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一切都是关于欧文的,哈维尔只能干坐着看格里芬监控他的朋友在这台闪亮的新型Animus上的举动。但这样也好,他正好需要和欧文分开一会儿,哈维尔自己要处理的事不比欧文少。但在这种情况下,那些都不重要了,就是这样。他不能一直生欧文的气,哈维尔感觉自己对他有亏欠。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无聊,他坐在那里,等待着。
瑞贝卡几个小时前离开了。很显然这屋子旁边那间摇摇欲坠的车库里还有两辆车子,她开走了其中一辆,可能去执行刺客组织的另一个任务。还剩下一辆车,哈维尔很想开出去兜兜风。
但是开去哪里好呢?
他们藏在这不知为何处的地方是有原因的。圣殿骑士在找寻他们,而且他们人手不够。哈维尔开始想这是不是成为刺客的基本要素:永远在逃,在躲藏,常常品味孤独。
从某种意义来说,哈维尔感觉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三年级时他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到七年级时他已经知道这种独特叫作什么。自己的感情和其他男孩不一样,而这一点自从他知道之后就一直深藏于心,他感到非常孤独。不过,向双亲和兄弟说明之后,他感觉好多了,现在他也向欧文说了,他感到孤独离自己又远了些。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能永远摆脱它,他心中永远有个小孩在嘲笑他的伪装,伪装成和别人一样。
“你饿吗?”格里芬坐在电脑控制台前,监控着欧文的虚拟进程。
“饿。”哈维尔说。
“那边有个小电冰箱,瑞贝卡应该存了点东西进去。”
哈维尔从他坐的板条箱起身走了过去。他打开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压缩机嗡嗡作响,他在里面找到一些蔬菜,还有一些声称味道堪比火鸡和奶酪的豆制品。
“这么巧,瑞贝卡是素食主义者?”哈维尔问。
“对,怎么了?”格里芬说着,转过头去。
哈维尔没说话,只是朝冰箱点了点头。
“哦,糟糕。”格里芬说。
冰箱上摆放着一箱杂物,里面有一块发芽小麦面包,于是哈维尔给自己做了一个既没有火鸡也没有奶酪的三明治。
“你要来一个吗?”他问格里芬。
刺客似乎思考了一下子,然后终于皱着眉点头,于是哈维尔又做了个三明治给他拿了过去。
“他正在蒙古军帐里。”格里芬说,他指着屏幕上滚动的口令,还有欧文的祖先潜行于帐篷间的影像,“想搬个凳子来看看不?”
“我没事。”哈维尔说着,坐回到板条箱上。他不想看。他想做真实的事情,而不是在Animus中扮演祖先来一段古老的回忆。“你觉得他还需要待多久?”
“不清楚,”格里芬说,他的三明治已经吃了一半,“你的朋友门罗没给我们留下什么路线图。”
如果有地图,早先门罗也不用把他们拉入这个神秘的陌生世界了。哈维尔回想起第一次进入Animus的经历,那时候欧文希望通过基因记忆来证明他父亲是无罪的。这类证据其实也不会被法庭采纳,所以从法律角度来说,再怎么折腾也是无用功。但是后来,哈维尔明白这跟法庭的判决没关系,欧文只是想对自己有个交代。
这让哈维尔想到自己其实能帮得上忙。不仅的确能帮到欧文,也能给他自己一个机会去做一件大事。他的皮夹克里现在还有不少前不久的黑夜逃杀后留下的装备。
“我需要出去走走。”他说。
格里芬瞥了他一眼。“这可不是啥好主意。”
“我要疯了,伙计,我只是想要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格里芬哼了一声。
“这附近几英里内什么也没有。”哈维尔从板条箱上起身,“我不会走远的。”
格里芬终于回身面对他,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行。二十分钟内回来。别让我出去找你,我还得监控这次虚拟程序。”
哈维尔点点头,沿着楼梯走上去,从高科技的刺客据点来到上面的鬼屋。他不打算二十分钟就回来,但格里芬对此肯定也无能为力,因为他不能放任欧文独自困在Animus中。格里芬或许会很生气,但现在哈维尔可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整件事的重心从一开始就是欧文而不是他。
他拾级而上,外面还很暗,嘎吱作响的房子上满是生锈的钉子,还有灰尘。哈维尔穿过前门,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让电子锁上锁,然后他直奔车库。
一阵风吹来,吹动树木和深深的草丛。哈维尔披上斗篷,手插进口袋,肘部紧靠着身体,头部低垂。当他到达车库时,它那老旧而宽阔的大门吱吱嘎嘎地打开了,露出里面那辆朴实无华的小轿车。接下来的问题是钥匙。哈维尔不知道怎么样启动一辆车,所以他寄希望于刺客通常的逃跑训练——钥匙应该就在车里。
的确,钥匙就在脚下的垫子里。
他爬了进去,打开引擎,然后开出车库,在离开屋子前一直没有打开车灯。他甚至盼望格里芬随时从前门冲出来,但刺客并没有现身,而哈维尔轻松地沿着泥泞的道路开了出去。开出百十来英里时,他打开了车灯,踩下油门,驱车返回城市。
警用仓库甚至没什么防备。两名蓝衣人站在门前站岗,但哈维尔不打算从正面硬闯,他甚至不知道这算不算浪费时间,但他想为欧文做些什么,来弥补这么多年他或多或少冷落了他却没有任何解释的遗憾。
顶端装着刀刺网的钢丝网眼栅栏包围着整座仓库,同时建筑的各个角落都装有摄像头,到处是护栏。哈维尔用他的十字弩打掉了距他最近的摄像头,然后他爬上护栏,弓着身子越过刀刺网,轻松着地。
从那里,他蹬着仓库的墙壁开始攀爬。一开始,这段经历让他以为自己置身于科吉尔·寇马克的记忆中,在攀爬纽约的建筑物。但是现在,在现实世界中,只是十几英尺的距离,就已经无比艰难,哈维尔的手指开始感到疲倦,他的肌肉在颤抖。他僵住了,紧紧贴着垂直的墙面,向上探查,最近的一扇窗户还在二十英尺开外。他感觉自己坚持不住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一松手,重重地跌落在地面上。看来,出血效应也是有限制的,现在他的右脚踝很疼。
不过,哈维尔不准备放弃,于是他沿着仓库防护墙寻找着,终于,他找到一个装货处以及后门。这里用作安保的电子键盘锁要更老旧一些,但哈维尔用电子脉冲手雷敲击了一下,门开了。
库房里面,一排排的棚架出现在他面前,每一排都装满了不同尺寸和样式的盒子。只是瞥了一眼棚架上的标签,哈维尔就发现这些箱子是根据数据和箱号排列的。他知道欧文的爸爸审判的大致数据,但不知道箱号。
于是他尽可能地凑得更近,然后根据他知道的信息一一核对每个箱子上的箱号,在棚架上爬上爬下。他花了四十五分钟,找到了正确的那一个,然后将它从架子中取了出来。
回到地面,他将箱子放在地上,打开了它。他在里面找到了橙色的证据袋,里面有监控器视频的DVD、弹壳,还有超过六英寸厚的报告和文件。他希望这些东西或多或少能给欧文一个结果。
“我来检查这边。”房间一角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然后是脚步声。
哈维尔抱起箱子,用最快的速度朝相反的方向跑去,一边注意隐蔽,一边穿过一排排的棚架奔向装货处。当他到达那儿时,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就站在他的面前。不等他有任何反应,哈维尔冲向他,用肩膀猛撞了一下,两人都倒在地上。装满证据的纸板箱被压皱了,但哈维尔又拿起它跳了起来,冲出这扇门,然后冲向护栏。
“在那里!”警察在他身后叫道。哈维尔向后看了一眼,那人追了上来,手放在腰侧。
哈维尔将手探进口袋,拿出烟幕弹,猛地掷向身后。烟雾弥漫着周围十五英尺的范围,使得哈维尔得空停下脚步,给十字弩装上麻醉箭。警察现身之时,哈维尔射中了他,几秒后这名警官就倒下了。
护栏还在十码之外,但哈维尔抱着箱子没法爬上去。他只能想办法钻过去。
身后的人声越来越多,其他的警察追上来了。
哈维尔有一个爆破手雷之前从未使用过,他完全不知道这东西是否有效,会不会把他自己也炸飞。但他还是将它掏出口袋,尽可能地从远处将手雷扔向护栏,然后趴在地上。
爆炸声在他耳间轰鸣,沙石尘土扑面而来,有些小碎块打在了他的脑后,很疼,但倒是没什么大碍,他爬起身,烟雾渐消。
护栏被炸开一个窄窄的豁口,不知道能不能让他通过。他冲了过去,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先将箱子塞过去,然后扭动身体穿过去。
他的夹克被卡在钢丝上,他撕开了衣服,向汽车冲去。距离车子还有一些距离之时,他又轻轻撇下一枚烟幕弹,以防有警察追赶上来发现他,然后他继续向前跑。
当他抵达汽车时,他打开车门,将箱子扔在副驾驶座位上,然后跳了进去。不一会儿,他启动了车子,一边检查后视镜一边察看有无灯光在后面。警笛声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毫无疑问正在赶往仓库,似乎没有人在追赶他。
即便如此,他的心还在怦怦直跳,呼吸也远未平复,直到他开上公路离开城区。汽车在行驶着,黎明的第一束光出现在东方的天际。到他驱车回到刺客的鬼屋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出去大概快三个小时了,朝阳已经升起。
他把车停进车库时就在想,进屋后格里芬会怎么对他,但他还是夹着装满证据的箱子走了进去。
格里芬已经站在门廊那里,抱着双臂,眼中满是怒火。
“你一直在这儿等吗?”哈维尔问。
格里芬看上去已经准备好喷涌自己的怒火了。“你走之后我就一直在跟踪你,你个小阿飞。你以为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我的车?”
哈维尔突然想到这是个杀起人来都很顺手的家伙,或许语调放平和些才是聪明之选。“对不起,”他一边靠近刺客一边说道,“我不——”
格里芬用力抓住他的夹克衣领,猛地将他提过来,凑近他。“你不知道自己是在铤而走险?你想和我讲讲你在警用仓库做了些什么吗?”
“我是为欧文去的。”哈维尔将破旧的箱子推了过去,“这是他们用来审判他爸爸的证据。”
这看上去浇灭了格里芬的一些怒火,他松开了哈维尔。“进去吧。我们回头再处理这事。”
哈维尔跟着刺客又回到里面,走进地下室。欧文仍躺在Animus椅上,而格里芬回到电脑监视器前,沉默不语。哈维尔把箱子放在桌上,坐下来仔细检查里面有些什么。
他把所有东西都倒了出来,摆在玻璃桌上。证据袋还好说,但是文件就需要仔细阅读和整理了:这里面有犯罪现场报告和照片,还有银行保安的尸检报告;有目击证人的证供,还有询问笔录和审讯记录的副本,以及财务报表。哈维尔把它们都取出来,退后一步,手托着下巴。
“因正当理由行不正当之事依然不算是正当的。”格里芬在他身后说。
“我不知道从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口里说出来的这句话该怎么理解。而且,再给我一次选择,我还是会去做这件事。”
格里芬点点头。“我知道你会的。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你被抓到了呢?被逮捕了呢?如果他们跟踪你找到这里呢?”
“他们没有。”
“你够聪明,该知道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我也够聪明不会被他们抓到。”
格里芬走向桌子,扫视了一眼所有的证据。“刺客们有个信条。”他的语速很快。
他们是个秘密社团,当然他们也有自己的信条。但哈维尔克止住了自己挖苦对方的冲动,因为他能感受到格里芬说这话的时候非常严肃。
“三个信条,”刺客继续说,“不要滥杀无辜,不能暴露自己,绝不可以出卖兄弟会。”
“好吧,”哈维尔说,“听起来……并不是很难。”
“你今晚差点就触犯了第三条。”
“我还不是兄弟会的成员。”
格里芬点点头。“现在还不是,但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已经成为这场战争的一分子了,而最终你总得选一边的。我希望你能选择我们这边。”
“你知道的,”哈维尔说,“门罗警告过我们关于你们的事。”
“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们这些家伙还有圣殿骑士都会试图将我们招入麾下。”
“他说的对。”
“他还让我们不要选任何一边。”
“好吧,但你可能没的选。”
哈维尔微微一笑。“我还以为刺客们都是讲究自由意志的呢。”
“我知道你在讽刺我,但你还不够格。”
“够格做什么?”
格里芬无视他,回身观察电脑监视器。哈维尔摇了摇头,开始研究证据。欧文一直坚持说自己的父亲是被设计陷害的,某种诬陷。但他们在他爸爸车里找到的手枪和杀死保安的子弹完全吻合,这一点很难去辩驳,事发现场的指纹也不容置辩。还有,他爸爸因赌博欠债十六万七千美元,动机上也完全说得通。哈维尔不想相信,也不会对欧文说这些,但真相就是,他可能也会投票认为欧文的爸爸有罪。
但他把这种想法赶出大脑,重新评估桌上的文件,对自己点了点头,感觉很兴奋。一旦欧文结束虚拟进程,他就能亲眼看到这一切。哈维尔肯定是漏掉了点什么,陪审团也是。
他从瑞贝卡的迷你冰箱中拿出一瓶红茶,坐回到板条箱上,看着格里芬的后脑勺。
几分钟后,这个修剪得很整齐的脑袋垂首凑近屏幕。“你的兄弟有麻烦了。”刺客说道。
哈维尔站起身。“他怎么了?”
“他的祖先有麻烦了。”
哈维尔走了过去,越过格里芬的肩膀看了过去。哈维尔看到欧文的祖先,那个中国刺客,正在许多大帐篷构成的军营中狂奔不息,一整支蒙古军队在后面追赶着她。
“有戟尖出现的迹象吗?”
格里芬紧绷着下巴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