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丝知道马西雷自己无法从捆绑中逃脱,他只能等到第二天一早商人来给他松绑。
但除非马西雷透露金矿的地点,否则他不会被松绑,而他的自尊不允许这一切发生。他可以给一个错误的地址,但他们总能发现,并且杀死他,这样他只会死在离家和家人更远的地方。马西雷必须带商人回到镇中,在那里有他的同伴,而只有一个方法能实现这一点。
夜已深沉,天气寒冷起来,但马西雷感到背部的沙子还储存着白日的热度。然后,马西雷感到皮肤上有爬虫从黑暗中出来觅食。他忽略了它们以及渐渐渗入骨髓的寒冷,直至他开始瑟瑟发抖。他无法入眠。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光芒洒满整片沙漠,露水几乎在一瞬间聚合、消失,商人走过来,站在马西雷身侧。
“你睡得好吗?”他问道,一边伸着懒腰,打着哈欠。
“我睡够了,对我们俩来说都是。”马西雷说。
“那你会告诉我你的矿井在何处吗?”
“我不会。”马西雷说。
商人掏出匕首。“我警告过你。我已经够有耐心的了,但我的耐心到极限了。”
“不要责怪你自己,”马西雷说,“没有人能有那份耐心。”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商人拿匕首指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法回答你,我不知道矿井在哪里。”
“你在说谎。”
“我希望是。为了我自己,而不是你。”
商人指着马西雷的匕首降下来一英寸左右。“解释一下。”
“这是我和我兄弟的一个分工约定。他负责开采工作,我负责贸易;他安保太平,而我甘冒风险。这也是为了避免别人强迫我泄露矿井的地点。对于我兄弟来说,这个方法被证明是非常好的。”
“但对你来说却不是。”商人看上去已经非常愤怒了。他和蔼可亲的姿态已经消失不见,马西雷现在看到他的眼中闪过寒光。“还有我。现在我杀了你的话,什么也得不到。”
他将匕首朝下挪动。
“也不一定!”马西雷说,他心中慌乱至极,几乎喘不过气来,在记忆中,格蕾丝试图保护自己不被利刃刺中。
商人停了下来,匕首悬在半空中,靠近马西雷的脖子。“我跟你说过我没耐心了——”
“有一张地图。”
商人直起身来,但手中还握着匕首。“一张地图?”
“矿井位置的地图。如果我兄弟发生意外,我就能打开它。”
“地图在哪儿?”
“在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那里,在镇上。它被封起来了。他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商人用拇指把玩着刀尖,最后拿开了它。“在镇上?”
“就在我家附近。”
“我在那里也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你。”
“我不怀疑。但如果我为你做了这件事,你能给我一些保证或者别的什么吗?”
“你觉得你还可以和我讨价还价?”商人笑了,又戴上他伪善和蔼的面具,“不过我很好奇,你想要我做什么?”
“不要伤害我的兄弟,你找到矿井后,放过他。”
商人转过身去。“这将取决于你的兄弟。”
没过一会儿,商人的手下走了过来,拔出将马西雷固定在地面的木桩子。他们没有解开他手腕上的束缚,反而在给他喝水后,拿着剑强迫他向东出发,回到镇里去。十英里后,当建筑物在沙丘的掩映中现出轮廓后,商人站在了马西雷的身前,再次掏出了匕首。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我告诉你,如果你开溜,如果你让我觉察到你在撒谎或是想要算计我,那这匕首将不会用在你身上。我会拿着它去你家里,找到你的家人。你明白吗?”
马西雷心里再明白不过了,这让他心头的怒火更加炽烈,但他克制着自己,一口锅盖上之后别人就看不到它里面在沸腾了。
商人又逼近一步。“你听明白了吗?”
马西雷点了点头。
商人瞪视了他许久,然后解开了马西雷手腕上的束缚。“你来带路,但记住,你或许看不见背后的匕首,但它一直在那里。”
“这边走。”马西雷说,向城市中进发。
他们经过酒馆近旁的亭阁,也就是他和商人见面并被下毒的地方。他们穿过市场,看到马西雷之前计划采购的丝绸。一路上,许多人停下脚步问候他,而他点头微笑示意,似乎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即便他们问他去哪儿了,因为他的家人在找寻他。马西雷尽全力使他们相信一切都没问题,商人也配合他糊弄他们遇见的人。
到达马西雷对商人所说的地方时,已接近正午。
“记住,”商人说,“你的性命还有你家人的性命都掌控在我手中。”
“我不会忘记。”马西雷说。
有个人在门口问候他们,他看上去很吃惊,但在他说话之前,马西雷说:“平安宁和,我的朋友。我带来很糟糕的消息,我兄弟似乎死于矿井事故。”
“哦?”门前的男子道。
“这些伙伴能够证实我说的话。”马西雷说。
“你想要我做什么?”
“多年以前,我们把地图托付给你,我的家族矿藏的地图。我想要取回它。”
“我知道了。”男人说道,他打开大门,领着来访者走了进去,“请,麻烦在庭院等我,我去为你取来那件东西。”
马西雷和商人及他的保镖一起走进了男人的家,他们来到一座有喷泉和果树的美丽庭院,空气清爽而芬芳。
“我可能要花些时间才能找到那东西。”
“我们可以等。”马西雷说,目光扫向商人,他看上去有些急躁,但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的几分钟过得非常缓慢,一片寂静中只听得到喷泉哗哗作响。商人一手伸进长袍中,毫无疑问是在紧握着马西雷的匕首。他和他的人都紧盯着马西雷,直到房子的主人带着一卷密封的地图回来。
“在我给你这个之前,我们必须完成一项仪式。”男人说。
“什么仪式?”商人问道,这是他进来讲的第一句话。
“你的证明还不够,我必须确信马西雷的兄弟死了。”
“怎么确定?”商人问道。
“一般来说,我要亲眼看到尸体。”
“我们可以去取回尸体,”商人说,“但要这样的话,我们需要地图。”
“这倒是,所以我会给你地图,但你必须留下担保物。”
“多少钱?”商人问道。
“不是钱,除非你有一车金子在外面,金子你肯定没那么多。我想要比这更有价值的东西。”
“什么?”商人问道。
“一条命,”男人道,“马西雷的命。把他留下来。如果你带回他兄弟的尸体,我就会把他还给你。如果你带不回,他的命运就在我手里了。”
商人抱着手臂,似乎在考虑男人的提议。他看看自己的人,又看看马西雷,马西雷尽力表演着惊恐。最终商人点头了。“我同意。”
“很好。”男人说道。他交出地图,商人接了过去。
然后商人转向马西雷,笑着说:“我们下次再见。”他向下属点头示意,他们所有人马上离开了这间屋子。
他们走后,男人转向马西雷。“你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处境,兄弟?”
马西雷叹气道:“运气欠佳。”
真相让格蕾丝大吃一惊。她已经让马西雷在她的心灵宫殿中拥有完全自主发挥的权力,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居然向她隐瞒了他兄弟的身份。好像他在商人面前的表演要求他隐瞒他兄弟的身份,即便是对他自己。马西雷这人极度聪明且训练有素,同时无所畏惧。这些都是格蕾丝希望具备的品质,因此体内有这位祖先的DNA可以说是件幸事。她也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像马西雷的兄弟那般靠谱。
“总有那么一次,”他的兄弟说,“你的运气也会用尽。”
马西雷坐在喷泉的边缘,将手指浸到水中。“你给了他们什么地图?”
他的兄弟摆了摆手。“我在五十英里外给他们标记了一个地点,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们会回来的。”
“他们当然会回来的,但那时候我们就有准备了。”他转身面向里屋,“你吃过东西了吗?”
“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吃过。”
“那就来吧,我们得好好做准备。”
格蕾丝,阿纳雅的声音盖过了喷泉,这段记忆似乎要结束了,我想你这位祖先接触到伊甸园碎片的概率很低。
“我想你是对的。”格蕾丝说。但即便没有伊甸园碎片,这段记忆对她来说也并非毫无价值。毕竟她很享受,而且感到自己从中获得了些什么,她现在还不懂,但似乎隐隐有些苗头了。
你准备好出来了吗?
“我准备好了。”
好。以赛亚想和你谈谈。
格蕾丝敲了门,以赛亚让她进来。这是他的办公室,但她感觉这并非他真正的办公室。她感觉他会有间更大更好的办公室在鹰巢的别的什么地方,而这间是用来和她或其他人会面的。他坐在桌子前,桌面上什么都没有。这个房间没有任何特色,就连墙上光秃秃的黑白相片也那么单调无害,雾中的桥,地面的树叶,农田里老旧的木栅栏。
“请就座。”以赛亚说。
格蕾丝选了一把合金制作、棱角分明的椅子,面向他的办公桌坐了下来。“阿纳雅说你想和我谈谈?”
“是的,维多利亚提到你有些失意。”
“哦。”
“我想我是不是能帮到你什么。”
“怎么帮?”
“为什么不跟我说说困扰你的问题是什么呢?”
格蕾丝并不确定。今晨,她只是简简单单地想要参与这个计划并找寻伊甸园碎片,以证明她和大卫对这个项目是有价值的。但是在体验了马西雷的记忆之后,她对Animus的试验和错误也不再那么缺乏耐心了。
“让我们从你对维多利亚说的话开始吧,”以赛亚说,“你希望和娜塔莉亚身份对调?”
“维多利亚把所有的都告诉你了吗?”
“她只说了我需要知道的部分。”他向后仰着,皮椅嘎吱作响,“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有时候是的。”
“为什么呢?”
“她将会找到三叉戟的一段戟尖。”
“还有呢?”
“那是我们来到这儿的原因。”
他从座椅起身,绕过桌子,来到她近旁,坐在桌子上,他的手臂交叉着,金表在他的手腕上闪烁。“最初你爸爸拒绝我的意见,把你和你弟弟带回了家。”
格蕾丝点点头。
“但后来他又带你们回来了。”
显而易见。
“我在想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呢?”以赛亚的语气听上去非常好奇,“他从来也没告诉过我,我也没问过。但我猜是因为钱。”
“不,”格蕾丝说,“不是因为钱。”
“那是为什么呢?”
格蕾丝犹豫了。她坐的椅子颇有弹性,不论何时她调整坐姿,椅子总会反弹回来,于是她努力坐稳了。“他想选择对我们最好的。”
“那对你和你弟弟来说,什么是最好的呢?”
“教育、机遇,一个安全并远离麻烦的地方。”
“而你也不想让他失望?”
事实比这更复杂,因为那不仅关乎她的爸爸,并不完全是这样,这也和她自己有关,和她对自己的期望值有关。但她只是点头表示肯定。
“你可以放心,格蕾丝,你在做的事情非常重要。你可能觉得没找到三叉戟的戟尖就代表你对我们没有价值,但不是这样的。如果你一直站在我们这边,该来的总会来的,我向你保证。”
“什么是该来的?”
“伟大的事情,而你终归有一天会成为其核心。你聪慧而自信,而且善于随机应变。”
“谢谢你。”格蕾丝很感激他能这么说,即便她难以确认以赛亚是否真的这么认为。
“阿布斯泰戈有许多像你这样的人才。这些人都非常努力,他们会逼迫自己前进。正是这群人改变了世界,格蕾丝。听到你想和娜塔莉亚互换位置,我很欣慰,但我并不想那真的发生。你有你的位置,只有你能胜任这个位置。”
“谢谢你!”她再次说,并渐渐地被他的真诚说服了,但他没有提到大卫。
“那我的弟弟呢?”
“这取决于他自己。”以赛亚说,“现在,你可以走了。”
格蕾丝站起来,点头示意之后,她离开了办公室,并关上了她身后的门。从那里,她去了休息厅,大卫和肖恩正坐在那里喝汽水。维多利亚经常强调他们应该在从Animus出来后喝点什么,最好是带有糖分的。
“你去哪儿了?”大卫问道。
她从冰箱中取出一瓶橙汁。“以赛亚想见我。”
“他也想见我来着。”肖恩说。
格蕾丝努力让自己不往坏处想。“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关于我的虚拟体验。”
她大口地喝着果汁,意识到自己其实很渴。“你体验的是什么?”
肖恩看向窗外,看向树林,但他的目光比远处的风景还要深邃。“非正义之事,我想是。混乱对抗秩序。”他看向格蕾丝,“他对你说了什么?”
她喝完余下的果汁,然后取了一瓶水。“就是确保我在这里会开心。”
“反正我在这儿还蛮开心的。”大卫说,“今天我们在意大利的领空缠斗了一番,那真是——”
“我们?”格蕾丝说。
大卫看着她。“是,我们,或者说他们,管他呢。重点是,那简直难以置信。我告诉你,那是最棒的虚拟飞行体验——”
“那不是游戏,”格蕾丝说,“我要跟你说多少遍?”
“或许那不是游戏,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不能有趣。”大卫说。
面对这再熟悉不过的争执,格蕾丝摇着头。如果大卫再不认真严肃地对待他的任务,以赛亚会让他继续待在鹰巢吗?格蕾丝都不敢想,如果大卫回到他们那个街区,而身边又没有她来照料的话,会发生什么。她转向肖恩。“你有弟弟吗?”
“我有个妹妹。”
“她有没有让你本来平稳的人生道路变得艰难万分呢?”
“我们在这儿享受乐趣有什么不对吗?”大卫问,“别的人还没这个机会呢!”
肖恩耸了耸肩。“他说的对。”
格蕾丝坐了下来,抱起双臂。“看到现在的你,爸爸会怎么说?”
大卫的表情变了。他卸下了防备,嘴巴张开,像是想起了点什么。“伙计们,猜猜今天还发生了什么?”他问道。
“你指的是?”肖恩说。
“我们只去过两栋建筑。”大卫指着窗外,“那边还有三栋,你们觉得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格蕾丝说,她仍然对他憋着一肚子怒火。
“或许我已经不需要知道了。”大卫说着,向上推了推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