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人敲门,却是雪儿姑娘来了。但小安却没来。
婉娘早迎了出来,笑着往堂屋里让,道:“雪儿姑娘也买香粉不成?”两人寒暄了几句,雪儿始终心不在焉。
文清几次涨红了脸,想问小安怎么没来,总不好意思张口。偏巧沫儿看到文清期期艾艾的表情,莫名其妙地不舒服,也故意不问。
雪儿消瘦很多,眉宇之间全是忧色,垂头沉默片刻,方才苦笑道:“婉娘,雪儿有事相求。”
婉娘忙道:“求可不敢当。姑娘请讲。”
沫儿早就想对雪儿和小安充满好奇,忙搬了椅子围坐在旁边。
雪儿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来神都,本是要寻一位故人。”她眼睛有些潮湿,抬眼看着远处:“多年之前,我尚年幼,承蒙一位公子照顾。”说完这句,又垂头不语。
婉娘呷了一口茶,并不催促。雪儿脸颊潮红,娇羞之态尽显。
婉娘见状,支使道:“文清沫儿,去帮三哥做香粉去。”文清起身去了,沫儿却绕了个弯儿,偷偷从后门溜到楼梯下。
雪儿放松了些,停了半晌,道:“他仪表堂堂,为人谦和,对我再好不过。我和小安自小儿便得他照顾,心里只当他亲人一样。”
婉娘点点头,并不多问。
雪儿道:“可是我已经多年没见他了。这些年,我四处打听,终于听说他在洛阳。但是我访遍洛阳城,都不见他的踪影。”
“洛阳城这么大,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婉娘叹道。沫儿心想,难道雪儿想让婉娘帮忙找人?
雪儿道:“不,我已经找到些线索,短则三五日,长则半个月,便可找到他。如果一个月内此事无结果,我希望婉娘能收留小安。”
雪儿竟然是托孤来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婉娘道:“雪儿姑娘说的哪里话,找人么,找不到就慢慢找。”
雪儿深色凝重:“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婉娘关切道:“怎么了?”
雪儿迟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讲。我本来只想探寻故人,却一步步被牵涉进来,而且,这个事情里面共有两股奇怪的力量,他们似乎都在拉拢我,同时又在防备我。”
探访多日无果,雪儿几乎绝望,今年初冬便打算返回长安,却在临走之时接到一封信。信是她那个故人的手迹,其中详述了对她的思念,并称因故暂时不能见面,交待她在洛阳等着,年底两人便可重逢。于是雪儿便开了布庄,安心等候。
婉娘喜道:“再有几天就是年末了,岂不是很快相见了?”
雪儿叹道:“要是如此便好了。没过两日,我又接到了另外一封信。”同样是故人写来的,字迹相同,内容却相反,称自己将死,让她赶紧离开洛阳,永远不要再回来。
雪儿从怀里拿出两样东西来递给婉娘。沫儿忍不住悄悄走到婉娘身后,凑近去看。
这是两个黑色信笺,中间空白地方潦草地写着一些字,但字迹蠢蠢欲动,似乎活的一般。
沫儿好奇心大起,未等婉娘开腔,便伸手触之。谁知所触之处,字迹随即模糊消散,同时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定睛一看,这两个信笺非纸非皮,竟是团团黑气形成的,而最诡异的是,各个字的一笔一划,竟然是由无数漂浮的人形魂魄做出各种动作形成的!
沫儿大惊,尖叫了一声,转身逃回楼梯下。婉娘又好气又好笑,连声向雪儿道歉。
雪儿回头看看沫儿,轻笑道:“怎么还扮个小子样儿?”
婉娘掩口而笑,小声道:“管他呢,不过这样随意些。”
沫儿把脸藏在暗处,再也不肯出来。雪儿笑着摇摇头,低头凝视着乌灵烟凝成的信笺,道:“这原是我们以前玩过的一个小游戏,用地底的乌灵烟来传递讯息。这个,也只有我和他会。”
她痴痴想了片刻,光洁的脸上现出光芒:“那时真好。唉。”转头对婉娘道:“我想,他定是有了意外了。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能离开。”她咬住嘴唇,幽幽道:“我自然要拼了命救他出来。”沫儿看不到她的脸,但想象得出,她对那个故人定然是用情至深。
雪儿留在了洛阳,继续探访。不日,在街上偶遇钱衡的夫人刘氏。刘氏娘家在长安,曾是雪儿布庄的熟客,两人在洛阳碰见甚为高兴。但是雪儿很快便发现,她怀中的小儿钱永被人下了毒,并施法驱了魂魄。
雪儿道:“那晚钱衡同吴氏施法要害死钱永、救助钱玉华,我也在,我看到你用合安香安定了钱玉华的魂魄,并逼得附在钱衡身上的老者离体。”雪儿当时守在刘氏和钱永的门前,见老者逃脱,而婉娘等要救助钱玉华无法分身,便自己追了上去。很快,雪儿在钱玉华所住院子的一棵老梅树上,发现了老者的身影。
雪儿道:“既然追上,我自然要替刘氏母子讨个公道。我同他较量了一番,但不是他的对手。”听雪儿说的轻描淡写,但沫儿猜想,当时的情况肯定惊心动魄。
婉娘探询道:“他是?”
雪儿摇摇头:“不知,我法力终归还是太浅。”
沫儿忍不住插嘴道:“他没有伤害你吧?”
雪儿道:“没有。这正是我纳闷的地方。”一个视其他生命为草芥的人,处心积虑吸收灵气和生气以增长自己的功力,竟然轻易放过了雪儿。
婉娘笑道:“或者他怜香惜玉,下不了手。”
雪儿缓缓摇头道:“他正要往我头顶拍落,却最终生生忍住,表情中带着一种‘暂且让你多活几天’的憎恶。对了,这人身形瘦小,身上有股奇异的香味。”
三人不明就里,沉默了片刻,雪儿继续道:“我在洛阳开店,一直小心谨慎,只求救出故人,但后来却不知不觉引来了另一场事故。”
十月中旬的一晚,雪儿睡得迷迷糊糊之际,突然觉得不适,睁眼一看,床边站着一只羽色华丽的红腹锦鸡,转眼之间变成一个女子,嘴巴尖尖,两眼如豆,手里拿着一只银针,对着她狞笑不止。
雪儿大惊,却难以动弹。眼见银针即将扎入头顶百汇穴,忽一阵风来,一个高瘦男子闯入喝止了她。
沫儿小声道:“凤凰儿?”凤凰儿被婉娘的媚花奴折出原形,竟然找了雪儿,企图重新恢复美貌。原来非人之间,竟然也是强肉弱食。
雪儿回头看了一眼沫儿道:“你认识?不错,那男子是叫她凤凰儿。他们可能没想到我意识清醒,两人在我旁边争执起来了。”
“那个凤凰儿想取了我的容貌和灵力,男子却不肯,说道:‘她留着有用,这时伤了她对我们都没有好处。’凤凰儿不情愿道:‘你干嘛如此胆小?凭她是谁的人,我今晚一掌打死,谁能知道?’”
“男子道:‘不行,你伤了她,那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凤凰儿反问道:‘莫非你有本事制服那人?’男子道:‘计划已经万无一失,只等他上钩,你放心好了。’两人说着,就此走了。我莫名其妙又逃过一劫。”雪儿说到“那人”时,脸儿一红,接着又眉头紧锁。
婉娘却似乎没有发觉,问道:“这个男子,可是上次和你交手的老者?”
雪儿摇头:“不是。这个男子高些瘦些。哦,他说话时似乎喜欢下意识摩擦左手手指,发出沙沙的响声。”
婉娘冥想了片刻,突然道:“雪儿姑娘,我建议你还是离开洛阳。”
雪儿声音急促起来:“不,我不会留下他一人在洛阳。如今我已经知道他在哪里,只等时机。可能会很凶险。特别对我这种……或者早有其他非人垂涎已久了。”她轻笑了一下,“我心已决。快要见到他了,真好。”她的笑容明媚而柔和,竟是满满的甜蜜和期望。
婉娘默默的看着她。
她淡然一笑,道:“若我有什么不测,请帮我照顾小安。”取出一个梅花笺双手捧予婉娘。
婉娘接过,良久方道:“好吧。你放心。”
梅花笺正中,一个殷红的心形,拇指大小,如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