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化剂降临,改变所有的事情。
在龙群离开后,接着是一大片沉寂,只有几许掉落在森林地面上的树叶细语划破这寂静。没有青蛙呱呱叫,也没有鸟儿歌唱。龙群在离开时冲破了森林顶端,一大片一大片的阳光透进来,照耀着我出生前就遭遮蔽的土壤。当它们巨大的身躯通过时,树木遭到连根拔起或被拉断,在森林的地面凿出了巨大的裂槽。带鳞的肩膀划开了古老树木的树皮,露出下方隐密的白色新生组织,遭划开的泥土和树木在温暖的午后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我站在这片倾毁之中,夜眼在我身旁缓慢地环视,然后和我一同去找水。
我们的路径带着我们经过营地。这是个奇特的战争景象,有散落各处的武器和少许头盔、遭践踏的帐篷和散落一地的器具,但除了这些之外就没什么别的了。留在那儿的尸体只有夜眼和我所杀害的那些人。龙群对死肉没有兴趣,它们吃的是脱离肉体组织的生命。
我找到了我曾想起的那条溪流,整个人趴伏下去在溪边喝水,仿佛我的口渴像无底洞似的。夜眼在我身边绕着,然后扑到溪边清凉的草地上。它开始缓慢谨慎地舔着前掌的一道剑伤。它那处伤口皮开肉绽,它把舌头推进那个裂口,小心翼翼地清洁它。
等它痊愈时,就会愈合成一块微黑无毛的皮肤。只是另一道伤,它不考虑我的想法。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我正小心地把我的衬衫剥下来,干掉的血让它黏在了我的伤口上,我就用牙齿扯开它,然后在溪边弯下身子,把冷水泼在我之前的这些剑伤上。只是另一些伤,我闷闷不乐地告诉自己,然后我们现在该做什么?睡觉。
听起来比那更好的事情只有吃东西。
“我此刻可没有食欲去杀任何东西。”我告诉它。
那就是杀人的麻烦。费尽了所有力气,却没得吃。
我沉重地撑着身子站起来:“让我们去搜搜他们的帐篷,我需要用来包扎的东西。而且他们一定有些存粮。”
我把我的旧衬衫留在原地。我会再找到另一件的。因为此刻它甚至重得让我不想费心带走。要不是我之前已经收剑入鞘,否则我也很有可能把惟真的剑掉在某处。把它再抽出来可太麻烦了。我突然感觉很累。
帐篷在龙群狩猎时已被踏平了,其中一座帐篷垮进一道熏烧的煮食火堆中,我把它拉出来恢复成原状,然后和狼儿开始系统地搜刮我们需要的东西。它的鼻子很快就发现他们的存粮,有些干肉,但大多是行军的面包。我们过于饥饿,也就不挑剔了。我许久没吃过任何种类的面包,它尝起来实在可口极了。我甚至还发现一袋酒,但尝了一口后就说服自己把它拿来清洗我的伤口。我用一位法洛人衬衫上的棕色麻纱包扎我的伤口,而且我还剩了一些酒,于是我又尝了一次,也试着说服夜眼让我清洗它的伤口,但它拒绝,说伤口已经够痛了。
我开始浑身僵硬,但仍强迫自己站起来。我发现了一个士兵的背包,把里面所有我不需要的东西丢掉,然后卷起两条毛毯紧紧地捆好。我也找到一件金棕色斗蓬穿上好抵挡晚间的寒气。我仔细搜刮出更多面包放进背包中。
你在做什么?夜眼在打瞌睡,就快睡着了。
我今晚不想睡在这里,所以我收拾好我需要的东西,以便用在我们的旅途中。
旅途?我们要去哪里?
我直立片刻。回去找莫莉和返回公鹿?不。绝不。颉昂佩?为什么?为什么要再走上那条漫长累人的黑暗道路呢?我可想不到什么好理由。嗯,我今晚还是不想睡在这里。我想先远离那根石柱再休息。
很好。然后,那是什么?
我们站在原地僵住了,每一个感觉都在刺痛。“我们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我平静地提议。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树林下的阴影也越来越深。我们刚才听到的声音不是青蛙和昆虫的咯吱咯吱声,也不是白天鸟儿逐渐微弱的叫声。它是从战争之处传来的。
我们发现欲意腹部贴地,朝石柱拖拉着身躯。或者说,他之前都在拖拉着他自己。当我们发现他时,他一动也不动。他的一条腿已经不见了,被不规则地扯断,骨头从扯破的肌肉里刺穿出来。他把一只袖子绑在残肢周围,却不够紧,血依然渗漏出来。当我弯腰碰他时,夜眼露出了牙齿。他还活着,但垂垂死矣,难怪他之前希望伸手摸到石柱穿越它溜走,找帝尊其他的人马来帮助他。帝尊一定知道他还活着,却没有派任何人回来帮他,甚至连对曾为他效劳那么久的人的怜悯都没有。
我松开袖子然后把它绑得更紧,接着抬起他的头,滴了一点儿水到他的嘴里。
你干嘛这么费心?夜眼问道。我们恨他,他也快死了,就让他死吧!
还没有,还没完呢!
“欲意?你听得到我吗,欲意?”
唯一的征兆是他的呼吸转变。我再给他一点儿水。他吸进了些许,喘着气,然后吞下一口水。他更深地吸一口气,然后叹出来。
我开启自己凝聚精技。
我的兄弟,别管了,让他死吧!啄食垂死的东西是食腐鸟儿的事。
“我不是要对付欲意,夜眼。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对付帝尊的机会,而我要把握这个机会。”
它没有回答,只是躺在我身旁的地上,看着我汲取更多的精技到自己的体内。我纳闷,要多少才能杀人?我能聚集足够的精技吗?欲意虚弱得几乎让我觉得羞愧。我就像一个人推开一位病童的双手般轻易突破他的防卫。这不只失血和痛苦,还有紧接着愒懦之死的博力之死,以及帝尊的遗弃所带来的震惊。他自己对帝尊的忠诚是用精技烙印上去的,他也无法理解帝尊没有感觉到跟他有真正的牵系。我从他身上看出那一点,让他感到耻辱。现在就杀了我吧,小杂种。动手吧,反正我快死了。
事不关你,欲意,从来就与你无关。我现在明白了。我仿佛探查一道箭伤般在他的内在探索。他衰弱地挣扎抵抗我的入侵,我却忽略它。我在他的记忆中穿梭而行,却找不到什么有用的。是的,帝尊有精技小组,但他们既年轻又生嫩,只不过是一群有精技潜力的人,就连我在露天矿场上看到的都靠不住。帝尊要他创造大群的精技小组,好让他们共同聚集更多的力量。帝尊不了解那份亲近是无法强迫的,也不能让那么多人分享。他在精技之路上已失去了四位年轻的精技使用者,他们并没有死,却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另外两位和他一同穿越石柱而来,之后却失去所有的精技能力。精技小组不是这么容易创造的。
我更深入他的内在,欲意就威胁要死在我心中,但我和他连接,并且把力量强加于他身上。你不会死,还不会死,我残酷地告诉他。在他内心深处,我的探索终于让我发现自己寻求的东西。和帝尊的精技连结。它既纤细又微弱;帝尊摒弃他了,竭尽所能地抛下欲意,但正如我曾怀疑的,他们的连结太强也太久了,这份牵系不是那么容易解除的。
我凝聚我的精技,集中并紧封住自己。我让自己平稳下来,然后跳跃。仿佛突如其来的雨聚集起来填满一整个夏季干旱的溪流河床般,我流经欲意和帝尊之间的精技连结。我在还来得及的最后时刻控制住自己。我如同药效缓慢的毒药般渗入帝尊的心,用他的双耳倾听,用他的双眼观看。我了解他。
他在睡。不,他几乎睡了,他的肺里有浓厚的熏烟,他的嘴因白兰地而麻木。我飘进他的梦里。他身子下面的床很柔软,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很温暖。这最近一次癫痫般的病发挺严重的,非常严重。像小杂种蜚滋那样昏倒和扭曲真令人作呕,一位国王这样子可真不得体。愚蠢的疗者。人们会怎么想他?裁缝师和他的学徒已经看到了,现在他可得杀了他们。必须不让任何人知道。他们会笑他。疗者在上周曾说他好些了。嗯,他会找个新的疗者,然后把原来那个吊死。不。他会把他交给吾王广场里被冶炼的人,他们现在非常饥饿,然后将大猫和被冶炼的人一起放出来,还有公牛,就是那头有势不可挡的角和驼峰的白色大公牛。
他尝试微笑着告诉自己这会很有趣,告诉自己明天会带给他喜悦。房里充满了熏烟,气味令人倒胃口,但甚至连它都无法抚慰他了。一切都已经进行得很顺利,非常非常好,然后小杂种就毁了一切。他已杀了博力,还唤醒龙群把它们送到惟真那里。
惟真,惟真,总是惟真。自从他出生之后就总是这样。惟真和骏骑得到高大的马匹,而他却只有一匹小马。惟真和骏骑得到真正的剑,他却必须用木剑练习。惟真和骏骑,总是在一起,总是比较年长高大。总是认为他们比较好,即使他的血统比他们纯正,理当有继承王位的资格。他的母亲曾警告他,他们嫉妒他。他的母亲吩咐他永远都要小心,而且要更加谨慎。他们如果能够的话就会杀了他,他们会这么做,会这么做的。母亲已经尽了全力,也已尽可能把他们送走,但即使送走了,他们可能会再回来。不。要安全只有一个方法,只有一个方法。
嗯,他明天就赢了。他有精技小组,不是吗?由优秀强壮的年轻人所组成的精技小组,仅为他一人创造龙的精技小组。精技小组和他牵系,龙也将和他牵系,然后他会创造更多的精技小组和龙,更多的龙,直到比惟真拥有更多更多的龙。唯一不同的是过去欲意一直为他教导精技小组,而现在欲意已经毫无用处了。像个玩具般残破,当龙把他抛在空中并咬断了他的腿之后,欲意就像没有风的风筝般掉落在树上。这真令人作呕。只有一条腿的人。他无法忍受残破的东西。他瞎了一只眼已经够糟了,还失去一条腿?人们怎么会想拥戴有一位残废仆人的国王?他的母亲从不信任残废的人。她曾警告他,他们有嫉妒心,总是有嫉妒心,也将反抗你。但他为了精技小组还需要欲意。愚蠢的欲意。这都是欲意的错。但欲意是那知道如何唤醒人们内在的精技,并将他们组成精技小组的人,所以或许他应该派个人回去找欲意,如果欲意还活着的话。
欲意?帝尊试探性地对我们技传。
不完全是。我关闭自己在他周围的精技。这真是荒谬地容易,就像从一只母鸡的栖息处把它抓起来一样。
让我走!让我走!
我感觉到他朝其他的小组成员探寻。我从他身上用力推开他们,关闭他好阻挡他们技传。他没有力气,从未有任何真正的精技力量,全都是他曾操纵的精技小组力量,真令我吃惊。我内心担负的所有恐惧,至今已超过一年了,是为了什么?就为了那个图谋夺走哥哥们玩具而哀哀出声的被宠坏的孩子。皇冠和王位对他来说,等同于他们曾拥有的马匹和剑。他毫无治理一个国家的概念,只有戴上皇冠为所欲为的观念。先是他的母亲,接着是盖伦为他计划阴谋。他只从他们那里学到如何让自己得逞的那份狡诈的聪明。如果盖伦没有让精技小组和他牵系,他之前根本就无法行使真正的权力。剥除他的精技小组,我看到他原本的模样:一个被纵容的孩子,拥有从未遭否定的残酷倾向。
这就是我们之前恐惧和逃离的东西吗?
夜眼,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的猎物就是我的猎物,我的兄弟。我要看看我们大老远跑来拿的是什么肉。
帝尊局促不安的剧烈移动,因为狼儿用原智触碰他的心而厌恶。它既不干净又令人作呕,一只肮脏的狗玩意儿,既龌龊且发臭,和那只夜里在他的房间急急跑着,却抓不到的老鼠般的动物一样……夜眼更靠近,将原智推向他,仿佛他能在那么远的地方闻到它。帝尊开始反胃颤抖。
够了。我告诉夜眼,狼儿也缓和了些。
如果你要杀他,就快点动手,夜眼建议。如果你不赶快,另一个家伙可变得更虚弱了,会死的。
它说得对。欲意的呼吸变得既浅又急促。我紧抓住帝尊,然后把更多的力量灌进欲意体内。他试着不接受,但他的自我控制没那么强。若提供一个机会,身体总会选择存活,所以他的肺稳住了,他的心脏也更用力地跳动。我又把精技汲取到自己的体内,在精技里集中自己和琢磨其目的。我将注意力转回到帝尊身上。
如果你杀了我,你将烧毁你自己。如果你用精技杀我,你将失去你自己的精技。
我曾想到那一点。我从不享受拥有精技能力。我宁可拥有原智,远超过我想拥有精技。这对我而言并没有损失。
我强迫自己想到盖伦。我想起他曾为帝尊创造的狂热精技小组。它体现了我的目标。
我长久以来渴望这么做,于是将我的精技在他身上松开。之后,欲意的生命几乎所剩无几了。但我坐在他身旁,在他要水喝时给他喝水,甚至在他虚弱地抱怨寒冷时覆盖着他。我的临终看护困惑着狼儿。一把划过他喉咙的刀对我们俩而言都会快得多,或许也较仁慈,但我已决定自己不再是位刺客,所以我等着他呼出最后一口气,而当他把它叹出来时,我就站起来走开。
从群山王国到公鹿公国的海岸是一条漫长的路途。即使龙群不屈不挠地迅速飞翔,这仍是一条漫长无比的路程。夜眼和我体验了几天的宁静。我们远离空荡荡的石头花园和黑色的精技之路而行。我们俩都因身体僵硬而无法好好打猎,但我们找到了一条有鳟鱼的好溪流,就沿着它走。天气太温暖了,而夜晚则清朗且舒爽。我们捕鱼、吃东西和睡觉。我只想着不会令我伤心的事情。不想莫莉和博瑞屈的拥抱,而是想着荨麻有他没受伤的右手庇护。他会是她的好爸爸。他曾练习过。我甚至发现自己希望她在接下来的几年会有弟弟或妹妹。我想宁静地回到群山王国,想着红船被赶出六大公国的海岸。我复原了,但还不够彻底。一道伤疤永远不同于完好的肌肉,却能让血停止从伤口流出。
在化龙的惟真出现在公鹿堡上空的那个夏日午后,我就在那儿,和他在一起。我看到我们下方遥远的公鹿堡闪亮的黑塔和塔楼,城堡之后则是公鹿堡城昔日的所在地,只见变黑的建筑物和仓库外墙。被冶炼的人从容漫步于街上,被昂首阔步的劫匪推到一旁。吊在红船上带着残破船帆的桅杆冲出平静的水面,十二艘红船在港口平静地摇晃。我感觉化龙的惟真心中胀满了愤怒,也发誓我听到珂翠肯看到这景象时的叫喊。
接着,巨大的蓝绿和银色的龙飞落在公鹿堡中央的地面上。它忽略朝它射出的飞箭,也忽略在它面前畏缩的士兵的叫喊,毫无感觉地让它的影子覆盖他们,并且鼓动它庞大的双翼将它硕大的身躯降低到地面。它没压垮他们可真是个奇迹。尽管它正在降落,但珂翠肯仍试着站在它的肩上,对侍卫叫喊着吩咐他们放低手中的长矛并站开。
在地面上,它倾斜肩膀让头发凌乱的珂翠肯王后下来,椋音也跟在她身后滑下来,然后朝一排对准她们的长矛鞠躬好凸显自己。我看到许多我所认识的面孔,也分担惟真看到困苦如何改变了他们所感到的痛苦。接着耐辛走上前,紧紧握住长矛,头盔歪斜地戴在她绑起来的头发上。她推开畏惧的侍卫走过去,皱缩的脸上淡褐色的双眼坚定不移。她看见龙就停下来,接着将眼神从王后转移到龙深沉的双眼。她吸了口气,喘过气来,然后吐出这个词:“古灵。”接着,她高呼一声把头盔和长矛抛向空中,冲向前拥抱珂翠肯,喊着:“古灵!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会回来!”她以脚跟向后转,发布一连串的命令,包括了从为王后准备热水浴到准备冲出公鹿堡城门的每一件事情。但我将永远记在心里的是,当她转身跺脚命令化龙的惟真,告诉他赶紧把那些该死的船逐出她的港口的那一刻。
公鹿堡的耐辛夫人已经习惯人们迅速地遵从她。
惟真起身如他以往般独自走向战场。他终于如愿以偿地面对他的敌人,不使用精技,而是以血肉搏斗。他在第一个穿越时挥动尾巴击碎了他们的两艘船,而他希望不留下任何一艘船。几小时之后弄臣、乘龙之女和跟随他们的龙群就抵达此地加入他,但那时已没有任何一艘红船还留在公鹿港。他们加入他穿越曾是公鹿堡城的陡峭街道追猎,还不到晚间街上就空荡荡地没有劫匪了。那些躲在城堡里的人涌进城里,对着残骸哭泣,这是真的,但也走近对着已归来拯救他们的古灵们发出惊叹。尽管有数条龙前来,惟真将是公鹿的人们记得最清楚的一条龙。但当龙群高高地飞翔并向下投射阴影的情景,人们不会记得。尽管如此,他仍是任何人在所有关于公鹿光复的织锦挂毯上所见的那条龙。
这是个沿海大公国的龙之夏。我看见了一切,或者该说,是我在睡眠中所能看见的一切。即使清醒,我还是察觉得到,有如远方雷声般可感觉到而非可听到一般。我知道当惟真带领龙群朝北,将公鹿、毕恩斯甚至近邻群岛所有的红船都清除一空的时刻。我看到涟漪堡的光复,和毕恩斯女公爵妡念回到她自己的城堡。乘龙之女和弄臣沿着瑞本和修克斯的海岸往南飞,也把这些岛上的劫匪从他们的据点铲除掉。我不知道惟真如何向它们表达它们必须只吃劫匪的,但那条界线可守住了。六大公国的人民不再怕它们。孩子们跑出小屋和小木屋,指着头顶上方如宝石般飞越的动物。当龙群暂时饱足地睡在海滩和牧草地时,人们就出来毫不畏惧地走在它们当中,用他们自己的手触摸这些如珠宝般闪耀的动物,而龙群也在劫匪曾建立据点之处把它们自己喂得饱饱的。
夏季缓慢地流逝,秋季前来缩短白昼,也将带来暴风雨。就在狼儿和我想着要找冬季的避寒处时,我梦到龙群飞越我从未见过的海岸。海水剧烈地冲击那些地势险恶的海岸,冰也侵蚀着它们狭窄的海湾。外岛,我推测。惟真总是渴望把战争带到它们的海岸,并且带着复仇之意办到了。这在睿智国王的时代也曾发生过。
当龙群最后一次从我头顶上飞过时,冬雪已来到群山较高的山峰,但没有来到在寒气中冒着蒸汽的热泉山谷。我走到我的小屋门口看着它们经过,庞大的队形犹如迁徙的鹅群。夜眼朝它们奇怪的叫声转头,然后向上传出一声自己的嗥叫作为回答。当它们飞掠过我时,世界在我的周围闪烁,我失去了所有对此事的记忆,仅存最朦胧的记忆。我无法告诉你惟真是否带领它们飞翔,甚至也无法说出乘龙之女是否在它们之中。我只知道六大公国重新恢复和平,再也没有红船胆敢接近我们的海岸。我希望它们都能像从前一样好好地睡在石头花园里。我走进我的小屋里转动烤肉叉上的兔子,期待一个漫长宁静的冬季。
所以古灵承诺过的支援被带到了六大公国。它们前来,如同在睿智国王时代前来一般,把红船逐出六大公国的海岸,两艘船帆庞大的白船也在那场浩大的光复之役中沉没。就像在睿智国王的时代那样,它们伸展的影子触及到下方人群,在它们经过时窃取了他们某段生命和记忆的时刻。龙群各式各样的身躯和色彩都步入了那个时代的卷轴和织锦挂毯,就像它们以往一样。
人们用猜测和幻想填补他们所记不得的龙群满天的战况,吟游歌者也为它谱写歌曲。所有的歌曲都提到惟真亲自乘着蓝绿色的龙回家,而且骑着这只动物进入战场对抗红船。最好的歌曲叙述当战斗结束时,惟真就被古灵带走,以崇高的荣誉和它们共享盛宴,然后就在它们的魔幻城堡中睡在它们身边,直到公鹿又需要召唤他时。所以,诚如椋音曾告诉过我的,真理的确变得比事实更庞大。毕竟,这是一个英雄和所有非凡之事发生的时代。
当帝尊亲自骑马率领一批由六千名法洛人所组成的纵队,带来援助和补给品时,不光只是带到公鹿公国,还带到了所有的沿海大公国。他归来的消息比他还早到达,而一艘接着一艘驳船的家畜、谷物和宝藏也在他之前从商业滩大厅里沿着公鹿河稳定地涌进来。所有的人都惊奇地提到王子从梦中醒来,还没完全穿好衣服就冲过商业滩的厅堂,神奇地预告惟真国王回到公鹿堡,会号召古灵拯救六大公国。他派出了传讯的鸟儿,也撤出所有在群山的军队,还给予伊尤国王最谦恭的道歉和慷慨的金钱赔偿。他传唤他的贵族们,对他们预告珂翠肯王后会怀惟真的孩子,而他,帝尊,希望成为第一位向下一任瞻远君主宣誓效忠的人。为了荣耀这一天,他已下令把所有的绞刑台拆毁并烧掉,所有的囚犯都获特赦和释放,吾王广场也重新被命名为王后花园,栽种来自所有六个大公国的树木和花朵象征新的统一。当红船在那天稍后攻击商业滩的郊区时,帝尊亲自召来他的马并穿戴好盔甲,骑马带头护卫他的人民。他在商人和码头工人、贵族和乞丐身旁肩并肩地和他们一同作战。他在那场战争中赢得了商业滩平民的喜爱,而当他宣布对他的拥戴必须总是归于珂翠肯王后怀的胎儿时,他们就和他一同宣誓。
当他抵达公鹿堡时,据说他跪在公鹿堡的城门边好些天,并且只穿着粗布衣裳,直到王后亲自纡尊前来接受他为了曾怀疑她的忠诚而表达出最卑屈的歉意。他把六大公国的皇冠和较朴实的王储饰环都归还到她的手中,他告诉她,他不再想拥有比君主之叔更高的头衔。
王后在听到他的话时的苍白和沉默被归咎于她因怀孕而不舒适的胃。对于王后的顾问切德,他归还了精技师傅殷恳所有的卷轴和书,还请求他好好地看守它们,因为里面有太多可被坏人拿来作恶的内容。他想要授予弄臣土地和头衔,一旦他作战完毕返回公鹿堡就能取得,而对于他亲爱非常的大嫂耐辛夫人,他把骏骑送给她的红宝石还给她,因为任何的颈项戴上它们都无法像她戴起来那般优雅光彩。
我曾考虑要让他竖立一座缅怀我的雕像,但那么做太夸张了。我先前烙印在他心中的狂热忠诚,就是我最好的纪念碑了。只要帝尊还活着,珂翠肯王后和她的孩子就不会有更忠诚的臣民。
最终,这当然不可能持久。大家都听说了帝尊王子悲惨和怪异的死状。某晚在他的床上残杀他的一只发狂的动物,不仅在他的寝具上留下血迹,连整个卧房也都是血迹,仿佛它因自己的行为而欢欣鼓舞。谣传那是一只非常巨大的河鼠,不知怎地和他从商业滩一路航行回来。王后派人把捕鼠狗带进每个房间搜索,却毫无斩获。这只动物从未被捕或被杀,尽管见到这只巨鼠的八卦蔓延在城堡的仆人之间。有人说那就是为什么在几个月之后,切德爵士出现时几乎必定和他的宠物白鼬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