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凡尼盯着死神黑色的兜帽看着,兜帽里面是一个骷髅,然而他的眼窝闪着绿光。
蒂凡尼从来不怕尸骨,它们不过是走动着的白垩地的土。
“你是……”她开口说,但这时罗伯大叫一声,跳到了兜帽里。
“砰!”死神后退了几步,一只骷髅手伸到兜帽里,揪住罗伯的头发把他抓了出来,然后伸直手臂,将他举在半空中。菲戈人诅咒着,踢着腿儿。
他是你的吗?死神问蒂凡尼,他的声音在她耳旁如雷声般轰响着。
“不是。呃……他是他自己的。”
我没想到今天会碰到菲戈人,死神说,否则我会穿上防护衣,哈哈。
“他们是很好战。”蒂凡尼承认说,“你是死神,是吗?我知道这个问题听起来可能有点愚蠢。”
你不害怕吗?
“现在还不怕。呃……请告诉我出口在哪儿。”
停顿了一会儿,死神说:你是说想看马戏表演吗?
“不是,”蒂凡尼说,“人人都错以为那里有马戏表演,事实上,那只是出去的地方。”
死神用手指着,他的手上还紧抓着怒气冲冲的罗伯。
那边。你必须穿过沙漠。
“一直往山那边走?”
是的。但是只有死人才能走那条路。
“你迟早得放开我,你这个大浑蛋,”罗伯叫喊着,“然后你就等着挨我的踢吧!”
“这儿原来有一扇门!”蒂凡尼说。
啊,是的,死神说,但是我们有规矩,那只是入口,你明白的。
“这有什么不同吗?”
它们的区别很重要,我很抱歉这么说。你得留神了,千万不能在这儿睡着。在这儿睡着了,你就不会醒来啦。
死神消失了。罗伯掉到了沙地上,他站起来准备打架,但是死神已经不见了。
“你一定要走出去。”他说。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出去!罗伯,我说过你不该跟我来。你出不去吗?”
“也许能出去。但是我要负责你的安全。这是凯尔达给我的使命。我必须救出我们白垩地的女巫。”
“珍妮对你这么说的?”
“是的,她说得非常明确。”罗伯说。
蒂凡尼再次跌坐到沙地里,扬起了许多沙粒。
“我永远走不出去了。”她说。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呢,是啊,进来时并不难。
她环顾着四周。光线不时地发生着变化,并不非常明显,还有些微扬起的尘埃。
一个个她看不见的人影从她身边走过。这些人正在穿越沙漠。死亡了的人们,想要去看看那山脉的后面是什么……
我只有十一岁,她想。人们会感到不安。她想到了农场,想到她父母的反应。但是不会有她的尸体,不是吗?所以人们会怀着希望,希望她还会回来,她只是……失踪了,就像村子里的老海本夫人,她每天晚上都在窗前为她三十年前在海上失踪的儿子点起蜡烛。
她不知道罗伯能否把消息送出去,但是她能说什么呢?“我没有死,我只是被困住了?”
“我应该想到其他人。”她说出了声。
“啊,是的,你想到了。”罗伯说着,坐到她的脚边,“你的亚瑟幸福地离去了,你拯救了那些可能被害死的人们。你做了你应该做的。”
是的,蒂凡尼想。那是我们必须做的。没有人能保护你,因为你就是那个应该做这些事的人。
她的第二思维想:我很高兴我做到了。要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我阻止了蜂怪再去杀人,尽管我们径直把它领到了大赛现场。紧接着这思想后面的是一片空白,本应该还有她的第三思维,但是她太累了,思考不动了。第三思维是很重要的。
“谢谢你一直和我在一起,罗伯,”她说,“但是一旦你……能离开,你一定要马上回到珍妮的身边去,明白吗?告诉她我谢谢她把你派来。告诉她我希望我们能有机会更好地了解彼此。”
“哦,是的。我已经让小伙子们都回去了,只留下哈密什在等我。”
就在这时候,那扇门又出现了,门打开了。
威得韦克斯奶奶跨过门槛,急切地催促他们快离开。
“有些人丧失了他们与生俱来的判断力!来吧,快点!”她命令道。这时在她身后,门就要关上了,她愤怒地转过身,靴子猛踢着门,叫嚷道:“噢,你不能这样做,你这个狡猾的恶魔!!”
“但是……我想这是这儿的规矩!”蒂凡尼说着站起身,快步往前走着,所有的疲惫忽然都消失了。即使一个疲惫的身体也想要活命。
“哦?真的吗?”奶奶说,“你签什么字了吗?你发什么誓了吗?没有吧?那么它们就不是你的规矩!快,走!还有你,无名氏先生!”
罗伯跳上了她的靴子。这时门“咔嗒”一声关上了。它消失了,留下他们在……死亡的天空下,这时,天空是一片茫茫的灰色。
“用不了很长时间,”奶奶说,“通常用不了。世界又会回归它的和谐。噢,别那样看着我。你给蜂怪指明了出路,对吗?出于对它的同情。这条路我是了解的。无疑你会继续走下去的,为了那些可怜的灵魂,当他们找不到出口时,为他们打开一扇门。但是我们不会谈论这些,明白吗?”
“勒韦尔小姐从没——”
“我说过,我们不谈论。”奶奶说,“你知道作为一个女巫最困难的一点是什么吗?你必须作出选择,艰难的选择。而你……做得很好。同情别人并不可耻。”
她掸去她衣服上几粒草籽。
“我希望奥格夫人已经到家了。”她说,“我需要她用苹果制作酸辣调味品的配方。哦……等我们到家的时候,你们可能会觉得有点头晕,我先提醒你们。”
“奶奶。”蒂凡尼说,光线开始变得明亮了。蒂凡尼又开始感到累了。
“怎么了?”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你认为发生了什么事儿?”
在他们的上空,忽然,绽开了一片光亮。
有人用一块湿布擦着蒂凡尼的前额。
她躺着,感受着一阵阵舒服的清凉。她听见身边有人在说话,她听出那是安娜格兰姆惯有的抱怨的口吻。
“……她还把扎克扎克的店搞得一团糟。老实说,我认为她的脑子很有问题!我想她确实是疯了!她叫嚷着,还用一种,哦,该怎么说呢,一种乡下人的骗术想让我们相信是她把那个笨蛋布雷恩变成了一只青蛙,哦,当然,她根本骗不了我——”
蒂凡尼睁开眼睛,看到了佩特拉粉红色的圆脸,她忧虑地皱着眉头。
“呃,她醒了!”她说。
在蒂凡尼和天花板之间,立刻出现了很多顶尖顶帽。她坐了起来,她们纷纷往后退开了。从上面看下来,就像一朵黑色的雏菊,合拢后又打开了。
“这是在哪儿?”蒂凡尼问。
“呃,失踪孩子的急救帐篷。”佩特拉说,“嗯……你昏过去了,当时威得韦克斯女士把你从……从你去的那个什么地方带了回来。每个人都来看过你!”
“她说你……就像是……把怪物拖进了……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露西·沃贝克说,她的眼睛闪着光,“威得韦克斯女士把这一切告诉了每个人!”
“哦,并不全是——”蒂凡尼想说,这时她感到有样东西在戳着她的后背。她伸手一摸,拿到了一顶尖顶帽。帽子破旧得很,颜色几乎褪成了灰色。扎克扎克是绝不会卖这样的东西的,但女孩子们瞅着它,好像一群饥饿的狗直盯着屠夫手里的肉。
“呃,威得韦克斯女士给了你她的帽子,”佩特拉吸了口气说,“她真的给了你她的帽子。”
“她说你天生是一个女巫,而没有一个女巫是没有帽子的!”迪米蒂·哈伯巴伯盯着帽子说。
“这帽子真好。”蒂凡尼说。她穿惯了旧衣服。
“这只不过是一顶旧帽子罢了。”安娜格兰姆说。
蒂凡尼抬头望着这个比她高的女孩,慢慢地笑了。
“安娜格兰姆?”她说着张牙舞爪地举起一只手。
安娜格兰姆往后退了一步。“哦,不,”她说,“你不许那样做!你不会那样做的!来人阻止她啊!”
“你想要一只气球吗,安娜格兰姆?”蒂凡尼说着,慢慢地从桌子上溜了下来。
“不!求求你!”安娜格兰姆又往后退了一步,弯曲着手臂挡住她的脸,一条长凳绊倒了她。蒂凡尼拉起她,微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脸颊。
“那么我就不买给你了。”她说,“不过,麻烦你搞清楚‘脑子很有问题’这几个字的意思,好吗?”
安娜格兰姆的脸僵硬地笑着。“好的。”她好不容易说出了这两个字。
“这就好,我们会成为朋友的。”
蒂凡尼留下她站在那儿,走回去拿起那顶帽子。
“呃,恐怕你还有点糊涂,”佩特拉对蒂凡尼说,“你可能还没有理解。”
“哈,我不是真的害怕,你们知道,”安娜格兰姆插嘴道,“这当然只是一个玩笑。”但没有人理会她的话。
“理解什么?”蒂凡尼说。
“她真的给了你她的帽子!”女孩们齐声说。
“你知道,如果这帽子会说话,它会说出怎样的故事来啊。”露西·沃贝克说。
“这只是一个玩笑。”安娜格兰姆又说,没有人在听她说话。
蒂凡尼看着那顶帽子。它非常旧,还不太干净。如果这帽子会讲话,它可能是会咕哝着说话的。
“这一会儿威得韦克斯奶奶在哪儿?”她问。
女孩子们一阵惊呼。这几乎和帽子的事儿一样令人吃惊。
“嗯……你这么叫她,她不介意吗?”佩特拉问。
“是她让我这么叫的。”
“我们听说,只有你和她认识了,就像是,有一百年那么久,她才会让你这样叫她……”露西·沃贝克说。
蒂凡尼耸耸肩。“呃,不管怎样,”她说,“你们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哦,和年老的女巫们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聊酸辣调味品是怎么做的,聊如今的女巫和她小时候的女巫的差别……”露露·达林说。
“什么?”蒂凡尼说,“只是在喝茶?”
女孩子们彼此困惑地对视着。
“呃,还吃小圆面包,”佩特拉说,“要是你觉得这很重要的话。”
“但是她为我打开了那扇门,那扇进出……沙漠的门!在你这样做了以后,你不可能只是坐在那儿喝茶、吃小圆面包!”
“呃,我看见的那些面包上有糖霜,”佩特拉又紧张地鼓起勇气说了一句,“不是家制的那种——”
“听着,”露西·沃贝克说,“你知道吗,我们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见。你只是站在那儿,灼热的白光围绕着你们,我们走不进去。接着,威得韦克斯奶——女士向前走去,径直走了进去,然后你知道吗,你们两个人站在了那儿,接着光亮‘嘘嘘’地响着消失了,而你,就跌倒了?”
“露西没能十分准确地表达出来的意思是——”安娜格兰姆说,“其实我们没有看见你去任何地方。当然,我是作为朋友告诉你这一点的。我们只看见一片光亮,那可以是任何东西。”
蒂凡尼认为安娜格兰姆会成为一个好女巫。她能给自己编一个她确实相信的故事,还能像一个皮球一样迅速地反弹回来。
“不要忘了,我看见了马。”哈丽雅塔·比尔克说。
安娜格兰姆的眼睛骨碌碌转着:“哦,是的,哈丽雅塔认为她在天空中看见了一匹马,只是她说它看起来不像是马。她说要是你不去想一匹马真实的模样,只是想象着马可能是什么模样,那它看起来倒像是一匹马的样儿。对吗,哈丽雅塔?”
“我没有那么说!”哈丽雅塔着急地说。
“噢,对不起。你的话听上去就是这个意思。”
“呃,有人说他们在近旁的田野上也看见了一匹吃草的白马。”佩特拉说,“很多年长的女巫都说她们觉得……”
“是的,有人认为他们在田野上看到了一匹马,后来它就再也不见了。”安娜格兰姆用一种歌唱似的声音说——当她以为别人都是傻瓜时,她便会用这种声音说话,“一匹马站在田野上,这在乡下一定非常少见。不管怎样,如果那儿真的有一匹马的话,它也不是白色的,它是灰色的。”
蒂凡尼坐在桌子边上,看着她的膝盖。她对安娜格兰姆给她的反击感到有点恼怒,但是现在,疲惫的感觉又悄悄袭来了。
“我猜你们谁也没有看见一个蓝色的小个子吧,大概有六英寸高,红头发?”她平静地问。
“有人看见了吗?”安娜格兰姆带着恶意的喜悦问。女孩子们都轻声说:“没有。”
“对不起,蒂凡尼。”露西说。
“不用担心,”安娜格兰姆说,“他可能骑着他的白马离开了!”
蒂凡尼想,这又会像在精灵国发生的故事那样,甚至连我都记不清那是否是真的。别人为什么要相信我呢?但是她必须努力一下。
“那儿有一扇黑色的门。”她慢慢地说,“门打开后,前面是一片黑色的沙漠,但是那些沙子非常轻,天空中有星星。死神就在那儿,我和他说话……”
“你和他说话了,是吗?”安娜格兰姆说,“他说什么了,请问?”
“他没有说‘请问’。”蒂凡尼说,“我们谈得不多。不过他也以为出口有马戏表演看。”
“是有啊,不是吗?”哈丽雅塔问。
女孩子们都不说话了,只听见外面大赛场上传来了喧闹声。
“这不是你的错,”安娜格兰姆用一种对她而言几乎是友好的语气说,“这一切就像我说过的——是威得韦克斯女士让人们的头脑变得糊涂了。”
“那光亮是怎么一回事儿?”露西说。
“可能是球状闪电,”安娜格兰姆说,“它们是很奇怪的东西。”
“但是人们为了进去捶打过它!它硬得像块冰!”
“啊,是的,可能感觉上是那样。”安娜格兰姆说,“但是它……可能让人们的肌肉这样感觉而已,也许是这样。我只想帮大家理清思路,”她又添了一句,“你们得理智点。她只是站在那儿,你们看到的。没有门,没有沙漠,只有她一个人。”
蒂凡尼叹了一口气。她只是觉得很累。她只想离开这儿。她只想回家。要是她的靴子不是突然变得那么不舒服的话,她会走回家去的。
女孩子争论着。蒂凡尼解开了靴子上的一条蕾丝带,用力一拉。
银黑色的粉尘撒落了下来。沙粒落到地上时弹了回去,慢慢地,像轻雾一样袅袅地升了起来。
女孩们都转过身,默不作声地看着。佩特拉弯下身,抓住了一些粉尘。她抬起手,小小的沙粒从她的手指间滑落,慢慢地,像轻轻的羽毛一样落了下去。
“有时候事情会出错,”她说,她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布莱克凯布女士告诉过我。你们有人看见过快要去世的老人吗?”有一两个人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望着那些沙粒。
“有时候事情会出错,”佩特拉又说了一遍,“有时他们奄奄一息,但是却不能离去,因为他们不知道出口在哪儿。她说,这时候就需要你在那儿,在他们的身边,帮助他们找到那扇门,他们就不会在黑暗中迷路了。”
“佩特拉,我们不应该谈论这些事儿。”哈丽雅塔轻声地说。
“不!”佩特拉说,她的脸红了,“现在是谈论它的时候了,就在这儿,就只有我们!蒂凡尼说因为这是你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儿。她说他们必须穿越一片黑色的沙漠,那儿的沙子……”
“哈哈!伊尔维吉夫人说这种事儿是黑魔法。”安娜格兰姆说,她的声音突然尖锐得像一把刀。
“她这么说的?”佩特拉做梦似的说,手中的沙子撒落到地上,“噢,布莱克凯布女士说月亮有时明亮,有时被遮挡在云层的后面,但是你应该永远记住,它们是同一个月亮。还有……安娜格兰姆?”
“怎么了?”
佩特拉深吸了一口气。
“这辈子你最好不要再打断我的话,有胆子你就试试看!我是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