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5

  64号大楼下午2时40分

  64号楼里几乎空无一人,宽体客机生产线在两个班次换班之间似乎完全被人所遗弃。早班和午班之间交接班要延续一个小时,因为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来腾空停车场。早班下班是下午2时30分,而午班上班时间则要到3时30分。

  这段时间就是杰瑞·詹金斯所说的凯西应该来检查档案记录的时间,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是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她得承认杰瑞是对的,现在车间里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凯西直接去零部件储藏间找詹金斯,可是他不在。她看到质保经理,就问他杰瑞·詹金斯在哪儿。

  “杰瑞吗?他回家了。”经理说。

  “为什么?”

  “说他不舒服。”

  凯西双眉紧锁。詹金斯应该工作到5点才下班,她只好自己去终端室查找资料。

  她在键盘上敲了几下,马上就进入到了相关设备维修包的数据库。她键入“前缘缝翼锁销”字样之后立刻就得到了她要找的答案。

  答案很明白。相关部件包包含前缘缝翼滑轨的另外五个零部件:轨道、小柄、液压制动器、活塞和前耦接器。

  除此而外,清单上还指示技术人员检查附近的邻近传感器,以及它的耦接器、盖片和连线。

  她知道多赫迪已经检查过滑轨。如果艾莫斯是对的话,他们就应该非常仔细地查看一下邻近传感器。她想还没有人做过这事。

  邻近传感器位于机翼内部很深的地方,很难够得到,也很难进行检查。

  有可能是它引起事故的吗?

  是的,她心里想,这有可能。

  她关上终端机,穿过车间,想回自己的办公室去。她需要给罗恩·史密斯打个电话,叫他检查一下传感器。她在空无一人的机身底下,朝着大楼北端开着的大门走去。

  就在她走近大门时,她看见两个男人正走进飞机库。下午的阳光在背后映衬着两人的身影,但她可以认出一个人穿着红格子衬衫,另一个头戴一顶棒球帽。

  凯西转身想让车间质保经理打电话找警卫。可是他不见了,储藏间是空的。凯西四下张望才意识到车间里的人都走光了。她只看到大楼另一头,一名黑人妇女远远地在扫地,手里拖着个扫把。那女工离她足有半英里呢。

  凯西看看手表。还有15分钟午班的工人才会开始陆续出现。

  那两个男人正朝着她走过来。

  凯西掉转身想躲开他们,朝原路退去。她认为自己对付得了这种事。她不慌不忙地打开提包,取出手机,给保安部去电话。

  可是电话不通,根本没有信号。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大楼的中心地带。飞机正在进行系统调试,房顶之下吊着铜丝网以阻隔外来的无线电信号。

  她要想能使用手机就得走到大楼的另一头去。

  那还在半英里开外。

  她走得更快了。她的鞋子在水泥地上的的笃笃地响着,在空荡荡的车间里似乎产生了回声。她难道真是孤身一人在此吗?当然不。此刻大楼里还有几百人和她在一起,只是她没法看见他们。他们或者正在飞机机身里头,或者正站在机身周围的大型装备背面。她的四周有好几百人,任何时候她都应该能见到几个的。

  两个男人正越来越逼近她。

  她加快步伐,几乎开始小跑起来,因为脚穿一双浅帮中跟鞋而步子有些不稳。她突然想起来,这种狼狈样子很可笑。我是诺顿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员,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在厂子里奔跑起来。

  她放慢速度,恢复正常的步行。

  她深深吸了口气。

  她又回头张望一下,两个男人现在离她更近了。

  她是不是应该和他们正面对峙?不,她心里想。除非自己周围还有别人,否则不行。

  她越走越快。

  在她左边是零部件工作台区域。平时这里总会有几十个人在取零件包和配件箱,但现在这里却空无一人。

  她回头看看。两个男人在她身后50码的地方,离她越来越近。

  她知道,如果这时候她开始嚷起来的话,立刻就会有十几名工人出现。两名打手立刻就会开溜,消失在脚手架后面。这样一来,她自己就会出足洋相。她就永远无法摆脱这个耻辱。人们会不断地提起那天在车间里丢人现眼的那个姑娘。

  她不打算呼喊。

  决不。

  火灾警报器到底在哪里?医护急救警报器在哪里?危险品警报器在哪里?她知道这些警报装置散布在大楼的各个地方。她在这座大楼里工作过好几年。她理应能记得起来这些警报器都分布在什么地方。

  她可以拉响一个,然后说这只是个偶然事件……

  那两个男人现在离她只有30码了。如果他们突然跑起来,只需几秒钟就可以抓住她。但他们现在也很警惕——很显然,他们也预料到随时都会被别的人撞上。

  而她却看不见一个人。

  在她右边,她看见无数根蓝色的梁柱——大型工业用支架,用来支撑起并固定住腰鼓形机身框架,它们是铆接在一起的。实在没地方躲了,也许会到这儿来的吧。

  我是诺顿飞机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员,而且……

  见鬼去吧。

  她向右转,埋头钻进那些梁架中,曲背弓腰地爬行。她经过楼道和高悬的灯泡。她听见身后那两个男人吃惊地高声呼喊着,跟踪过来。但很快她已经穿过那些大梁,躲进了黑暗之中。她飞快地挪动着。

  凯西对这里的路很熟悉,她迅速移动,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她不断仰面张望,希望看见上头有什么人。在通常情况下,上头脚手架的每个位置上都有二三十人在干活,他们在一片强烈的荧光中把一段一段的机身铆接起来,而现在她却一个人也看不见。

  她听见身后两个男人呼噜呼噜直喘粗气,听见他们撞在一根根横梁上,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她开始奔跑,避开较低的横梁,纵身跳过电缆和盒子、箱子,然后她突然从横梁阵中钻出来进入一片空地。14号站台总装线上,一架飞机高高耸立在它自己的起落架上。在更高处,围绕着翘起的机尾,她看见被称作“空中花园”的工作平台,离地面足有60英尺。

  她抬头看看这架宽体客机,看见里头有人。舷窗里有人。

  飞机里有人。

  终于见到人啦!凯西沿着梯子往上爬,她的双脚踏在钢梯上砰砰作响。她爬了两段,然后停下来看看。在她上方高处的“空中花园”里有三名体格壮实、头戴安全帽的工人。他们离屋顶只有10英尺,正在尾舵最高的铰接处工作。她听得见电动工具发出的短促的、时断时续的嗡嗡声。

  她再往下看,看见那两个男人跟在她后头也到了下面的空地上。他们从林立的蓝色脚手架中钻出来,朝上打量着,发现了她,开始追过来。

  她继续往上爬。

  她伸手够到飞机的后舱门,钻了进去。尚未完工的宽体客机容积巨大,内里空空如也,只是一段段微微发亮单调乏味的穹拱而已,就像是一头金属鲸鱼的大肚皮。在机舱中段,她看见一名亚裔女工独自一人正在把银灰色的隔热毡往壁上贴。那女人胆怯地看看凯西。

  “还有别人在这儿干活吗?”她问。

  那女人摇摇头,没有。她看上去吓坏了,就好像正在干什么坏事时被人当场抓住似的。

  凯西转过身,回到机舱门外。

  下面,那两个男人只比她低一层了。

  她转身又顺梯子朝上头跑去。

  她来到了“空中花园。”

  她刚开始往上爬的时候,金属梯有10英尺宽。现在它变窄到只有两英尺宽,而且也变得更陡了,更像是耸入云霄的直梯,包围在横七竖八的脚手架中。四周像丛林藤蔓般挂着电线。她往上蹿时,双肩常常碰到金属连线盒。楼梯在她脚下晃悠。差不多每隔10级,它就猛然向右一拐。凯西现在离地面40英尺高。她往下看到的是机身宽大的上部。往上看是机尾,高耸在她身旁。

  她现在是高高在上。突然,一阵惊恐袭过全身。看着高处正在方向舵旁干活的人们,她不由尖叫起来:“嗨!嗨!”

  他们不理睬她。

  而下面,她看见那两个男人穷追不舍。他们往上爬的身影在脚手架中时隐时现。

  “嗨!嗨!”

  那些工人还是不理她。继续往上爬时她才看出他们为什么毫无反应。他们的耳朵上都套着防噪声的塑料耳套。

  带着耳套,他们当然什么也听不见。

  她还在爬着。

  地面以上50英尺处,楼梯又猛地朝右一拐,围绕升降舵的黑色水平面直伸到直立尾翼的外头。升降舵阻挡了她的视线,使她看不清上面的人。凯西绕着升降舵走。它的表面是黑色的,因为涂着合成树脂,她记得不能用光手去碰。

  她想用手去抓。楼梯的这一段不适合快跑,晃动得厉害。她的双脚滑了一下;她用汗津津的双手紧紧抓住了栏杆,一直往下滑了5英尺才停住。

  她继续往上爬。

  她看不见地面了,因为她被身下一层又一层的脚手架挡住了视线。她也搞不清午班的工人是不是到班了。

  随着她越爬越高,她开始感觉到64号大楼顶棚下聚集不散的浓重发热的空气。她记起来人们是怎么称呼这个高高的歇脚处的:蒸笼。

  她不断往上去,终于来到了方向舵处。她继续往上去。

  楼梯又折回来,离又宽又平的尾翼直立舵面很近,阻隔了她的视线,使她无法看见正在另一边干活的工人。她不想再往下看,而往上她看见头顶天花处的木质横梁。只要再往上五英尺……楼梯再拐一个弯……绕过尾翼……然后她就可以——

  她停下脚步,愣住了。

  干活的人都走了。

  她往下看,看见下面三顶黄色安全帽。他们进了一台电动升降梯,正朝地面降去。

  “嗨!嗨!”

  戴安全帽的人没有抬头往上看。

  凯西再回头瞧瞧,听见那两个男人还在顺楼梯砰砰响地往她这儿赶。她可以感觉出他们脚步的震动声。她晓得他们很近了。

  而她却无处可逃。

  楼梯在正前方一个金属平台那儿就到头了。那个平台四尺见方,紧贴尾翼,四周有护栏,此外就一无所有了。

  她现在来到了距离地面60英尺的小平台上,这小平台悬在宽体客机展开的巨大的机尾旁。

  那两个男人正朝这儿来。

  她心想,她根本就不该往上爬的,她本应该留在地上。现在她真是走投无路了。

  她一条腿横跨上平台护栏,伸手够到脚手架,一把握紧。高处气温也高,金属也是热乎乎的。接着她把另一条腿也跨上护栏。

  然后她开始沿脚手架外缘向下挪动,握住抓手,一步一步往下去。

  凯西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她的错误。脚手架是用斜十字梁固定搭建的,不管她抓住哪里,她的手都往下滑,手指夹进斜交叉连接的地方,磨得热辣辣地痛。她的两脚沿着有棱角的表面往下滑。搭脚手架的金属杆边缘都很尖利,很难握住。只不过往下爬了片刻工夫,她就透不过气来。她把胳膊肘弯过来搂住架杆,歇一口气。

  她没敢往下看。

  她朝右边看,看见那两个男人已经到了高处的小平台上,一个穿红衬衫,一个戴棒球帽。他俩站在那里,盯着她看,想决定该怎么办。她在他们下头5英尺的地方,悬在横梁外的半空中。

  她看见其中一个人戴上一双厚厚的手套。

  她明白她得再开始往下移动了。她小心翼翼地放开胳膊,开始往下滑。5英尺,又是5英尺。穿过斜十字梁她可以看见自己和水平方向舵处在同一个平面上。

  但这时梁架正在抖动。

  往上看,穿红格子衬衫的男人跟在她后头往下爬。他身强力壮,动作麻利。她知道不消片刻他就能抓住自己。

  另一个男人顺原路往下爬,不时停下来透过梁架间隔向她这边张望。

  穿红衬衫的男人在她上方只有大约10英尺的距离。

  凯西继续往下去。

  她的两条胳膊火烧般痛。她气喘吁吁,精疲力竭。脚手架的有些部分出乎意料地滑腻,她的手抓不住。她感觉得出上头的男人正在下降。她抬头可以看见桔黄色的工作靴,厚厚的靴底。

  不出片刻,他就能踩到她的手。

  就在凯西继续往下爬的时候,什么东西啪地打到她的左肩。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一根从屋顶上挂下来的电缆。电缆足有两英寸粗,外边包着灰色塑料绝缘层。它能支撑多大的重量?

  那男人在她头顶上方正往下爬。

  见他的鬼去吧。

  她伸出手,把电缆猛地一把拽过来。它很结实。她往上看,没有发现上方有连线盒。她把电缆拉紧些,用胳膊牢牢将它裹住,然后用双腿死死绞住。就在那男人的靴子眼看要踩下来的时候,她松开了脚手架,身子随电缆摆动出去。

  开始滑降。

  她试图用手握住电缆,但胳膊太没力气。她滑下去,两手磨得发烫。

  她快速下降。

  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下滑。

  摩擦引起的疼痛很厉害。她下降了10英尺,又是10英尺。她也算不清了。她的两脚猛地踢到一个连线盒,她停了下来,在空中晃荡。她把两腿放低,夹住连线盒,用双脚缠住电缆,随身体重量往下滑。

  她感觉到电缆朝别处荡去。

  连线盒迸出一阵阵火花,紧急警报响彻大楼。电缆在空中来来回回地摇摆。她听见下边有人在尖声叫喊。朝下一看,她才发觉自己离地面只不过七八英尺高了。好多双手都举起来要接住她。人们大声呼喊着。

  她双手一松,掉了下来。

  她很吃惊自己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她连忙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很不好意思。“我挺好,我挺好,”她不断对周围的人说。“我很好,真的。”医护人员跑来,她挥挥手让他们走开。“我挺好。”

  到这时候,地面上的工人们才看到她的工作证和蓝条子,他们感到大惑不解——为什么一名行政管理人员会从“空中花园”飞降而下?他们心生疑虑,朝后退了退,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很好,一切都好,真的。只是……继续干你们的活去吧。”

  医护人员不同意,但她推开挤在一起的人群往外走。肯尼·伯恩这时突然来到她身边,用胳膊搂着她。

  “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她说。

  “这不是到车间里来的时候,凯西,记得吗?”

  “是的,我记得。”她说。

  她让肯尼陪着她走出大楼,来到午后一片灿烂的阳光之中。强光之下她眯起了双眼。巨大的停车场现在停满了午班工人的汽车。阳光照耀着一排排的汽车挡风玻璃,熠熠发光。

  肯尼对她说:“你得更加小心才是,凯西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她说,“我懂。”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衬衣和裙子上沾了一道宽宽的油斑。

  伯恩问:“你有衣服换吗?”

  “没有,我得回家去。”

  “还是我开车送你吧。”肯尼说。

  她差点说不行,但还是算了。“谢谢你,肯尼。”她说。

  行政办公大楼晚6时

  约翰·马德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我听说64号大楼里出了点小乱子,怎么回事?”

  “没事儿,我当时正在查些资料。”

  他点点头。“我不要你一个人单独去车间,凯西。今天发生过荒唐的吊车事件后就更不能单独去了。如果你必须去那儿,就让里奇曼或者一个工程师陪你去。”

  “好的。”

  “现在不是冒险的时候。”

  “我明白。”

  “好吧,”他在椅子里挪动了一下,“记者是怎么一回事?”

  “杰克·罗杰斯正在写一篇报道,这篇报道有可能让人很难堪,”凯西说,“工会声称我们正在把机翼装备运往海外。泄露的文件还说我们把机翼作为交易补偿送给人家。他把这种泄露和……啊,高级管理层的摩擦联系了起来。”

  “摩擦?”马德说,“什么摩擦?”

  “他听说你和埃格顿之间正闹不和。他问我管理层的矛盾冲突会不会影响这笔买卖?”

  “噢,基督啊,”马德说。他听上去很生气。“这真是可笑。我在这件事上百分之百地支持哈尔,这对公司来说是绝对必要的,没有人走露任何风声。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把他敷衍过去了,”凯西说,“不过,要是我们想把这故事完全压下去的话,我们得给他更好的才行。一次对埃格顿的采访,或对中国交易的独家报道,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这很好,”马德说,“但是,哈尔从来不和新闻界打交道。我可以去问他,但我知道他是不会干的。”

  “好吧,总有人需要这么干,”凯西说,“也许你该去。”

  “那会很困难的,”马德说,“哈尔指示过我,在这笔交易搞定之前要避开传媒。在这事上我得十分小心,谨慎从事。这家伙值得信任吗?”

  “以我的经验,是的。”

  “如果我给他一些深层背景上的东西,他会做到不提起我吗?”

  “肯定的,他需要点东西发表出来。”

  “那好吧,我就和他谈谈。”马德信手记了两笔,“还有别的吗?”

  “没有,就这些了。”

  她转身要离开。

  “顺便问问,里奇曼练得怎么样?”

  “很好,”她说,“他只是缺少经验吧。”

  “他似乎挺聪明的,”马德说,“要用他,给他些事干干。”

  “好吧。”凯西说。

  “那是市场销售部的问题,他们什么事也不给他干。”

  “行。”她说。

  马德站起身。“明天事故分析会上见。”

  凯西走出去后,办公室内一扇边门打开。里奇曼走进来。

  “你这头蠢驴,”马德说,“她今天下午在64号大楼里差一点伤着,你这该死的在哪儿?”

  “啊,我在——”

  “你听明白,”马德说,“我不想看见辛格顿出任何事情,你听清楚没有?我需要她平安无恙。她绝对不能在病床上干这件工作。”

  “明白了,约翰。”

  “你最好是能弄明白了,小子。我要你整天和她寸步不离,直到我们把这事摆平。”

  质保部晚6时20分

  她下楼回到自己在四楼的办公室。诺玛坐在写字台前,嘴唇上叼着一支香烟。“你办公桌上又有一堆电传。”

  “好的。”

  “里奇曼今天回家了。”

  “好的。”

  “他好像是急匆匆地要离开,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会计处的伊芙琳谈过了。”

  “怎么样?”

  “里奇曼在市场部的差旅费用是由项目办公室的客户服务账户支付的。这是一笔送礼基金,用于贿赂的。这小子花掉了一大笔。”

  “有多少?”

  “说出来你可别吓着啊?284000美元。”

  “哇,”凯西说,“三个月工夫?”

  “对。”

  “那得是多少次滑雪旅游啊,”凯西说,“费用怎么入的账?”

  “娱乐活动,不指明客户。”

  “那是谁批的呢?”

  “这是生产账户,”诺玛说,“这就是说它是由马德控制的。”

  “马德批了这些开销?”

  “显然是的。伊芙琳正在帮我核对,我以后会了解得更多。”诺玛整理自己桌上的文件,“别的没什么了……联邦航空局驾驶舱录音机的文字记录稿要迟些到。说的好多是汉语,他们的翻译正忙着呢。航空公司也在做自己的翻译工作,所以……”

  凯西叹了一口气。“还有什么新消息?”她问。在类似这样的事件中,驾驶舱录音机要送到联邦航空局,由他们把驾驶舱内的对话转成文字记录,因为驾驶员的声音是属于航空公司所有的。但是关于外国航班翻译的争论总是不断,莫衷一是。

  “爱丽森来过电话吗?”

  “没有,宝贝儿。唯一的私人电话是泰迪·罗利打来的。”

  凯西叹口气。“没关系。”

  “这也是我的忠告。”诺玛说。

  她在办公室里翻阅着桌上的档案材料。其中大多是有关太平洋公司545号航班的文件。第一页上列出了这些文件的清单,基本上都是联邦航空局与事故有关的各项报告。

  她看了十多页的飞行路线图,空中交通管制人员对话录音文字记录稿,更多的气象报告。下面是来自诺顿公司的材料,包括一沓故障记录数据——也是迄今为止他们到手的唯一可以开展工作的打印数据。

  她决定把这叠文件带回家。她很疲劳,她可以在家里看这些文件。

  格伦代尔晚10时45分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转过身去,两脚放到地板上。“好,听着,宝贝儿。”他说话时眼睛并不在看她。

  她直勾勾地凝视着他那赤裸的背上的肌肉、脊梁和双肩强壮的线条。

  “这太好了,”他说,“见到你真太好了。”

  “啊哈。”她说。

  “你知道,明天又得大忙一气呢。”

  她期望他能留下来和她一块儿过夜。事实是,如果他不走的话,她会觉得更好的。但她知道他是要走的。他总是这样。她说:“我明白。这挺好,泰迪。”

  这话又让他把身体转过来,给了她一个迷人但不怎么自然的笑脸。“你是最了不起的,凯西。”他弯下身来吻她,一个长长的吻。她知道这是因为她没有央求他留下。她也回吻了他,闻到一股淡淡的啤酒味儿。她用手搂着他的脖子,轻轻抚摸他那漂亮的头发。

  他几乎立刻又缩了回去。“唉,不管怎么样,真不想走。”

  “是的,泰迪。”

  “顺便问问,”泰迪说,“我听说你在交接班的时候逛到空中花园去了……”

  “是的,我去了。”

  “你别去把这些坏家伙惹急了。”

  “我知道。”

  他露出牙齿笑笑。“我相信你知道。”他又吻了她的脸,然后弯腰去拿袜子。“唉,不管怎样,我也许该走了……”

  “是的,泰迪,”她说,“你走之前想喝点咖啡吗?”

  他正穿着牛仔靴。“噢,宝贝儿,真好。见到你太好了。”

  凯西不想一个人留在床上,也爬起来。她穿上一件宽大的T恤衫,陪他一起走到门口。在他离去前,他又快快地亲了她一下。他碰碰凯西的鼻子,咧开嘴笑了。“太好了。”他说。

  “晚安,泰迪。”她说。

  她把门锁上,推上了警报器。

  她回到房子里,关上立体声音响,四处看看他是不是丢下了什么东西。别的男人通常总会留下点什么,这样就有下次再来的借口。泰迪从不这样做。所有他来过的痕迹都消失了,只有厨房桌上没喝完的啤酒。她把它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擦掉桌上留下的一圈潮渍。

  几个月来她一直在对自己说,赶快把它了结吧(一个声音在说,了结什么?了结什么?),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就没把这话说出口。她的工作实在太忙,和别人约会要费好大的劲。六个月前她和马德的助手爱琳一道去了影棚城的一家乡村西部酒吧。爱琳说这是青年电影演员和迪斯尼动画师们常常光顾的地方——这是一群好玩的人,可是凯西发现那是个让人痛苦不堪的所在。她既不漂亮,也不年轻;她已经没有那些穿紧身牛仔裤、头发剪得短短的、偷偷溜进男人房间的姑娘们那无须矫揉造作的诱惑力。

  那里的男人们对她而言都太年轻了,他们那光溜溜的面孔还没成熟。她不能和他们闲聊。她只觉得自己在这个环境里显得过于严肃。她有工作,有孩子,眼瞅着就40岁了。她再也没和爱琳到那儿去过。

  这并不是说她对和别人约会毫无兴趣。只是太困难了。没有足够的时间,没有足够的精力。到最后,她也就不想再烦神了。

  于是,当泰迪打电话说他要来的时候,她就把门锁打开等着,自己去冲个淋浴,做好准备。

  事情就是这样的,到现在有一年时间了吧。

  她烧好茶,又回到床上。她坐着,背靠床头板,伸手抓过那叠文件,开始检查故障数据记录仪的记录资料。

  她开始先翻阅打印数据。

  共计有十页密密麻麻的数据。她不能肯定所有这些读数都代表什么意思,尤其是那几个AUX故障检测数据。一个大约是指辅助动力单元,那是机身后部的燃气涡轮,是飞机在地面上时为飞机提供动力,以及在飞行时遇到停电时提供备份动力的装置。但另外几个AUX是什么呢?辅助线管读数?冗余系统检测数据?那AUXCOA又是什么呢?

  她得去问问罗恩。

  她快速朝前翻到按飞行中每段航程储存的故障清单。她打着哈欠,快速浏览。突然,她眼光定住了:

  故障检查

  航段04故障01

  左右邻近传感器故障

  4月8日0时36分

  航班180

  高度37,000

  空中速度320

  她皱起眉头。

  她几乎不能相信亲眼所见。

  邻近传感器故障。

  这正是她检查维修记录所要找的东西。

  进入飞行状态两个多小时后,机内侧电气总线记录到邻近传感器的一次故障。机翼里有许多邻近传感器——一种很小的电子片,它能测知邻近金属的存在。传感器是用来确认前缘缝翼与阻力板处于机翼内正常位置的,因为飞行员在驾驶舱内无法看见它们。

  她迅速跳着读完清单,然后把文件理好。她并没有马上就得出什么结论来。不过,传感器上发生故障意味着它应该被检测到。她还是得去问罗恩……

  要尝试把这些零零碎碎的数据组合成一副完整的飞行过程图景是多么困难啊。她需要飞行记录仪出来的后续数据。她上午要给罗伯·王去个电话,看看他有没有把飞行记录仪弄出什么头绪来。

  与此同时……

  凯西打个哈欠,靠着枕头往下坐低些,继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