“是什么?既然你这么聪明,你说说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耐心能像翻书似的读心,但我他妈的绝对做不到。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是什么吓得我魂飞魄散:是孤独,是变成我们所有人苟活到最后的,只因为你是个自私顽固的胆小鬼!”
“不公平。”洛克喘息道。
“对,不公平。很多好人献出了生命,让你能活到今天。你再这么瞎折腾下去,大概很快就会见到他们了。你打算对卡罗、盖多和小虫儿说些什么?锁链呢?纳丝卡呢?”金俯下身,对着洛克咬牙切齿地吐出下面的话:“你打算对我爱过的女人说些什么?她被活活烧死,否则你今天怎么有机会躺在这儿?”
洛克脸上仅剩的血色也消失殆尽。他张开嘴唇,但似乎无法把任何一个字挤出喉咙。
“既然我能爬起来,活过诸神诅咒的每一天,那么你这个小王八蛋也可以。”金从床边退开,“你也可以。我去外面等着。你决定吧。”
“金……叫她回来。”
“你只是想哄我开心吗?”
“不,求你了。叫耐心回来。”
“你羞愧吗?”
“羞愧!对,你个混蛋,我怎么可能不羞愧?”
“那么你会接受了?只要能救你一命,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无论耐心要你做什么事情?”
“叫她回来。快回来!诸神在上,我要她赶快治好我,让我把你的肚子打成杂碎汤。”
“就是这个劲头。耐心!”金喊道,转身面对房门,“耐心!你——”
“我在。”
金猛地转身。她已经回到了房间里,就站在他背后。
“我没说我会走得很远。”金的问题还没问出口,就被她憋了回去,“你们都愿意接受了?”
“对,我们——”
“但有几个前提。”洛克插嘴。
“该死,洛克!”金说。
“相信我。”洛克咳嗽几声,把视线从金转向耐心,“首先要说清楚的是,我们对你的义务仅限于这场选举期间。我们这边的条件就是这个。不能有隐藏的意外。不能有好心被蛇咬、两面三刀的盟契屁事。”
“请您再说清楚一点?”耐心说。
“你听见我说了。”洛克的声音依然嘶哑,但金觉得其中灌注了真正的力量,或者怒气——就目前而言,他倒是正好需要。“我不希望你们的某个人过了五年突然蹦出来,转弯抹角说你救了我一条小命,因此我还要听你差遣。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们,当着我们的面:这次选举结束,我们就屁也不欠你的了。”
“你把傲慢这门艺术上升到了何等高度啊。”耐心说,“如果你认为这场游戏非得这么玩,那就随你的吧。如我所说,等价交换,然后一刀两断。”
“很好。我还要一个特权。”
“我们这一方的条件已经慷慨得超乎想象了。”
“你以为你在和谁讨价还价,他妈的馅饼贩子?你要是宁可输掉这场选举——”
“说出你的要求吧。”
“答案。无论我在什么时候提出什么问题,你都要尽可能地回答我。我不希望你挥挥手,跟我胡扯什么一切都好、都不好、都他妈的谁也不知道。”
“什么问题?”
“任何问题。魔法、卡泰因、你本人、驯鹰人。无论我想到什么。我受够了你们这种人把兜圈子称之为对话。如果要我为你做事,那么我就要你解释一些事情。”
耐心考虑了一会儿。
“我的生活分为私人和职业两部分,”她最后说,“后者我也许愿意和你讨论。但如果你无法尊重前者,你就会尝到……后果。”
“够好了。”洛克用罩衫袖子擦擦嘴唇,在旧血迹上又加了几抹新的,“好了,金,你还想接这个任务吗?”
“想。”
“那好,”洛克说,“我也想。你已经雇佣了我们,耐心。现在履行你的诺言吧,把这鬼东西从我体内弄出去。”
“在这儿做不到。”耐心说,“我们必须离开,尽快离开。有艘船在码头等我们,带我们去亚玛瑟尔的另一头;我需要的东西都在船上。”
“行,”金说,“我去叫——”
耐心打个响指,公寓大门忽然打开。一辆四轮马车停在外面的街上,黄色灯球在夜雨中绽放柔光,四匹马默默在等待。
“你真是够喜欢舞台效果的。”洛克说。
“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驯服你的自尊,洛克。如果你想活过接下来的事件,我们就必须抢回刚才丢掉的每一秒钟。”
“等一等,”金说,“‘活过接下来的事件’是什么意思?”
“这一部分也怪我。我等到最后才来找你们。我应该在你忍不住去绑架医师之前就露面的,现在洛克的情况已经不只是危险了,换了一个完全健康的人只怕都很难熬得过去。”
“但你——”
“别插手,金,这是我们也惯用的强买强卖。”洛克说,“先提出惊人的允诺,然后才是重要的免责条款。你就放马过来吧,耐心。愿意怎样就怎样。我已经够烦恼了,受得住你砸在我身上的任何巫术。”
“金肯定说了些很有意思的话,让你羞愧得重新捡起了勇气。”耐心拍了一下手,两名高个男子大步流星走进门。他们戴着宽檐帽,身穿黑色皮革长大衣,抬着一个折叠担架。“要是想活下去,就牢牢抱住那份羞愧吧。”
耐心轻轻摸了摸洛克的额头,然后示意车夫过来把他装上担架。金担心地看着,但没有插手,因为他们看起来很稳当,动作也非常小心。
“只有一点我能百分之百地保证,”耐心看着两人悉心照看洛克,“那就是上船后我要做的,将是你遇到过的最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