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迎着黛玉回京,八月初六这日一早上起来,南安郡王妃便派人送来帖子。

贾母坐在荣禧堂中,接了帖子自细瞧,思忖半天这才给了回话。

“这件事情姑爷还没说,我老了,如今也不大管事,少不得要等他们回来再说。”贾母看着立在场中,等候回话的吴嬷嬷笑着说。

这次林如海回京,她自然是极为高兴,但是却也有些许的不自在。

原因很简单,贾敏在信中说出回京的时日,然而言谈之间却是冷淡许多。

这让贾母颇有些不受用,好在如今对于贾敏归来的喜悦,冲淡了这一份情绪。

此时偏南安王府派来询问,反让她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次来的,乃是南安郡王妃身边贴身的吴嬷嬷,瞧贾母这个样子,心头便多了几分思量。她眼珠转动,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地浓起来。

“说起来,我们王妃和府上的姐儿,当年也是极好的。只是今儿去了江南,近十数年未得见面,如今却是终于熬出头了。

日后姑爷飞黄腾达先不说,只单纯姊妹们之间,也可以时常聚一聚,免得寂寥。”

这一番话勾起贾母的心思,她立下露出满意的笑意。

当下里笑呵呵的点头说道:“合该正是如此,咱们都是实在的老亲,如今敏儿那孩子灾消难满,也该回京城享享福了。”

吴嬷嬷见贾母欢喜,连忙插科打诨一番,又约好了等贾敏确定回归的日子,一定要知会南安郡王府。

如此这般之后,才缓缓离去。

一旁作陪的凤姐儿见人走了,这才手中托起贾母之前的茶盏,让鸳鸯换新地来。

看着故意没离开的凤姐儿,贾母知道她是想问,该如何迎接林如海和贾敏等人。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离开十多年自该慎重。

“你这猴儿,平日里那一般的疯魔,怎么今儿这一般安静下来。”贾母被宋嬷嬷逗得开心,因此对凤姐儿说话也是越发地柔和。

见贾母开心,凤姐儿故作无奈地叹息一句:“姑姑回来不说,就是林妹妹也要回到京城了,想来我就要失宠了。哎,可惜呀,我是个没福的,就没托生到姑姑的肚子里。”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僭越,贾母听了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鸳鸯,快快拿我的拐杖来,把这个猴儿打出去,免得她笑死我了。”贾母大笑着,口中催促鸳鸯,鸳鸯口中答应,只站在一旁不动,笑盈盈地看着二人互动。

笑过一阵,贾母收敛了笑意,面容之上也多了两分纠结。

王熙凤之前就知道,贾敏来信之后贾母一直不太高兴,因此这会儿反倒是,脸色平静地等待对方说话。

果然贾母思索一会儿,这才说道:“鸳鸯,去把信拿出来,给凤哥儿瞧瞧。”

鸳鸯听了这话,心知贾母说的是哪一封信。当下得微微退后两步,躬身转到后边,从专门放内眷信件的小匣子里,取出贾敏送来的信。

她手中托着信,先给贾母看确认,随即这才送到凤姐儿跟前。

凤姐儿接过信,颇不明所以地看看贾母,随即又瞥了一眼鸳鸯。鸳鸯此时正背着贾母,双唇微微开合,做了个口型。

“我可瞧瞧,姑姑在上面写了什么?要说我们家呀,最像老太太的就是姑姑,姑姑写得可千万莫要引经据典。我哪里有那些个墨水,能看得出姑姑的笔墨。”

这份俏皮话,又让贾母笑了一阵,挥手说道:“莫说闲话,赶紧看。”

凤姐儿这才将信展开仔细地瞧着,她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然而渐渐的脸色却越发地凝重起来。

贾母见她这样,也知道是为了何事,她双眼低垂,显然是心中有所思量。

过了好一会儿,凤姐儿这才将信合上,递给鸳鸯重新放好。

从贾敏的信上,凤姐儿看出了,比贾母更多的东西。

很显然,姑太太之所以来这封信,定然是贾家有人得罪了对方,而且恐怕还让姑太太气得不轻。

只这话,却不适合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凤姐儿心头转动便想要打个马虎眼。却见贾母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当下心下一惊,再也不敢糊弄。

“老太太,这事儿……”凤姐儿面露难色,她心中几番权衡,到底还是决定依靠贾母,当下下定决心说道:“看姑姑这话,恐怕是咱们家有人一时行错就差,这才惹得姑姑恼怒。”

凤姐儿口中说着,手指伸出了个二,贾母本就心中有谱,既然凤姐儿这样也不为难她,冷哼了一声。

“也罢了,你到底也是个做小辈的,我就算一时多说也是为难你,你一起去吧。叫人到水陆码头那仔细的留意,见到了历时回我,从今儿就开始去等着。”

按照贾敏信上所言,她们来到京城还需要些时日,可贾母却已然等不及,因而命令凤姐儿现在就派人前往。

凤姐儿听了这话,知道贾母这是放过自己,当下的心头一松。她连忙又说出,自己给贾敏归来准备了哪些东西,让贾母重新欢快起来,这才小心翼翼地退出荣禧堂,家去安排人手。

等凤姐儿出去,贾母也不说话,只盯着不远处的自鸣钟。此时空气一片宁静,竟有些让人喘不上气儿来。

贾母不说话,鸳鸯也不敢再动,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纤长的睫毛此时已经被打湿了几团,她却不敢伸手拂去。

终于贾母慢悠悠地叹息道:“我知道你是个忠心,可你不该瞒着我。”

此言一出,鸳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以头抢地,有些倔强的说道:“老太太这一般疼我,便是几位哥儿都比不上,是奴婢让老太太失望了。”

贾母听到鸳鸯的声音哽咽,低头看着对方匍匐在地的身形,她长叹一声,伸手将鸳鸯拉了起来。

那鸳鸯没有按照贾母的想法起身,反而一把抱住贾母的腿,呜咽起来:“老太太为了咱们荣国府,不知费了多少的心思,奴婢每每都看在眼中。

如今林姑爷眼瞅着越走越高,又怎能让人坏了老太太的大事。奴婢知道,如今这事儿是奴婢的不是,可是奴婢不悔。”

鸳鸯素来是个烈性的,她和袭人有一点相同,便是一旦认主,只满心满眼为对方考虑。

也是因她这番话,说得贾母也是眼眶一热,她拍拍鸳鸯的肩膀说道:“想不到,这老爷走后,又多了个能知我心意的。罢了罢了,这一次就算了,你去告诉赵姨娘,让她消停点儿。”

听了这话,鸳鸯知道,今儿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她乖巧的点点头,起身擦了擦脸上,又瞧贾母那湿了一块儿的裙子,但忙从里间取出替换的与贾母穿上。

“这回可别哭了,也就是我,若是换个人,就你这样哭哭啼啼的,没得晦气。”贾母口中说着,眼神却极柔和。

鸳鸯脸上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垂着头。

“老太太慈悲,这次是奴婢僭越。当初因为那件憾事,老太太您一直多有自责,二太太不知就里……奴婢便想着让二太太忙着,等时日长了,二太太自然能够知道老太太的一片苦心。”

此话说得句句都是在为贾母考虑,贾母笑嗔:“你个猴儿,竟是比凤姐儿还会说话了。”

不过鸳鸯这次虽说是自己作主张,但贾母并非是生气此事,王夫人行事不周密,自然应当敲打。

鸳鸯私自行事,引得赵姨娘兴风作浪,自然也该敲打。

至于为何现在不一并处理赵姨娘,自然是因为,她的确需要敲打敲打王夫人。

良久之后,贾母这才回过神来,轻声地叹息道:“希望敏儿不要辜负我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