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我不得不忍受一段囚徒生活了。”
穿行的队伍把囚犯们押了出来,让他们都回到囚车之上。与此同时卡拉正凝视着沃金。“什么意思?”
“我的公然忤逆让郝督军非常愤怒。而你的主人呢,一直都惧怕着我。如果我大摇大摆地跨上雷电之王的岛屿,只会让他们对我的情绪进一步加深。”沃金耸耸肩,“你需要向他们证明已经完全控制了我。我仍是一名阶下之囚,我必须受到和其他犯人同等的对待。”
她郑重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再加上你需要接近你的朋友,这样才能照顾他们。”
“无论甘苦,我都希望能与友人一同分享。”
“那怎么可以,他们上的是铁镣铐,你怎么也得整一副金的。”
“好吧,勉强还是可以接受。”
她伸出一只手。“你的匕首。”
沃金笑了。“当然,待我们策马回返之后,我就会归还。”
“一言为定。”
在返回卡拉住处的途中,沃金让自己纵情享受着最后的自由。头顶的云朵仿佛正为它们无法与郝的黑暗相称而感到尴尬,淡化了自己的身形。而溪谷则再次显现出了它原本的金色光彩。要是我被困在一个坟墓里几十个世纪,我也会很开心在此地迎来重生。
卡拉把沃金留在了自己家里。她没开玩笑,真的打造了一副由粗大锁链串联起来的黄金镣铐。事实证明,这东西要比铁质的重上许多,但是她预留了足够长的锁链,使得他可以走动得更方便些。她还给了他相当大的自由,完全不用受警卫限制。他们彼此都知道,只要老陈和提拉森还跟其他囚犯关在一起,他就绝不会逃跑。
他们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来讨论接下来要对潘达利亚发动的征服行动。在攻占卓金村的时候,拒绝使用地精大炮就是卡拉所做的决定。维尔纳多对此并不认可,而且已经下令为接下来的入侵准备火炮和弹药。卡拉觉得这是软弱的表现,但她的主人表示,魔古族很早以前就知晓了该如何充分利用火器,如今将这些东西投入战场就是在对盟友表达敬意。
自从帝国覆灭以来,魔古族就没做过多少比白日梦更有意义的事情。卡拉觉得他们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有建设性的事情,但是虽然纪律松散,他们还是不停在繁衍后代。接下来的入侵计划非常简单粗暴,但首先,赞达拉军队需要协助魔古军队稳固住潘达利亚的中心地带。就像一场重新开盘的机会棋局一样,魔古人坚信着所有事情都会奇迹般地回到正轨。
她假定赞达拉会守住魔古人的固有领地,直到他们自己的军队形成规模。之后,联合起来的军队便会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向联盟或是部落。当然,先选择哪一方并不重要,因为剩下的一方也不会活太久。长城以西的螳螂妖一直以来都是个大麻烦,将会被留到最后解决。一旦完成了对潘达利亚的征服,魔古帝国就会用他们的力量来支持赞达拉跨过重洋,夺回卡利姆多,然后是分裂开的另一块大陆。
清晨时分,他们再次动身出发,时间比之前那次还要更早一些。昨天夜里,魔古山宫殿的例行欢宴终于消停了一晚,每个人都早早睡去,生怕第二天会迟到一丁点儿以致触怒郝督军。沃金戴着那副显眼的黄金镣铐,被特许乘骑在迅猛龙之上。老陈、曹大哥、提拉森,以及其他囚犯则被看管在一辆板车之上。沃金很少能见到他们,直到队伍抵达卓金村,在他被押上一艘较小的舰船,丢进了甲板下方一间可以从外面上锁的客舱时,才总算得以和伙伴们团聚。
一同从影踪禅院出发的三名同伴,都已经因为长途跋涉和严刑拷打而变得肮脏不堪、血迹斑斑。但即便如此,当看到沃金猛低下头穿过低矮的舱门时,他们还是笑了。老陈轻轻拍打自己的手爪。“就你一个囚犯带着黄金镣铐。”
“不管怎么说这也还是一副枷锁。”沃金向着曹大哥鞠躬致意,“你失去了兄弟,对此我深感遗憾。”
武僧回之以礼。“我为他们的勇气感到自豪。”
提拉森抬起头望着他。“那名女巨魔是谁?为什么……”
“这个问题之后再来讨论吧。现在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我的朋友。说实话,这非常重要。”
人类点点头。“问吧。”
“我对那个被放走的人类说了什么,老陈有告诉你吗?”
“说我已经死了?说你已经杀了我?是的,他说了。”提拉森浅浅一笑,“很高兴知道部落的精英能够杀了我,但这不是你想让我回答的问题吧?”
“当然不是。”沃金皱了皱眉,“那个人类想知道你在哪里。他既害怕,又抱着希望。他希望你还活着,希望你能拯救他,但让他胆战心惊的也是你。为什么?”
人类埋着头,用一根手指清理着另一根手指的指甲垢。好一会之后,他才开始娓娓道来。“我的父亲是一名猎人,我父亲的父亲也同样如此,我家世代都侍奉着范尼斯特家族。而你在进入我体内窥视我的记忆时,最初见到的那个向我下达命令的人,便是博尔顿·范尼斯特,这一代的家主。博尔顿是一个十分惧内的人,他的妻子泼辣且满腹心机。因此不管遇到什么战役、活动,博尔顿都会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只要这能让他远离家庭的喧扰。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存在让暴风城感到相当欣慰。当然,这也并不是说他毫无城府。他的三个女儿就都是在他的安排下各自嫁入豪门。若是女儿可以取悦这些位高权重的人,他也就可以获得权势作为回报。而我们在溪谷放走的那个人类,便是博尔顿的侄子——莫瑞兰·范尼斯特。通常来说,当博尔顿在外远征的时候,都是把家族交给他打理。”
沃金仔细聆听着,同时观察着人类脸上掠过的表情。当他说到家族的奉献时,闪烁着的明显是自豪;而当说到他主人的家事时,则像是在强忍着厌恶与反感。提拉森无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但是博尔顿·范尼斯特这样的主人永远不会真正地感到满足,也永远不值得信任。就像加尔鲁什一样。
“那些被疑之煞撕扯开内心的人,谁也没法例外。他们会怀疑自己是否值得活在世上。他们会怀疑自己的意识和记忆。他们会在转眼间变得无所适从。他们无法做出任何决定,因为疑之煞会告诉他们,每一个选择都是错的。他们就像是一头置身于两堆美味草料之间却活活饿死的骡子,因为他们没法做出选择。”
终于,人类抬起了头来。疲惫的身心软化了他的肩膀,辛酸的过往在脸上刻满了沧桑。“然而对我来说,疑之煞却像是照亮我黑暗人生的一支蜡烛。它让我在转瞬之间就开始怀疑所有的人,但是,也因此看到了一切的真相。”
沃金鼓励似的点点头,但什么都没说出口。
“我有一个女儿,只有四岁。在我最后一次离家之前的一个夜晚,她给我讲了一个牧羊女在一头善意之狼的帮助下对付邪恶猎人的故事。我本以为这是一个跟吉尔尼斯的狼人难民有关的故事,但是,当我被煞触碰的时候,我看到了真相。”
“我的妻子就是那个牧羊女,那么温柔,那么善良,那么无辜和可爱。说起来有些奇妙,我是在冲出去消灭捕食羊群的恶狼时遇到她的。我不确定她是否看上了我,但对我来说,她完美无瑕。我追求她,赢得了她。她是我生命中的最大奖赏。
“不幸的是,我是一名战场上的杀手。我依靠杀戮来养活自己的家人,我依靠杀戮来保卫自己的国家。我不会创造,而只会破坏。这个事实困扰着她的心灵。当她知道我可以杀死任何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夺人性命时,她陷入了深深的恐惧。我的人生和我的本性已经让她渐渐失去了对生活的热爱。”
人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的朋友们,真相是,她是对的。当我远离家乡去履行职责时,她和莫瑞兰逐渐亲密了起来。莫瑞兰的妻子在几年前死于难产,他的孩子和我的孩子从小就是玩伴。如今他开始成为守护在我妻子身边的人,而我却什么都没有怀疑,又或者是我在故意逃避真相。因为若是我真的看到了这一切,我就会知道他是一名比我更称职的父亲,比我更温柔的丈夫。”
提拉森咬着他的下唇,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在听到我的死讯之后就做出了决定,他想要证明自己也是勇敢的,所以他来到了潘达利亚,但他的叔叔却把他和其他人一样当作战场上的棋子。如今重返军营的他会证明所有需要证明的东西。他会成为一名英雄。他会荣归故里和家人待在一起。”
“但是,迎接他的将会是你的家人。”沃金揣摩着人类的表情,“你仍然爱着她们?”
“全心全意。”人类用手捂自己的面庞,“再也无法见到她们的念头会渐渐杀了我。”
“你会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成全他们?”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她们更好的生活。”他抬起头来,“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你已经看到了,你看到了我在那个夜里是如何射击的。我未尽全力的箭术都比原来还要精准得多,莫瑞兰很清楚救他的人是我。杀戮就是我的工作,沃金。而且我相当出色,出色到足够毁掉自己的家庭。”
“你做出的是一个相当艰难的决定。”
“我每天都在怀疑自己的决定,但我不会回头。”提拉森碧绿的眼睛眯了起来,“人生已经有了那么多的风雨,往事又何必再提。”
“我也面临着一个非常艰难的抉择。与你类似,但影响还要更为深远。”巨魔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管我做何选择,都会让家国破碎,血染山河。”
三位同伴敞开心扉彼此分享,让沃金觉得他们都是远超出自己期望的挚友。当沃金准备好的时候,他也会把那些内心深处的思绪拿出来和大家分享。他们相信我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是的,我会做出抉择,然后承担后果。而且我的朋友绝不会让我独自承受。
折磨沃金是赞达拉船员们在旅途中为数不多的乐子,当然,他们还是有分寸的。他们为四名囚犯准备了还算不错的食物——来自同一口铁锅,但是他们会首先分配给人类和那两名熊猫人,轮到沃金的时候,就只能分到些许锅底烧煳的残羹冷炙。而且,若是他的同伴稍有谦让,所有人就都没得吃,于是沃金只得劝他们先把自己喂饱。
同样地,其他人都可以在中午时分登上甲板呼吸新鲜空气,沃金却只能于黎明之前在船头待上一会。而且,船身会适时地摆动起来,激起层层海浪将他淋得湿透。沃金毫无怨言地忍受着寒风冷雨,暗自庆幸禅院的生活已经让他习惯了阴冷。
而且这寒浪还带来了一些别的好处,它把赞达拉巨魔们都逼回了温暖干燥的船舱,这让沃金得以享受片刻安宁。
当舰船抵达雷电之王的岛屿时,沃金正好站在船头。港口的设施看起来比这里的其他一切都要更加崭新,而一旁的隧道则明显带着赞达拉的施工风格。往左望去,搬运工们似乎正在把火药和其他物资搬进仓库。他不清楚那些低层的仓库是空的还是满的,但即使只被装填了一半,也足够为一支军队提供很长一段时间的充分供给。他很怀疑,随着郝督军的到来,那些刚刚被卸下的物资是否马上又会被重新装载,再次奔赴卓金村而去。
舰船刚刚靠岸,四名囚犯就被推搡着走下舷梯,上了一辆牛拉的货车。货车被帆布覆盖着,里面除了干草堆什么也没剩下,所以囚犯们只能紧挨着并排躺在黑暗之中。但随后他们便发现帆布上有着一些可以用拇指扩大成孔的斑点。于是,在货车沿着这条碎石瓦砾比完整石块更多的道路一直前行的时间里,沃金便和其他人一起研究着岛屿。
让沃金感到沮丧的是,一路以来,能看到的东西实在太少。从他们抵达的时刻推算下来,现在应该是上午十点左右,然而外面看起来却像是刚过午夜一般。划破天幕的闪电提供了些许亮光,照出了一片沼泽四布的潮湿土地,而其间的每一块干燥土地上都驻扎着大大小小的行军帐篷。当货车经过的时候,沃金认出了其中一些军旗,并且发现它们已经被改成了令人厌恶的样式。
如此多的行军帐篷,很可能只是赞达拉为囚车安排的伪装,但沃金转念便否定了这一点。这样大张旗鼓的骗局没必要放在他们身上。赞达拉不会相信深入到这里的敌人还能带着假情报离开,他们甚至不相信有任何人敢站在这里和他们作对。欺骗,只是一种浪费时间的弱者行径。
他们的想法相当无谋,但现状也许的确如此。沃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部落的消息了,提拉森的情报则更加过时。赞达拉及其附属巨魔部族的数量,说不定已经足够将潘达利亚上的外来种族全都赶回海里。如果一切顺利,卡拉很可能会看到联盟和部落在诱导之下变得剑拔弩张,或是变本加厉地相互仇视。如此一来,赞达拉的计划也就得到了保障。
而一旦他们取得成功,我所希冀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货车载着囚徒们缓缓来到了目的地。他们已经确信这只是一个仓促搭建起来的囚笼。用皮带绑起来的铁栏栅和一张勉强可以锁上的铁门,看起来就像是用从海底捞起来的沉船残骸匆匆打造而成。囚笼被安放在了沼泽中的一座小山丘上,唯一的好处便是臭气熏天的壕沟把囚犯和最近的守卫隔离开来。
正当沃金准备跟三个伙伴说上几句话的时候,一辆马车驶了过来,载着他穿过这片沼泽,上到了高处的一条大道。一名战士在前面驾车,其余的人则站在后面的马夫板上。他们飞快地向着东北方一座低矮黑暗的复杂石砌建筑奔去。
守卫把他送到那个小石屋里。在那儿,卡拉的仆人把他重新打理了一番,让他变得至少可以见人。他们除去了他手上的黄金手铐,将那把仪式匕首再次交给了他。然后他重回车中,来到了一幢更加高大的建筑面前。抬头望去,一对魁麟石像镇守在门口,而卡拉也正在那里等候着他。
“很好,也算是人模狗样了。”她匆匆抱了他一下,“郝督军正在跟雷电之王说话。容我再次对那些武僧表达歉意,而接下来,若是想让你的其他朋友得救,就得靠我的主人从中周旋了。”
卡拉带着他绕过一个又一个拐角,道路错综复杂,使他根本无法记清。他没感到任何魔法运作的迹象,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他怀疑这些复杂的道路是经过巧匠复原,以便欢迎雷电之王的重生。这样的布局对这位魔古皇帝来说肯定有其特殊意义。这或许会让他产生久违的熟悉感,让他在重新面对这个世界的过渡期里心绪能和缓一些——面对这个已经遗忘他的世界,面对这个惧怕着他回归的世界。
当卡拉进入房间的时候,门口的两名守卫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维尔纳多正在房间的尽头等着他们,他身着一件魔古风格的长袍,很明显还为了宽厚的体型而特意剪裁过。这位赞达拉将军甚至还将自己的头发染成了白色,并且将其鬈起来,和魔古人别无二致。在沃金看来,他好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指甲留长,变成利爪一样。
卡拉止步鞠躬。“我的主人,请允许我……”
“我知道这是谁。人还没到我就已经闻到臭味了。”这名赞达拉首领打断了她的介绍,“看着我,沃金,给我一个不把你就地处决的理由。”
暗矛巨魔笑了。“如果我是你,恐怕早就已经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