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婉娘又不在家。文清惦记着老四所托之事,急得团团转。黄三见状,道:“不急,傍晚便回。”
果然晚饭时候,婉娘回来了。听了文清的转述,点头道:“看情况吧。说实话,我可真不想多管闲事。吃过饭收拾一下,我们出去逛逛。”
沫儿想了又想,还是将铃铛一事说了出来,懊丧道:“我本来想守着看看是谁,谁知道一个大意,铃铛就不见了。”但对于神秘男子所说的关于自己爹娘之事,却没有提起。
婉娘听了,嫣然一笑道:“没事,一个铃铛而已。你身上的盅虫之毒已经解了,那人是谁都不要紧。”
沫儿想起鳌公,不安道:“可我们在明,他们在暗。”
婉娘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随意道:“不变应万变。”她的手掌软软的,带着独有的幽香,让沫儿瞬间安心了许多。
凉风习习,婉娘慵懒地躺在躺椅上,闭眼道:“啊呀,一层秋雨一层凉,真舒服。可惜了,立了秋,这一年就算是白费了,那个倦寻芳,还是做不成。”
沫儿好奇道:“倦寻芳是什么?”
婉娘道:“一款香粉,所用材料实在太难培养,今年又做不了了。”
沫儿向来不求甚解,一听到难,便不再追问。
文清道:“去不去清风巷?”
婉娘翻了个身道:“急什么,容我想想。还有个小朋友没来呢。”话音刚落,只听门边窸窸窣窣一阵响,先露出个毛柔柔的大尾巴,接着小白狐探出头来,朝婉娘等人张望。
沫儿一声欢呼,吓得小白狐猛地缩了回去。婉娘翻身起来,笑道:“走吧。”
小白狐顺着沿街的绿篱一路疾驰,偶尔停下等候婉娘三人。所幸它机灵异常,也不曾被人发现,倒是沫儿,追得气喘吁吁的。
经过南市,小白狐窜入一条小巷,消失不见。沫儿赶上来,看看四周的景物十分熟悉,纳闷道:“这不是柳枝巷么?”
三人一看,可不是,前面便是老四家。婉娘道:“既然来了,不如去老四家里坐坐。”伸手推开大门,叫道:“老四在家吗?”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房间里和前廊并未点灯。沫儿提醒道:“老四说今晚要去清风巷执行公务。”
一个黑影慢腾腾从葡萄藤架下的阴影中走出来,却是钱夫人吴氏。婉娘关切道:“夫人怎么不点灯?”吩咐文清打亮火折子,将前廊的灯笼点上。几月未见,她形容憔悴,眼窝深陷,没有了浓妆艳抹,只显得脸儿黄瘦,苍老了许多。
看到婉娘,她眼里敌意甚浓,道:“你来做什么?老四不知死哪了,不在。”扭身便走。
婉娘一把拉住,关切道:“还没有玉屏的消息?”
吴氏呆住,突然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横流。文清和沫儿将她扶到堂屋躺下,她一边嚎哭一边捶着被子痛骂:“这死女子不知到去哪儿了,她还带着个拖油瓶,谁来照顾她……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吴氏脾气虽坏,但看得出是真心难受。沫儿和文清都有些触景生情,心想要是自己的娘活着,哪怕是给她骂一骂也是好的。
两人安顿好吴氏,回到院中,见婉娘蹑手蹑脚,去了偏厦墙后的风道。葡萄树便种在风道口,盘曲的根茎扭在一起,将风道堵得严严实实,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沫儿还以为婉娘找茅厕,正要指给她正确方向,忽见夜色中一蓬白色一闪,发出刺啦刺啦的抓刨声,竟然是小白狐,正用力地用爪子扒拉盘结在一起的树根。
婉娘蹲下身,拍拍小白狐的脑袋,轻笑道:“好了,没你什么事儿了。找个安全的地方去。”
小白狐伸出舌头,舔了舔婉娘的手指,箭一样逃走了。婉娘悄声道:“文清去偏厦拿盏灯来,不要惊动钱夫人。”
沫儿掌灯,文清从树根的缝隙中挤了进去,嘴里说道:“在这里找什么呢?”微弱的灯光下,后面几条树藤光溜溜的,特别是其中盘绞在一起的两条,同其他树根的粗糙皴裂的样子大为不同,倒像是经常被人抚摸似的。
婉娘仔细看了看,道:“试试能否拉开。”
文清两手各握一条树藤,用力一拉。树藤微微抖动,葡萄叶子哗啦啦响了一阵,但无其他异样。婉娘疑惑道:“难道找错地方了?”
文清将两条树藤换了位置,重新推拉,这次却轻松了许多,树藤变形,扭曲着朝两边张开,露出中间的空洞来。
沫儿伸长手臂,将灯远远递过去。文清双手摸索了片刻,道:“咦,这里有个石板。”用手一敲,发出咚咚的响声。沫儿好奇心大起,将灯递给婉娘,自己也挤进去帮忙。
婉娘道:“看有无门环,将洞口拉开。”
果然在石板底部有个铁环。石板极其厚重,周围又布满了葡萄树的根茎,两人费尽力气,终于将石板拉起,露出一个不规则的洞口来。婉娘悄声道:“下去看看,小心。”
文清拉着树藤慢慢跳下,又托着沫儿下来,打起火折子,顺着满是根须的洞口,猫着腰走了十几步,看到前面透过来一丝微弱灯光。
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响起:“相公怎么回来了?”
文清和沫儿目瞪口呆。钱玉屏挺着大肚子,闭着眼睛躺在一张简易竹床上,脸上带着长期不见天日的苍白,一点血色也无。
钱玉屏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外面,以手做扇,道:“今天立秋,这地下还是闷热。身子也越来越不得劲儿,唉。你过会儿给我端些水来。”
文清和沫儿一头雾水。这是个什么情况?这天老四天天鼻涕一把泪一把、哭着喊着四处寻找钱玉屏,哪知道钱玉屏就在家里,听这口气,还是他在照顾着。这老四,在玩什么花样?
钱玉屏不见老四回答,道:“相公怎么啦?”转过头来看到文清和沫儿,惊得浑身一颤,抱着肚子慢慢折身坐起,愣愣地看着他们。
文清手足无措道:“呃,四婶子……原来你在这里,我们还以为……”
沫儿冷眼打量着四周,飞快地转着念头。相对端午时候见到的土丘,这里的工程简陋许多,充其量算是一个低矮的地下室。面积约一丈见方,一伸手便会碰到顶上植物的根须;一张竹床,两把竹椅,一个水盆便是全部家什了。但从床里墙面上的印痕看,显然住了有些时日了。
钱玉屏有些羞愧,挤出一丝笑容,道:“让你们担心了。”站起穿鞋,但脚肿得塞不进鞋子里,看来临盆在即。她苦笑了下,道:“那边有椅子,你们俩自己搬来坐。”
文清似乎比钱玉屏还要尴尬,脸儿通红不知该说些什么。沫儿理了理思绪,冷冷道:“我们不担心,你娘才担心。她在上面哭得什么似的,以为你失踪了。”
钱玉屏眼里闪出泪光:“她……她还好吧?”
婉娘不知何时出现在沫儿身后,道:“怎么可能好得了?刚才令堂还在嚎啕大哭,说不知你怀着身孕怎么样了。原来你躲在这里,同她仅三尺厚土之隔。”
钱玉屏更加手足无措,眼睛躲闪着不敢看婉娘,赤脚下地行了一个礼,道:“婉娘……怎么来了?”
婉娘盯着她的脸,道:“这怎么回事?”
钱玉屏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我……上面太热……这里安静些……”婉娘拨过一根垂在头发上的葡萄根须,道:“这儿又闷又热,对孕妇可不太好。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吧?”
钱玉屏手抚摸着肚子,半晌才闷闷道:“我自己愿意住在这儿,不想听我娘唠叨。”
吴氏性子泼辣,脾气急躁,这倒是真的。沫儿轻哼了一声,小声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婉娘叹道:“可怜令堂了。”
钱玉屏一脸凄楚,低声道:“是我不孝。”
婉娘问道:“老四也同意你躲在这儿?”
钱玉屏低头道:“这里安全,免得受坏人威胁,他才好一心干事业。”沫儿分明看到钱玉屏眼底闪过一丝惊恐。
婉娘道:“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钱玉屏垂头不语,忽然十分唐突道:“我家的事,与您无关。走吧,我要休息了。”躺上竹床,扭身朝里,给了婉娘一个后背。
婉娘长叹一声,道:“也罢,你多保重。”带了文清和沫儿就走。
三人正要往上爬,忽听钱玉屏叫道:“不要去清风巷!他……鳌公神通广大,你们对付不了!”
但等婉娘折回,钱玉屏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三人沿街而行。沫儿突然恨恨道:“老四真不是个东西!骗子!以前他就当过香木和新昌公主的帮凶,以后他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会再信!”
文清嗫嚅道:“可能……四叔有苦衷?”
沫儿暴跳如雷:“有个屁苦衷!媳妇儿已经找到了却藏起来,还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骗我们帮忙。我就说呢,谁家媳妇丢了,还天天忙公务忙办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勤谨呢!这个骗子!”
婉娘忽然笑道:“不如我们去清风巷看个热闹,顺便当面问问老四?”
沫儿顿住了脚步,不满地叫道:“你还真自愿上当啊?”沫儿寻思,鳌公今晚在清风巷一定有大动作,老四怕死,才求救于婉娘,要是去了,不出手定然不行,出手帮忙又便宜了老四。
婉娘道:“若真如老四所说,鳌公才是鬼冢和蛊虫的幕后指使,这梁子早就结下了。到时只怕人家会主动找上我们呢。”
沫儿愤愤不平道:“每次帮他破了案,得的名利都是他的。你算算,尸体被盗案,黑蛇案,我们帮一次,他就升官一级。最关键,是他满嘴谎言!没一句真的!”
文清闷头闷脑道:“我也想当面问问四叔。”
沫儿最讨厌受人愚弄,怒道:“别一口一个四叔的。你拿人家当长辈,人家当我们是傻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