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盗贼公会继续着整顿与改良的工作。终于在某天早上,乌戈来到埃齐奥的住处,邀请他参与会议。埃齐奥把他的古籍武器装进一只小背包里,跟着乌戈来到了盗贼公会的总部,他们看到,安东尼奥正热情洋溢地摆弄着他的塞塔宫模型周围的木头小人。埃齐奥不禁觉得他有些痴迷得过了头。罗莎、弗兰科和公会的两三名资深成员也在场。
“噢,埃齐奥!”他笑着说,“多亏了你持续不断的成功,我们终于可以开始反击了。我们的目标是艾米利欧的仓库,那儿离他的宫殿不远。这就是计划。看!”他拍拍那只模型,指了指分布在仓库周边的那一排排蓝色的木头士兵。“这些是艾米利欧的弓手。他们对我们的威胁最大。我希望你和另外几个人借助夜色的掩护,爬到毗邻仓库的那些建筑物的顶上——多亏了罗莎近来的训练,我知道你能胜任这个任务——然后出其不意地解决那些弓手。避免弄出声响。与此同时,我们的人会穿上抢来的巴巴伊格制服,从周围的小巷进入并接替他们的位置。”
埃齐奥指了指仓库内部的那些红色小人。“里面的这些卫兵呢?”
“等你们解决了弓手以后,我们会集结在这儿……”安东尼奥指了指附近的一座广场,埃齐奥认出莱昂纳多的新工作室就在那边——不知道他的工作进展如何,他的脑海里掠过这个想法。“……然后我们再讨论下一步。”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埃齐奥问。
“今晚!”
“好极了!让我挑选几个好手吧。乌戈,弗兰科,你们愿意跟我一起来吗?”两人咧嘴笑着点点头。“我们会按照你的提议解决那些弓手,然后和你们会合。”
“只要用我们的人来代替他们的弓手,他们就不会起疑心了。”
“下一步呢?”
“等我们夺下了仓库,就会开始攻击宫殿!但要记住!千万别弄出动静!不能让他们起疑!”安东尼奥咧嘴一笑,又吐了口唾沫。“祝好运,我的朋友们!”他拍了拍埃齐奥的肩膀。
“愿那头恶狼死去。”埃齐奥说完,也吐了口唾沫。
那天晚上的行动十分顺利。巴巴伊格家的弓手们在毫无知觉中送了命,整个过程几乎悄无声息。因此当他们用安东尼奥的部下替代那些弓手以后,仓库内部的卫兵面对盗贼们的猛攻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他们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同袍早已倒下。
按照安东尼奥原本的计划,接下来就是进攻宫殿,但埃齐奥坚持要先去那儿察看地形。罗莎的腿已经几近痊愈——这要归功于安东尼奥和碧安卡精湛的医术——现在几乎能和从前一样灵活地攀爬和跑跳。她想要陪他一起去,但令她生气的是,安东尼奥否决了她的提议。埃齐奥的脑海里掠过一个想法:归根结底,安东尼奥还是认为她的生命比他要重要。但他把那个想法赶出脑海,开始为这次侦察任务做准备,他将连着双刃匕首的护腕系在左臂上,右臂则是那把普通的腕刃。他接下来要面对艰难的攀爬过程,而他不希望冒险戴着那把毒刃,毕竟它可是名副其实的致命武器,一不小心就会让他自己送命。
他戴上兜帽,运用罗莎和弗兰克新传授给他的技巧,飞快地爬上宫殿的外墙,安静得就像一道影子,而且尽量避免引起注意。最后他爬上墙头,俯瞰下方的花园。在那里,他看到两个男人正专注地谈着话。他们正朝着宫殿的一扇侧门走去,门外是一条狭小而隐秘的运河,河道绕过了宫殿的后部。埃齐奥在墙头注视着他们的动向,看到一条贡多拉正停泊在那儿的码头边,也看到了两名身穿黑衣的船夫和船上那盏熄灭了的提灯。他像壁虎那样稳稳地爬在墙面上,迅速爬向下方,在树枝的掩蔽下偷听谈话的内容。那两个男人分别是艾米利欧·巴巴伊格,而埃齐奥惊讶地发现,另一个男人正是卡洛·格里马尔迪,莫塞尼戈总督的随从之一。他们身边还有第三个人,那是艾米利欧的书记,一个身穿灰衣,身材细长的男人,那副沉重的眼镜不时从他的鼻梁上滑下。
“……你的空中楼阁已经快要坍塌了,艾米利欧。”格里马尔迪说。
“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挫败而已。要不了多久,那些违抗我的商人,还有那个混蛋安东尼奥·德·麦坚尼斯就会死去或是入狱,又或者去土耳其人的奴隶船上划桨。”
“我说的是那个刺客。他在这儿,你知道的。所以安东尼奥才这么胆大妄为。你瞧,我们遭到了偷窃和抢掠,我们的卫兵不敌他们的诡计,而我也只能勉强阻止总督插手而已。”
“刺客?他在这儿?”
“艾米利欧,你这蠢货!如果大团长知道你有这么蠢,你就死定了。你很清楚他在佛罗伦萨和圣吉米亚诺对我们的组织造成的破坏。”
艾米利欧的右手攥成了拳头。“我会像碾碎一只跳蚤那样碾碎他!”他怒吼道。
“噢,如果他是跳蚤,就肯定会吸光你的血。谁知道呢?也许他就在这儿,听着我们的谈话。”
“好了,卡洛——接下来你就该告诉我,你相信鬼魂的存在了。”
格里马尔迪盯着他的双眼。“自大让你变蠢了,艾米利欧。你看不到事情的全貌。你充其量只是这个小地方的大人物而已。”
艾米利欧抓住他的外衣,愤怒地把他拉到面前。“威尼斯会是我的,格里马尔迪!佛罗伦萨那边的军备都是我提供的!那蠢货雅各布不会善用可不是我的错。还有,别在大团长面前说我的坏话。我完全可以告诉他一些关于你的事……”
“别浪费口舌了!我该走了。记住!会议将在十天后召开,地点在圣斯蒂法诺广场。”
“我会记住的,”艾米利欧恼怒地说,“到时候,大团长会听我说……”
“大团长说话的时候,你只要倾听就好,”格里马尔迪反驳道,“再会了!”
在埃齐奥的注视下,格里马尔迪踏上那条黑暗笼罩的贡多拉,小船随即漂向夜色之中。
“见鬼,”等那条贡多拉消失在大运河的方向后,艾米利欧对他的书记说,“如果他没弄错呢?如果那个该死的埃齐奥·奥迪托雷真的在这儿呢?”他思索了片刻,“赶快让船夫准备好。叫醒那些混蛋也没关系。我希望他们现在就把这些板条箱搬上船,并且尽快准备好那条小船,以你的水钟的半个小时为限。如果格里马尔迪说的是真的,我就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至少躲到会议那天为止。大团长会有办法对付那个刺客的……”
“他跟安东尼奥·德·麦坚尼斯肯定是一伙的。”那书记插了嘴。
“这我知道,你这蠢货!”艾米利欧吼道,“跟我来,帮我把刚才提到的那些文件装好,不然我们亲爱的朋友格里马尔迪会来催促的。”
他们回到了宫殿内部,埃齐奥跟随在后,像鬼魂那样无声无息。他与阴影融合为一,脚步比猫儿更轻。他知道安东尼奥会等到他发出信号才进攻塞塔宫,但首先他需要弄清艾米利欧的打算——他说的那些文件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人们都对真理充耳不闻?”艾米利欧对他的书记说,“所谓的自由机遇只会导致更多的罪行!我们必须确保这座城邦掌控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时任由银行家和私人金融业者发展壮大。这样一来,社会才会繁荣。如果必须让那些反对者闭嘴,那么这就是进步的代价。刺客组织属于过去的时代。他们不明白重要的是城邦,不是个人。”他摇摇头,又说:“就像乔凡尼·奥迪托雷,而且他自己还是个银行家!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愚蠢。”
听到他父亲的名字,埃齐奥猛地吸了口气,但仍然继续跟着艾米利欧和那名书记去了他们的办公室,看着他们在那里拣选文件并装好,然后回到花园大门边的那个小小的码头前,另一条更大的贡多拉正在那儿等待着它的主人。
艾米利欧从他的书记手里接过那包文件,厉声下达了最后一条命令。“回头把过夜的衣物寄给我。你知道地址。”
那书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周围没有其他人了。船头和船尾的船夫做好了划桨的准备。
埃齐奥从高处跳上了那条贡多拉,船身猛烈地摇晃了几下。他的手肘连续挥动了两次,将两个船夫撞下了水,紧接着抓住了艾米利欧的喉咙。
“卫兵!卫兵!”艾米利欧含混不清地说着,伸手去拿腰带上的匕首。就在匕尖刺进埃齐奥的腹部之前,埃齐奥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别着急。”埃齐奥说。
“你!你是那个刺客!”艾米利欧咆哮道。
“没错。”
“我杀了你的敌人!”
“这不代表你就是我的朋友。”
“杀了我也不会解决你的任何问题,埃齐奥。”
“我想这会让威尼斯摆脱一只恼人的……臭虫。”埃齐奥说着,弹出了腕刃,“安息吧。”埃齐奥的利刃几乎毫无阻碍地刺进了艾米利欧的肩胛骨之间——死亡迅速而又安静地到来。埃齐奥的杀戮技艺之娴熟,只有与他的天职相符的冷硬决心可以相提并论。
埃齐奥把艾米利欧的尸体丢进水里,开始翻阅那只背包里的文件。他没时间仔细察看,只能飞快地浏览一遍。他看得出,安东尼奥会对大部分文件很感兴趣,但引起他注意的只有其中一张——那是张卷好并封上火漆的牛皮纸。肯定是另一张古籍书页!
他正要撕开火漆的时候——咻!——一支箭伴随着沉闷的响声刺进了他双腿之间的船底木板。埃齐奥立刻警觉地俯下身,朝着那支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在宫殿的城垛上,一大群巴巴伊格弓手正一字排开。
随后其中之一挥了挥手,又以杂技般的身手翻下了高高的墙头。转眼之间,她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抱歉,埃齐奥——这个玩笑太愚蠢了!但我们忍不住。”
“罗莎!”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我的腿已经没问题了!”她用闪闪发光的双眼看着他,“塞塔宫也已经被我们攻下!我们释放了那些反对艾米利欧的商人,彻底控制了这个地区。好了,来吧!安东尼奥正在准备庆祝,而且艾米利欧的酒窖藏品可是非常有名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威尼斯也似乎归于平静。没有人为艾米利欧的失踪而哀悼:事实上,很多人相信他仍然活着,还有些人信誓旦旦地说,他只是去了海外旅行,到那不勒斯王国去照看他在那边的生意。安东尼奥把塞塔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由于威尼斯商人们的整体利益并未受到影响,也没有人会真正关心一个商人的命运,无论他过去有多么成功,又多么野心勃勃。
埃齐奥和罗莎越走越近,但他们之间仍然存在强烈的竞争意识。彻底痊愈之后,她很想证明自己,于是在某个早上,她来到他的房间,说道:“听着埃齐奥,我认为你需要调整一下状态。我想知道你是否还跟弗兰科和我当初训练你的时候一样出色。所以——来场比赛如何?”
“比赛?”
“对!”
“在哪儿比?”
“从这儿到海关角。从现在开始!”没等埃齐奥反应过来,她就跳出了窗户。他看着她爬过红色的屋顶,仿佛舞蹈般越过阻隔在房屋间的运河上空。他脱掉外衣,追了上去。
最后他们同时爬上了多尔索杜罗区尽头的那座木制大楼的顶端,俯瞰远处的圣马可运河和潟湖。对岸耸立着圣乔治马焦雷修道院的低矮房屋,还有修道院对面的那座闪烁微光的粉红色石制大楼:那就是总督府。
“看起来我赢了。”埃齐奥说。
她皱起眉头。“胡说八道。而且说出这种话就代表你不是个绅士,更不是威尼斯人。但谁又能指望佛罗伦萨人做得多好呢?”她顿了顿,“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个骗子。赢的是我。”
埃齐奥耸耸肩,笑了。“你说了算,我最亲爱的。”
“那么胜利者要拿她的战利品了。”她说着,拉着他低下头,随后热情地吻上了他的双唇。她此时的身体柔软而温暖,而且无比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