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儿他找到了邦尼先生,
他缠在荆棘丛里,蓝外套全撕破了。
——《邦尼先生历险记》
老鼠王愤怒了。
周围的老鼠们紧捂着脑袋。桃子尖叫一声,踉跄着向后退去,最后一根燃烧的火柴从她的手里飞了出去。
但是莫里斯拥有的一样东西抵抗住了那声怒吼,那股思想的巨浪。那是躲在某个脑细胞后面的一个微小的部分。当莫里斯的其余部分被吹散时,它蜷伏着。思想被一层层地撕扯下来,消失在飓风中。不再有语言,不再有好奇心,不再把世界看做外物……思想一层层地流失。飓风撕去了莫里斯认为是自我的一切,只剩下一只猫的头脑,虽说是一只聪明的猫,但依然……只是一只猫。
只是一只猫。一路退回到森林和洞穴里,退回到只有尖牙和利爪的时候……
只是一只猫。
你可以始终坚信猫就是猫。
那只猫眨了眨眼睛。它很困惑,很愤怒,它放平了耳朵,眼睛闪着绿光。
它不能思考,它没有思想,现在驱动它的是本能,在沸腾的血液下运行的本能。
它是一只猫,而眼前有一只扭动的吱吱叫的东西。猫对扭动的吱吱叫的东西所做的就是:扑上去……
老鼠王反抗着,用牙齿狠狠地咬着猫!老鼠王号叫着滚过地板,构成老鼠王的老鼠们撕咬纠缠着。更多的老鼠涌了上来,可以杀死狗的老鼠……但现在,就这么几秒,这只猫能放倒一匹狼。
它没有注意到坠落的火柴点着了稻草,吐出噼啪作响的火焰。它毫不理会四散奔逃的其他老鼠。它全然不顾越来越浓的黑烟。
它只想杀戮。
体内那条黑暗的河流已经被阻拦了几个月。那些吱吱叫的小东西在它面前跑来跑去的时候,那条绝望无助的河流在燃烧沸腾。太久了,现在它只想扑上去咬杀,它想成为正常的猫。现在猫被放出了口袋,那积压许久的怨愤、凶性和斗志在莫里斯的血管内奔涌,像火花一样从爪间掉落。
猫翻滚撕咬的时候,躲在它脑中仅存的那一小部分大脑后的一个微弱的声音说:“快,咬这儿!”那是仅存的最后一点儿莫里斯,而不是嗜血的疯子。
牙齿和爪子扑上了由八条尾巴结成的那一团,将它撕开了。
曾经是莫里斯自我的那一小部分听见一道思想掠过。
不……不……不……
然后思想消失了,房间内满是老鼠,只是老鼠,不过是老鼠,拼命躲避着一只恢复了猫性的、恶狠狠的、愤怒咆哮的、嗜血的猫,它又扑又抓又撕又咬。它一转身,看见了一只在这整场恶战中丝毫未动的小白老鼠,它挥起了爪子……
毒豆子发出一声尖叫。
“莫里斯!”
门吱嘎作响。基思的靴子第二次踢向门锁时,门又一次吱嘎作响。踢第三下时,木板碎裂了。
地窖的另一头是一堵火墙,火焰漆黑而邪恶,浓烟和火苗并起。突变一族从阴沟口爬了进来,分列在两边,瞪着火墙。
“哦,不!快,旁边的地窖里有桶!”基思说。
“可是——”马利西亚说。
“我们得救火!快!这是大个子的活儿!”
火焰嘶嘶地吐着火舌。火焰内外的地上到处躺倒着死老鼠,有些只是死老鼠的残骸。
“这儿发生了什么事?”黑皮问。
“看上去像是一场恶战,长官。”沙丁鱼闻了闻尸体说。
“我们能绕过去吗?”
“太热了,老板。对不起,但是我们——那不是桃子吗?”
桃子趴在离火焰不远的地方,嘴巴翕动着,身上满是泥土。黑皮弯下身子,桃子睁开了模糊的双眼。
“你还好吗,桃子?毒豆子怎么样了?”
沙丁鱼默默地拍了拍黑皮的肩,指了指。
一条身影穿过了火焰……
它缓慢地走在火墙间。有那么一瞬,摇曳的热浪令它看起来那样巨大,仿佛洞穴中走出的怪物,但接着它就成了……一只猫而已。那只猫的皮毛上冒着烟,不冒烟的地方都覆盖着一层泥土。它的一只眼睛闭着,身后是一道长长的血印。每走一步,它的身子便微微地一颤。
它的嘴里叼着一个白色的毛球。
猫走到黑皮身边,看也不看黑皮一眼,继续向前走去。它始终在轻声嗥叫。
“那是莫里斯吗?”沙丁鱼问。
“他叼着的是毒豆子!”黑皮吼道,“拦住那只猫!”但是莫里斯自己停住了。它转过身躺了下来,爪子搭在前方,两眼迷茫地看着老鼠们。
随后莫里斯把毛球温柔地吐在地上,捅了捅它,看它会不会动弹,但是毛球没有动。莫里斯慢动作一样缓缓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很疑惑。它张开嘴打了个哈欠,烟从嘴里冒了出来。然后它垂下头,死了。
莫里斯眼中的世界似乎充满了黎明前那种阴森森的微光,亮度恰足以看见东西,却又不够看见色彩。
他坐起来洗了洗脸。周围有人和老鼠在跑动,非常、非常缓慢。他们都在干他们认为该干的事儿,并不怎么留意莫里斯。所有的人都在沉默地、幽灵似的跑来跑去,除了莫里斯。这个安排似乎相当不错。而且他的眼睛不疼了,皮肤不疼了,爪子也不烂了,这跟最近的情况相比是巨大的改观。
他想不太清楚最近发生了什么,但毫无疑问发生了非常邪恶的事情。他的身边躺着一个莫里斯形状的东西,像一个三维的剪影。他盯着那东西。忽然他转过身去,这无声的幽灵世界里传来了声响。
墙边有动静,一条小身影正大步走向地上小小一团的毒豆子。那条身影的个头只有老鼠那么大,但是比别的老鼠结实得多,而且跟他以前见过的别的老鼠不一样,它穿着黑袍子。
一只穿着黑袍子的老鼠,莫里斯想,可是《邦尼先生历险记》里没有出现过这只老鼠。从袍子的兜帽里伸出的是老鼠头骨上的鼻骨。它的肩上还扛着一把小镰刀。
那些拎着桶飘来飘去的人和老鼠对它毫不理会,一些直接从它的身体里穿了过去。那只老鼠和莫里斯似乎处在只有他们俩的单独的世界里。
是幽灵老鼠,莫里斯想,是那个可怕的吱吱死神,他来抓毒豆子了。在我做了那一切之后?不行!他跳了起来,扑到幽灵老鼠身上。小镰刀滑落在地。
“好吧,先生,让我们听听你说话……”莫里斯说道。
吱!
“呃……”莫里斯说。他突然醒悟过来他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一只手抓住他的后颈,把他拎了起来,拎得越来越高,然后把他翻了一个身。莫里斯立刻停止了挣扎。
抓着他的是另一个高大得多的人形身影,穿着同样的黑袍子,但镰刀大得多。他的脸上明显没有皮肤,严格地说,脸部基本上就没有脸,只有骨头。
“不准攻击我的助手,莫里斯。”死神说。
“是的先生,死神先生,先生!遵命先生!”莫里斯飞快地说,“没问题先生!”
“我最近没见着你啊,莫里斯。”
“是的先生,”莫里斯说,他稍微放松了一点,“最近我很小心,先生,每次过街都朝两边看,先生。”
“现在你还有几条命?”
“六条,先生,六条,非常肯定。肯定是六条,先生。”
死神似乎很吃惊:“但是你上个月刚被一辆马车轧过,不是吗?”
“那个吗,先生?勉强碰着了我,先生,可连一块皮也没擦破,先生。”
“不对,肯定轧到了!”
“哦。”
“那就剩下五条命了,莫里斯,在今天这次冒险以前。你最开始的时候是九条。”
“很公平,先生,公平极了。”莫里斯咽下一口口水,哦,好吧,最好还是试一试,“那就算我只剩下三条命吧,好不好?”
“三条?我只会拿走一条命。就算你是猫,一次也不能丢一条以上的命。你还剩下四条命,莫里斯。”
“我说拿走两条,先生,”莫里斯急切地说,“两条我的,饶了他,好吗?”
死神和莫里斯低头看着毒豆子模糊的身形。别的老鼠围在毒豆子的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你肯定吗?”死神说,“他到底只是一只老鼠。”
“肯定,先生。所以事情才复杂,先生。”
“你解释不了?”
“是的,先生。不知道为什么,先生。最近什么事儿都有一点儿奇怪,先生。”
“这真不像是身为猫的你,莫里斯,我很吃惊。”
“我也很吃惊,先生。我只希望没有人会知道,先生。”
死神把莫里斯放到了地上,他的身体旁边。
那就这样吧。虽然很出奇,不过总数是对的。我们来取两条命,带走的也是两条命……平衡守住了。
“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先生?”死神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莫里斯说。
“你也许得不到答案。”
“天上应该没有猫神吧,是不是?”
“你真让我吃惊,莫里斯。当然没有猫神。那样的话……活儿就太多了。”
莫里斯点了点头。作为猫的一大好处,除了有多余的命之外,就是神谱要简单得多。“这一切我都不会记得,是不是,先生?”他说,“这真是太丢人了。”
“当然不会,莫里斯……”
“莫里斯?”
色彩又回到了莫里斯的世界里。基思正抚摸着他。他身上的每一处都生疼,毛皮怎么会痛呢?爪子也痛得钻心,一只眼睛像一块冰,肺里却全都是火。
“我们还以为你死了呢!”基思说,“马利西亚打算把你埋到她家的花园里去!她说她正好有一块黑纱。”
“什么,她的冒险袋里有黑纱?”
“当然,”马利西亚说,“假如我们落在筏子上,河里都是吃人的……”
“是啊,没错,谢了。”莫里斯哀号着说。空气里满是焦炭和肮脏水汽的臭味。
“你没事儿吧?”基思依然一脸担心地说,“不过现在你是一只幸运的黑猫了!”
“哈哈,是啊,哈哈。”莫里斯无精打采地说。他痛苦地站起身。“那只小老鼠没事儿吧?”他一边说一边努力四下张望。
“出来的时候他跟你一样,但他们想移动他的时候,他咳出了好多泥浆。他不太舒服,但是好多了。”
“这样一切就都好……”莫里斯话到嘴边,又皱起了眉头,“我不能利索地转头。”
“那是因为你全身都被老鼠咬伤了。”
“我的尾巴怎么样了?”
“哦,很好,差不多都在。”
“哦,那就好,这样一切就都好了。冒险结束了,就像小丫头说的,该是喝茶吃小面包的时间了。”
“不行,”基思说,“还有那个魔笛手呢。”
“就不能给他一块钱路费,让他走开吗?”
“魔笛手不行,”基思说,“可不能对魔笛手说这种话。”
“他很难对付吗?”
“我不知道,听上去好像是的,不过我们有一个计划。”
莫里斯发出一声哀号。“你们有一个计划?”他问道,“是你们想出来的?”
“我、黑皮,还有马利西亚。”
“把你们完美的计划说给我听听。”莫里斯叹了一口气说。
“我们把所有的吱吱继续关在笼子里,没有老鼠出去跟着魔笛手,他就会看上去很傻,怎么样?”马利西亚说。
“就这样?这就是你们的计划?”
“你觉得行不通吗?”基思说,“马利西亚说他丢了这么大一回脸就会走的。”
“你们对人一点儿也不了解,是不是?”莫里斯叹息道。
“什么?我就是人!”马利西亚说。
“那又怎么样?猫了解人。我们一定得了解人,只有人能开食品柜。瞧,连老鼠王的计划都比这个好。一个好的计划不是让哪个人赢的计划,而是让所有人不觉得输的计划。懂吗?你们得这么做……不行,行不通,我们得需要大量的棉花。”
马利西亚一脸得意地抡了抡她的包。“事实上,”她说,“我已经想到要是我被抓进了水下一只巨大的机械乌贼里,得堵住……”
“你是要说你有很多棉花,是吗?”莫里斯直截了当地问。
“是的!”
“我的担心真是犯傻,是吧?”莫里斯说。
黑皮把剑插在泥土里。高级别的老鼠们围在他的身边,但是级别的排序已经变了。年轻的老鼠夹杂在大老鼠们的中间,正在往前挤,他们的头上都有一个暗红色的标记。
老鼠们都在闲谈。黑皮能闻到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幽灵老鼠没有转身,而是走了过去……
“安静!”黑皮叫道。
像敲了一声锣,所有红色的眼睛都转向了他。黑皮觉得很累,他不能顺畅地呼吸。他的身上满是一条条的烟灰和血迹,有些血迹并不是他自己的。
“事情还没有结束呢。”他说。
“但是我们刚……”
“事情还没有结束!”黑皮看了看围在身边的一圈老鼠,“我们没有抓住所有那些大老鼠,那些真正的打手。”他喘了一口粗气,“盐水,带二十只老鼠回去帮忙守巢。省大钱和上了年纪的女士们回去了。她们会把任何攻击者撕成两半,但是我要确保安全。”
有那么一会儿,盐水瞪着黑皮:“我看不出为什么由你……”
“服从命令!”
盐水急忙伏下身子,然后冲身后的老鼠挥了挥手,匆匆地走了。
黑皮看向别的老鼠。他的目光扫过时,一些老鼠向后退去,似乎他的目光是火焰。“我们组成小分队,”他说,“除去守卫的,所有的人组成小分队。每支分队里至少要有一个扫夹队的队员!身边带上火!一些年轻的老鼠做通信员,好保持联系!别靠近笼子。那些可怜的家伙可以等等!但是你们要彻底搜查所有的通道、所有的地窖、所有的孔洞和所有的角落!遇到陌生的老鼠,如果它臣服了就活捉!要是它试图反抗——那些大老鼠会试图反抗的,那是它们知道的一切——那就杀了它们!烧死它们,或者咬死它们!消灭它们!听见了吗?”
嗡嗡的回答声响了起来。
“我说你们听见了吗?”
这一回是齐声的吼叫。
“好!我们要一直搜查下去,直到这些通道安全了,彻头彻尾地安全了!然后我们再搜上一遍!直到这些通道变成我们的通道!因为……”黑皮抓住了他的剑,倚着它靠了一会儿,好喘上一口气。等到他再开口,声音几乎成了耳语,“因为我们正处在黑树林的中心。我们已经找到了心中的黑树林……今晚……我们……很可怕。”他又吸了一口气,下面的话只有那些离他最近的老鼠才听得见了,“而且我们没有别处可去了。”
天蒙蒙亮。中士多佩庞克特——他是城市官方警力的一半(而且是高级的一半)——在城门边的小办公室里打了一声鼾,醒了过来。
他有些晕头晕脑地穿好衣服,一边在石头做的水池里洗脸,一边在挂在墙上的一小片镜子里打量着自己。
耳边隐隐传来微弱绝望的吱吱声,他愣了愣神。突然水池底部排水孔的小铁格板被顶开了,一只老鼠蹿了出来。那是一只巨大的灰老鼠,它跑上中士的手臂,然后跳到了地上。
中士多佩庞克特满脸滴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三只小一些的老鼠从管子里冲了出来,追逐着大老鼠。大老鼠在地板中央转过身去,试图反抗,但是小老鼠们从三面合围,同时发动了攻击。不像战斗,中士想,看上去更像行刑……
墙上有一个旧老鼠洞,两只小老鼠抓着大老鼠的尾巴,把尸体拖进洞里不见了,但是第三只小老鼠停在洞口,转身用后腿站了起来。
中士觉得它在盯着自己,并不是像动物观察人那样看人是否危险,它没有害怕的样子,只是看上去很好奇。它的额头有一抹红色的印记。
那只老鼠向他敬了一个礼,肯定是敬礼,虽然只有一秒钟,然后所有的老鼠都不见了。
中士呆呆地盯着那个洞,依然有水从他的下巴上滴落下来。
然后传来了歌声,是从水池的排水孔中飘上来的,引起了一连串的回声,似乎发源于很远的地方。一个声音唱,许多声音和:
“我们杀狗逐猫……”
“……没有哪个捕鼠夹能拦住我们!”
“没有鼠疫,没有跳蚤……”
“……我们喝毒液盗奶酪!”
“跟我们为难你们会看见……”
“……我们在你们的茶里下药!”
“我们在这里战斗,在这里停留……”
“……我们将永不离开!”
歌声渐渐消失了。中士多佩庞克特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昨晚喝的啤酒。值夜班是很孤单的。而且说到底,好像并没有人入侵糟糕的布林兹,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偷。
不过这件事也许还是对谁也别提的好。也许什么也没有发生,也许只是那一瓶糟糕的啤酒的缘故……
值班室的门开了,下士克诺夫走了进来。
“早上好,中士,”他说,“是这样……你怎么啦?”
“没什么,下士!”多佩庞克特立刻抹了抹脸说,“我肯定我没看见任何奇怪的事儿!你干吗还站着?该开城门了,下士!”
两个警员走出去打开了城门,阳光一下子泄了进来。
随之而来的是长长的阴影。
哦,天哪,中士多佩庞克特想,今天真不会是一个好日子……
一个男人骑着马,从他们的身边眼也没斜一下就掠了过去,直冲城市广场。两个警员急忙追了过去,佩带武器的人可不应该受到忽视。
“停下来。你来这儿干什么?”下士克诺夫问道,但他不得不像螃蟹一样横着跑才能跟上那匹马。骑马的男人穿着带白色图案的黑色衣服,活像一只喜鹊。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自个儿微微一笑。
“好吧,也许你没什么正经事儿,但就说说你是谁,你也损失不了什么,是不是?”下士克诺夫说,他对麻烦可不感兴趣。
骑马人低头看了看他,又凝望起前方来。
中士多佩庞克特看见一个老人赶着一辆驴拉的小篷车从城门中进来了。我是中士,他对自己说。这就是说他的工资比下士高,就是说他的点子更加值钱。现在他的点子是:他们不用检查所有进城的人,不是吗?尤其是如果他们很忙的话。他们只能随机挑选一些人进行检查。要是打算随机选人,那么选一个小个子的老头儿倒是一个好主意。他看上去那么单薄、那么苍老,肯定会被带着生锈的锁子甲的肮脏制服吓倒。
“停!”
“嘿,嘿!不行啊,”老人说,“小心驴子,它被吓着了,会狠狠地咬你一口,那我可管不了。”
“你想蔑视法律?”中士多佩庞克特厉声问道。
“嗯,我可不想假装尊重,长官。你要是想拿法律说事儿,就请跟我的老板谈吧。他骑着马,那匹大马。”
穿着黑白两色衣服的陌生人在广场中心的喷泉边下了马,打开了鞍袋。
“我这就过去跟他说,瞧着吧。”中士说。
等他尽可能慢地挪到陌生人旁边,那个陌生人已经在喷泉边支起了一面小镜子,开始刮脸。盯着那个人的下士克诺夫正按照那个人的吩咐在替他牵着马。
“你为什么没有逮捕他?”中士小声地问下士。
“什么,罪名是非法刮胡子?中士,你来吧。”
中士多佩庞克特清了清嗓子。几个早起的居民已经在围观。“呃……嗯,听着,朋友,我知道你肯定并不想……”他开口道。
男人直起身,瞥了两个警察一眼,令他们双双后退了一步。他伸手解开马鞍后捆着一厚卷皮子的皮条。
皮子展开了。下士克诺夫吹了一声口哨,长长的皮子上束着成打的笛子,在初升的太阳下闪闪发亮。
“哦,你是魔笛……”中士说,但是男人重又转过身去对着镜子,似乎在跟镜子里的自己说话,“这里哪儿能吃早饭?”
“哦,要是您想吃早饭,蓝白菜街肖弗太太的店可以……”
“香肠,”魔笛手一边继续刮胡子一边说,“一面烤焦一些,三根,拿过来,十分钟。市长呢?”
“沿着这条街向前走,第一个路口左转——”
“把他叫来。”
“喂,你不能——”中士说,但是下士克诺夫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走了。
“他是魔笛手!”下士嘶声说,“可不能跟魔笛手找麻烦!你难道不知道他的事儿?只要他用魔笛吹出合适的音调,你的腿就会断掉!”
“什么,跟鼠疫一样?”
“据说在波克斯克兰兹,市议会没给他钱,他吹起魔笛,把所有的孩子带上了山,从此没了踪影!”
“好啊,你觉得他在这儿也会这么干吗?那样的话,这儿可就安静多了。”
“哈哈!你有没有听说过卡拉奇的事儿?他们请他除掉成灾的哑剧演员。后来他们拒绝付钱的时候,他让城里所有的警察都跳进河里淹死了!”
“难以置信!是真的吗?魔鬼!”中士多佩庞克特说。
“他每次收三百镑,你知道吗?”
“三百镑!”
“所以他们才不想付。”下士克诺夫说。
“等等,等等……哑剧演员怎么会成灾?”
“哦,可怕极了,我听说人们根本不敢上街。”
“你是说,都涂着雪白的脸,爬来爬去的……”
“没错,可怕啊。还有,我醒过来的时候,有一只老鼠在梳妆台上跳舞,踢踏踢踏地跳舞。”
“真是奇怪。”中士多佩庞克特眼神古怪地看了看他的下士说。
“它还哼着‘没有什么比表演更重要’,那可不只是‘奇怪’了!”
“不,我是奇怪你居然有梳妆台。我的意思是,你还没结婚呢。”
“别打岔,中士。”
“梳妆台有镜子吗?”
“好啦,中士。你去弄香肠,中士。我去叫市长。”
“不,克诺夫,你去弄香肠,我去叫市长。市长是免费的,而肖弗太太要钱。”
中士赶到的时候,市长已经起来了,正一脸愁容地在屋子里打转。
见到中士后,他看上去更加担心了:“这次她又干了什么?”
“先生?”警官说。那声“先生”的语气是说“你在说什么”。
“马利西亚整晚都不在家。”市长说。
“你担心她可能会出事,先生?”
“不,我担心她会让别人出事,伙计!记得上个月吗?就是她追踪‘神秘的无头骑士’那一次?”
“唔,你得承认他的确是个骑士,先生。”
“没错,可他也是一个穿着极高领子衣服的矮个儿男人。而且,他是明兹的首席税务官。到现在我还因为那桩事情收到官方信件呢!可不是所有的税务官都喜欢年轻的小姐从树上掉到他们身上的!还有九月份,是那件关于,关于——”
“‘大盗磨坊之谜’,先生。”中士转动着眼睛说。
“其实只是牧师沃尔格先生和鞋匠的老婆舒曼太太。舒曼太太碰巧在那儿,只是因为她跟沃尔格先生一样喜欢研究谷仓猫头鹰的习性……”
“……沃尔格先生脱下了裤子,是因为裤子被钉子勾破了……”中士说着转开了眼睛,不再看着市长。
“……舒曼太太好心为他补裤子。”市长说。
“借着月光。”中士说。
“舒曼太太碰巧眼神很好!”市长厉声说,“她不应该跟沃尔格先生一起被绑起来,还被塞住了嘴巴,结果她被冻坏了!沃尔格先生和舒曼太太都来找我告状。沃尔格太太和舒曼先生也来告状。后来沃尔格先生再次来告状,因为舒曼先生到他家用鞋楦子打了他。舒曼太太也再次来告状,沃尔格太太骂她……”
“鞋什么,先生?”
“什么?”
“用鞋什么打他?”
“鞋楦子,伙计!是鞋匠做鞋的时候用的一种木脚!天知道马利西亚这次又会干什么!”
“等我们听到砰然巨响的时候大概就会知道了,先生。”
“那你找我干什么,中士?”
“魔笛手到了,先生。”
市长的脸色变得惨白:“已经到了?”
“是的,先生。他正在喷泉边刮脸。”
“我的链徽呢?我的官袍呢?我的官帽呢?快,伙计,帮帮我!”
“他刮起脸来好像很慢,先生。”中士跟着市长跑出房间的时候说。
“在克洛兹,市长让魔笛手等了太久,结果魔笛手吹起魔笛,把市长变成了一只獾!”市长一边说一边一把拉开衣柜,“啊,在这儿……帮我穿上,好吗?”
等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城市广场时,魔笛手正坐在长凳上,安全距离外围着一大帮人。他正在审视着叉在叉子上的半根香肠。下士克诺夫站在他身边,就像一个刚交了一份糟糕功课的小学生,正等着被宣判那份功课到底有多糟糕。
“这叫作——?”魔笛手开口道。
“香肠,先生。”下士克诺夫低声说。
“这就是你们这儿认为的香肠,是吗?”
人群吃了一惊。糟糕的布林兹人对本城用田鼠肉和猪肉做的传统香肠是感到十分自豪的。
“是的,先生。”下士克诺夫说。
“不可思议。”魔笛手说,他抬头看着市长,“你是……”
“我是这座城市的市长,我……”
魔笛手一抬手,然后冲坐在小篷车车上的老人点了点头,咧嘴一乐。“我的经纪人会跟你谈的。”他说。他扔掉香肠,抬起脚放在长凳的另一头,拉下帽子遮住眼睛躺倒了。
市长的脸一下子红了。
中士多佩庞克特俯到他耳边。
“记住那只獾,先生!”他轻声说。
“啊……是啊……”市长带着仅存的一点儿尊严向驴车走去。“我相信赶掉城里的老鼠是要三百镑吧?”他说。
“别人说三百镑你就信了?”老人瞥着膝头的记事本说,“让我们瞧瞧……延请费……外加额外收费,因为今天是圣普洛德尼兹节……再加上笛子税……这好像是一座中等城市,所以那就意味着……车子额外的磨损……旅费每英里一镑……数不清的花销、税务、费用……”他抬起头,“这样吧,一口价,一千镑,怎么样?”
“一千镑!我们哪有一千镑啊!这太离……”
“獾,先生!”中士多佩庞克特嘶声说。
“你付不起?”老人问。
“我们没有那么多钱!我们得花大量的钱购买吃的!”
“一点儿钱也没有?”老人又问。
“那么一大笔,没有!”
老人挠了挠下巴。“嗯,”他说,“这就有点难办了,因为……我们瞧瞧……”他在记事本上涂写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你已经欠了我们四百六十七镑十九便士的延请费、旅费和各种杂费。”
“什么?他一个音符还没吹呢!”
“哈,但他准备吹了。”老人说,“我们已经走了这一路了。你付不起?那就有点俗称赖账的味道了。他得从城里带出去一点儿什么,你知道。不然消息传出去,就没有人尊重他了。要是得不到尊重,还能得到什么呢?要是魔笛手得不到尊重,他就是——”
“……废物。”一个声音说,“我认为他是废物。”
魔笛手抬起了帽檐。
基思前面的人群匆忙分开了。
“是吗?”魔笛手说。
“我认为他连一只老鼠也吹不出来。”基思说,“他只是一个骗子加恶霸。哼,我打赌我能吹出的老鼠都比他多。”
人群中有人开始溜走了。没有人想在魔笛手发脾气的时候待在附近。
魔笛手把穿靴子的脚甩到地上,把帽子推回到脑袋上。“你是一个魔笛手,娃娃?”他柔声问道。
基思挑战地扬起下巴:“对。还有,别叫我娃娃……老头儿。”
魔笛手笑了。“啊,”他说,“我就知道我会喜欢这里。你还能让老鼠跳舞,是不是,娃娃?”
“比你行,魔笛手。”
“听起来像是要挑战我啊。”魔笛手说。
“魔笛手不接受……”坐在驴车上的老人说,但是魔笛手挥了挥手,让他闭上了嘴巴。
“你知道,娃娃,”魔笛手说,“你们这些娃娃们试着这么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走在街上,就有人喊:‘拿出你的短笛来吧,先生!’我转过身,总是看见像你这样一脸傻相的娃娃。现在,我不想让人说我不公平,娃娃,所以只要你道歉,你就能保持原有的腿的数目从这里走开……”
“你害怕了。”马利西亚走出了人群。
魔笛手冲她笑了笑。“是吗?”他说。
“是啊,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种时候会发生什么。让我来问问这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一脸傻相的孩子。你是孤儿吗?”
“是的。”基思说。
“你是不是对你的身世一无所知?”
“是的。”
“啊哈!”马利西亚说,“那就是了!我们都知道一个神秘的孤儿冒出来挑战有权有势的大人物的结果,是不是?就像哪个国王最小的三儿子,他只能赢。”
她得意扬扬地看着人们,但是他们的表情很困惑。他们没有像马利西亚那样读过那么多童话,他们更依赖于生活的经验,那就是如果一个正直的小人物挑战邪恶的大人物,这个小人物就会成为架子上的烤面包,快得很。
然而,人群的后面有人喊道:“给那个一脸傻相的孩子一次机会!至少让他丢丢脸!”另一个人喊道:“对啊,没错!”又有人喊道:“我觉着他们两个说得对!”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所有的声音都来自于地表,或者跟一只掉了一半毛发的邋遢猫绕着人群行进的路线有关。相反,人群中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嗡嗡声。不是成形的语言,那样就算魔笛手发起火来,也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但是这嗡嗡声表明:在希望不引起不愉快的前提下,考虑每一个人的观点,总体权衡,一切平等。人们是希望看到男孩得到一次机会的,要是你没问题、不觉得冒犯的话。
魔笛手耸了耸肩。“好吧,”他说,“那就得说说,要是我赢了,我能有什么好处?”
市长咳嗽了一声。“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不就是将女儿嫁给你吗?”他说,“她有一副好牙口,会是一个好——会成为家徒四壁的穷人家的好妻子……”
“爸爸!”马利西亚说。
“等会儿再说,等会儿再说。显然,”市长说,“他是不太招人喜欢,不过很有钱。”
“不,我只要收取我的报酬,”魔笛手说,“没有别的选项。”
“我说了我们付不起!”市长说。
“我也说了没有别的选项。”魔笛手说,“那么你呢,娃娃?”
“你的魔笛。”基思说。
“不行,那是有魔法的,娃娃。”
“那你为什么害怕用它下注?”
魔笛手眯起了眼睛:“那好吧。”
“还有,这座城市必须得让我来解决它的老鼠问题。”基思说。
“你要价多少?”市长问。
“三十枚金币?三十枚金币。快,说啊!”人群后一个声音叫道。
“不,我不要你出一个子儿。”基思说。
“白痴!”人群中的声音叫道。人们困惑地四下张望着。
“什么也不要?”市长问。
“是的,什么也不要。”
“呃……许配的事儿仍然有效,如果你……”
“爸爸!”
“不必,那种事情只在故事里发生。”基思说,“而且我还能拿回许多老鼠偷走的食物。”
“东西已经被老鼠吃光了!”市长说,“你怎么办,把手指插到老鼠的喉咙里去吗?”
“我说过我会解决你们城市老鼠的问题。”基思说,“同意吗,市长先生?”
“好吧,如果你不收……”
“不过首先,我得借一支笛子。”基思说。
“你自己没有?”市长问。
“断了。”
下士克诺夫捅了捅市长。“我有一支参军时候用的长号,”他说,“去拿一下用不了一会儿的工夫。”
魔笛手哈哈大笑。
“用长号不行吗?”克诺夫中士匆匆离去的时候市长问道。
“什么?用长号来引老鼠?不,不,让他试试吧。不能批评一个孩子的尝试。长号吹得不错,是吧?”
“我不知道。”基思说。
“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我是说我以前从来没有吹过。吹长笛、小号、短笛或者风笛我会高兴得多。不过我见过人吹长号,看上去不太难,实际上只是加长的小号。”
“哈哈!”魔笛手说。
警员跑了回来,一边跑还一边用袖子擦着锈迹斑斑的长号,结果把它擦得更脏了。基思接过长号,擦了擦吹口,然后把长号放到嘴边,按了几次键后吹出了一个长音。
“好像行。”他说,“我想我能一边吹一边学。”他对魔笛手微微一笑,“你想先来吗?”
“用这把废铁你引不出一只老鼠,娃娃。”魔笛手说,“可是我很乐意在这儿看你试试。”
基思又冲魔笛手笑了一笑,然后深吸一口气吹了起来。
调子起来了。尽管长号发出尖利的呼哧声,因为下士克诺夫偶尔会拿它当锤子使,可是调子还是起来了。调子相当欢快,几乎是无忧无虑的,可以用脚跟着打拍子。
有人用脚跟着打起拍子来。
沙丁鱼默默地数着“一、二、三、四”,从附近一堵墙的裂缝中钻了出来。人们看着他在卵石上热烈地舞蹈,最后消失在一根下水道里。人们鼓起掌来。
魔笛手看着基思。“那只老鼠是不是戴着帽子?”他问。
“我没注意。”基思说,“轮到你了。”
魔笛手从外套里掏出一支短笛,又从口袋里拿出另外一支,插在第一支上,咔嗒一声,很军事化的样子。
魔笛手一边继续面带微笑看着基思,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吹嘴,拧到了接好的笛子上,发出又一声完成的咔嗒声。
然后他把笛子放到嘴边吹了起来。
在屋顶放哨的省大钱冲下水管的底部喊道:“塞!”喊完她就把两团棉球塞进了耳朵。
在下水管的底部,盐水冲着下水道里喊道:“塞!”然后他也抓起了耳塞。
……塞、塞、塞的声音在一条条管道里回响……
……“塞!”黑皮在笼子屋里叫道。他用一些稻草塞住了下水管:“大伙把耳朵都堵住!”
他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处理了老鼠笼子。马利西亚拿来了不少毯子。老鼠们疯狂地干了一个小时,用泥巴堵住了一个个的洞。他们还尽量喂饱了那些囚徒,虽然他们只是“吱吱”,然而看着它们那么绝望地蜷缩着还是叫人心碎。
黑皮转向营养:“把耳朵堵上了?”
“什么?”
“好!”黑皮拿起两团棉花,“这件事上那个满嘴傻话的女孩最好没错。我看我们之中的很多人已经没剩下什么力气跑了。”
魔笛手又吹了一次,然后瞪起眼来望着自己的笛子。
“只要一只老鼠,”基思说,“随便一只老鼠就行。”
魔笛手瞪了他一眼,又吹了起来。
“我什么也听不见。”市长说。
“人是听不见的。”魔笛手咕哝说。
“也许笛子坏了。”基思好心地说。
魔笛手又试了一次。人群中响起了嗡嗡声。
“你动了手脚。”魔笛手嘶声说。
“哦,是吗?”马利西亚大声说,“他能做什么呢?告诉老鼠把耳朵堵起来,待在地底下?”
嗡嗡声变成了压抑的笑声。
魔笛手又试了一次。基思觉得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一只老鼠出现了。它在卵石地上左蹦右跳,缓缓前进,来到魔笛手的脚边时它翻倒了,发出呼呼的声音。
人们张大了嘴巴。
是咔嚓先生。
魔笛手给了它一脚。发条老鼠翻滚了几下,已在捕鼠夹中遭受了好几个月打击的发条断了,叮叮当当下了一阵齿轮雨。
人们哈哈大笑。
“嗯。”魔笛手说。这次他看基思的眼神蒙上了怨恨的钦佩。“好吧,娃娃,”他说,“我能和你稍微谈一下吗?魔笛手跟魔笛手?在喷泉那边?”
“只要别人能看见我们就行。”基思说。
“你不相信我,娃娃?”
“当然不信。”
魔笛手乐了:“好,你是当魔笛手的料,我看得出来。”
到了喷泉的另一边,魔笛手伸开穿着靴子的腿坐了下来。他递出了笛子。那是一根铜制的笛子,上面刻着突起的铜老鼠,笛子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喏,”魔笛手说,“拿去吧,这一支很不错的。我还有好多支呢。快,拿去吧,我想听听你吹奏它。”
基思犹豫地看着笛子。
“只是一个小花招,娃娃。”笛子闪动着太阳般的光芒,在那光芒中魔笛手说道,“看见这儿的一个小伸缩管了吗?把它缩进去,笛子就能吹出特殊的人听不见的音,但是老鼠能听见,并被吸引过来。它们冲上地面以后,你就像牧羊犬一样把它们赶进河里。”
“就这样?”基思问。
“你以为还有什么别的吗?”
“嗯,好吧。可据说你把人变成了獾,把小孩子领进了神秘的洞穴,还……”
魔笛手带着共谋的神气前倾着身子说:“广告总是有用的,娃娃。有时候这些小城市到了付钱的时候会很拖拉。把人变成獾什么的事情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它从来不会在附近发生。这里的人大部分一辈子都没到过十英里以外的地方。五十英里外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他们都会深信不疑。故事一旦传开,就会替你干活。人们传说我做过的那些事儿,有一半甚至不是我编出来的。”
“告诉我,”基思说,“你有没有碰见过一个叫莫里斯的。”
“莫里斯?莫里斯?好像没有。”
“不可思议。”基思说。他接过笛子,细细地盯着魔笛手看了很久。“现在,魔笛手,”他说,“你应该会领着老鼠出城吧。这将会是你干得最出色的一次。”
“嘿?什么?你赢了,娃娃。”
“你要领老鼠出城,事情应该这么发展。”基思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了擦笛子,“你为什么要价这么高?”
“因为我让他们看了表演,”魔笛手说,“花哨的衣服,盛气凌人的样子……要高价是整桩事情的一部分。你得给他们魔法,娃娃,让他们觉得你就是神奇的捕鼠人,你就能幸运地得到奶酪午餐和热情的握手。”
“我们一起做,老鼠会跟着我们,真的跟着我们到河里去。别费心吹什么花招了,这样会更精彩。这将会……将是一个出色的……故事。”基思说,“你会收到钱。三百镑,是不是?不过你只能得到一半,因为我在帮你。”
“你在玩什么花样,娃娃?我告诉过你,你赢了。”
“所有的人都赢了,相信我。他们请魔笛手来,就得付给魔笛手钱。再说……”基思笑了,“我可不想让人觉得不应该付钱给魔笛手,是不是?”
“我还以为你就是一个傻乎乎的孩子呢。”魔笛手说,“你跟老鼠有什么交易?”
“你不会相信的,魔笛手,你不会相信的。”
盐水飞快地穿过一条条下水管道。他抓开堵住最后一条下水道的泥土和稻草,跳进了笼子屋。突变一族的老鼠们一看见他,就把塞耳朵的棉球取了出来。
“他行动了?”黑皮问。
“是的,头儿!是时候了!”
黑皮抬头看着笼子。现在老鼠王死了,它们也吃饱了,“吱吱”们驯服多了,但是气味表明它们急着离开这个地方。恐慌的老鼠会盲从……
“好,”他说,“通信员,准备!打开笼子!确保它们跟着你们!去吧!去!”
到这里故事就差不多结束了。
老鼠们从每个洞里、每根下水管里涌出来的时候,人群欢声雷动。两个魔笛手跳着舞出了城,身后跟着奔跑的老鼠。人们高声欢呼着,吹着口哨看着老鼠从桥上扎进了河里。
他们没有注意到有一些老鼠留在了桥上,用叫喊催促着别的老鼠:“记住,用力有规律地划!”“下游就有一个不错的河滩!”“脚先落水,那样不会那么疼!”
就算他们注意到了,大概也不会说什么,这样的细节不适合说道。
花衣魔笛手跳着舞翻过小山,再也没有回来。
人群掌声雷动。每个人都觉得这是一场精彩的表演,虽然代价有一点儿昂贵,可这绝对是一个可以跟子孙们讲的故事。
与魔笛手合奏的一脸傻相的男孩大步走回了广场。他也得到了一轮掌声。今天一切都很圆满,人们都在盘算:为了让所有这些故事有讲述的空间,是不是该多生几个孩子。
然而当又一批老鼠出现的时候,他们意识到留给孙辈们听的故事已经够多了。
那批老鼠从下水道、排水管和裂缝中涌出来,突然地出现在眼前。它们不叫也不跑,而是坐在那儿盯着人看。
“嘿,魔笛手!”市长吼道,“你漏了一些老鼠!”
“不,我们不是那些跟魔笛手走的老鼠。”一个声音说,“我们是你必须面对的老鼠。”
市长低下头。一只老鼠站在他的靴子边,抬头看着他。那只老鼠好像还拿着一把剑。
“爸爸,”马利西亚在市长的身后说,“听听这只老鼠说什么,这会是个好主意。”
“可它是一只老鼠!”
“他知道,爸爸。他知道怎么把你的钱弄回来,还有大量的食物,还有到哪儿去找偷我们大家食物的人。”
“但它是一只老鼠!”
“是的,爸爸,可是只要你好好地跟他谈一谈,他就能帮助我们。”
市长盯着突变一族的队列。
“我们要跟老鼠谈?”他问。
“那会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爸爸。”
“但它们是老鼠!”市长似乎想抓住这一点不放,似乎这一点是暴风雨的大海上的一个救生圈,一旦放手他就会淹死。
“对不起,对不起。”市长身后一个声音说,他低头看去,一只脏兮兮烤得半焦的猫正在冲他微笑。
“刚才那只猫说话了?”市长问。
莫里斯东张西望:“哪一只?”
“你!你刚才说话了?”
“我说没有,你是不是会感觉好一些?”莫里斯说。
“但是猫不会说话!”
“唔,我不敢保证可以发表一篇,你知道,长篇的餐后演讲,也别让我表演喜剧独白,”莫里斯说,“我也念不出‘橙子酱’和‘风湿腰疼’这样的难词。但是我相当喜欢基本的巧辩和简单有益的交谈。作为一只猫,我想知道老鼠们想说些什么。”
“市长先生,”基思在指间转动着新笛子,大步走上前去说,“你难道不觉得该是彻底解决老鼠问题的时候了吗?”
“解决?但是……”
“你要做的就是跟他们谈一谈。召集你城市里的全部议员来跟他们谈一谈。一切由你决定,市长先生。你可以大喊大叫,把狗叫出来。人们也可以四处跑着用扫帚抽打老鼠。是的,他们会跑开,但不会跑远,他们还会回来。”基思站在那个困惑的人身边,俯在他身边轻声说,“他们就住在你的地板下面,先生。他们知道怎么用火。他们对毒药了如指掌。哦,没错,所以……听听这只老鼠的吧。”
“这是在威胁我们吗?”市长低头看着黑皮说。
“不,市长先生,”黑皮说,“我是在给你……”他瞥了一眼莫里斯,莫里斯点了点头,“……一个绝佳的机会。”
“你真的能说话?能思考?”市长问。
黑皮抬头看着市长。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他不想记得其中的任何一件事儿,而现在会是一个更加漫长、更加艰难的白天。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我的提议,”他说,“如果你假装认为老鼠能够思考,那么我也答应假装认为人也能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