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暴烈酒最后检查了一遍行囊。他很确定自己带齐了所需的一切东西。总而言之,至少从物质上来说,他是准备好了,但他还是在禅院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笑了。
院子里,丽丽正在组织与牛车相关的工作。她指挥着石耙兄弟搬运和装载物资。他们相当卖力,再没有招致丽丽的责骂。老陈想,这不是因为他们害怕她,而是因为他们已经逐渐喜欢上了她。雅丽亚的父亲罗凯申也在帮着他们一起装载物资。他的出现让丽丽在指挥和责骂时更多了一分犹豫。
雅丽亚离开正在监督工作的丽丽走向老陈。如果不是她走过来的时候老陈正好低头一瞥,他说不定还会以为她一直忙不过来。但就是这么一瞬,便足够让他心跳加速了。“启程的准备马上就要完成了,陈师傅。”
“我知道。我只是很遗憾咱们这么快就要分开了。”
她回头望了望自己家人所在的第一批难民队伍。“把难民送到四风谷的风暴烈酒酿酒坊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虽然旅途艰苦,但却可以换来安全。我很高兴我的家人被选中加入其中。”
“于情于理都该如此。你的家人可以从那里学到许多酿酒的知识,这对于以后在卓金村兴办酿酒坊将会大有裨益。我早就该想到这点的。”
她把手爪轻轻放上他的手臂。“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让丽丽送他们过去,这样丽丽就可以离开你身边到安全的地方。”
“我也很高兴一路上你可以照料她的安全。”老陈再一次紧紧扣上自己的行囊,“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现在不得不离开,你也要去接别的村民了。”
她用手掌轻轻拂过他的脸颊。“你能信任地把丽丽交给我,以及让她照顾我的家人,这都让我深感荣幸。”
他转过身来想要紧紧抱住她,但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自己。他可以不管别人的看法,但他绝不会让雅丽亚的名誉因此受损。“如果你不是影踪派的一员……”
“老陈,别说了。如果我不是一名影踪人,我们就不会相遇。我很可能会成为一位带着好几个孩子的渔妇。就算你来到卓金村,也只能给我一个微笑,一个点头,你会给我的孩子们表演杂耍逗乐他们,但也仅仅只能如此了。”
老陈笑了。“你的智慧令人无比倾倒,你知道吗?”
“我也很欣赏你的坦诚。”雅丽亚望着他的眼睛笑了,“你一直追随着神真子,你不像我们一样墨守成规。传统能够让人保持稳定,但却缺乏变通。如今的时局让平衡岌岌可危,我们需要学会应变。我喜欢你总是可以分享自己心中所想。”
“我喜欢跟你分享。”
“我希望以后还能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相互分享。”
“老陈,你有没有准……哦,不好意思,雅丽亚。”提拉森停在门口鞠了一躬,他的行囊已经负在了背上。
“我一会儿就过来。”老陈向人类和雅丽亚都各鞠了一躬,然后小跑到他的侄女面前,“丽丽。”
“叔叔,有什么事吗?”她的语气有些冷淡,看得出来并不满意自己被分配的“运送”任务。
“少点儿野狗的习气,亮出风暴烈酒家族的风采来。”
她呆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知道了,叔叔。”
他把丽丽拉入怀中,紧紧抱着她。最开始她有些抵触,但随后便紧紧靠住了他。“丽丽,你将会拯救许多生命,非常宝贵的生命。不仅仅是为了我,为了雅丽亚,也是为了整个潘达利亚。这里已经免不了会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改变——暴虐而恐怖的改变。你会带着圣花家族、石耙家族,以及其他所有同行的人,向世界证明即便在这样的变故之下,生命之火依旧可以生生不息。”
“叔叔,我知道。”她从老陈的怀抱里钻出来,“一旦抵达酿酒坊,我和雅丽亚就可以……”
“不。”
“你不觉得……”
他把丽丽拉回来,抬起她的脸,让她能更清楚地看着自己。“丽丽,你听过许多我的故事。关于食人魔的故事,关于我怎么用计把鱼人炖成一锅汤,还有……”
“教冻土元素和冰霜巨人跳舞……”
“是的,你听我说过许多故事,但我并没有把所有故事都告诉你。有一些事情,是我不能跟任何人分享的。”
“但你可以跟沃金和提拉森分享。”
老陈望着正在聊天的人类和雅丽亚。“我能跟沃金说,是因为我的许多故事里都有他,但那都是些可怕的故事。丽丽,它们毫无乐趣可言,不会让人笑得出来。卓金村的村民们也有悲伤的故事,但死里逃生使得故事有了美好的结局。而我们,我、提拉森、沃金,还有雅丽亚即将面临的事情是不会带来笑容的。”
丽丽慢慢地点点头。“我知道,提拉森一向都很少有笑容。”
老陈想起提拉森在卓金村战场上咧嘴大笑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冷战。“丽丽,在那些恐怖的故事里,我是救不了你的。但是,我希望你能让酿酒坊的村民都做好准备,防止同样的悲剧发生在他们身上。石耙兄弟是相当糟糕的农夫,但如果给他们一把镰刀或是连枷,他们就可以给赞达拉送去噩梦。如今,祝踏岚和沃金的手中握着一个拯救潘达利亚的机会,而你每培养出一名改头换面的农夫或者渔夫,胜利的天平就会更偏向我们一些。”
“你把未来都赌在我身上了。”
“除了你,还有谁更值得信任呢?”
丽丽扑进他的怀抱里,紧紧抱着他,就像小时候想要阻止老陈去冒险那样。他也回抱住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脊。然后他们分开,向着对方久久地深鞠一躬,接着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老陈和提拉森的队伍与难民只同走了一小段路,然后便分开了。他们一路北上,而丽丽和雅丽亚则带着难民向南。到达山顶时,提拉森叫停了队伍,佯装在山顶记录地形。老陈目送着难民队伍消失在远处一条蜿蜒小路上,等到他转身回来,提拉森也恰如其时地做完了记录。
老陈心中悱恻,但他不会让自己陷入阴郁。当他和人类一直往北,穿过一座又一座村庄时,他总是会在四下里发现那些能够让自己想起雅丽亚的事物。他摘了些“心之所往”,轻轻将花瓣碾碎,细嗅其香。他发现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身材巨大的食人魔正弯腰盯着地上的兔妖洞穴。他仔细记忆着石块的轮廓,因为他知道雅丽亚一定会对他的描述相当感兴趣。而且当自己解释到一半陷入词不达意的窘样时,她的欢笑也许还会更多。
约摸前行了一个小时,提拉森再一次喊停队伍,带着大家来到道路以东半英里处一片覆满青草的凹地里稍作休憩。从这里再往西行便是高耸入云的昆莱山脉。
除去跟雅丽亚一样负责保卫难民的那些武僧,其余所有战斗力量都会跟着沃金和祝踏岚一起深入群山。在那儿影踪派的武僧们会筑好防御工事,并根据侦察兵的报告做出进一步部署。
提拉森打开一个糯米团子。“雅丽亚的确足以让人心神不宁,但是老陈,再走下去我们可就得集中精神了。把心收回来吧。”
熊猫人盯着他。“我对雅丽亚·圣言所持的是无比纯洁的敬意,我的朋友。说什么心神不宁,胡说什么呢,那可是对她大大的不敬……”
“是的,老陈,我的错。”人类眼中闪着祝福的光芒,“其实你们彼此都互有感觉,而且她看起来真的很特别。”
“她确实是独一无二的。而且,她让我感觉自己找到了……归属。”潘达利亚确实是他穷其一生所寻找的地方,但她,才是他想要寻找家园的理由,“对,她让我找到了家的感觉。”
“那就结婚生子,在你的酿酒坊里携手白头。”
“我也希望可以那样。”老陈笑了笑,然后停住,“影踪禅院的武僧可以结婚吗?他们有孩子吗?”
“我确定他们可以。”人类轻声笑着,“你会儿女成群的,我确定。”
“你知道的,我永远都会欢迎你。你可以享有跟雅丽亚父亲一样的特权。可以在我的任何一座酒坊里敞开肚子开怀畅饮。你也可以把家人一并带来,我们的孩子可以一起玩耍。”老陈突然皱起了眉头,“你成家了吗?”
提拉森看了看手中吃了一半的糯米团子,然后把它重新包了起来。“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熊猫人感到有些不安。“你失去家人了,是吗?战争……”
人类摇摇头。“他们都活着,据我所知是这样。失去与死亡完全是两回事,老陈。无论你将会做什么,不要失去雅丽亚。”
“我怎么会失去她呢?”
“你这么问,说明你从未想过会失去她。”提拉森瘫坐下来,开始研究路线,“我愿意用任何东西去交换一副侏儒望远镜,或者地精望远镜。当然,要是有一整排他们制作的火炮就更好了。赞达拉战舰最有意思的地方便在于:没有火炮。除了巨魔,那上面几乎什么都没有。”
“沃金应该知道其中原因。”老陈一边点头一边在人类身旁坐下,然后望着前方的路,“他也想跟我们一起到这儿来,但你是对的,祝踏岚比我们更需要他。”
“我曾经告诉过他,我最擅长这样的局部战争。”提拉森滑下草丛,“我精于战术,但却不是一名战略思想家。而沃金已经在部落中干了不少这样的事情。我的意思是,他可以制定战略,可以找出拯救潘达利亚的方法,而这是你和我都做不了的。”
接下来的三天里,熊猫人和人类反反复复地在这条道路上往来,严谨周全地观察记录着北方的种种细节。他们的步伐极其缓慢,相形之下让蜗牛看起来都像是振翅疾飞的狮鹫一样迅捷。提拉森记下了许多备注,并且勾画了许多配图。老陈甚至怀疑除了魔古人的末代皇帝以外,从没有人做过如此细致的考察。
他们露营在高寒之处。老陈毛多肉厚,没感到有什么不适,但提拉森明显是哆嗦着迎来的清晨。不过从九十点钟开始,他跛脚的症状倒是终于完全消失了。这个人类小心翼翼地抹去了沿路留下的所有痕迹,即使没有见到任何人迹,他也坚持要折返一段路程,在来时的路上隐蔽埋伏一段时间以防万一。
通过观察和协助提拉森,老陈对他的理解又更深了一层。提拉森指出赞达拉之所以没有派出散兵和掠夺者,是因为他们对这次入侵准备得非常充分。他猜测敌人有三分之二的船只都装载着物资补给和后勤人员。他们至今仍未向南推进,这说明他们是在准备着进行一场持久战。这给了熊猫人一个集结兵力的机会,但也意味着他们面临的挑战将会更加严峻。
那你还说自己不善于制定战略。他突然明白了提拉森只是不想返回禅院而已。在这里,在这片旷野上,老陈总是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想让自己想起卓金村——人类在战场上那个令人难忘的笑容是原因之一,但除此以外还有什么,老陈说不上来。
提拉森不愿承认自己的战略能力,但老陈知道沃金会担负起这个职责的。沃金会将他们搜集回来的情报一一消化,并编织成一份精妙的作战计划。能够判断出一支军队的规模是一回事,但找出正确的应对方式则是另一回事。沃金是可以看透这一切的人,他能够从敌人看似完美的计划中找出纰漏,继而扭转乾坤。
老陈发现,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提拉森就会热切地想要跟他交流对于这次任务的想法,但这些幽静的时光却总是特别容易把谈话引到这个人类的家庭问题上去。老陈出于他天生的好奇心,自然想要一探究竟,可他又担心人类会反过来追问雅丽亚的事情,并且调侃他心中埋藏的那个小小计划。
熊猫人知道这种朋友间的相互调侃会相当有趣。可如果真被人问起,他只能选择摆上一大杯啤酒或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香茶,用自己最好的珍藏来封上对方的嘴。他不想破坏自己和雅丽亚之间的淡淡情愫。他很珍视那些美好的回忆和念想,甚至于即使他明白这些念想很可能只是一场无痕之梦,他也依然故我。
因此,两个男人谁也没有让这些对话发生,他们各自在暗夜中为值得开心的事情而开心着。然后在每一个早晨,他们都会隐藏好野营留下的痕迹,继续前行。
第三天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座建在山坡上的小农场。山陵四周都环绕着梯田,看上去曾经有人精心照料过这儿。可现在野草疯长,许多庄稼也被野生动物咬坏了。乌云在北边的天空慢慢聚集,暴雨转眼将至。两人没说一句话,也顾不得隐匿行踪,在大雨倾盆落下之前跑到了小农场里。
这座农舍是由坚固的石头砌成,木质屋顶把落雨挡在了外面。农场主和他的家人一定是在接到了武僧或者难民的警告之后就已经撤离。虽然有一些匆忙打包留下的痕迹,但整座房子还是显得格外干净整洁。事实上,除了吱吱作响的木地板以外,老陈觉得这间农舍简直完美。
而提拉森却在关心着一些别的事情。他用拳头轻轻敲打着身后的墙壁,当敲打到壁炉旁的食品柜时,他发现这后面听起来是空心的。他寻遍四周,找到了一些可以当作杠杆的东西。他使劲一撬,食品柜便滑动到了壁炉后面,露出了一条漆黑的通道。
通道的阶梯所指向的是一间储物用的地窖。提拉森握着匕首走在前面,而老陈则跟随其后,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和一盏灯笼。老陈才刚走到楼梯中间时,提拉森就已经抵达了地面。然后不知道他们之中谁踩到了机关,身后的食品柜突然滑回原位,封上了入口。
提拉森抬头扫了一眼,挥手示意老陈赶快下来。“我的朋友,我想咱们躲避风暴的时候终于有个安身的好地方了。”
储藏室虽小,却到处排列着货架。每个架子上都放着几十罐装得满满的腌萝卜和白菜。胡萝卜也已经整齐地堆放在篮筐里。用蔬菜在集市上换来的鱼干也在屋椽下方挂满了整整一排。
而且,在角落里,一个橡木的小酒桶,正等待着被人打开。
老陈望望酒桶,再望望提拉森。“就尝一口?”
提拉森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阵穿堂之风就从他们头上呼啸而过。门被撞开了,通常来说这应该是风暴造成的。
但紧接着头顶上就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巨魔叫骂着这该死的天气,显然,不仅仅是因为风暴。
老陈和提拉森默默相望。
人类缓缓地摇摇头。看来今晚是没机会品尝佳酿了,尽管这会是一个令人口渴难耐的漫长夜晚。